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節
一個人。
那人顯然在雪中等了一陣了,頭上和肩上都是一層白色,偏偏卻不怕冷,還在撥弄着路旁樹枝的雪,手裏提着一盞大大的桃花燈。
看見景琰,那人站了起來,抖了抖一身的白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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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琰,我給你出道燈謎。”距離靖王府只有一小段路,林殊和景琰并排慢慢地走。
“好啊,你說。”
“木秀于林。”
“……哪有人用自己的名字當謎底的。”
“錯了,有青木高立,是靖王殿下的‘靖’字。”
“……那我也出個謎題給你猜。”
“好!”
“迎雪而立的是什麽?”
“……”林殊啧了一聲,臉別到一邊,“你自小就不會出謎語,自然是‘梅’花了。”
“不對。”景琰認真地搖搖頭,見林殊回過頭來,抿着笑,伸手點了點“迎雪而立”的赤焰少帥那還落着雪的發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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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景琰有意隐瞞,上元節的事後來還是兜兜轉轉地讓林殊知道了。
剛進門的林殊把從披風上抖下來的雪末往景琰那邊吹了一口,看着那些冰晶在景琰的鼻尖上凝成一顆小水珠,才笑道,“你不讓承庭告訴我,是不是擔心我帶人追上去把他們打一頓挂到樹上?”
“你不會。”景琰知道林殊做事雖然帶着一些江湖氣,但從來都進退有度。
“那倒是為何,說來聽聽。”說罷林殊将林燮交給他的藥搗碎,再把藥渣裹在白布之中,慢慢敷在景琰的腿上,替他用手揉捏了幾下穴位,“疼麽。”
景琰搖搖頭,那藥确實有些灼痛,卻一下驅散了鑽在骨縫裏的寒氣,暖融融的十分舒服,“我若聽人說你的不是我是定會生氣的。比聽到說自己的惡言還要惱火,想來你也應該一樣。不告訴你只是不想看你平白生那些無謂的氣罷了。”
林殊悶聲笑,景琰說得認真,大概沒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根本就是情話。
大約察覺出林殊笑意的不對來,景琰皺眉問道,“你笑什麽?”
林殊收斂起得意的神色,“我笑你光想着我,卻忘記景禹哥哥了。我今天才知道,皇上下賜的回禮的禮單裏原先故意少了一頁,那兩個人之前在京中走動送出了不少銀錢,就歡喜地拿着禮單上沒寫的那些填補自己的虧空去了,結果禮部前兩日又把少的那頁禮單補上親手送到了獻王的手中,這兩人就遭了殃,當着禮部大臣的面被獻王免了官職。”
景琰贊同道,“此二人品行不端,也是咎由自取。”
林殊卻曉得景禹此舉只是治标并未治本。他知道一直以來景禹擔心景琰身體,不想用過多政事讓他勞心勞神,而景琰也明白兄長的心意。
可在有些人看來皇上的種種行為也有忌憚防備的意思。
朝中如今最上一層官員剛正清廉之人居多,故而這些猜測只是下層官吏的傳言未曾上達聖聽,也有地方官吏在奏報時提到靖王時言語有所不敬之處,卻也不是值得處罰的大錯。
天子的不動怒更加坐實了靖王并非真的受寵的流言,于是那些人便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他們卻不知景禹在私下,每每提到景琰這些年來所做之事都會滿懷愧疚,常道自己枉為兄長。
故而這次的事,雖然在外人看來不算大,卻着實打在了天子的最痛處。
如今皇上遲遲沒有決斷,大約只是在猶豫,他不想景琰操勞,卻更加不允許任何人輕視他。
但要如何顯出自己的重視,又不讓景琰為難,卻是一件難事。
“你又想什麽呢?”
林殊面不改色的換了話題,“我想剛才黎綱跟我說的,我府裏年前多支出了千餘兩的銀子,是我借給朋友救急的,後來他還了銀錢我卻忘了放回庫房裏。府中做結算的那幾日湊巧我不在,不知是哪位好心的殿下幫我把這錢填了進去還不打算告訴我?”
