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的亡夫
裴卿卿和舒祈說着話,都沒注意越雲,直到身後傳來一陣摔打聲,兩人同時朝後看去,只見越雲紅着臉僵在那裏,一副受驚的模樣,她腳下是一摞摔的稀碎的青瓷碟子。
“裴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她小聲喃喃,一副快哭了的模樣。
裴卿卿放下手中的帕子,朝她走去,帶着她往後退了兩步,“人沒傷到就好,”話落,又朝舒祈看去,“你陪越雲在外面坐一會兒罷,我很快就收拾好。”
舒祈答應了一聲,扶着越雲朝外走去。
裴卿卿先将地上的碎瓷片處理了,跟着又将餘下的雜活掃了個尾,才朝外走去。
她出去時,越雲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急着解釋,“裴姐姐,剛才我、我只是想幫你将碗碟放進櫥櫃。”
裴卿卿無奈的笑了笑,“我并沒有怪你的意思,你若真覺得過意不去,回頭将摔碎的碟子替我添回來就是了。”那碟子幾文錢一個,她是真的沒有放在心上。
越雲聽裴卿卿這般說,終于松了口氣,“好。”
“可要喝茶?”裴卿卿為了緩和氣氛,随口問了兩人一句。
舒祈揚起一抹明豔的笑,“裴姐姐的手藝我們當然要嘗嘗!”
裴卿卿微微颔首,取了一套雪青色的茶具出來,又用泥爐煮了滾水,為兩人點茶。
舒祈接過茶盞飲了一口,道,“這茶具雖然簡陋,但姐姐的舉止當真雅致,茶的味道也是極好。”
“是,味道極好。”越雲低聲附和。
兩人又在裴卿卿這兒待了一陣子,直到午時末文溪書院快上課了,才提出告辭,裴卿卿送了二人出去,目送她們走遠。
這般無憂無慮的年紀,真好,她倚門在心裏嘆道。
溫煦的陽光射向她烏黑的發,瓷白的臉,整個人優雅靜谧猶如一副仕女畫,看得不遠處青衣绶帶的俊朗書生不由停了腳步,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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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裴卿卿關了門,回到後院,又過了很久,書生才朝前面的兩位女同窗追去……
蘇州府,蕭褃養了好一陣子,才能下地走動,而韓讓一直沒等到自家主子追查裴公子的吩咐,這日便忍不住提了一句,“郡主,裴公子那廂,您的意思是……”
提起裴卿卿,蕭褃只覺得命根子又一陣抽搐,疼的!
他咬了咬牙,把玩着手中的玉扇哼道,“她我能有什麽意思!我還能殺了她不成!!”那可是陸淮安的心尖尖,當初他被貶榕城,不就是撞破了陸淮安襄王有夢,神女無心!上次馬車上他出言調戲他,純粹就是出一口惡氣,根本沒想過真對她做些什麽,可她倒好,不愧是陸淮安的女人,兩人狠到一起了。
韓讓看出自家主子慫了,他垂下眼簾,打算退出去,誰知,剛走出兩步,又被叫了回來。
韓讓擡眼打量自家主子,“郡王還有何吩咐?”
“你去查查周家那天那艘渡船,看看裴卿卿她是在哪裏下的船,又是在哪裏落腳。”蕭褃權衡着吩咐道。
韓讓領命退了出去,蕭褃重新靠回到迎枕上,撚了顆葡萄到嘴裏,心道,讓他主動将裴卿卿的行蹤捅給陸淮安那厮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但談交易的話,這卻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籌碼!他已經四五年沒有回京都了,還真是有懷念……
思及京都,蕭褃眼底閃過一抹黯然,嘴裏的葡萄也不香了,這時外間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接着一個身着青色紗衣,面容雅致的女子從外面走了進來,她烏黑的長發一半绾起,一半散着,正是蕭褃蘇州一行帶在身邊的通房徐清蘭。
“妾身見過郡王爺,”徐清蘭身條柔軟的福身,像蕭褃行了一禮。
蕭褃見到徐清蘭,原本黯然的心情稍微緩了緩,他朝她伸出手,引着她在他面前坐下後,摩挲着她清瘦柔美的面龐,忽然道,“韓讓不提,爺倒沒看出來,你和她也挺像的。”
徐清蘭聽蕭褃這般說,面色微微變了變,他這是又看上哪家的小娘了,還是又找了新的替身。
蕭褃将徐清蘭的反應看在眼裏,笑了一下,一把将她攬進懷裏,啄吻上她的唇,“好清蘭,別吃那些幹醋,不管爺心裏的女人是誰,左右爺身邊現在只有你,你說是嗎?”
