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懲罰,就這麽想跟我避嫌?
裴卿卿一聽陸淮安就在對面等着她,原本輕松愉快的神色一下子緊繃起來,眼中的星光頃刻散盡,她扯平嘴角,步履極緩慢的朝對面巷子裏的馬車走去。
車前已經擺了車梯,她撩起袍擺,一步一步踩的堅實,踏上車轅後,認命的将車簾掀開……
下一刻,一直骨節分明的手朝她伸來,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扯進車裏,身子失去平衡,她一下子跌坐在他懷裏,額頭撞上他堅硬的胸膛。
裴卿卿疼的眼眶都紅了,有些委屈的擡起頭,瞪圓了眼睛,“大人……心情不好嗎?”她在觸及他沉郁而煩躁的眸光後,将原本控訴的話語吞了下去,轉而關心起他。
陸淮安聞言,深邃的眼睛凝視向她。面上并無任何變化,心裏卻冷笑連連,方才他掀起車簾一角看的分明,在引泉攔住她之前,她的神色再松快高興不過,可引泉一指向馬車,她的表情立刻變得如上墳一般。面對這樣會變臉的她,他的心情怎麽能好!
“沒什麽,”良久後,他壓下心中不悅,擡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轉而問道,“第一日上衙,感覺如何?”
裴卿卿聽他說起公務,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官袍,沒有直接回話,而是低聲哀求道,“大人能否先放開我?”縱然是從七品,她也得對得起這身衣服。
陸淮安銳利的眼神就沒有離開過她,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麽,他手指下滑,彈了彈玄色的官袍面料,道,“車裏有我的常服,不如你現在換上,我們再說話?”
裴卿卿哪裏肯當着他的面換衣裳,只能認命的穿着官袍被他抱在腿上,将今日當差的情況一一道來,“同屋的邢主事和李主事都很照顧我,并未有刁難之舉,我早上整理了虞衡清吏司歷年的制造、收發記錄,中午和李主事一起用的衙署供飯,下午則是謄抄早上整理好的記錄……”
陸淮安對她的公務無甚興趣,只問,“衙署的供飯吃的下去?”
裴卿卿乖巧的點頭,“能果腹便可。”
陸淮安墨黑的眸子盯着她,就沒見過比她更好養活的女人,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體質原就不好,以後還是讓引泉給你送飯。”
“嗯。”裴卿卿沒有拒絕,不想為了這定點小事跟他争執。
陸淮安想了想又道,“以後每日下衙,讓扈九來接你。”
裴卿卿心裏咯噔一下,這是她最不願意的事情,她半點都不想讓工部的人知道她和他的關系,或者猜測她和他有什麽關系。她仰面看向他,試圖說理,“多謝大人關心,但扈九是大人的左膀右臂,理應幫大人分憂,我身邊有引泉便足夠了。”
“扈九來接你,還是我來接你,選一個。”陸淮安看着她的眼睛跑出一道選擇題,明顯沒有妥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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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卿卿緊咬着下唇,不肯選。
“說話!”陸淮安不耐煩的催促。
裴卿卿深吸了一口氣,“大人,在瀾苑中,我是裴卿卿,可以任您作為,尊嚴、臉面我都可以不要,只要您舒坦。但在工部,我是裴既白,就當我求您,給我一點體面,讓我好好的當差,別讓旁人在人後指摘我,可以嗎?”
陸淮安見她這般抗拒,眼神越發深邃晦暗,良久後,他用力的舔了下後槽牙,“你想避嫌?好,我答應你。”
裴卿卿聽她答應,心中頓時一松,正要道謝,但下一刻卻聽他話鋒一轉,接着道,“但你也知道,我向來不會只妥協,所以你好好想想,要用什麽來交換。”
兩人四目相對,裴卿卿眸光閃了閃,“大人想要什麽?”
陸淮安勾了勾她冰涼的臉頰,“馬車,還是桌案?”
