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做大人的女人真是好生艱難
陸淮安伏在裴卿卿身上很久都沒有起身,他借着月光俯望着她的睡顏,少女緊閉的眼睑下眼球急促的轉動,分明是在做噩夢,他伸出手想安撫她,卻不想手剛覆上去,她就睜開了眼。
“大人。”兩人四目相對,過了好一會兒裴卿卿才斂去心頭那一抹驚魂未定,幹啞着嗓子低低叫了一聲。
陸淮安在裴卿卿醒來時就抽回了手,他薄唇緊抿,冷清的眼底帶着一抹複雜,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道,“睡吧。”
裴卿卿淺色的唇微微蠕動,微紅的眼裏蓄滿情緒,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卻始終不肯開口。
“睡不着嗎?”陸淮安沒什麽波瀾的問道,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我陪你?”
裴卿卿烏黑水潤的眼珠子動了動,默了半晌,如倔強的離群小獸一般,擡起手指捏住他冰涼的袖口。陸淮安嘆了口氣,低頭深深的吻住她。
帷帳重新落下,兩人的身體深深交纏,她抓着他烙鐵一般的臂膀,從肩膀到胸口,在他身上留下一串齒痕。
陸淮安心中懷着歉疚,由着她百般放肆,只回擊給她更滅頂的快樂。
天邊将白時,裴卿卿才脫力昏睡過去,她意識消失前,好像摸到陸淮安的後背濡濕一片,粘稠的不太像汗水,不過到底累得狠了,已經沒有力氣去管。
陸淮安看着裴卿卿在他臂彎沉沉睡去後,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臂,先下床打水幫她擦洗了身子,又換了被褥,将她安頓妥帖了,才去淨房處理自己背上的傷口。
前院,扈九連續奔波幾個日夜,又捱了這麽久,眼睛都快撐不開了,才等來自家主子,忙起身迎上前,“将.軍。”
陸淮安擺了擺手,在首位坐下後,眼角眉梢皆滲着刻骨的冷意,看向他問道,“都查到些什麽?”
扈九不自覺的肅了面容,拱手禀道,“回将.軍的話,下面人查到二月十六到二十一日,長公主府的長史榮婵曾多次奉旨前往承恩侯府,并喬裝打扮去了城郊瑞福祥綢緞莊曾經所在的珊瑚巷子,頻繁出入各家各戶。”
“在大理寺公堂之上,大理寺卿倒是公正,不過珊瑚巷子諸人、京兆府書吏褚良、左都禦史府梅姑娘等人卻統統作了假證,為此裴姑娘被羁押于大理寺大牢三日,期間還有兩個兵衛對裴姑娘不尊重……”
說到此處,扈九明顯發覺自家主子身上的暴戾之氣開始散溢,他立刻加快了速度道,“恰好當日宋推官剛好被借調到大理寺協助提審要犯,出手幫了裴姑娘一把,後面裴姑娘能從大理寺脫身,為自己洗清嫌疑,也是因為宋推官讓貼身小厮松周元給裴姑娘遞了張條.子。”
後面,他将裴卿卿脫身之法一一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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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安聽罷,沉吟片刻,道,“回頭送一份大禮去宋推官府上,告訴他,這幾日我會去拜訪他。”
“是,将.軍。”随後,陸淮安又吩咐了些別的事,看着時間差不多了,才去了後院。
裴卿卿是在巳時正醒來的,她一睜眼,就看到坐在桌邊飲酒的陸淮安,他的臉色很差,是失血後又奔波多日的疲憊蒼白。一時間,她眸色微深,不由想到自己昏睡前在他背上摸到的那一把濡濕,竟真的是血。
“醒了?”陸淮安察覺到裴卿卿朝向他的目光,側頭問了一句。
裴卿卿抿了唇,低聲提點道,“大人身上既然有傷,便少飲點酒吧。”
陸淮安聞言,慢慢放下酒杯,起身走向她,看着她的眼睛問,“那些人你想怎麽處置?”
他這話問地沒頭沒尾,但裴卿卿卻知道他的意思,她反問他,“怎麽樣都可以嗎?”
