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這真的是一個陷阱,那這大概是他們兄弟兩個最後一次如此聚在一起。
這次他叫祁王兄來,與其說是要勸他,不如說,只是想再見他一面罷了。
他要成全蕭景禹。
臨別之際,他忍不住張開手臂,像是兒時一樣抱了兄長一下。
蕭景禹不敢回抱他,只伸出手在他頭上輕輕摸了兩下,“傷一定很疼……這幾年倒是沒見過你哭過了。”
景琰一愣。
他似乎真的很久沒有流過淚了。
上一世從十九歲那一年起,他的眼淚為了林殊,為了祁王,為了七萬忠魂流過。
卻不再為自己哭過。
至于這一世,他身邊的人都很好。
——沒什麽值得一哭的。
————
譽王從庫房裏精挑細選出來一張銀弓,弓身精細的雕刻着鳥羽的紋路。
“這弓出自名家之手,當年景琰也想要來着,大約林殊就算眼高于頂也能看得上。”
于是譽王得意地差人把弓送了出去,卻不知,另一把弓也在同一刻送到了林殊的手中。
送弓的人是列戰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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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裏捧着的盒子裏,裝着的是那張一直珍而重之地挂在景琰房中,如今卻被劍劈斷了的朱紅鐵弓。
[琅琊榜]一世真【二十八】(殊琰)
祁王監國之後,一連數日都風平浪靜。
直到忽然有一日,天上還未晨起就已經陰雲滾滾,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眼見是大雨欲來的跡象。
直到下午,天還未見晴,反而陰沉得更加厲害,明明未入夜,幾乎到了要掌燈才能看清路的地步。
戶部工部還有兵部的大臣都聚在祁王府裏,看着陰沉的天空一言不發,死寂一樣的沉默。
入夜時大家終于要散去,先踏出門的一個人忽然哆嗦了一下縮回腳來,“下雨了!”
三個短而尋常的字,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絕望。
雨并不大,仍然是淅淅瀝瀝的下着,但是漸漸綿密得成了一片。
祁王府上的幾個清議的文人帶來了熟識天象的方士,幾個人衆口一詞的說必有大雨且雨勢綿延。
祁王又連夜請掌天時星歷的太史令到府,幾人推算一遍之後,也與那些方士得出了一樣的結論,兩日之內雨勢只會增大,不會停止。
若如此,只修了不到一半的河堤必然無法抵抗洶湧暴漲的河水,淇水畔還在耕作的百姓性命懸在一線之間。
所有人都看向祁王。
“為今之計,只能調用金陵守軍搶築下游堤壩,帶着百姓先行離開。”
“祁王殿下只是代為監國,手中并沒有虎符。”
“但金陵守軍中包括将領在內,多有淇水之人,早在淇水争執之初,守軍将領就送信過來,若祁王殿下下令,他們一定會去。”
“難就難在,沒有虎符就調用軍隊,說小了是無視君王,說大了是謀逆罪。”
有人說,如今傳來消息,陛下昏睡不醒,殿下若不能代行監國之權的話,日後陛下醒來定會怪罪。
又有人說,可擅自調用金陵守軍是大罪,陛下病中本應由皇後主事,可皇後既然選擇去了宗廟為陛下求福,是定然不會見殿下的。
“為今之計,難道就是等着?”