裴卿卿臉頰紅的滴血,用力的一咬牙,“桌、案。”
陸淮安溫和一笑,“這才乖。”
亥時初,裴卿卿便累極睡去,陸淮安沐浴後換了身常服,交代麻姑好好看着裴卿卿,別讓她半夜醒來,便離開了瀾苑。
“宋推官在刑部還是宋府?”出了瀾苑,他側首問扈九。
扈九道,“宋老夫人今日有些風寒,宋推官便回了宋府。”
“嗯。”陸淮安答應一聲,翻身上了馬,兩條長腿一夾馬腹,如離弦的箭一般消失在延政街。
宋府,宋厲聽聞陸淮安登門,放下手中的案卷,朝周元使了個眼色。
周元會意,出去迎人。
“宋文鳶誣告一案,查的如何了?”陸淮安進了宋府書房,寒暄過後便直奔主題。
宋厲将已準備好的供詞和證據遞給他,“這是我能查出來的,至于榮婵,她到底是長公主府的長史,以我的官職,要拿到她的供詞不太容易。”
“多謝。”陸淮安簡單的翻看了一遍,沉着臉向宋厲道謝。
宋厲擺了擺手,“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陸淮安“嗯”了一聲,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周元關上門,看向自家主子道,“主子可是喜歡裴姑娘?”
宋厲聽他這般說,眸光如刀一般的射向他,嗓音仿佛淬了寒冰,“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再有下次,便去馬房當差吧。”
周元其實話一出口就自覺失言,眼下再被自家主子一敲打,早已兩股戰戰,他額上布滿冷汗,跪地保證道,“小的知錯,以後再不敢口出狂言。”
宋厲擺了擺手,“行了,下去吧。”
小厮戰戰兢兢的退了下去。
宋厲看向窗外射進來的那片月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他這人會有什麽感情,不過是當初磋磨小姑娘太狠了,後來想起心中有些許的愧疚罷了。
瀾苑,裴卿卿一夜無夢,直睡到次日寅時末才起,她服侍陸淮安更衣時,多掃了一眼桌上的香爐,“大人讓人換了屋中的熏香嗎?”
陸淮安“嗯”了一聲,片刻後,怕她多想,又解釋道,“是麻姑調制的安神香,你用着可還舒服?”
裴卿卿點了點頭,“不錯。”
“那便用一陣罷。”
外面,素渠已經擺好了早膳,陸淮安和裴卿卿一起用過,才前後腳離開。
裴卿卿到衙署後,簡單打掃過裏外衛生,做的還是整理謄抄的公務,李主事又讓人給了她半尺高新的歷年紀錄。
有些已經落了灰,裴卿卿用了一早上,才堪堪整理完。
午飯時間,邢主事先走一步,李主事照舊來尋裴卿卿,“既白,我們去廊下領供飯罷。”
裴卿卿正要答應,話都已經滾到了嘴邊,卻突然想起陸淮安昨日在馬車上交代她的,忙掀唇不好意思道,“李主事,以後我小厮中午會來送飯,您要是不介意,不如我讓他多備一份?”
