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逃出京城
陸淮安目光微沉的看着扈九,緩緩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扯唇道,“你倒是深謀遠慮。”
扈九跟了陸淮安多年,一下就聽出他話裏的不悅,低了頭道,“是屬下僭越了。”
陸淮安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冰冷的眼裏難得浮起幾許暖意,“當今聖上正值壯年,你想的那些事還為時尚早。”頓了頓,他又道,“再說,我也未必活得到那一日。”
聽到後一句,扈九直接紅了眼睛,蠕動着嘴唇道,“将.軍定能長命百歲。”
陸淮安眼底閃過一抹晦暗,擺了擺手,“不說這些了。”腳下一轉,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扈九問道,“将.軍是要去瀾苑?”
陸淮安正欲答應,迎面卻走來一個身着錦袍、頭戴玉冠的中年男子,看到來人的那一瞬間,陸淮安的瞳孔劇烈一縮。
“是二老爺。”扈九提醒了一聲,陸淮安沒有言語,他眼底一片冷色,只在陸遜走過來時,喚了一聲“二叔”,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主仆兩人策馬離開後,主院的小厮将消息禀到了慶陽郡主面前。
慶陽郡主擺了擺手讓小厮退下,皺着眉看向靜孺,“你說,淮安他是不是心裏恨我?他十七歲就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可他大哥卻什麽都不做就能繼承爵位。我還記得,秦安像他這麽大時,敏琮已經能爬樹了,可輪到他,都這個年紀了,我才想起為他張羅親事。”
“怎麽會,”靜孺姑姑聞言先是一僵,而後才道,“世子爺身子骨差,将.軍作為他嫡親的弟弟,原就該多擔當、幫襯一些。”
慶陽郡主嘆了口氣,“話雖這麽說,可他的态度總是讓我覺得寒心,就像剛才,明明他就在我面前,可母子兩人中間總像隔着一層什麽,如今他不肯成婚,對府裏的長輩也冷清的很,怕是在心裏計較我偏心呢。”
“郡主想多了,将.軍向來敬重世子爺,對敏琮少爺也多有疼愛,他定是心甘情願幫世子爺守着國公府的。”靜孺姑姑柔聲勸慰。
慶陽郡主點了點頭,保養得宜的面龐染上一抹輕愁,“我這也是沒辦法,誰讓秦安自小身子骨就差,若不是怕将來我與國公爺先走,無人照顧他,我當年也不至于在他成年後還老蚌生珠留下幼子。”
她手指上的護甲輕輕的叩着案幾,過了會兒,又堅定道,“淮安當年能出生全憑秦安一句話,如此大恩,他原就不該和秦安争搶爵位,至于幫襯敏琮,就更是應該,那可是他親侄子,血濃于水,他怎能撂開不管。”
靜孺姑姑抿了抿唇,低頭道,“郡主說的是。”只是心裏,到底對将.軍多了幾分同情。
Advertisement
再說陸淮安,他到瀾苑時,裴卿卿已經歇下了,他在床邊看了她很久,眼中一片清明、毫無睡意,索性便在院中練起劍法……
裴卿卿睡的并不踏實,後來直接被劍嘯聲吵了醒來,她披衣朝外走去,月色微茫,陸淮安一身玄袍,手握龍泉寶劍,翻騰劈刺間,只能看到一片銳不可當的殘影。
陸淮安察覺到裴卿卿的目光,忽然收招,将劍收在身後冷眼看向她,“睡不着?”
裴卿卿攏緊了衣衫,朝他道,“我聽到院子裏有聲音,出來看看。”
陸淮安沒說話,裴卿卿舔了舔唇,又問,“這是什麽劍法?”
陸淮安握緊了手中的劍,一步一步走向她,“你想學?”
裴卿卿點頭,陸淮安收回目光轉過身,将剛才的劍法當着她的面又完整演了一遍,裴卿卿看的移不開眼,她就說他以前藏私,只教了她最差的一套劍法,今日一看果然。
最後一招收勢完成,陸淮安将龍泉寶劍淩空扔給裴卿卿,“去試試?”
