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12
第80章12
曲無容聽命, 匆匆去查案了、李魚又命月雲送了些東西去給翠濃,叫她好好休息,切勿多想。
……翠濃好不容易要從自己給自己設的枷鎖之中走出來了, 如今卻又出了這麽一遭, 這實在是叫李魚煩的很。
不過, 這件事倒是給了李魚一個警醒,那就是輿論場上她還是得站住腳的。
如今民智未開, 她做的許多事情,又都與這個世界樸素的道德觀所相沖突, 宣傳陣地若不拿下, 難道等着自己後院起火麽?
報紙是暫時不能辦的,因為識字的人太少, 辦也沒用。
那就……辦戲班子?敲鑼打鼓的表演嘛, 百姓都愛看戲,若是這戲還不要錢, 那就更得去看了。那些窮酸秀才幹啥啥不行,整天就會之乎者也的,難道還有手段能比得過她?
不過……這些酸秀才一向只會罵罵咧咧的,倒是從來沒聽說過還有挑唆鄉間械鬥的本事。還能說動大姑娘上吊, 這聽起來倒也不像是他們能做到的事情。
這背後, 難道又有人要同她作對?
所以說, 出來做事就是這樣的不容易, 幹個什麽事, 都有可能傷到別人的利益,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有小人在背後給自己使絆子。
不過這種事,李魚已見的多了, 工作就是工作,遇到問題,想法子解決就是了,沒必要付出太多的情緒消耗自己。
她冷笑了一聲,命人叫阿雲來。
阿雲如今正式就任銀州女子制衣廠的廠長,她瘦瘦小小、風風火火的趕來,同當初那個跪在她馬車前哭哭啼啼的農婦已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了。
阿雲本是有才能的人,只是別的地方沒給她施展的空間而已,如今她拜托了那個人渣丈夫,帶着女兒,日子過的風生水起,李魚看到她,也很是欣慰。
阿雲笑道:“殿下今日怎麽想起我來了?還是有什麽事叫我阿雲來做啊!”
她風風火火的,說話嗓門也不小,一開口就是熱鬧,李魚的臉上也不禁泛起了笑容,道:“我倒是真有件事情叫你幫忙,不過有些為難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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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揚唇一笑,道:“殿下您請說。”
李魚道:“我欲在城中做免費的戲社,要找些男女演員,制衣廠中的姑娘們來源雜,做什麽的都有,我想叫你看看有沒有合适的人,抽調出來。”
阿雲一愣。
公主好端端的,為什麽要開戲班子?
且不提這個,這件事的難處其實在于……她的确覺得此事願意的人會很少。
有句老話說的十分不好聽,叫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這話當然是自高自大的男人們說的,真假先不論,但從中卻足見戲子在這個時代的地位。
李魚當然也明白這件事,所以她才覺得困難。
更困難的是……
李魚嘆道:“你知道最近城中鬧起來的那件事麽?翠濃的那件事。”
阿雲與翠濃乃是老相識,自然是知道的。
阿雲嘆道:“阿雲知道。”
李魚道:“翠濃是無辜的,別離院作惡的人并不是她們。”
女人總是更能感同身受一些的,阿雲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小時候,家裏遭了好幾年的災,交不上租子,家裏窮的揭不開鍋,我爹也想着要把我賣進窯子裏去。”
父權社會之下,父母要賣兒賣女,兒女唯有受着的命,沒有思考反抗的餘地。而最開始被放棄的,又總是女兒。
阿雲蒼涼地笑了笑,又道:“我娘拼命攔下了她,所以最後我就只是被賣給了張家當童養媳。運氣已算好了。”
她怔了怔,又道:“若我運氣不好,如今也該是個翠濃吧。”
馬空群如此喪盡天良,只因為要人提供情報,就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扔進窯子,就是這樣的人,這天底下居然還有人稱贊他“好歹是個英雄”。
而翠濃呢?她明明是一個溫馴的好女兒,卻要被天下人這樣子侮辱。
阿雲又怎能不心寒?
阿雲有怎能……不慶幸?
李魚道:“翠濃本沒有任何錯,錯的是那馬空群,我叫翠濃堂堂正正開始新生活,本就是沒錯的!”
阿雲道:“殿下當然沒錯!”
李魚道:“只是我卻堵不住銀州人的議論。”
阿雲眼神一黯,恨恨道:“這些愚夫愚婦!公主好心,叫他們識字,真是不識擡舉!”