“這倒不必!”李主事忙擺手,“那我先去廊下了。”
裴卿卿目送他離開,又歇了會兒,才朝外走去,引泉已經到了,看到她出來,一溜煙兒的跑到她身邊,替她将食盒擺好,裏面是一菜一湯一飯,菜是簡單的炒白菘,湯是暖身又開胃的酸筍鴨皮湯,飯則是紅豆蒸白飯,都熱騰騰的。
裴卿卿想到吃冷飯的李主事,倒是想分一些給她,只是不知為何,引泉送來的每一份吃都只夠她一個人吃,末了,她只能打消和李主事共用午飯的心思。
用完飯,只隔一盞茶的功夫,便要開始做事。
裴卿卿想到上午一直隐隐作痛的腰,迎着風在外面走了一圈,盡管如此,下午依舊難捱得很,她又是最後一個走的。
出門時,已是月明星稀。
引泉将馬遷到她面前,殷勤道,“公子請上馬。”
裴卿卿擺了擺手,“伏案一整日,渾身都不舒服,我先走幾步。”說着便往前走去。
引泉動了動嘴角,最後卻沒說什麽,只是牽着馬,安靜的跟在她身後。
裴卿卿走了将近有兩刻鐘的時間,快到延政街時,才上了馬,往瀾苑而去。
彼時,已經将近亥時。
陸淮安已經在寝房等了她很久,因着實在太晚,歇下後他只在她唇角咬了一下,便抱着她睡去。
之後,裴卿卿回到瀾苑的時間,就沒早過亥時,只有更晚。
這日,仍舊是月上東山,她不疾不徐的在前走着,引泉則牽馬墜在後面,在經過一個小巷時,裴卿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消瘦許多的江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不言不語地站在巷口,看見她也沒有上前的意思。
裴卿卿卻知道他是為她而來。只是,她也不願給兩人都惹麻煩,甚至顧及到後面的引泉,她連想多看他一眼都不由己,只能頭也不回的走遠。
回到瀾苑,陸淮安正坐在床上等她。
裴卿卿一眼就瞧出他神色不善,心想,難道他暗地裏還在她身邊安排了人,發現了江策又來找她?
“過來!”他擡眸看了她一眼,嚴聲喚道。
裴卿卿抿緊了唇,慢慢的朝他走去。
到他面前一步處才停下。
“最近回來的怎麽越來越晚?”陸淮安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注視着她問道。
裴卿卿一聽不是因為江策,頓時松了口氣,揚起頭看着他的眼睛,理直氣壯道,“敢問大人,我一個從七品小吏,不努力能升官、光宗耀祖嗎?”
陸淮安氣結,“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敢問大人,我是什麽身份?”裴卿卿因為陸淮安妥協的次數越來越多,膽子也慢慢大了起來。
陸淮安一把攥起她的手腕,“我警告你,別跟我裝傻充愣,裴既白的身份是我給你的,我随時可以收回!你想讓裴卿卿不存在,做夢!”說着,他一把将她甩在床榻上。
裴卿卿顧及他的威脅,終究不敢真惹毛了他,只得忍氣吞聲的伺候了他一回。
陸淮安因為裴卿卿早出晚歸,和鎮國公府的一些事情,已經十幾日沒碰到她,現在沾到人便是一發不可收拾,過了子時,裴卿卿才靠着牆蜷縮着睡去。
陸淮安做完就後悔了,想着明早讓引泉幫她告個假,在家休息一日。
可次日早上,裴卿卿卻如往常一般,早早就起來了,陸淮安眼皮下壓,按按觑了她一眼,開口道,“要不,今日你讓引泉給你告個假?”
“多謝大人,還是不必了。”裴卿卿話落,便要朝外走去。
陸淮安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不等我一起了?”
裴卿卿回過頭,冷淡道,“我不餓,今日不用晚膳,直接去工部。”說着,她用了力氣,試圖抽回自己的手。
可陸淮安卻不肯放,他緊皺着眉頭,“用過早膳再走。”
“我說了我不想吃。”裴卿卿一字一句道,明明眉眼之間蓄滿了煩躁,可就是不敢發作。
陸淮安看她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只覺得心裏發堵,僵持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松開了她,随後又吩咐素渠将外面的棗紅馬換成轎子。
裴卿卿出門後,看到停在門口的轎子時是有些意外的,不過她也沒多拒絕,坐轎子總是比騎馬舒服一些的,雖然慢了些。
果然,等她到工部主事房時,邢主事和李主事都到了,邢主事的眼睛向來是長在頭頂上,看都沒看她一眼,李主事倒是一眼就看出她臉色不對,今日分給她的公務也少了一些。
裴卿卿接過後,輕聲道謝。
李主事笑笑,“我們這裏平常也沒什麽大事,你做完這些,可趴在桌案上睡會兒,或者去耳房歇歇。”
“嗯,我知道了,多謝李主事。”
李主事擺手離開。
裴卿卿在他走後,便開始整理今日的紀錄……
忙完早上的事,午膳仍是引泉送來的,難得的事,多了幾道菜。
裴卿卿一人吃不完,幹脆分了李主事一些,李主事為人磊落溫和,也沒拒絕,只是笑着打趣了句,“今天什麽好日子,吃的這麽豐盛?”
