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節
曾經習慣的五更再遲上了半個時辰。
想着從今以後的幾年中可以晨昏定省,又可以在寒夜中父子圍爐夜話,賞雪弈棋,踏在雪上的腳步就走得更快了些。
進到內院中,只見景琰的卧房屋門尚且緊閉,而林殊穿着白色短衫坐在窗邊一邊賞雪一邊看書。
看到庭生來,他遙遙地對庭生做了一個輕聲的手勢,指了指屋內。
——景琰還在睡呢。
庭生點頭會意,笑着拱手行了個禮,無聲地退了出去。
——是啊,天色尚早。
番外三《梅廊》(殊琰)
太子每三日要到太後宮中請安,這一日庭生還沒進門,便聽見殿內的說話聲和輕笑。
“承庭來了。”太後笑着招手,“快來看看這些畫像,咱們都挑花眼了。”
“拜見皇祖母,太妃娘娘。”庭生行了禮之後就湊到近前,看着鋪在桌上的十幾張畫像,心中多少有了猜想,但口中還是問道,“這是什麽?”
“給你七皇叔選個正妃,這些年都耽擱他了,現在他身子不好,正缺個人好好照顧他。”
“姐姐,我看此事不急。”
“還不急,你這個當娘的怎麽就在這件事上不上心呢。景琰都過了三十了,景亭都有兩個孩子了,可景琰身邊連個側妃都沒有。”太後想了想,“不過說起來真是無獨有偶,小殊也是一直都沒娶親,我上次問嫂嫂,她也說不急。”
“小殊那孩子,從小就挑剔,金陵愛慕他的女子都能排一條街了,他想娶便是十個也不成問題。可就奇了,全京城那麽多漂亮的姑娘,他怎麽就一個也看不上。”
“可話說回來,以現在他的家世,加上他自己的相貌才華人品名望,樁樁件件累加起來,除非是公主,倒也沒有真的門當戶對的姑娘。”
靜太妃低頭笑着打趣道,“所以說,豫津要是個女孩兒就好了。”
“我倒是覺得,若是景琰是個公主,搞不好才最合那小霸王的心意……你看他們這麽多年的感情,比起親兄弟也不差什麽。”太後沒看到一旁太子與靜太妃的臉色,自顧自的笑道,“沒準兒比起那些在家中繡花的大家閨秀,小殊更喜歡那些舞刀弄槍的英氣女子……可怪了,他怎麽就看不上霓凰呢?那孩子眼光是高,可總不能真去給他尋個武林第一美女回來吧。”
靜太妃忍不住勸道,“……孩子大了,更有自己的想法,讓他們自己選吧。”
“咱們總要送些人到他們面前,他們才能選啊。”說罷太後又拿起那些畫來左右端詳,“承庭這孩子雖然年紀小,可眼光卻很高,讓他幫咱們參詳參詳。”
庭生走到桌子前,用眼睛随意掃了一下那些紙便道,“這些好是好,可沒有配得上我七皇叔的。”
姐妹兩個對視了一眼,都被逗笑了。“這真是在景琰府上住的,眼裏除了他七皇叔沒別人了。”
“承庭雖然乖巧卻很少這麽親近人,最初景禹讓他去靖王府時我還有些不放心,這叔侄都倔強得厲害,還真怕他們起争執。現在看來,擔心得實在多餘。這可好,正主兒還沒發話呢,在你這兒就都被打發回去了。”林樂瑤止住了笑,便随便抽了一張出來問道,“你倒是說說,這個哪裏配不上你皇叔的。”
“此女衣着華麗,發簪奢華,就連畫在身後的擺件也不乏奇珍異玩,實在有違儉德。”
“這個呢?”
“雙眼無神,太過木讷,一看便是無趣之人。”
“這個活潑些。”
“又怕是太鬧了,靖王府內到底是武将多些,每日操練呼喝,只怕也會吓到她。”
靜太妃聽他雖然說得直接,但卻很有分寸,幾張問下來,從不以家世官階為由貶低,也就放了心,笑着聽他說下去。
“那這張呢?”
“……”
“怎麽,答不出了?這中書令柳澄的孫女柳氏如何?”
