第52章 你是我的女人,不是學生
二十歲的他,面對她的背叛,他能狠得下心毀了她,也不怕自毀,可二十七歲的他,面對她的背叛,卻有了權衡,若真是只将她當作玩.物,他大可以親自追去梁溪城,打斷她的腿,将她困在身邊,狠狠的作踐,可若是将她當作共度餘生的人,那他就必須忍着、讓着,将所有的憤怒和殘忍全壓在心裏自行消化了。
何況,她對他的感情原就太過脆弱,根本禁不起半點折騰。
陸淮安壓着往生經的指腹微微用力,眼底一片深邃,他想,也許在他誠心誠意将她當作妻子的那一刻,他就徹底輸給了她。
重新回到後院時,素渠剛好将晚膳擺好,英歡已經能吃一些蛋羹,裴卿卿便讓人蒸了碎蝦仁蛋羹,用小湯匙舀了,吹涼後一點點地喂給他。
陸淮安在她身邊坐下,目光溫柔的看了英歡一眼,英歡一把打掉裴卿卿手裏的湯匙,咧嘴笑着去夠陸淮安袍子上的團繡。
裴卿卿看着小丫頭前襟上的蛋羹,皺眉瞪向陸淮安,可陸淮安卻像沒看見她臉上的不悅一般,取下腰間的玉佩朝英歡晃了晃,玉佩上刻的是麒麟,英歡葡萄似的大眼睛裏閃動着興趣,伸手去抓,陸淮安遞給了她把玩,然後看向裴卿卿問道,笑着問道,“可要我幫忙?”
裴卿卿瞪了他一眼,用下巴點了下放在桌上的帕子,“好啊,大人幫英歡把前襟上的蛋羹擦了把。”
她以為像陸淮安這樣沒有耐性的人會拒絕,可陸淮安只是哂笑了一聲,便拿起帕子,溫柔小心的擦拭起英歡髒污的前襟。
他擦完後,将帕子遞給侍奉在一旁的文娘,回過頭又問,“我來喂?”
裴卿卿一手端過桌上的玉碗遞給他。
陸淮安輕聲哄着英歡,竟真的極有耐心的将一碗蛋羹喂了一半,英歡吃的飽飽的,還興奮的打了個小奶嗝。
“帶小姐下去歇着吧。”又陪英歡玩了一會兒,陸淮安吩咐文娘。
文娘從裴卿卿手裏抱走英歡,福身退了下去。
之後一頓飯,裴卿卿吃的有些心不在焉,陸淮安打量着她,随意問道,“今日第一天上衙,感覺如何?”
裴卿卿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停了片刻後才道,“尚可。”
陸淮安沒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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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膳,等屋子裏沒人了,她才看向他道,“龐國公府的事,可是大人推動的?”
陸淮安怔了一下,盯着她烏黑潤澤的眼眸,“你想為你爹娘報仇?”
裴卿卿挑了挑唇,眼神銳利而堅定,“這難道不是應該的?”
若不是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為爹娘報仇,她當時又何必費盡心機讨好他,晴天為他煮開胃的美食,雨天為他撐傘,天寒為他裁衣、做鞋、縫被、看火,酷暑為他扇扇、煮涼茶,他不開心時為他跳舞彩衣娛親,他被刺殺時挺身為他擋刀……
想到當年,裴卿卿喉間一片苦澀。
以前,她不懂他為什麽會那麽龌龊,連自己的學生都狠得下心去算計、玷污,可現在想想,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她踩過了屆。
她心中自是月朗風清,毫無雜念,可在他那裏,或許早就将她當做他的女人,他對她的耐心和饋贈,從不是對學生,而是男人對女人。
“可用我幫你?”陸淮安将裴卿卿眼裏的恨意看的分明,注視着她問了一句。
“不必,”裴卿卿拒絕,頓頓,眼神清冷的看着他又道,“設計龐國公府被抄家,你已經幫了我很多。”
“那可以告訴我,你接下來要怎麽做嗎?是斬草除根,還是只針對龐國公夫婦?”