裴卿卿當年能在白鹿書院一騎絕塵,眼睛和腦筋自是不一般,只看了一遍,便将招式記了個七七八八。
陸淮安在旁看着,緊繃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不愧是他的女人,只看了一遍,便能記住這麽多。
“怎麽樣?”收招後,她将龍泉寶劍握在身後,得意的看向他。
“不錯,”陸淮安點了點頭,“不練武可惜了,以後每日早起兩刻鐘,我再教你一些功夫。”
裴卿卿聞言,臉上的得意頓時退去,只餘下不情願。
“聽到沒有?”陸淮安可不管她情不情願,直接替她做了決定。
“唔。”裴卿卿接收到他眼底的威脅,連忙點頭答應。
“回去歇息吧!”陸淮安轉身進屋,裴卿卿握着劍跟上。
屋裏沒有點蠟燭,只有弦月射進來的一點朦胧,陸淮安在裴卿卿将劍放好後,從後面抱住她。
裴卿卿身子一僵,很快,又強迫自己軟下來。
黑暗中,陸淮安從後面擁着她,低頭吻上她的面頰,慢慢逡巡。“轉過來!”過了會兒,他低聲吩咐,裴卿卿扭過頭,顫抖的紅唇立刻被他含住。
次日,天還未亮,她便被他叫了醒來,“起來練功。”
裴卿卿困得快哭了,她拼命擡起胳膊攥了他的衣袖,委屈的哀求,“大人我累……”
陸淮安看了眼她眼底的鴉色和含了霧氣的眼睛,片刻後,低斥一聲,“嬌氣。”
裴卿卿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他妥協了,一翻身,又沉沉的睡去。
兩刻鐘後,她自己爬了起來,先半阖着眼伺候陸淮安起身,而後才自己更衣。
誰知,轉身時腰身卻被陸淮安緊緊的箍住,他将下巴擱在她的頭頂,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啞道,“若是有一日我真的戰死沙場,你是不是……不會有一丁點的難過?”
裴卿卿敏感的察覺到他話裏的深意,緊緊揪住了他的衣袖,“大人你又要出征了嗎?”
陸淮安聞言,突然松開她,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眼底一片死寂,“你很期待?”
“不是,”裴卿卿察覺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危險,哪裏敢點頭,一面搖頭,一面朝後退去。
陸淮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斷絕了她後退、逃避的可能,嘴角勾起一抹殘忍,字字道,“你最好不要盼着我死,要真有那麽一天,我一定要你随葬。”
裴卿卿被他這句話吓的渾身僵硬,半晌都不敢動,直到陸淮安先轉身離開,她才跌坐在一旁的榻上。
過了好一會兒,整個人才緩過來,她換了官袍,僵硬的朝外走去。
外面,素渠見她出來,立刻迎上前,“姑娘,早膳已經擺好了。”
裴卿卿的目光聚焦在她臉上,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先上衙。”她迫不及待的想逃離瀾苑。
可出門時,卻被從外入內的陸淮安按住肩頭,“先用早膳。”
陸淮安不敢反抗他,只好又退了回去,簡單用了半碗粥,然後在他陰郁的視線中,起身朝外走去。
離開瀾苑,坐進轎子的那一瞬間,她後背幾乎濕透。
引泉就随侍在外面,裴卿卿緩過來後,掀開轎簾問他,“大人昨夜可是回國公府了?”
