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和陸淮安曾有過一個孩子
裴卿卿從沒想過陸淮安在那時就有了娶她的打算,可她卻因着兩人之間的雲泥之別,還有父母的慘死,種種緣由牽絆,從未想過要和他在一起,只想一輩子做他的學生。
不過,有這事在前,他後來對她的态度就說的清了,孤鹜山房裏,他明明知道桌上的茶水被人下了烈性的暖情藥,可當她端起來時他卻沒有阻止她,而是八風不動、一臉冷漠的看着她一飲而盡。
之後的事情她沒想到一次就恨一次、痛一次,那是一切錯誤的根源,包括她的孩子。
那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只在她腹中待了四個月,就被她親手堕掉。
那時候的她太年輕,在得知陸淮安是知道茶水裏有烈性暖情藥的時候,她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她以為兩人之間所發生的的一切,都是在他的授意之下。
她恨他的欺騙,又怕他從此将她困于後院,怎麽可能生下她的篩孩子!
她至今都記得,那個孩子從她身體中流逝時,她有多痛,事後他又有多暴怒。
小月子裏,他們誰也不肯放過誰,都将最醜陋的一面暴露給對方。
她罵他是個龌龊卑鄙、強迫女人的惡徒,雜種,他說她克父克母毫無家教,仗着有幾分姿色引誘他,那日在孤鹜山房放蕩不堪。
她用花瓶将她砸的頭破血流,又用匕首險些剁掉他的下半身,他躲過後就着碎片,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摁在碎瓷片上……
等她出了小月子,兩人已經水火不容,他幹脆将她送去了刑部衙門給宋厲調.教,又請了宮中最嚴苛的司寝嬷嬷,生生折了她的風骨。
一段又一段痛苦的回憶湧進腦海,裴卿卿不由紅了眼尾,她死死的咬着下唇,克制住顫抖,擡起頭看了蕭褃一眼,“郡王還有別的吩咐嗎?”
蕭軻眸光閃了閃,頗有些好奇的問道,“我很是好奇,前兩個月京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竟讓你突然不顧一切的離開?之後,你又是怎麽逃過陸淮安的眼睛的?”
裴卿卿挑眉看了他一眼,眼裏寫着無可奉告。
蕭褃皺眉不滿,“裴卿卿,我們現在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你連這個還要瞞着我?”
“詐死。”裴卿卿看着他的眼睛,輕輕吐出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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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褃直道好家夥,差點一蹦三尺,“你這是在誅陸淮安的心啊!我突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回京看看他的模樣了!”
裴卿卿不想再跟蕭褃聊下去,轉身直接朝外走去。
蕭褃也看得出,在他講了五年前那樁舊事後,裴卿卿就顯得很是郁郁寡歡,因此沒有再阻攔,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離去的背影。
裴卿卿出了正房,沒走幾步就在園子裏看到了徐清蘭,她對這女子的印象尚好,停下步子微微朝她點了點頭,徐清蘭朝她走了過來,福身溫婉道,“裴姑娘和郡王爺說完話了?”
裴卿卿“嗯”了一聲,正要提出告辭,徐清蘭卻蹙眉看向她泛紅的眼角,關心道,“郡王爺給姑娘委屈受了?”
“并無。”裴卿卿搖了搖頭,接着似乎怕徐清蘭再多問,她直接道,“姑娘繼續賞花吧,我先回去了。”話落,徑直繞過她朝外走去。
徐清蘭看着她的背影,心口一陣絞痛,久久都未收回目光。
裴卿卿回了裴宅,她關上門後靠着那裏緩了許久,才朝後院走去,她現在身上沒有一絲力氣,勉強走回房後,用了安神的藥便放下床帳睡了過去……
正午,舒祈從文溪書院過來,奇怪的是,她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沒有人開,就在她以為裴卿卿不在,打算先離開,等晚上再過來時,身後卻傳來另一陣腳步聲。
“姑娘來找裴姐姐?”她看着徐清蘭詢問道。
徐清蘭微微颔首,“我姓徐,住在裴姑娘對面的宅子,早上見她心情似乎不大好,便做了些荔枝羹給她。”
舒祈聞言,也跟着介紹了下自己,然後看向身後漆黑厚重的木門道,“不過裴姐姐好像不在,我敲了好一陣子的門都不見開。”
徐清蘭蹙了蹙眉尖,“她心情不好,應該不會出門的,何況你能在此時過來,說明提前與她有約……我想,會不會是她身子不舒服,不方便開門?”
舒祈聽她這麽說,一下子緊張起來,“那怎麽辦?要不,我翻牆進去看看?”