“或者可以聯絡諸皇子,若是大家都贊成的話,陛下将來怪罪,也不至于殿下一人獨自抗下。”
“靖王不消說,譽王殿下或許會相幫一二,獻王就說不準了……”
“叫守軍将領和副将參将都來見我。”
祁王的聲音不大,卻讓大堂內所有吵鬧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殿下!”“殿下,至少再等到天亮……”
“現在就去。”祁王背對着衆人沉聲說道。
“是…”屬将沉吟了一下問道,“殿下,那禁軍還有赤焰軍呢。”
祁王轉過身來,語氣斬釘截鐵地搖搖頭,對自己的貼身家将說,“你去林府,轉告我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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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弓原本是林殊出征梅嶺之前交到熟識的店鋪去修補的,弓上有兩處兵器的劃痕,但那一世,林殊沒能去取。
景琰回到金陵時林府已經被查封,府中一切被封禁,還是店鋪的主人悄悄将這把弓交到了他的手上。
那之後,這把弓就一直放在景琰的書房裏,侍女收拾景琰書房時,從不敢動那張弓。
因為它的主人不喜歡陌生人碰他的東西,所以這張弓都是由靖王親自擦拭。
這一世,景琰在林殊去東海前,開口把它讨要了過來。
林殊想也不想的點點頭,景琰向他讨要東西是件很稀奇的事,他雖然會有喜歡的東西,卻很少有想要的東西,這個人,有時連自己的生辰都記不住。
為了怕別人擅動,林殊曾在那弓背上刻了自己的‘殊’字。
景琰從林殊手裏接過那張弓的時候,看到那個殊字的旁邊添了一個琰字,顯然是林殊現刻上去的。
看着那并排貼在一起的兩個字,景琰怔怔了許久。
林殊卻十分得意,“許多年後有人得到這張弓,一定會以為這弓的主人叫殊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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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殊在府中聽着天邊滾滾雷聲,看着窗外的雨滴發呆。
晉陽公主站在他身後,看着林殊手裏握着那把斷弓在思考什麽,拇指無意識的在弓背上刻着殊琰兩字的刻痕處來回摩挲。
“小殊,剛才祁王府來了一個家将,給你帶了一句話:‘蒙摯和林殊那裏,都告訴他們一兵一卒都不要動。’”
她從家将口中聽到這句傳話時,心中就明白了景禹的用意。
她知道,林殊和赤焰軍的一衆男兒,也是想要去的。
但她也知道,如今自己必須要勸服兒子,絕不能帶着赤焰軍去淇水。
越是這個時候,赤焰軍就越必須是只聽梁帝號令的軍隊,而非是區區一個林家人所能調度的。
她還在猶豫,不知如何開口才能讓林殊放棄時,忽然聽到林殊說了四個字:“母親放心。”
“小殊……?”
“我明白祁王兄與母親的苦心…只是不甘心罷了。”林殊轉過身來,神色裏帶着難以掩藏的厭憎,但仍然語氣平靜,“我今天下午就讓衛铮去了營地,赤焰軍絕不會離開營地半步。蒙大哥那裏,我相信他也有分寸。”
母子之間靜默了一陣,晉陽聽着窗外的雨聲,暗夜裏,雨水打在已經冒出嫩草的地上,噼啪的響着。
“母親,雨會停麽?”林殊問。
“會的。”晉陽公主的語氣平和堅定,她從未如此希望上天能聽到她的祈禱。
身為大梁的公主,她的祈求自然是為了淇水的百姓。
卻也為了她的兒子和那把弓上刻着的名字。
若淇水泛濫,那橫亘在林殊和景琰之間的,就是幾千條的人命,他們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林殊從小性格豪爽,結交朋友又不限定身份高低年長年幼,故而販夫走卒,奇人異士,文人墨客,身邊的朋友數之不盡。
但蕭景琰是不同的。
“母親。”
林殊忽然轉過身,鄭重的朝着晉陽跪了下去,目光堅定決絕,“孩兒要留在金陵。”
讓林殊留在金陵是晉陽的願望,但此刻身為母親,她卻從林殊的目光中讀懂了他的決定,顫聲問道,“你決定好了麽?”
“是。”
“……你要幫誰?”
“父親一直襄助的,是祁王兄。”
“所以你要跟随你父親的選擇麽?你可知道,無論雨是否會停,祁王的結局都在他決心出兵的一刻決定好了……他恐怕已經……”晉陽皺了皺眉,不忍心将‘無緣儲位’四個字說出來。
“孩兒幫他,正是因為他能毫不猶豫的這麽做。若祁王兄是個因為想保住自己的權位而放棄淇水的百姓的人的話,父親襄助他,和襄助譽王與獻王又有什麽區別?……至于祁王獲罪,畢竟如今尚未立太子,一切都還有轉機。”
晉陽聽着林殊的話中,似乎還有未說完的話,便靜靜等在一旁。
過了許久,才聽着林殊輕輕的說。
“還有景琰,他在金陵孤身一人……我要護着他。”
他手裏握着那張斷弓,須臾不曾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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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守軍傾數而出,漏夜行軍到了淇水,開始連夜快速地加築堤壩,另一部分人則将淇水下游的百姓暫時帶到了附近的山上安頓了下來。
這期間,雨一直綿綿密密的下着,卻也不見大,淇水的河水,就在堤壩下方不到寸餘的地方湍急的流過,卻也不曾漫出過半分。
第二日下午,堤壩尚未修成,但天上原本遮天蔽日的烏雲卻變薄了些,間或着從縫隙裏透出了金色的光,連雨勢也漸漸變成了濕潤的霧氣。
到了傍晚時分,天晴了。
所有人都蒼白了一張臉,誰也沒有想到靖王的話成了真。
甚至有人盼着,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