裴卿卿挑眉,“自然是只針對罪魁禍首。”
“嗯。”陸淮安點了點頭,眼裏閃過一抹欣賞,這麽多年,不管她面臨再險惡的人事,都不曾移了心性。
“對了,我聽人說龐家其他人都在流放的路上,只有龐持玉不知所蹤,是大人默認的?”想起李主事今日跟她說的龐家人的下場,裴卿卿突然又問了一句。
陸淮安打量着她的神色,點了點頭,“是,這是蕭褃的要求,”随後又問,“你要對她出手嗎?”
裴卿卿搖了搖頭,“這倒不是。”
陸淮安沉吟片刻,将蕭褃與龐持玉的過往說了一遍。
卻是蕭褃幼時曾和龐持玉一起被人販子抓走過,當時他無法無天,太過頑劣,沒少被人販子揍,而每一次在他身邊小聲安慰他的都是龐持玉,後來龐持玉更是帶着他一起逃了出去,打那之後,他就對龐持玉一心一意,雖九死其猶未悔。
裴卿卿聽罷,淡淡道了一聲,“龐持玉這人也就清高孤傲窮講究一些,人并不壞,倒算得上是歹竹出好筍。”
陸淮安聽她這般說,忍不住擡起手,在她柔軟的發心上揉了揉,“她以前對你不壞,可不代表以後不會害你,她的爹娘可是害死你爹娘的兇手。”
裴卿卿抿了抿唇,“興許罷。”
“天晚了,去沐浴吧。”陸淮安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沖着裴卿卿說道。
裴卿卿應了一聲,往淨房走去,等她再出來時,陸淮安已經在隔間洗漱過,躺在了床榻上。
她吹熄了燈火,上榻在他身邊躺下,剛閉上眼,腰上就多了一條胳膊,他緊緊的環着她,沉啞道,“睡吧。”
裴卿卿閉上眼睛,一夜無夢。
宮中,龐嫔已經被禁足一個多月,如今的她,仿佛已經老了十歲,她雙目通紅,不住的流淚,“什麽辦法都試過了,皇上就真的徹底厭了本宮了嗎?”
挽香姑姑跽坐在貴妃榻下,她看着自家娘娘憔悴的面容,嘆息道,“娘娘,皇上寵愛了您這麽多年,自是不會厭了您的,奴婢以為,皇上現在冷着您,反而是護着您。”
“此話怎講?”龐嫔聽身邊的大宮女這般說,頓時激動起來,細長的指甲狠狠的掐着挽香的胳膊,就像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挽香稍微用了些力氣,根本抽不出來,只能白着臉道,“回娘娘的話,如今國公府已是這般境地,皇上若是仍盛寵于您,那才是将您和大皇子架在火上烤,那些言官可不是吃素的,只有您暫時被皇上厭倦了,冷待了,那些言官才會消停下,您和大皇子也就暫時無虞了。”
“這麽說,皇上廢黜我,禁足廷兒,其實是在保護我們?”龐貴妃厲聲反問。
挽香只覺得自己胳膊裏側的嫩肉都要被摳掉了,她不得不忍着痛道,“是,娘娘還不相信皇上嗎?東宮體弱,大皇子可是皇上唯一養大的皇子,他怎會不對他寄予厚望後,至于國公府,待咱們大皇子有了出息,大赦天下幾回,不就慢慢緩過來了?”
龐嫔聽挽香說完,才放開她,臉上終于挂起一抹笑,連連點頭道,“你說的是,皇上養大的皇子就只有廷兒一人,只要廷兒有出息,封太子,承帝王,那父親、母親和威兒必定會重返京都!”
“娘娘說的是,”挽香輕聲附和,随後她又将目光落在龐嫔生了細紋的眼角,提醒道,“娘娘現在最要緊的就是保養好自己,皇上以前最喜歡的就是您這一身牛乳一般,白皙又緊致的皮膚了。”
一說到皇上對她的喜愛,龐嫔眼底閃耀起得意的光芒,她起了身往妝鏡臺前走去,結果,剛看到鏡中的自己,她就暴怒的将桌上的首飾砸向菱花鏡,口中凄厲的叫着,“不,這不是本宮!不是!”