陸淮安頓首。
裴卿卿琢磨了好一會兒,卻道,“這些事大人做主就是。”
“嗯!”陸淮安沒有拒絕,擡起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心。
隔了會兒,裴卿卿扯了扯他繡了連雲紋的襕邊,“大人還記得,說要為我在朝中謀個差事的事嗎?”
陸淮安低頭觑了她一眼,“你直說吧,想要幾品?”
裴卿卿眼波晃了晃,“從三品?”
陸淮安直接氣笑了,“你到是敢想。”
裴卿卿抿着唇低下頭去,從陸淮安的角度看有幾分委屈。
“從七品罷。”他托起她的下巴說道,本來他是打算給從九品的。
裴卿卿迎着他的目光,“嗯”了一聲,她就知道,她要的越高,他越不好意思給她太低的,從七品倒也還行。
“那是在哪一部,什麽職位?”
“兵部書令史。”陸淮安對裴卿卿多有防備,自然要将其放在眼皮子底下。
可裴卿卿卻不願意,她皺着眉道,“我想去工部。”
“不行!”陸淮安斷然拒絕。
裴卿卿扯着他的衣擺,低聲求道,“大人,我跟您求差事是想學以致用,正經做事,造福黎民百姓的,您不能只把我綁在您的身邊,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就不要去了。”陸淮安堅決不肯妥協。
裴卿卿聞言,一下子紅了眼眶,鼻翼輕輕的顫動着,她放開他的衣擺,一眨眼,滾燙的淚滴便落了下來,正好砸在陸淮安手上。
陸淮安見到她哭,腦仁都疼了起來,他用粗粝的拇指幫她抹淚,“你哭什麽?”
裴卿卿臉都被他擦紅了,越發委屈,仰面怒視着他道,“做大人的女人真是好生艱難,皮肉之苦要受、無妄之災要受,出了門還要夾着尾巴做人,偏好處卻一點不給,這日子簡直毫無盼頭……”
“你……”陸淮安被她刺的氣悶,偏張口又說不出反駁的話,末了只得道,“既然你願意,那就去工部罷。”
裴卿卿得償所願,這才止了眼淚。
陸淮安只覺得頭疼,他在床邊坐下,一面脫靴上榻,一面道,“你往裏挪些,陪我再睡會兒。”
裴卿卿還未答應,陸淮安已經側躺下來,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扯的躺平,用力揉進懷中。他縱然受了傷,雙臂仍如鐵鑄的一般,裴卿卿險些喘不過氣來。
好在他見她沒掙紮,慢慢的便放松了,裴卿卿打量着他精致的骨相,心中情緒複雜,許久才沉睡過去。
兩人這一睡就睡到了午後,是陸淮安先醒來的,他一動裴卿卿也跟着醒來。
兩人呼吸交纏,陸淮安看着裴卿卿的眸光漸深,身體也有了反應,裴卿卿還沒從昨夜那一場激烈的交纏中緩過來,她推拒着他堅硬的胸膛,“大人,該用晚膳了。”
陸淮安低沉的“嗯”了一聲,但還是又抱了她一會才起身。
廚房已經準備好了晚膳,因為陸淮安身上有傷的緣故,今日的晚膳是偏滋補的,裴卿卿親自給陸淮安盛了碗烏雞山藥湯。
陸淮安只喝了一口就皺起眉頭,不過想到是裴卿卿親手盛的,思慮片刻,到底還是喝了個幹淨。
裴卿卿見他喝完,也沒多想,又幫他盛了一碗。陸淮安盯了眼漂浮在湯面上的兩三粒紅棗,皺眉看向她,已經是十分不悅,“裴卿卿,你故意的?”
裴卿卿多看了眼那碗湯,才反應過來,陸淮安是不吃紅棗的。
“是我的錯,給我喝吧。”她有些心虛的說着,伸手就要将青瓷碗端了過來。
陸淮安沒阻止,他看着她用着自己用過的瓷碗喝湯,臉上那點不悅頓時散去,唇角若有似無的勾起。
裴卿卿低頭喝湯,并未發覺陸淮安的小心思。
用完膳,素渠将碗碟端了出去,陸淮安從屋內多寶閣上的錦盒中取出一只瓷瓶遞給裴卿卿,裴卿卿眼裏浮起疑惑,“這是什麽?”