徐清蘭點了點頭,“如此雖然失禮,卻也值得。”頓頓,她看着舒祈又道,“用不用我讓人幫你搬只梯子?”
舒祈搖頭,“這倒不用!”說着便往右邊的院牆繞去,裴宅的牆不到一丈高,舒祈往後退了幾步,助跑一段,直接三步上牆,輕盈的挂在牆頭上後,往裏翻去。
她落在前院天井處,口中叫着“裴姐姐”,狐疑的往後院走去。
裴宅寂靜一片,始終沒有人應她,直到她進了裴卿卿的寝房。
繞過屏風後,她一眼就看到低垂的帷帳,“裴姐姐?”她又叫了一聲,還是沒人應,不得不上前兩步,一把扯開帷帳。
只見帳中的裴卿卿雙眼緊閉,臉頰燒的通紅一片。
舒祈慌極了,她在床邊坐下,輕輕拍打着裴卿卿的臉試圖将她叫醒來,但吃了數顆安神藥的裴卿卿怎麽醒的過來。
沒有辦法,她只得朝外走去,開了前門沖徐清蘭道,“裴姐姐發了高熱,已經不省人事,我去請大夫,你先進去照顧她。”
“好,”徐清蘭答應了一聲,斂了容色,提着食盒便朝裏走去。
徐家在徐清蘭出生前就落魄了,她的母親身子骨又差,從小到大家裏人生了病都是她伺候的,進了裴卿卿的寝房後,她先是打開窗戶通風,然後打了盆沁涼的井水,用帕子沾了,一遍又一遍的幫她擦手額頭、脖頸、手腕。
大夫不到一刻鐘就趕了過來,他幫裴卿卿把過脈後,道,“這位姑娘是郁結于心引發的高熱,我給她開些退熱的藥,等她醒來後,你們可多開解開解她,若日後還有失眠多噩夢的狀況,便要吃藥了。”
“大夫您請這邊開藥。”舒祈帶着大夫往桌邊走去,拿到藥方後,又跑去附近的藥鋪抓藥。
這一通折騰,到了傍晚裴卿卿才醒過來,她喉舌幹啞,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稍微一動就是針紮般的疼痛。
“我這是怎麽了?”她看向徐清蘭和舒祈問道。
舒祈紅着眼圈道,“你發了一天的高熱,要不是徐姑娘建議我翻牆過來看看,後果只怕不堪設想。”
裴卿卿聞言,疲憊的朝徐清蘭看去,“多謝徐姑娘。”
徐清蘭搖了搖頭,“姑娘沒事就好,在裴宅留了了一天,我也該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
裴卿卿知道她還要伺候蕭褃,點了點頭,“恕我無法遠送。”徐清蘭又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
舒祈滿心都只有裴卿卿,也顧不上徐清蘭,她一屁股在裴卿卿身邊坐下,塞了個迎枕到她身後,一面端了旁邊溫好的碧粳米粥一勺一勺地喂給她,一面道,“回頭我送個婢女給姐姐吧,你今日的情形實在是太吓人了,日後再一個人住,我可不放心。”
裴卿卿腹中一片空空,咽下米粥後,兩眼才有了些許的精神,道,“不用了,你若是實在不放心我,回頭我去牙行買上兩個婢女就是了。”
“這樣也可。”舒祈點了點頭。
一碗粥喝完,裴卿卿才想起問她,“你這一下午都在這裏,書院那邊請過假了嗎?”
兩人正說着,外面便有一道溫和的男聲傳來,舒祈端着粥碗,一下子站了起來,“是顧貞觀師兄。”
“應該是來找你的,你去将他打發了吧。”裴卿卿臉上帶着一抹恹恹,淡淡道。
舒祈“嗯”了一聲,将碗放在桌子上後,朝外走去。
來人果然是顧貞觀,他一見舒祈便迎上前拱手道,“貿然登門是我的不是,萬望舒師妹海涵。”
舒祈回了一禮,仰面看向他,“顧師兄可是為我而來?”
顧貞觀聞言肅了面容,沉聲道,“你今日下午為何無半句交代就不去書院上課?可知岑夫子為此專程讓人去了舒府詢問!”
舒祈聽他這般诘問,臉上閃過一抹心虛,忙作揖道,“此事是我的不是,明日我就親自向岑夫子請罪,也有勞顧師兄記挂了。”
顧貞觀見她還算受教,臉上的表情稍微緩了緩,随後又問,“可是裴姑娘這裏有什麽不妥,故而耽擱了你?需不需要我幫忙?”
“這倒不用,”舒祈忙擺手,“都這個時辰了,我和裴姑娘都要歇下了,我送顧師兄出去?”