徐清蘭仰起臉來,眼中含霧,楚楚可憐的看向蕭褃,“那郡王爺以後若是娶了郡王妃呢?”
蕭褃聽她這般說,忽然含了笑,一下一下的輕撓着她纖瘦的脊背,“你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徐清蘭動了動身子,跪坐在羅漢穿上,柔聲道,“郡王爺,妾身想向您求個恩典,若是以後您定了王妃,那能不能将妾身的身契還給妾身,放妾身自由?”
蕭褃聽徐清蘭這般說着,眼底的溫度一點一點的散去,他的手指從女子的後背劃向她的肩頭,然後突然用力掐住她的下巴,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放你自由?”
徐清蘭眼睫微顫,哀求的看着蕭褃。
下一刻,蕭褃忽然擡腳,狠狠的踹向徐清蘭的心口,他看着她如斷翅的蝴蝶一般墜落在地上,頭撞在屏風底座上,半天爬不起來。
“你聽好了!”蕭褃慢慢下了地,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爺的東西,只有爺不要的份,若那東西自己長了腳想跑,爺不介意親手、徹底毀了它!”
徐清蘭聽着蕭褃的話,只覺得渾身發冷,她後腦痛,心更痛,很久後才慢慢的爬起來,跪坐在青石磚地上。
蕭褃離開前,一臉嘲弄的交代了一句,“你就在這裏跪着,什麽時候知錯了再回去。”
徐清蘭紅了眼圈,卻生生的止住了眼淚,她無神的看着前方……也許,她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蕭褃走後沒多久,就收到了徐清蘭自盡的消息。
他氣的直接拍案而起,沖着下人怒道,“不過一個玩意兒,真是給她臉了,回去告訴她,她想死盡管去死,回頭爺就讓她那不成器的父親和兄長給她陪葬!黃泉路上,一家人就得整整齊齊!”
下人顫顫巍巍的退了出去,将原話傳給了徐清蘭,徐清蘭懸梁太久,脖頸上勒出一道於狠,聲帶也被傷到,已經說不出話,只是默默的流淚。
但為着家中凄苦的父親和長兄,卻是再也不敢尋死。
她不怕死,可她怕蕭褃讓她的家人為她陪葬。
他捏死他們,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般。
韓讓是在半個月後才打聽到裴卿卿的落腳之處的,蕭褃得知後,吩咐道,“左右蘇州府該玩的也都玩遍了,明日便啓程去梁溪城罷。”
韓讓躬身稱是,“屬下這就吩咐人去準備行程,”頓了頓,又道,“那徐姑娘呢,不知郡王準備作何安排?”
蕭褃皺着眉,用玉扇敲了敲掌心,“待着吧。”她不想跟他,他偏要帶着她。
次日,一行人便出發,往梁溪城而去,梁溪城距離蘇州府并不願,走陸路不過一日的功夫,走水路順流而下那就更快了,早上出發,不過午後便到了。
蕭褃帶着徐清蘭走下畫舫,兩人在渡頭剛走了幾步,就發現了一樁趣事,卻是一個梁溪城的公子哥要将身邊的愛妾與一個年過半百的藥材商人換一批胡馬。
那愛妾哭的梨花帶雨,緊緊抱着公子哥的腿不肯放,凄楚痛訴,“當初為奴妾贖身時,公子說過要待奴妾好一輩子,像是愛惜自己一樣的愛惜奴妾,可如今才過半年,公子怎麽就要将奴妾送人……曾經的誓言,這半年的恩愛難道都不作數了嗎?”