裴卿卿笑笑,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想着,不過是玩.物伺候好了主子,所得的獎賞罷了。
下午公務謄抄完的早,裴卿卿終于早走了一次,和李主事一起出門。
她客客氣氣的送了李主事走遠,才上了轎子。
一路上,她都在想該怎麽面對陸淮安,誰知回到瀾苑後,他卻不在,裴卿卿頓時松了口氣。
陸淮安此時剛從城外兵部營地回到鎮國公府,慶陽郡主讓人請了他去主院用晚膳,他趕去之後才發現龐持玉也在。
龐持玉看到陸淮安後,臉上的冰霜之色微微褪去,裸露在外的皮膚如絕世的羊脂白玉般動人,帶着陳洛秋起身行禮,“見過将.軍。”
慶陽郡主嗔了她一眼,“這般見外做什麽?叫一聲淮安哥哥便是。”
龐持玉抿唇,并沒有答應。
陳洛秋毫無存在感。
陸淮安冷眼瞧着兩人,接下來整整一頓晚膳,他都甚少開口。
用完晚膳,慶陽郡主吩咐陸淮安送龐持玉和陳洛秋回府。
陸淮安沒有拒絕,他起身淡淡看了兩人一眼。
龐持玉會意,帶着陳洛秋與慶陽郡主告辭,随着陸淮安朝外走去。
“将.軍可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無垠的月色下,兩人走在幽靜的鎮國公府後院,陳洛秋墜在後面,龐持玉看向陸淮安的側臉,輕聲問道。
陸淮安突然停下腳步,伸手擡起她的下巴,“龐郡主,你就這般喜歡陸某?”
龐持玉因為他的動作微微紅了面頰。
“說話!”陸淮安皺着眉提醒,語氣間有些不耐煩。
龐持玉眼睑下垂,輕輕的點頭,“是,我已愛慕将.軍多年,将.軍十三歲那年,在宮中.校場之上百步穿楊、例無虛發,勝過所有宗室子弟後,我便将将.軍放在心中,心中藏之,無日忘之。”
“犯賤!”陸淮安甩開她的臉,用帕子擦了擦捏過她下巴的手,仍在地上,揚長而去。
這麽一番下來,傷害不大,侮辱性卻極高。
龐持玉因為陸淮安的話濕了眼眶,她瘦削的肩頭輕輕的顫抖,過了許久,眼淚才簌簌落下。
陳洛秋見她哭成這般模樣,再想到陸将.軍方才的模樣,臉色也是煞白一片,夾雜着悔不當初,要知道陸将.軍今日會這般抽風,那她今日就是死也不會出門。
“別哭了。”過了很久,她才哀莫大于心死的掏出帕子幫自家表姐擦淚,“郡主,我們還是先回國公府罷。”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龐持玉眼睛通紅的掃了陳洛秋一眼,“今日之事,你要是敢傳出去……”
“郡主,我不敢,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敢!”陳洛秋忙表忠心,就差對天發誓了。
龐持玉收回目光,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陳洛秋小跑着追了上去。
松風院,扈九偷觑自家主子,“将.軍方才是徹底與龐國公府撕破臉了。”
陸淮安嘴角勾起一抹冷意,“那又如何?”龐國公府既然敢在他不在之時動他的人,那就別怪他十倍償還。
扈九無言以對,好一會兒才道,“若是龐郡主因愛生恨,龐國公府只怕會更瘋狂的報複裴姑娘……屆時,将.軍與龐貴妃和大皇子那邊,該如何收場?”
畢竟,當今皇上只養大了兩個皇子,自家主子若是先于太子一系交惡,再與大皇子一系交惡,那以後無論是誰繼位,鎮國公府都得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