李魚說起這事,卻并不生氣,她笑了笑,道:“既然叫愚夫愚婦,那自然就應該不識擡舉,他們若識了擡舉,我才奇怪呢。”
阿雲便不說話了。
李魚又道:“百姓不懂事,是需要教化的,而這教化又不是教條式的教化,捏着他們的脖子給他們硬灌是絕對不行的,所以我才要開這戲社,好叫他們聽個熱鬧間,就把道理給聽回來。”
阿雲這才恍然大悟,道:“公主原打的是這個主意,怪不得……怪不得……”
她就說,公主勵精圖治,從不聽曲兒看戲,怎麽會想到要開戲班子,還要從制衣廠中選人來做。
李魚道:“只是我既然要借着戲社去宣傳青樓女子的無辜,演員自然要演的就是這青樓女子,所以這事辦起來很難。”
的确是這樣。
對戲社的成員,她當然是打算開出高薪的,只不過卻還是給阿雲的擔子太重了些。
阿雲卻深深一拜,對李魚道:“公主放心,阿雲一定不負公主所托!”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阿雲應承下來,李魚自然也就放心的交給她做了。
阿雲也的确沒有辜負李魚的期待。
她是個聰明人,做了制衣廠廠長之後,更是方方面面都照顧的全。
制衣廠人員構成複雜,制衣的工藝又須得保密,阿雲知道其中利害,早就把廠中人的來歷調查了個一清二楚。
廠中還真的是有能歌善舞之人的。
尋常人家的姑娘,再怎麽也夠不上“能歌善舞”這四個字的,這些姑娘都是從外地逃難而來,有地主家的小妾、秀才老爺家的婢女,戲班子的小旦,還有那秦樓楚館之中的煙花女子。
她們大都是遭遇了極端不幸的事情,卻又生命力頑強,硬是扛着一條命逃來了公主治下的銀州,找一條生路。
來之前,她們會覺得像她們這樣的人,只能重操舊業才活得下去,卻沒想到安樂公主這裏,真的給了她們一條不出賣尊嚴也活得下去的路。
這些人對公主當然是最為感激不過的。
而阿雲也重點找這些人做思想工作。
她也不藏着掖着,就說公主認為輿論宣傳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現如今城中有對公主不利的流言蜚語,問她們願不願意去為了公主去争去搶。
當然,好處也是大大的有,公主欲建立宣傳部,你們有幹的好的,可在公主府任職。公主府的屬官還有許多空缺,你們,難道就不心動麽?
阿雲身為制衣廠的廠長,當然也是公主的女官之一,日常進出公主府,也有制式官服,與太守劉芳見面,都是不必跪的。更不要說那掌管刑獄的沈三娘、掌管治安的曲無容……
女人活出如此氣派,難道不值得令人羨慕麽?
有這樣的甜棗在前頭吊着,又有大義的名頭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到幾天的時間,已陸陸續續有十幾人表示自己願意去戲社工作了。
而至于男演員這邊,李魚又去找了萬能的陸小鳳。
陸小鳳一口答應,給他推薦了一個在京城很有名的戲班子的班主,叫小達子。
這小達子可謂是個能人,他既能演的了那地痞流氓,也能演的了那江湖英豪。而且他演什麽就像什麽,聽說就連久混江湖的人,也難以看出他的不對來。
這樣的人才,自然是要價很高的,只不過這小達子雖然是個天才演員,對世間險惡卻是沒什麽概念,他接了一筆大生意,去幫一個江湖人騙人,卻沒想到事成之後,卻差點被那雇主給下毒殺死。
還好他不是個壞人,還好他也喜歡交朋友,還叫了一個叫陸小鳳的朋友。
陸小鳳救了他,他卻沒膽子再回京城去了,于是陸小鳳就推薦他來銀州生活。
這小達子來銀州也不長時間,還處于驚魂未定的狀态,故而一直沒有幹起自己的老本行。
這不巧了麽,公主正巧就缺演員!
他還帶着自己戲班子的成員一塊兒來的,有男有女。
公主頓時高興起來,立刻就要見這小達子。而這小達子呢,經過那件事之後,安分守己了不少,聽說能在公主手底下做事——有編制的,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下來。
果然,宇宙的盡頭是考編,這話從古至今都行得通。
既然這樣,那就抓緊排練起來吧。
李魚不是編劇,不會寫劇本,不過她是甲方,也不需要幹這些事,只需要把自己要達到的效果同小達子一說,小達子立刻拍着胸脯表示自己能寫一出好戲。
這樣就很好,事不宜遲,趕緊排練吧,李魚想要很快就把這出戲全城排演起來。
另外她還有另外一出戲要叫小達子他們來排,那就是要體現回春館醫師們苦苦追尋醫學事業的一出戲,不過這出戲,可以先放一放,如今最緊要的,還是翠濃這件事。
就在小達子他們緊鑼密鼓的開始排練的時候,曲無容也把調查結果呈了上來。
這事情,果然同城中的酸秀才們有關系。
這些酸秀才真是欺軟怕硬,當時馬空群虎踞銀州之時,殺人如麻,他們連個屁都不敢放,如今李魚當政,他們卻又痛心疾首,口誅筆伐,經常高談闊論,說李魚身為公主,不該督州府事。
不過這些小事,李魚都沒管過,後來他們又嗡個不停,說什麽公主吃人心,公主遭報應,李魚都不屑一顧。
一是因為成大事者,不可能把所有的反對之人全殺幹淨,如果要靠殺人解決問題的話,那李魚估計得把全天下都殺光了才行。
二也是因為這群人實在不成氣候,在銀州散布的妖言,還沒當時丁白雲弄出的動靜一半大呢,這種小蚊子,管它作甚?