顧貞觀眼底浮起一抹失望,但到底沒有逾矩糾纏什麽,轉了身随着舒祈朝外走去。
臨走前,顧貞觀沉肅的盯了她一眼,“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定要及時和岑夫子交代一聲,可明白?”
“明白了明白了!”舒祈連聲答應,“顧師兄慢走,顧師兄晚安!”
顧貞觀嗔了她一眼,轉身離開,舒祈嘭的一聲關上門回了後院。
“将人送走了?”裴卿卿靠着迎枕問道。
舒祈答應一聲,然後掃向屏風另一側的軟榻,道,“我今晚睡榻上,陪着姐姐,姐姐半夜要是渴了、不舒服了,記得叫我。”
裴卿卿“嗯”了一聲,她知道舒祈的性子,趕是趕不走的,只道,“還有一床被子在箱籠裏,你自己拿一下。”
舒祈自去抱了被子,熄燈前,她像是想起什麽一般的問道,“對了,大夫說姐姐是因為郁結于心,所以才會發起高熱,姐姐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為了什麽?裴卿卿嘴角浮起一抹苦澀,最後只悶悶道,“沒什麽。”
舒祈知道她不願意多說,也沒有多問,只在心裏想着,要想些什麽辦法逗她開心。
燈熄滅後,屋子裏只有一片皎皎的月光,舒祈睡眠一向極好,很快就睡了過去,裴卿卿翻來覆去很久,到底睡不着,只好起身又吃了幾顆安神的藥,才慢慢的睡了過去。
次日,舒祈因為要去上課,早早的就醒了過來,她下了榻,先去看裴卿卿,結果剛掀開帷帳就吓了一跳,她的面頰分明比昨日還要通紅。
“裴姐姐?”舒祈擔憂的叫着,再顧不得,轉身就朝外跑去。
大夫是被她從睡夢中薅醒來的,匆匆趕到裴宅,幫裴卿卿把過脈後,他道,“這位姑娘郁結于心的情況更嚴重了,罷了罷了,你先按着昨日的方子給她煎藥服下罷,退了熱再說。”
舒祈答應一聲,就朝外走去是,這時又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她估摸着是徐清蘭,拔腿便朝外走去,結果一開門卻是顧貞觀。
顧貞觀面容俊朗,清冷有禮的看了她一眼,“可要一起去書院?”
舒祈搖頭,“顧師兄你先去吧,麻煩幫我向岑夫子告個假。”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顧貞觀追問,頓頓,又補了一句,“你不說清楚,我要怎麽幫你和岑夫子告假。”
舒祈只得道,“裴姐姐她郁結于心,從昨日到現在,反複的高熱,她身邊又沒個人,我想留下來照顧她。”
顧貞觀聽她這般說,臉上露出一抹凝重,“好,我會幫你和岑夫子告假,你好好照顧她。”
“我知道了,我先回去煎藥了,顧師兄慢走。”
顧貞觀一聽,應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一副生怕耽擱了她煎藥的模樣。
舒祈回了廚房煎藥,煎到一半,徐清蘭過來了,她身邊跟着一個背藥箱的老者。
“這位也是大夫?”她看向徐清蘭問道。
徐清蘭微微颔首,“楊大夫曾是太醫院的太醫。”話落,便朝屋裏走去。
舒祈将藥煎好,端進去時,楊大夫正在為裴卿卿針灸,見她進來,他擡了手開始收針。
“将藥喂給裴姑娘罷,”楊大夫将針包卷起來後吩咐舒祈,舒祈忙上前一勺一勺的将藥喂給裴卿卿。
“裴姐姐以後還會再反複嗎?”她一面心疼的為她擦拭嘴角溢出的藥汁,一面問楊大夫。
楊大夫道,“我已經将她身上的郁氣疏通了些許,短時間內是不會再反複了,但以後還是要看她自己,女兒家最忌諱的就是動怒動氣,尤其是隐而不發,再這麽下去,難保不會早夭。”
聽到最後兩個字,舒祈吓的一哆嗦。
“還有,安神的藥以後也不可再吃了,不然難保那一日一覺睡過去就醒不來了。”楊大夫離開前又交代。
舒祈一一記下。
徐清蘭将楊大夫送走後,又折返回來,她沖舒祈動了動唇角,道,“我方才求楊大夫為裴姑娘制了些疏肝解郁的藥丸,希望她早日能解開心結。”
“但願吧。”舒祈憂心忡忡道。
裴卿卿是在午時醒過來的,身上又是一陣酸軟,稍微一動就疼的厲害。
舒祈像上前跟她說話,徐清蘭若攔住了她,“舒姑娘,我有些私房話要和裴姑娘說,可否請您回避下。”
“……好。”舒祈遲疑了一下,才應聲朝外退去。
待屋中只有兩人後,她走向裴卿卿,在她身邊坐下,“你的父親可是叫裴鳴?”
