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節
他來看看,你變了多少。”
“你變得滿腹算計,喜怒不露于人前,你變得和他一樣……”
“可惜啊,上一世林殊沒活到看着你變的那天。景琰,若他活到了你為帝的時候,你也會像朕對林燮那樣對他的……年複一年。等他灰心的時候,他會負你的。”
“林帥重傷仍在西境坐鎮,言侯也回到金陵,他們仍在守護你的天下。”
梁帝聽到林燮重傷幾個字的時候,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嘴唇動了動,良久,問出的是另一句話。
“你已經讓景禹回京了?”
“沒有。”
“儲位的事情尚未解決……他回來便有争位的嫌疑,你替他想得倒也周全。”梁帝枯朽着聲音笑了兩聲,“只是你現在是太子,朕死後,縱使你想讓位,林燮,林殊他們也支持,景禹那個死腦筋,也一定不會接受,你打算怎麽做?”
“……兒臣說過,不會陷皇長兄于兩難之地。”
“你會讓自己消失在世上,朕無嫡子,京中你留着的三個皇子又都不成氣候,到時候無論立長立賢,論人望論才幹都是祁王,名正言順……當年梅長蘇的智計,你都學會了。”蕭選擡起手指晃了晃,“可你威脅不了朕——那個秦般若之所以怕你,因為她覺得你連自己都可以舍棄,更不會在乎其他人的性命,你随便用滑族和她的性命要挾,她就什麽都招了。”
“那是因為她不懂你,在你心中,重過自己性命的東西太多……而這個世上你牽挂的人如此多,你怎麽舍得死?死不過是你無路可退時的一步棋罷了。”
梁帝伸出如同枯木的手指,輕輕指了指景琰,“你算漏了一件事,景琰。”
“皇帝恨透了你的算計,可身為父親……他卻想放你一條生路。”梁帝抖着嘴唇,方才的一番話已經消耗盡了他的力氣,“朕會寫诏書,廢了你的太子位,立景禹為帝。”
“但太子乃儲君,東宮之尊,非重罪不可廢立。告訴朕,你給自己準備了什麽罪狀……”
“暗害兄長。”
梁帝猛地擡頭,“你把景宣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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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琰淡笑一下,如今的他,已經不在乎這樣的誤解。
“越嫔謀害兄長,譽王兄流放時的馬車上,是越妃派人做了手腳……兒臣知情未報。”
梁帝呆愣了片刻,慢慢點點頭,“也對,景宣的性子,只要被打入了泥沼若無人幫扶就再也站不起來,以你的傲氣是不會動他了。”
“原來……害了景桓的,真的是她。”
“……”景琰沒有說出他查到的另一些事,比如跌落崖底的馬骨上發現了一根吹針,而當日譽王因為自己乘坐的馬車因山路颠簸而損壞所以和王妃共乘一輛。
越嫔害人是真,秦般若又已死,這些事情皇帝知不知道已經不重要了。
“朕太了解越氏了。她狠,卻不夠聰明,算計別人的時候總忘記給自己留餘地……你也一樣。”
“你想好了麽,知情不報算從犯,就算能活下來,也不能再回金陵了。景禹的性格朕了解,他雖然寬仁,可這種兄弟阋牆的重罪,他不會原諒你。”
“祁王即位,你是立過儲位之人,他身邊的人定然容不下你,就連林殊,林殊也有他的立場,也未必會幫上你。”
“林燮和景禹,還有林殊,各個都是自命清高的人,你做的那些事早就與他們是兩路人了……這些你都知道麽。”
“……是。”
梁帝大笑,之後是一陣掏空心肺一樣地咳嗽。
“朕當年誤信了小人,害了景禹,害了林殊林燮……上一世能做的太少,這一世,朕把皇位給他,還他們一個至純仁善的君王,河清海晏的天下,算是還債了。”
“朕讓所有人都如願了……可你呢?”梁帝的聲音忽然顫抖起來,“景琰,你可願意原諒父親嗎?”