不過這一次卻不同。
他們好像學聰明了,不從公主入手,而是只炮轟掃盲班的女夫子,決口不提公主,卻能撺掇大姑娘悲憤上吊,從而引起村落械鬥。
這其中,必有別人的手筆。
而曲無容,也已查出了此人。
李魚聽着她的彙報,皺着眉道:“二娘?二娘是誰?”
曲無容道:“她是個高手,前不久來到銀州,好像是循着陸小鳳的蹤跡來的。”
李魚道:“……既然是陸小鳳的情債,她怎麽不去陸小鳳,偏偏來找我的麻煩?”
曲無容道:“這也正是我沒查出的事情,這‘二娘’神出鬼沒,武功頗高,可是江湖上卻沒聽說過這一號人物,要想知道她是誰,還得叫陸大俠來。”
李魚道:“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叫人去請陸小鳳……那些械鬥的村民你怎麽處理了?”
曲無容道:“他們雖然受人挑撥,但是膽敢傷公主派下去的掃盲班,一個聚衆騷亂、一個故意傷人是跑不了了,先判了他們苦役三個月,去修城牆,挖河道。”
李魚道:“你做的不錯,那些酸秀才呢?”
曲無容面無表情地道:“既已考上了秀才,那理應去京城趕考,還留在銀州做什麽?”
李魚笑了。
對了,讀書人雖然殺不得,但她若贈銀、敲鑼打鼓的叫他們上京趕考去,天下人還得贊她一句高義呢!哪裏有人還會說她的不是。
至于銀州去往京城路途遙遠,有可能死在路上一事……這就不歸她管了吧,她都贈銀了,難道還得護送你們去京城趕考不成?
什麽?你說就是因為她敲鑼打鼓的贈銀,搞的路上的山匪都知道此時,虎視眈眈的準備搶劫?
哦,那我不給錢了,你們自己出盤纏吧,祝你一路順風啊!
曲無容看着是個清麗絕色之人,沒想到心黑起來,和她李魚還有的一拼,這笑臉殺人的絕技,真是一點就通!
李魚笑了,曲無容與她面對面,面紗下的嘴角也勾了起來。
正說着呢,陸小鳳就趕了過來,大剌剌的一坐,道:“咱們的公主殿下找我又有什麽事啊?”
一回銀州,他算是又找回了那種幹苦力的感覺,公主殿下用起人來是毫不手軟,生怕他歇多了氣喘的太勻!
李魚冷哼一聲,劈頭蓋臉就道:“你還好意思說呢,你的爛桃花又給我惹麻煩了!什麽二娘,你快如實招來,這到底是誰,做什麽給我找不痛快!”
陸小鳳:“…………哈?”
他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頓批,十分無辜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拼命苦思冥想,還是沒想起來這個叫二娘的到底是誰。
他只好說:“什麽二娘,我不認識啊。”
曲無容道:“你來銀州不久,此女就進了銀州城,一直蟄伏着,後與幾個酸秀才通了氣,叫他們去撺掇李莊的幾個大姑娘上吊,鬧出了翠濃的事情。”
翠濃之事發酵的很大,現在全城的人都在讨論叫伎女去當女先生的事情,那些第一批次開掃盲班的村子,如今也都停了課。
如此形式之下,為了姑娘們的人身安全着想,也得先停課才是。
陸小鳳愣了愣,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翠濃的事情他知道,但也沒細想,誰知道裏頭居然還有這麽些彎彎繞繞。
“二娘”很有可能是個化名,陸小鳳爛桃花滿天飛,一時之間,也還真不敢确定此人到底和他有沒有關系,只得對曲無容道:“她長什麽樣子?”
曲無容想了想,道:“此女大約三十來歲,身着紫衣,眼如媚絲,呵氣如蘭,身材豐腴。”
寥寥數語,一個美麗的熟女形象便被勾勒了出來。
陸小鳳想了半天,也沒在自己的紅顏知己裏頭找出與這特征相符的人。
他苦笑着道:“小魚,這二娘與我真沒什麽關系……啊!”