引泉是陸淮安調教出來的人,消息比裴卿卿靈通一些,聞言,他低頭看向裴卿卿道,“回公子的話,昨夜将.軍是回了一趟國公府。”
裴卿卿點了點頭,放下轎簾。
她心裏清楚,只是回鎮國公府,并不能讓陸淮安性情大變,他應該還遇到了不該遇見的人,想到這裏,她沉沉的嘆了口氣。
今日到了工部主事堂,裴卿卿一進去就發現氣氛不對,她走向李主事,問過好後,低聲詢問。
李主事看了她一眼,嘆息道,“是河津出了些事,都入春了,那地方不知為何忽然降了一場春雪,十幾日都未停,壓塌了不少房舍,受災面積極大,牽連到數萬人。眼下朝廷正要派人去赈災,幫災民度過這場大劫,再重修房舍……我們主事堂也要抽出一個人跟随前往,還不知道讓誰去呢。”
“我去吧!”裴卿卿毫不猶豫的說道。
去河津赈災,這對邢主事和李主事來說,是件苦差事,但對她來說,卻是美差一件。
“你去?”李主事雖然不知道裴卿卿家裏的情況,但看她的模樣和每日給她送飯的小厮的談吐,卻也猜出她家中情況不甚普通,當即便追問道,“你家裏人同意嗎?”
裴卿卿笑笑,“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我家裏人都是明白人,不會不同意的。”
“那就這麽決定了,我們虞衡清吏司便由你跟随袁尚書去河津赈災。”李主事還未開口,另一旁從來看不上裴卿卿的邢主事已經繞過桌案,直接一錘定音。
李主事擔憂的看了裴卿卿一眼。
裴卿卿朝他安撫一笑。
很快,赈災的名單就報了上去,這事也實在是急,禦前也很快批了下來,次日一早赈災的隊伍就要出發。
陸淮安是在午後才從引泉口中知道這件事的,他頓時鐵青了臉。
工部主事堂,裴卿卿在看往年赈災的記錄,忽然,打了兩個噴嚏,她放下手中案卷,不知想到什麽,心裏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裴主事,”像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下一刻,文書從外面走了進來,沖她拱手道,“你上次交給我的上任官文有些疏漏,可否跟我走一趟,重新補交一份?”
“好。”裴卿卿壓下心中的煩悶,同李主事交代了一聲,便跟着文書離開了。
到了文書所在的衙署,文書讓她先入內看看桌上的官文,他随後就到,裴卿卿聞言,心中騰起一抹狐疑,微微皺了眉,沖文書道,“不如我在這裏等大人片刻?”
文書見她防備,也沒有不悅,應了聲好,跟着匆匆出去一趟,便回來了。
他帶着裴卿卿入內,裴卿卿正要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心懷歉疚,嘴巴就被人從後面捂住了,她眼睜睜的看着文書頭也不回的離開,一口咬在歹人虎口之上。
“是我。”陸淮安收回自己的手,冷冷哼了一聲。
裴卿卿回過頭,臉色變得煞白,“大人怎麽在這裏?”她語氣裏帶了幾分心虛和驚慌。
陸淮安擡手捏住她的下巴,“才出來幾日,你的心就野了?想離開我遠走高飛?”
“不是!”裴卿卿下意識的搖頭,反駁道,“我沒有!”
“是嗎?”陸淮安眼底盡是涼意,片刻後,看着她道,“讓刑玉廷去,我就信你。”
“可禦前批紅已經下來了,我不能犯欺君之罪。”
“你、還、是、想、逃!”陸淮安用盡所有忍耐,才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印記。哪怕憤怒至極,他始終記得要給她留着臉。
裴卿卿喉頭滾動了一下,水潤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堅定道,“請大人信我,我定會回來的。”
“你的保證,我聽厭了!”
裴卿卿急的紅了眼睛,“大人要如何才肯再信我?”