“幫我上藥。”陸淮安說着,便解了衣衫,自去床榻趴下。
裴卿卿握着冰涼沁骨的藥瓶,朝床榻走去,她解開男人身上的繃帶,這才發現,他的背上又添了一道深可及骨的刀傷。
想到昨晚兩人做的事,她變了臉色,“大人昨晚……就不怕死在榻上嗎?”
陸淮安回過頭,目光帶着審視和薄涼道,“那我一定會帶着你一起。”
裴卿卿咬了咬唇,不再開口,只低着頭,認認真真、顫顫巍巍的為他上藥。
她的動作生疏,陸淮安吃了不少苦,但他卻一聲都沒有哼,上完藥,重新纏好繃帶後,裴卿卿額頭上的汗比陸淮安還多。
重新淨過手,陸淮安側躺在床榻上,朝裴卿卿招了招手,“過來。”
裴卿卿頓了下,才不情不願的朝他走去。
“坐下。”他拍了拍床沿。
裴卿卿低着頭坐下。
“還記得在你當年及笄時,我送過你字嗎?”他深邃的眼眸注視着她,緩緩問道。
裴卿卿低下頭,過了會兒,才輕輕點頭,“記得。”
陸淮安接着道,“工部到底男子多些,你明日便以男裝上衙吧。至于名字,便用我當初送你的字。”
“嗯。”裴卿卿沒有異議,也不敢有。
“安置罷!”陸淮安吩咐。
裴卿卿上了床,卻久久沒有睡意,她是在十四歲那年,逃離叔叔嬸嬸家考上白鹿書院的,及笄禮自然沒有家人為她操辦,當時她本以為自己的十五歲生辰會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可陸淮安,他當時還是她的先生,卻給了她一個驚喜。
他親自幫她操辦及笄禮,雖則沒有觀禮的人,但過程卻絲毫不簡省。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他用上古正音念出的這段祝福、他的心意,便是今日近日再想起時,依舊令她眼熱。
“不想睡嗎?”陸淮安聽到枕邊人的呼吸聲始終駁雜,忍不問了一聲。
裴卿卿生怕他逾矩,忙道,“這就睡了,大人晚安!”
下一刻,整個人卻被陸淮安撈入懷中。
“大人!”她有些擔心的叫了一聲,陸淮安在她發心上親了一下,“放心,不碰你。”
後來,裴卿卿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次日,她是被陸淮安推醒的,“別忘了,今天是你第一日上衙。”
“多謝大人提醒!”裴卿卿坐了起來,欲下床伺候他的更衣,卻被陸淮安阻止,“今日不必伺候我。”
說完,他用極快的速度梳洗妥當,便朝外走去。
沒多久,素渠端着一只托盤進來,托盤裏是一段白色的束帶,還有一套玄色的官服。
裴卿卿下了床,先是由素渠為她束胸,然後才穿起官服,素渠生怕她不像個男子,又用螺子黛幫她将長眉畫的英氣一些。
“姑娘覺得如何?”素渠看着銅鏡裏面如冠玉的小書吏問裴卿卿。
裴卿卿一笑,“雌雄莫辨,足以以假亂真。”
離開瀾苑時,裴卿卿沒想到陸淮安會在前廳等他,他身邊還跟着一個陌生的小厮。
“大人!”她走過去,拱手行了一禮。
陸淮安諱莫如深的看了她一眼,“你這副裝扮倒是不錯。”
裴卿卿含蓄一笑,“大人過獎!”
陸淮安指向他身邊的小厮,“他叫引泉,以後便跟着你上下衙,為你牽馬。”
裴卿卿看了引泉一眼,向陸淮安道謝,“多謝大人。”
“走吧!”陸淮安率先朝外走去。
瀾苑臺階下已經停了兩匹馬,一匹是陸淮安的坐騎,渾身雪白不見一絲雜毛的獅子骢,一匹是棗紅色身量中等的普通馬,只性格一看就很溫馴。
“還記得怎麽騎馬嗎?”陸淮安上馬前,問了裴卿卿一句。
裴卿卿跟在他身後,忽然有一種兩人是父女的錯覺,臉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說話!”陸淮安已經上了馬,不滿的斥了裴卿卿一句。
裴卿卿忙拱手回道,“我會!”