“……”景琰眨眨眼睛,當日他湊巧去林殊府中,見黎綱為難就多問了一句,林殊不提他幾乎忘了這件事,“你不是要跟我計較這些吧。”
“自然要計較的。”林殊認真地說,“那一千兩我打算以後兌成榛子酥慢慢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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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林殊所料,借獻王之手處罰了那兩個官吏之後,皇上宣布,皇太子托付給靖王教養,直至成年遷入東宮。
皇長子雖然在長靖二年封了太子,但因為尚未成年,便仍然養在宮中未曾入東宮。
此事不僅有言侯等幾位老臣的聯名上奏,還有禮部的支持,加上原本先朝時靖王也在祁王府教養至成年,後宮中皇後與太後也對此事十分贊成。
不過半日功夫,就決議了下來。
诏谕即刻頒行天下,再也沒有人敢輕視靖王在朝中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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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要告訴我。”蕭景禹神色嚴肅,語氣裏頗有責怪之意,“哪有弟弟在外面受了氣哥哥卻不知道的道理?”
景琰一愣,略思忖了一下才曉得景禹指的是什麽,“如今皇長兄日理萬機,那些實在都是些小事,我自己就能處理。”
想他上一世赤焰案後的十數年裏受到的冷落漠視和排擠,還有登上帝位之後被奸小之徒算計利用,和那些相比,上元節的兩個人連惡人都算不上,頂多是不值得入眼的醜角罷了。
獻王身邊的人本就剩得不多,那兩個人算是其中有點名望的,而且景琰見到時才想起來,上一世戰時用到過此二人,其中一個人在計算調配上是一把好手,本還想着撥調給戶部讓沈追謹慎着用。
見皇兄為他計較至此,他心中感激,卻也覺得實在不必,便勸說起來。
何況可以教養太子,歡喜是一回事,庭生身份畢竟不似從前,“承庭是太子,住到我府上旁人如何議論不說,我府裏都是粗人,他少了皇嫂日日的噓寒問暖,宮人的服侍,就連太傅的每日教習也會更費功夫,實在不比宮中方便。”
“你倒是把每個細處都替他想到了。比我這個當父親的想得都全啊。”蕭景禹看着弟弟被道中心事的忐忑神色,“可你卻忘了問問他本人的意願。”
“皇兄已經告訴承庭了?”
“說了,他歡天喜地地去收拾了。”
“……”
“我上次見他這麽歡喜是在得知你還活着的時候。”景禹打斷了弟弟的話,“景琰,‘庭生'都告訴我了。”
聽到庭生二字,景琰猛地擡起頭來,神色一變,卻被景禹拍了拍他的手,安撫了下來。
“這個孩子從出生起就從不哭的。你抱着他,他才第一次哭。後來是金絲軟甲的那件事,他在家急得哭了。再後來,是我們在封地收到你重傷墜崖消息的那日。”
“……我并不是想瞞着皇長兄。”
“你不該瞞我。我确實生氣,我弟弟為我做的事,為何樁樁件件是由別人來告訴我。”
“雖然距離他成年不過幾年的光景,但也算是全一全你們曾經父子的情分。你放心,就算他成年搬到東宮之後,他也可常來靖王府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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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太子遵上谕搬入靖王府居住,在走上靖王府前的石階時,蕭庭生仰頭看了一下頭上的那塊牌匾。
曾經還是獲赦罪奴的自己被從霓凰郡主府中帶到這裏時,也曾仰頭望了一眼。
景琰和曾經一樣,帶着自己到各處去看,盡管各處都是自己離開前的老樣子,庭生卻還是跟在父親身後,認真地走了一遍。
最後景琰帶着他到了偏殿,“這間房算是比較寬敞了,你喜歡在有陽光的地方寫字看書,窗子是向陽的,離演武場較遠,他們操練的聲音應該吵不到你。”
“每天還是如常晨起,上午去太傅學邸習文,下午去演武場習武兩個時辰,每三日到宮中去請安。”
“如何,若還有什麽需要的,我再讓人去添置。”
庭生剛剛去看過,他當年來靖王府時住過的屋子還在。因為他當時只是掖幽庭恩赦出的罪奴,若住在主屋裏實在太過惹眼,景琰就安排他住在一間小屋中,雖然屋舍簡陋些,但炭盆紙筆一類的物件,都是景琰一件件添置的,而眼前偏殿中,也有許多件這樣熟悉的物件。
“都很好了。”
“那就好。”景琰遲疑一下說,“和以前一樣,沒什麽可拘束的,就當是在自己府裏。”
“孩兒曉得,父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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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日一早,庭生穿戴整齊便向着景琰的屋子走去。
想以前父親睡得淺且警覺,不到天明便醒來處理政事,如今這一世終于借着養病的機會得了一點閑暇,難得多些好眠,可以沉沉地一覺睡到天明,故而他請安的時間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