他忽然皺起了眉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李魚懶洋洋道:“怎麽?你又想起來了?”
陸小鳳道:“想起一個女人來,不過她可不是我的紅顏知己。”
李魚道:“她是誰?”
陸小鳳道:“紅鞋子。”
李魚微微一愣,這才回想起這個紅鞋子組織。
薛冰是這個組織的成員,這組織的标志是一只繡着貓頭鷹的紅色繡花鞋。
當時薛冰意圖用毒針毒殺她,李魚就命人把薛冰也關了起來,當時四大神捕有三個都在銀州,她就直接把薛冰扔給了四大名捕,叫他們自去查什麽紅鞋子,之後後來的事情她也沒有跟進,那紅鞋子組織是死是活,她也不是很清楚。
本以為跟她根本就沒關系的人,如今卻跑出來礙她的事。
她的腦海之中,也浮現出了薛冰曾說過的話。
毒燕子上官飛燕,也是紅鞋子組織的人。
紅鞋子組織,最恨殺害組織中姐妹之人,一旦有人傷害紅鞋子中人,那紅鞋子組織無論如何,都會讓那人付出代價。
李魚:“…………”
上官飛燕的事情,都過去一年半載了,這個時候又跑出來礙事。
李魚道:“所以這二娘,乃是紅鞋子組織中的二娘?”
陸小鳳道:“紫衣女客,應當是她。”
李魚又道:“所以她們真的是來報複我的?因為我殺了上官飛燕?”
曲無容皺眉道:“所以這二娘跟在你後頭來銀州,完全就是個巧合?”
那不然呢?難道是因為陸小鳳殺了她老公麽?
陸小鳳不理曲無容的話,總是帶笑的面容卻忽然嚴肅起來,道:“紅鞋子組織的領頭人,是個叫公孫大娘的女人,她的易容技術神乎其神,又擅下毒,小魚……不,紅兄,你近日來,千萬要注意!”
一點紅本在門外,聽到有人欲對李魚不利之後,整個人忽然冷了下來,一雙狼眼也忽然沉了下來,陸小鳳自然是感受到了他的殺氣,才忽然提高音調,對一點紅如是說道。
一點紅在外頭冷哼了一聲,當做回答。
陸小鳳皺眉道:“我同那公孫大娘合力抓了金九齡,也算是有一點交情,既然如此,我試着去找找她,叫她不要同你作對。”
陸小鳳本就不喜歡公孫大娘的行事,只是因為二人有過合作,他不好立刻拆她的臺,後來又再無瓜葛,豈料她竟出現在了銀州,還想要對小魚不軌。
他想到了去探紅鞋子的那一回,那二娘裝了個包裹,裏頭竟裝着許多人耳朵和人鼻子,實在是駭人聽聞。
還有那公孫大娘,原來江湖之中令人聞風喪膽的熊姥姥就是她扮的,她喜歡在半夜賣劇毒的糖炒栗子,完全無差別攻擊,毒死誰就是誰。
他皺眉,忽然又道:“小魚,你可千萬記得,最近的吃食,一定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李魚見他如此嚴肅,心中不由一沉,看來這又是個難對付的對手。
她柔聲道:“我知道了,你不要擔心。”
陸小鳳嗯了一聲,随即告別,去城中查那紅鞋子的事情去了。
曲無容也深感危機,朝她行了一禮,也趕緊走了,抓緊查案。
李魚一個人坐在桌前發呆。
一點紅推門進來。
他面色不好,李魚卻還能笑得出,她道:“你的臉色看起來怎麽這樣可怕?”
她對一點紅溫柔如水,見他如此,立刻就站了起來,伸手環住了他的腰,也投入了他的懷抱之中。
一點紅當然立刻就抱着了她,感受着懷中這具柔軟可人的軀體,他的臉色卻依舊不好,也不說話,不知道再想些什麽。
李魚道:“一點紅,你……你怎麽了?”
往日遇到更大的敵人,他也從來都是游刃有餘的,何曾氣壓如此之低過?
她不知道的卻是,一點紅想到了石觀音。
石觀音并非是一點紅的噩夢,但李魚對付石觀音時,不讓他插手,将他用迷藥迷倒,自己一個人去面對石觀音(他非常自然的無視了楚留香),這才是此事此刻真正害怕的事情。
這件事幾乎都已成為了他的心魔,每次她遇到危險,他就會條件反射似的想起她孤身負險的那一天晚上。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懷中的公主,忽然嘶聲道:“你不許什麽都不說,自己一個人去解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