那公子哥被人圍觀,指指點點,臉上的表情頗是惱怒,瞪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道,“這男人在榻上說的話,豈能當真!我周家門風清正,家規森嚴,我若是帶了你回去,我爹會打死我的!”
話落,又朝一旁的藥材商人道,“你快将她帶走,綁也好,拖也好,總歸她已經是你的人了,我只要胡馬!”
藥材商人聞言,便要喚人來拖地上的女子,女子也是個剛烈的性子,見今日到底難逃被賣的命運,她終于肯放開自己當做救命稻草一般的男子,道,“不用旁人來拖,公子既然無情至此,那我走就是……”話落,她當着兩個男人的面,突然拔下頭上的素銀簪子紮向自己的喉嚨。
血濺三尺,噴滿了公子哥的臉,公子哥怔在當地,而旁邊的藥材商人罵了聲“晦氣”,牽着自己的胡馬、帶着下人就走了。
公子哥看着上一刻還巧笑倩兮、嬉笑怒罵的情人這一刻竟死在自己面前,呆呆的站在那裏,很久才回過神來,抹了把臉上血,看着地上的女子道,“若、若早知你這般剛烈,我也不會如此。”說完,留下一錠碎銀,便轉身逃也似的離開。
蕭褃目睹了這一幕,扭頭朝徐清蘭看去,用玉扇在她胸前敲了敲,“瞧見沒,這便是不聽話的下場。”
徐清蘭微張着口,縱然惶恐不已,可更多的卻是兔死狐悲,她又看了眼地上無人理會的女屍,低着頭扯了扯蕭褃的衣袖,“郡王爺可以讓人将這姑娘安葬了嗎?”
蕭褃側頭看了她一眼,吩咐韓讓,“找個人去買副薄棺,将人收殓了送去義莊。”
“是,郡王爺!”韓讓答應了一聲,朝身後示意了一下,下一刻,便有人去辦了。
蕭褃則繼續朝前走去,不遠處有韓讓安排好的馬車,上了車,侍衛便趕着車往文溪書院的方向而去。
一個時辰後,馬車停下,韓讓撩起車簾,請蕭褃下車,蕭褃先下了車,随後是面色很不好的徐清蘭。
“對面就是裴卿卿落腳的地方?”蕭褃理也沒理徐清蘭,自顧自的搖動手裏的折扇,詢問韓讓。
韓讓點了點頭,“正是。”
蕭褃收回視線,沒有再說什麽,他做了一路的船,現在只想好好的休息一會兒。
與此同時,對面裴家,今日文溪書院放假,舒祈和越雲一整日都和裴卿卿呆在一起。
用過飯後,舒祈避過越雲,小聲的和裴卿卿說道,“書院裏的顧貞觀師兄已經托了我十數次了,裴姐姐當真不想看看他給你的信裏會寫些什麽?”
裴卿卿搖了搖頭,“不想看。”
舒祈不解,“為什麽?顧貞觀師兄算是書院裏的頭名了,先生們都說他将來一定能進士及第。”
裴卿卿放下手裏的水壺,道,“無論他将來是進士及第,還是狀元及第,我對他都沒有任何興趣。”
“莫非姐姐已經有了意中人?”
裴卿卿聽她這般說,眼中閃過一抹黯然,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明日再過來時,我告訴你真相吧。”
“好!”舒祈痛快的答應。
兩人正說着話,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越雲離得近,便走過去開門。
“小姐。”來的正好是越雲的婢女,她先是稱呼了一聲,然後低低的向越雲說了些什麽。
越雲聽完後,臉色有些難看,她先讓婢女退出去,然後關了門走向裴卿卿道,“裴姐姐,我家中有親人回來了,得先回去,我明日再過來找你吧。”
裴卿卿打量着越雲的臉色,正要追問些什麽,舒祈卻暗暗的朝她使了個眼色,裴卿卿便将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等到越雲離開後,她看向舒祈道,“你知道越雲為何不高興?”