挽香連忙朝龐嫔走去,跪地道,“娘娘,您如今只是憔悴了些,只要堅持日日用牛乳沐浴,再用珍珠白玉膏養着,定會很快重新煥發光彩,讓皇上更加喜愛的。”
可龐嫔卻不敢看自己現在的模樣,她本就快四十歲,不年輕了,如今又接連遭受打擊,過了一個多月冷宮般的日子,現在的模樣和從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挽香又在一旁勸了很久,她才冷靜下來,吩咐外面的人去準備牛乳……
乾元殿,滿是昏暗的內殿,只聽一聲粗喘,龍床上,皇上突然驚坐而起。
守在一旁的張公公聞聲,立刻睜開眼點了燈,倒好一杯溫茶,走向皇上道,“您可是又做噩夢了?”
皇上一臉的驚魂未定,用力按着眉心,“朕……又夢見酆太子了。”
張公公聽到酆太子三個字,也跟着變了臉色,不過很快,他又恢複正常,躬身将手裏的溫茶遞了過去,“您先喝口茶,壓驚。”
皇上擡起頭,沉沉的看了張公公一眼,然後接過茶盞,掀開後仰頭一飲而盡。
“朕知道,當年的事朕做的不光彩,”皇上一手端着空茶盞,微微顫抖,另一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說道。
這話張公公哪裏敢接,他垂下眼眸,只淡淡的勸了一句,“若是酆太子已經投胎,今年也二十來歲了。”
皇上壓了壓眼皮,又想到陸淮安,“那個孩子最近在做什麽?”
張公公向來會體察皇上的心意,當即拱了拱手,道,“回皇上的話,自打陸大人被貶後,便一直在瀾苑裏休養,只偶爾去禮部打個轉。”
“他如今倒是乖覺。”皇上冷哼了一聲,“罷了罷了,明日你傳朕旨意過去,準他官複原職,日後接着執掌兵部營地,好好的練兵。”
“是,皇上。”張公公心裏有幾分驚喜,利索的應道。
皇上過了片刻,又問,“龐國公一家現在走到何處了?”
張公公默默在心裏算了算日子,“應是到晉地了。”
“晉地?”皇上咀嚼着這兩個字,忽然面色一變,“那不就是晉寧魯氏的地盤?”跟着,極為陰狠的看了張公公一眼,道,“立刻派大內暗衛傳令給龐國公,若是他本本分分的,未來不是沒有回宮的日子,可若是他膽敢逃走,就地格殺勿論!”
“是,皇上。”張公公答應一聲,抱着拂塵退了出去。
皇上緊緊的攥着手裏的茶盞,眼神一陣明滅,旁人不知道他為何這麽快就定了龐國公府通敵叛國之罪,張公公跟了他多年也不知道,可惟有他和龐國公知道,當年他以皇子身份與酆太子鬥法時,最後之所以能贏,憑的就是與虎謀皮,龐國公奉他之命與西域王庭暗中私通,然後聯手将酆太子斬于戰場之上。
有此前車之鑒,他對龐國公本能的懷疑,哪怕是錯殺,他也不可能放任龐國公府坐大。
皇上靜坐了許久,直到後半夜,才重新躺下睡去。
次日一早,張公公侍奉完皇上後,就親自去了瀾苑宣旨,當時裴卿卿剛出門,陸淮安正要去書房與屬下議事,聽聞張公公登門,他沉吟片刻才吩咐扈九,“請他到前院書房。”
扈九領命離去,陸淮安和張公公前後腳到的書房。
張公公一見陸淮安便拱手笑道,“奴才在此先恭喜将.軍了。”
陸淮安挑眉,淡淡看了張公公一眼,“喜從何來?”