陸淮安這下沒再理會她,直接策馬離開。
裴卿卿看着他消失在延政街盡頭,也不疾不徐的上了馬,由引泉牽着往西走去。
到了工部衙署,裴卿卿将早已準備好的上任官文交給負責登記的文書,文書便帶着她往虞衡清吏司的主事房而去。
大慶朝的工部共有四司,分別為營繕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屯田清吏司,裴卿卿所在的正是虞衡清吏司,主要制造、收發各種官用器物,掌管度量衡及造錢,陰差陽錯,倒是方便她查探那支令牌上的圖案。
拐過好幾個彎,終于到了虞衡清吏司的主事房,這是一座三間帶耳房的平房,裏面已經有兩位主事在辦差,她是第三位。
“李主事、邢主事,這位是新來的裴主事!”文書一進門,便向兩位主事行禮,又向他們介紹了裴卿卿。
裴卿卿在文書介紹完她之後,也朝兩位主事鄭重行了一禮,“兩位主事好,在下姓裴,名既白,日後還請兩位多多關注。”
“好說好說!”李主事笑呵呵的接下文書和裴卿卿的話,又和文書寒暄了幾句,然後親自送他出門去。
另一位邢主事是個中年男子,從頭到尾看都沒看裴卿卿一眼,待房中只有他和裴卿卿兩人時,更是冷笑一聲,便回了自己的桌案後。
李主事回來時,有些歉疚的朝裴卿卿笑了笑,一面引着她往空着的桌案走去,一面低聲道,“以後你就在這張桌案辦公,每日早上我會将要做的事知會于你,你只要按時完成便是。”
“多謝李主事提點。”裴卿卿客氣的道謝。
李主事笑笑,因為是第一次,她分給裴卿卿的差事并不多,只是整理、謄抄歷年制造、收發記錄。
裴卿卿大略看過後,便開始整理。
因要分年份,還要分門別類,裴卿卿做完這些已經到了午膳時分。
工部官員的用膳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在廊下就着冷風吃大竈,盡是些清湯寡水冷羹冷飯,還有一種是從家中帶食盒或是回府去吃。
裴卿卿還未想好如何解決,李主事已經朝她走來,“裴主事要一起去廊下領飯嗎?”
“好啊!”裴卿卿答應了一聲,便随李主事一起朝外走去……
廊下,料峭春風一股股吹來,果然十分寒冷,裴卿卿從提供膳食的差役手裏領了碗已經涼掉的蘿蔔湯和一塊沒有絲毫溫度的大餅,和李主事對桌坐下,慢慢用了起來。
“對了,怎麽不見邢主事?”用飯間隙,裴卿卿似是想起什麽一般,問李主事。
李主事笑了笑,“邢兄乃是三年前的二甲進士,放榜時便被皇商謝家捉了去,是謝家的大姑爺,向來是不缺銀子的,也不會在這主事房久呆,又怎麽會跟你我一起吃這殘羹冷炙。”
裴卿卿明白過來,原來邢主事是有一飛沖天的志向的。
不過說起皇商謝家,裴卿卿倒想到一個財大氣粗的公子哥兒。
“李主事可知謝令青這個人?”
“自然知道,這位是皇商謝家的少東家,怎麽,裴主事認識謝公子?”
裴卿卿笑笑,“不過有過一面之緣罷了。”
李主事看出來她不想說,倒也識趣的沒再多問。
用完午飯,便要開始下午的謄抄公務。
裴卿卿有意放慢了速度,一直到月上柳梢頭,才做的差不多,彼時,李主事和邢主事早就走了,她自去落鎖,帶着一身月色往衙署外走去。
到了衙署外,她本還想步行一段,誰知剛下臺階,引泉就朝她跑來,“公子,将.軍在對面巷子裏等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