裴卿卿臉上倦怠難掩,她挑了挑眉,“徐姑娘到底想說什麽?”
“也許,你是我的堂姐。”徐清蘭眼裏蓄着淚道,“從小我爹就告訴我,我這雙眼睛與他并不相像,卻與已經故去的祖母和二叔如出一轍,他時常看着我的眼睛感慨,我怎麽不是個男孩子,若我是個男孩子,那就跟二叔更像了。”
裴卿卿看着徐清蘭的眼睛,心中一片混亂,她的眼睛就是和爹爹如出一轍。
想到慘死的爹娘,她沉吟許久,還是接了徐清蘭的話,“五年前,我爹娘就已經死了,被人害死的。”
徐清蘭看着她落下淚來,“是誰害死二叔的?若是我爹和我大哥知道,他們定會悲痛不已。”
裴卿卿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頓了頓,她又道,“你爹在何處?我能否見見他?若當真是血親,我想知道他為何會和我爹南北兩端遠遠分開而我爹又是如何到了裴家。”
“我已經去了信給他和大哥,估計要不了半個月,他們就會從榕城趕過來。”
裴卿卿“嗯”了一聲。
徐清蘭看向一旁溫着的粥,“我讓舒祈進來陪你吧。”說着,起身便朝外走去。
她知道她剛才說的那些話對堂姐來說太過匪夷所思,她也沒指望她立刻接受她,她只是想讓她明白,不管她因何緣故流落到梁溪城,又是因何緣故郁結于心、高熱不斷,她現在都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她這一脈親人。
舒祈很快從外面進來,她看到裴卿卿臉上多了幾分氣色,試探着問,“徐姑娘可是許了裴姐姐什麽好處?姐姐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說着,在她身邊坐下,端起一旁的粥碗,舀了粥喂給她。
裴卿卿将口中的甜粥咽下後,道,“她是許了我一些好處。”
恩人是先生
五年前,京都鬧市,裴卿卿衣衫褴褛、發絲淩亂的在鬧市狂奔,她身後是虎視眈眈的叔叔裴武生和藥材商人柴虎。
此時她雙目通紅,滿嘴血腥氣,體力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可她不甘心被叔叔送給生意上家!!一面不顧一切的朝前跑去,一面回頭怨恨的瞪向兩人。
慌不擇路的她并沒有注意到,前面一輛馬車正朝她駛來,等她回過頭,已經來不及了,駕車的大青馬擡起前蹄高高朝她胸口踩來,情況太過危急,一時間她瞪大眼睛忘了反應……
瞳孔清晰的映着大青馬猙獰的模樣,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被活活踩死時,一條馬鞭突然朝她甩來纏住她的腰,下一刻她整個人淩空,一陣天旋地轉後,腰橫在一匹白馬的背上……接着,少年堅毅、冷漠的面容闖入她眼簾,她看着他的模樣,不覺便熱淚盈眶。
在叔叔将她關在暗房,和柴虎談價格時她都沒有哭過。
陸淮安将馬策停後,一甩馬鞭,将滿臉是淚的裴卿卿扔在地上,“再有下次,你可能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裴卿卿被摔的一陣發懵,看到不遠處的裴武生和黑豹一般的柴虎朝她快步走來時,她才反應過來,纖白卻傷痕累累的手指一把握住他垂下來的馬鞭,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撐身而起後直接落在他身後,緊緊抱住他的腰,“你救了我,我現在只相信你,你帶我走!”
陸淮安渾身一僵,回頭朝她看去,少女堅毅的臉上有着驚恐、防備和哀求。
這時裴武生和柴虎已經趕了過來,兩人弓了身子,一個說是裴卿卿的叔叔,一個說是她的未婚夫,指明要帶她回去成親。
裴卿卿只緊緊的抱着陸淮安的腰,顫聲道,“只要你帶我走,讓我做什麽我都肯!”
陸淮安沉吟片刻,眸光一深,跟着看也沒看裴武生和柴虎,長腿一夾馬腹,便奔馳而去……
一路寒風刺骨,從鬧市到官道,沿途越來越荒涼,裴卿卿只抱着男人的腰不撒手,直接遠遠看到白鹿書院四個字,她才體力不支的昏睡過去。
兩日後再醒來,她知道救了她的恩人竟是白鹿書院新上任的騎射先生,陸淮安。
一時間,爹娘慘死後她始終驚恐不安,防備着一切的心終于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