舒祈指了指一旁的桌椅,兩人都坐下後,她才道,“越雲剛剛所說的親人,并不是她真的親人,而是她的未婚夫。”
裴卿卿挑了挑眉,“這怎麽說?”
舒祈眼底閃過一抹同情,她先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然後才啓唇道,“我之前說王瑜的身世可憐,其實越雲她也不遑多讓,她家祖上曾是梁溪城第一富商,後來卻逐漸落敗,而周家卻後來居上。在越雲五歲那一年,周家的二公子從假山石上摔下來,昏迷了整整七日,周家請遍了整個江南的名醫都沒辦法,後來便死馬當活馬醫,開始求神拜佛,這時,寒山寺的一個高僧給了周家人一個生辰八字,說找到這個八字的女孩,給周家二公子沖喜,便還有一線生機。”
“後來,周家便用一座莊園換了越雲回去,而周家二公子果然好了起來,從那時候起,越雲就再也沒有回過越家了,越家只當沒有這個女兒。越雲在周家過的倒也不錯,只那個周家二公子是個不成器的,打小就喜歡拈花惹草,越雲最讨厭他了。”
“那他怎麽會離開梁溪城?”
舒祈道,“是出去做生意的,周家規矩嚴,要想插手家裏的生意,必須先經過考驗,一般考驗期限都是一年。周家二公子出去了一年,越雲她也過了一年松快的日子,不然有周家二公子在,她是怎麽也考不上文溪書院女班的。”
“我知道了,”裴卿卿點了點頭,頓頓又問,“那你呢,可有定親?”
舒祈聽她這般問,臉上難得閃過一抹羞澀,吐了吐舌頭,道,“我倒是不急,我家裏只有我一個女兒,我爹娘是打算讓我招贅一個相公入門的,倒是沒有那麽多的煩惱。”
“挺好的,”裴卿卿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頭。
舒祈又磨蹭了一會兒,用過了晚膳,才趕在文溪書院關門前回去。
裴卿卿在她走後,在燈下多坐了一會兒,才站起身,朝院子裏走去,她記得院子裏是有一塊木頭的。
找到木頭後,她又從多寶閣上取了一把匕首,然後就着燈火刻起木頭,直到半個時辰後,她刻的東西才顯出一個雛形來,是靈牌。
又細細的将靈牌雕琢了一番,她才磨了墨開始寫字:“先夫陸二之靈位”。
寫好後,她将靈位帶去西廂房放着,又找了一些水果、點心擺在靈位前。
當晚,一夜好眠。
次日,舒祈到了中午過兩刻鐘過來,她進門後,一臉疲憊的敲着脖頸道,“騎射課實在太累了,我的脖子都快要端了,腰也疼。”
裴卿卿将門關上,笑着道,“先用飯,等會兒我幫你按摩一下會好很多。”
“好!”舒祈悶悶的應了一聲。
兩人都落座後,裴卿卿看向一旁空着的位置,道,“越雲她……以後都不來了嗎?”
舒祈搖了搖頭,“還不知道,她早上也沒有來上課,”頓頓,又道,“我打算晚上去周家看看,裴姐姐要一起去嗎?”
“也好,”裴卿卿點了點頭,她心裏也是擔心越雲的,小姑娘的性子太乖巧了,她怕她會勉強自己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情。
沒了越雲,兩個人用飯難免有些沉默。
用完飯,舒祈也沒有多待,跟裴卿卿約定好一起去看越雲的時辰就離開了。
文溪書院是在酉時結束下午的課程的,裴卿卿在書院門口等着舒祈,沒多久,就看到她快步朝她跑來。
“裴姐姐!”她叫了一聲,挽起她的手臂,,“可是久等了?”
裴卿卿搖了搖頭,“我也是剛到,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