景琰沉默的看着眼前這個穿着龍袍佝偻着脊背的老人。
他其實不必穿上龍袍,在景琰的眼中,蕭選一直都是皇帝。
只是作為父親的他,距離景琰太遙遠了,遠在上一世,蕭景琰的天地崩塌之前。
蕭選大概永遠不會明白那種感受,一直沒有經歷過陰謀和死亡,誣陷和詭計的孩子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摯友兄長,天地色變,而他唯一可以依賴的父親卻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的堅持和掙紮換來了十一年的放逐和漠視。
他跪下來,猶豫了一下,握住了老人枯瘦冰涼的手。
輕聲道,“兒臣也如願了。”
梁帝一愣,半響才發出一聲長嘆,“你去吧……朕還要交代高湛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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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親筆寫下兩封诏書,廢太子那一封時,他在寫到“不悌”兩個字時停住了筆,将寫了一半的這封扔進火盆裏燒了,提筆重新寫了一份。
同時寫好的,還有一封長信,寫到後來,梁帝要高湛抓着自己的手才能拿得穩筆。
“高湛,兩封诏書你給景琰送過去……至于這封信,你一定貼身收好,在景禹登基之後,挑個穩妥的時候交給他。”
見老太監哭着将信小心收好之後,梁帝才安心的躺回床上。
兩生兩世,他都沒為這個兒子做過什麽,他們早已不似父子。
最後最後,他才意識到,褪去了這身龍袍作為一個父親的自己,能為自己的兒子做的事太少太少了。
他喃喃道,“景琰,我把你兄長還給你。”
“父親能幫你的,就這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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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琰從高湛手中接過诏書,只打開查看了立新帝的那一封,便對高湛說,“為免父皇病中勞神,我出征的事和前線的一應戰報都不必禀報。”
高湛又看了景琰手中那封未曾看過的诏書一眼,遲疑了一下之後恭順的應道,“……老奴知道了,請殿下安心。”
出征前一夜,太子未帶一人,輕騎夜行,敲開了言侯府的門。
豫津和景睿皆随林殊軍隊去了北燕戰場,此刻深秋,寒夜中落葉蕭索之聲不絕于耳,讓言府顯得更加冷清安靜。
言侯果然在家中,着一襲黑衣,備了一壺熱茶,似在自飲,卻又像在等人。
“寒夫人剛剛來過,她帶兒子來金陵了卻夏江的事,之後送他去了戰場。她釋然,卻又憂心忡忡。任憑是什麽人,只要有心,就能了卻了得了‘事’,卻了卻不了‘牽挂’。”
“我猜到殿下或許會來,卻不知道你将要托付與老夫的,是事,還是牽挂。”言侯說話時,還在打量着這個大梁未來的天子。
他從不覺得貼近距離,能把一個人看得更加清楚,只是他卻忍不住這樣打量他。
若以物喻,蕭景琰就像不見底的潭水,世人皆以為是潭水變得渾濁的緣故,可若走近潭邊捧起一捧來,卻發現潭水澄澈如玉。
眼前的青年,不過在世間度過了二十多個寒暑,以一個皇子來說,他的經歷雖不能算平順卻也沒有大波大浪,可到底是怎樣的機緣才能讓他變得如此望之不透的?
比如今夜。
言闕猜到他會來。
但言闕不知道太子希望自己做的,會是什麽。
京中尚存一位病入膏肓的皇帝,三位不堪大用的皇子。
像是一局殘局。
越是到了這個時候,每個子每一步都不能走錯。
他和景琰都知道,請言闕出面穩定京城亂局是景琰此時必走的一遭棋,只是這招棋是對是錯,此刻連言闕本人,都無法給出答複。
“太子是怕什麽?若怕動亂,老夫雖不是武将,可若給我五千人,我也能守住金陵不亂。”
“若怕朝政不穩,太子殿下您精心挑選出來的六部尚書個個都是幹練的人才,有他們在,朝廷不會亂。”
“或者。”言闕停頓了一下,眼中饒有興趣的打量着景琰的反應,“你怕的是在你離京期間,東宮之位會亂?”
“都說言侯觀人入微,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我今日來,想問言侯一句話。”景琰不答反問。
他站在那裏,如同一株不折不彎的梅樹,傲然無争,“祁王蕭景禹,與我,何人更堪大任?”
言闕久久不言。
昔日以一人一口破三國會盟時,出口的每一字都是斬斷聯合的利刃。
他曉得,此刻無論出口的是哪一個名字,恐怕都有不輸給當時的分量。
“若是易地而處,祁王殿下絕不會問出這個問題。”
“為君者,應當時時律己,而不是責己。
同樣下一個诏令。
有的人想的會是自己不會有錯,有的人會想的則是不能有錯。
同樣一個錯誤。
有的人會把它當成一次教訓,有的人則會把它當成自己的罪過。”
言闕并不知道這個答案會帶來如何的反應,他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