“這姑娘我倒是見過,”靜太妃說道,“端莊溫婉,是個靜得下來的姑娘,胸中有些詩書文墨,也很懂事知禮。”
“景琰就缺個會照顧人的,你瞧他那一個王府都是行軍打仗的粗漢,勉強有一個列戰英看上去穩重些,也被調到禁軍當副統領了。你雖然心細,也不能時時刻刻在他身邊啊。”
“……”
庭生知道,自己的回答一出口,就再也見不到他的弟弟了。
想到那個天真可愛的孩子,庭生心中一陣複雜的感情在湧動,羨慕嫉妒親睦想念皆有之,他是父親的親子,眉眼間也與父親有幾分相像,從會走路起就追在自己身後奶聲奶氣地叫庭生哥哥。
想到他出現時,自己羨慕他的身份,羨慕他可以光明正大在人前稱呼景琰父親,羨慕他自出生起就受到的期待和疼愛,但這些都被景琰安撫了下來。
庭生,你是哥哥了。
從前,我也有一個疼愛我的兄長,從有他庇護的每一日如今想來都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我希望這個孩子也能如同我一樣幸運。
“承庭?”
庭生輕輕咳嗽了一下,遮掩住了自己的失态。
人生皆有取舍。
若說庭生是景琰上一世衆多失去中唯一的“得”,那麽這個孩子就是景琰今生的“舍”。
庭生自然知道該在父親身邊的人是誰。
如今的猶豫,只是一個告別罷了。
“這個柳姑娘在數年前有一首明志不願入侯門的詞文,在女眷中倒是流傳很廣。”
“只是一首戲作的詞文罷了,做不得真。”太後訝異道,“只是你對這些事向來不上心的……是不是豫津又跟你說什麽了。這大的不讓人省心,現在要來教壞小的。”
“……那詞文裏提到了淇水。”
太後和靜太妃對當年的事知曉得并不詳細,當後來從景禹口中得知景琰是有苦衷的,只是畢竟是陳年舊事,時至今日不能翻出來重新澄清景琰的冤屈,故而每每提到淇水時,景禹就一臉郁色,顯得要比景琰介懷得多,若是景禹曉得柳氏如此誤會,不知還要生多大的氣,不由得大嘆口氣,“既如此……那還真不好再對景琰提了。”
“其實這個柳氏我也曾對景琰提過,他當時也回絕了。說是早些年在驅逐滑族的時候他的人在柳澄府中帶走了柳氏的奶娘,故而心中有愧。”靜太妃勸慰道,“我看姐姐也不必操這個心,我呀,只要景琰能安穩健康的,少些傷病,就滿足了。”
“我聽兄長說,他給景琰送了許多西厲才有的草藥去,對骨傷很好的。其實這些孩子不管多大,咱們都要擔心個不住的。”太後說罷又拉住太子的手作勢拍打了一下,“如今還要再擔心他,小小年紀就這麽挑剔,都是叫小殊和豫津教壞的。”
庭生也不辯駁,只是笑着給兩位又敬了茶,換了旁的話題去說。
————
蕭景禹坐在龍案前,翻開奏折,忍不住露出微笑。
奏折上字跡剛勁有力,文字條理清晰沒有冗長的修飾,一看就是景琰的手筆。
兄弟之間偶爾有政見不合的時候,景琰都是直接與他言明,包括這次選定官吏的事情,他提到了自己起用寒門中人時有些條文過于寬泛的問題,條陳句句清晰有理。
想到景琰為國為了自己這個兄長傾盡心力,自己卻不知如何回報,若是尋常的兄弟君臣,賞賜錢財錦帛,古玩奇珍,典籍兵器,投其所好就夠了。
可這些都不是景琰真心想要的,便是堆滿了景琰的府邸也毫無用處。
他能給景琰作為兄長的關心,作為君王的信任,可這些在蕭景禹看來,和景琰為自己付出的相比,實在是太少了。
雖然大家眼裏,自己已經很寵愛景琰,但比起他該得的,這些還太少了。
每次景琰進宮來,蕭景禹只能叮囑他多加衣物不要着涼,好好休息,可他如今真的犯了難,他想對景琰更好一些,可景琰卻什麽都不需要了。
衣食上,景琰不好奢華,佩飾上也不講究,大約是小時在軍中待過的關系,吃食上也不挑剔,唯一稍愛些的不過是榛子酥一類的尋常點心。
住上,景琰現在住在當年的靖王府,與林殊的府邸毗鄰而居,林殊倒是在前幾個月把隔壁的一間民居一并買了下來,叮叮當當的修整了一番。
行上,景琰左腿的傷未好全,到了雨雪的日子景禹便決不讓他進宮來。
他真切的知道景琰并無所求,可正是如此,才讓他覺得更加難過。
此時禁軍副統領列戰英求見,禀報了近來的幾件軍務,他處事細心周全,景禹聽得連連點頭。
正說着的時候,忽然只聽着外面一聲悶雷,景禹擡起頭,見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起了綿密的雨來。
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