陸淮安注視着她的眼睛,沉默了許久,搖頭道,“你不需要費盡心思取信于我,你只要記住,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要是敢動什麽心思……”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下半身,“這兩條腿就別要了。”
裴卿卿跟了他多年,自然知道他這話不是威脅,而是陳述事實。
“我會回來的。”她輕聲喃喃,像是在回應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陸淮安沒再說什麽,他來的隐秘,去的也隐秘。
文書再進來時,看向裴卿卿的目光有幾分尴尬。
裴卿卿倒是沒有遷怒于他,拱了拱手,便朝外走去。
回到工部主事堂,沒多久,到了下衙時間。
裴卿卿猜到陸淮安應該會在對面巷子等着她,可聽到引泉的傳話時,她還是忍不住皺緊了眉,在原地稍微緩了會兒,确信自己能經得住他的壓迫才朝對面巷子走去。
這次他倒是沒有一把将她扯進去,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過來。”
裴卿卿走向他,識趣的在他身邊跪下,叫了聲“大人”。
陸淮安看了她一眼,道,“此番去河津,引泉便不必跟着了,你帶上麻姑。”
裴卿卿“嗯”了一聲,
陸淮安沉默的看着她,不知過去多久,忽然擡起手,在她臉頰上勾了勾。
裴卿卿後背起了一陣顫栗。
“你怕什麽?”陸淮安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裴卿卿垂了眉眼,“回大人,昨晚太累了,我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嬌氣!”陸淮安甩開她的臉。
話雖這麽說,但當晚他到底還是放過了她。
次日一早,天還未亮,裴卿卿就醒來了,她原想輕輕的從陸淮安腳邊爬下床,誰知兩膝剛挨着床榻,陸淮安就睜開眼睛,坐起來看着她,“你鬼鬼祟祟的做什麽?”
裴卿卿被他吓了一跳,忙坐直身子,“大人,我想下床去收拾東西。”
陸淮安将她眼底的那抹雀躍看的分明,他屈着一條腿,手搭在上面,冷哼道,“就這麽想離開我?”
裴卿卿一聽他這話,渾身都緊繃起來,生怕他臨時又變卦,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搖頭道,“不是。”
陸淮安笑笑,朝她勾了勾手,“爬過來。”
裴卿卿不肯動,太羞恥了。
陸淮安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別讓我說第二遍。”
裴卿卿緊緊的咬了下唇,雙膝着地,眼中含着屈辱,朝他爬去。
陸淮安在她爬到他跟前後,突然握着她的肩頭将她旋了半周,伏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眼睛,怒極道,“裴卿卿,你知不知道你對我的順從從來都是漏洞百出!”
“你每日上衙,眼裏流露出來的歡喜,散發着的光,你知道有多刺眼嗎?你又知不知道,你每次下衙朝我走來時,臉上的表情有多難看,爺上墳都沒你臉色難看!”
裴卿卿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她就躺下了,她暈暈漲漲的聽着他的發洩,瞳孔微微渙散,心中漸涼,他終究還是不肯放她去河津嗎?
“你在想什麽?”他扼住她的喉嚨逼問。
裴卿卿字字道,“大人終究還是不願意放我去河津,是嗎?”
陸淮安笑了,眼中盡是荒涼,他慢慢的松開了她,“你愛去便去罷。”話落,他翻身下地,更了衣便朝外走去。
裴卿卿在他離開後,慢慢的爬起來,下地換了官服,洗漱過後便帶着麻姑朝外走去。
外面轎子早就備好,兩人一起進了轎子,轎夫熟門熟路的往工部衙署的方向而去。
“奴婢幫姑娘塗些藥罷。”麻姑看向裴卿卿脖頸間的痕跡,說道。
裴卿卿沒有拒絕,麻姑從包袱裏拿出消腫化瘀的藥膏,薄薄的幫她塗了一層。
裴卿卿朝她看去,“很明顯嗎?”
麻姑道,“這藥除了消腫祛瘀,還有遮掩傷口的作用,姑娘放心吧,不會引人注目的。”
裴卿卿松了口氣,到工部後,有些同僚已經上了馬車,不過她并不是最晚的。
找到自己的馬車做好後,沒過兩刻鐘,馬車便動了起來。
裴卿卿提着一顆心閉目養神,直到馬車出了城,她整個人才放松下來。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希望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陸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