張公公從袖中取出一道聖旨,他輕輕的摩挲了一下,并沒有正是宣旨,而是直接遞給了陸淮安,“皇上有令,今日起将.軍官複原職。”
“嗯。”陸淮安接過聖旨,握在手裏,沖着張公公颔首,“今日有勞公公跑一趟了。”
張公公擺了擺手,“将.軍客氣,這原就是奴才的分內之事。”頓頓,又道,“将.軍若無別的吩咐,奴才就先回宮了,皇上那邊還等着奴才伺候呢!”
“扈九,送公公出去!”陸淮安吩咐了一聲。
扈九立刻上前,恭敬的朝張公公擺了個請的手勢,“公公您請!”
張公公又笑着看了陸淮安一眼,才躬身離開。
半刻鐘後,扈九回了書房,看着被陸淮安随後放在書桌上的身子,咕哝道,“将.軍你說,皇上怎麽突然又讓你官複原職了,他之前不是很忌憚你嗎?”
陸淮安沒有言語,深邃的眼底也有着淡淡的疑惑。
“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年紀大了,突然顧念起和将.軍你這麽多年的舅甥情分了?”
他話落,陸淮安擡起頭,冷冷的掃了他一眼,語氣帶着幾分嗤笑道,“你覺得可能嗎?”
扈九咧嘴,尬笑了一下,“似乎、也許,不太可能。”
陸淮安沒言語,但眼神卻是認可扈九這句話的。最是無情帝王家,與其相信他這個舅舅是念起了舅甥情分,才讓他官複原職,還不如相信,他是看中了他身上的軍功,想讓他換一個皇子輔佐。
只希望,景妃的肚子別讓他這個舅舅失望才好。
當日,陸淮安并未像皇上所想的那樣,一接到聖旨就去兵部營地練兵,他就像沒官複原職一般,仍安安心心的待在瀾苑休養,白日裏看看兵書,排演陣法,夜裏則是陪着裴卿卿。
皇上倒是一直有讓人盯着陸淮安,這日,他再也看不下去,索性讓張公公宣了他進宮。
禦書房內殿,陸淮安入內站定後,用力的一撩袍擺,單膝跪倒在地,擲地有聲的行禮,“微臣見過皇上。”
皇上放下手裏的奏折,朝跪在青石板上的陸淮安看去,數月不見,他的神情越發冷峻,整個人如能一柄鋒芒畢露的利刃。
“淮安來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神,起身繞過桌案,親自将他扶了起來,“這些日子,朕不召你,你也不進宮來見朕,可是心裏還記恨着朕貶了你的官?”
“微臣不敢!”陸淮安低頭沉聲道。
“這麽說,你還真記恨朕了?”皇上拍了拍他的肩,眼裏噙着笑道。
他用的是開玩笑的語氣,陸淮安卻一本正經道,“微臣不曾。”
“好孩子!”皇上引着他在禦案對面坐下,自己則回了禦案後,落座後,看着他的眼睛好一番推心置腹,“其實,倒也不是朕不信任你,而是那些言官實在擾人的厲害,朕只能暫時委屈了你,讓他們閉嘴,這不,風頭放過去,朕就許你官複原職了。”
頓頓,又道,“你若是還覺得不滿意,這樣吧,朕給你一道空白的蓋了玉玺的聖旨,你想要什麽賞賜就自己寫,如何?”說着,他還真展開一張明黃的卷軸,當場蓋了玉玺後,推給陸淮安,笑眯眯的問,“怎麽,舅舅這個補償可還誠心?”
“那淮安就先謝過舅舅了。”陸淮安眼波動了動,将空白的聖旨接過,極為熟稔的揣進袖子。
皇上看着他這行雲流水的動作,不由怔了一下,這孩子什麽時候這麽不客氣了?
陸淮安将皇上眼中的遲疑看在眼裏,他忽而勾唇,看着皇上笑了,“舅舅可是後悔了?”
皇上摸了摸蓄着短須的下巴,半真半假的試探,“若舅舅真的後悔了,你肯拿出來還給舅舅?”
陸淮安眼裏的笑意愈發沉,“君、無、戲、言。”
皇上漠然,他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不過,也沒糾結多久,他便進入正題,問起陸淮安,“不是已經官複原職,怎麽聽下面人說,你還沒有去兵部營地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