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我聽!”
雲閥第一個蹦到了雲喬身側,再就這小凳子坐下來,眼巴巴地看來。
寧奕自然也跟過來了,更遠處六大爺家更大幾歲的孫子孫女都往這邊看來,再拉長了耳朵。
“在大森林裏住着三只小豬……”
雲喬講都是兒童睡前必備的童話故事,第一個是《三只小豬》,非常應景,然後是《國王的衣裳》,最後是雲閥不知聽過多少次依舊很喜歡的《海的女兒》。
故事非常地爛大街,但講的人很不一樣,語調悠揚,娓娓道來,必要的時刻還會捏着鼻子學說話,雲閥和寧奕在內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季先生,我學老巫婆的聲音不像嗎?”
雲喬眸光偏去,季殊臉上和眼底也有淺淺的笑意。
季殊本能地點頭,“像……”
“唔……是王子的聲音。”
“嫂子,你糾正得太遲了!我聽到了,你說我哥聲音像巫婆……哈哈哈!”
有雲喬在側,雲閥嚣張得很,毫不留情跟着笑話起季殊。
“才不是,小司大夫的聲音像仙女兒!”
寧奕緊随雲閥,跟着大聲糾正季殊的話,然而仙女兒聽着比王子更離譜。
“哈哈哈……”
雲喬也被他們逗笑了。
Advertisement
這個飯前的講故事環節在衆人的笑聲裏結束,庭院裏三大桌的飯菜已經上齊,顏銀和羅嬸也被六大爺親自去請過來了。
雲喬拉着季殊不客氣地坐到主桌的客位上,雲閥跟着小寧奕去兒童少年的那一桌,衆人落座後,六大爺舉起酒杯。
“來,大家吃,喬哥兒和他……男人回來,我和老婆子高興壞了,大家放開吃吃喝喝,酒菜管夠。”
“好嘞!”
衆人笑着應和,不抓着六大爺的停頓笑話,但目光多多少少還是往季殊身上多停留了會兒,只看臉,也的确是個俊俏媳婦了。
雲喬拿着盤子先給季殊裝好肉菜,“多吃些,這邊的豬肉味道和上京城的不一樣。”
很明顯就能吃得出來,而且六阿婆還特意來問過雲喬季殊有沒有什麽飲食禁.忌,他們這一桌味道都偏清淡,是季殊能放開吃的。
季殊夾起盤子裏的肉嘗了嘗,确實不一樣,稍稍偏頭,他朝雲喬笑了笑,“好吃。”
滿桌子除了互相敬酒中的六大爺和顏銀,其他人都跟着安靜了一瞬,然後才繼續吃吃喝喝,而這邊人對季殊并無太多傳言和家世累積起來的敬畏。
“喲,俊得很呀,喬哥兒眼光好哩。”
六阿婆之後,隔壁桌的小寧奕也是語不驚人,“小司大夫的媳婦也是仙女兒!”
“噗!”李勝陳威幾人先遭不住了。
“哈哈哈……”雲喬和雲閥各兩邊桌子大聲笑起來。
再接着是被他們笑聲感染也跟着笑的其他人。
季殊也跟着勾了一下嘴角,在雲喬先被小寧奕形容為仙女兒後,他也不反感這種比喻,對小寧奕來說仙女兒就是他對美的最高诠釋,并無惡意。
只有顏銀看着相視而笑的雲喬季殊,眼底浮起一絲絲追憶和感慨。
快八點時,流水席似的晚餐才結束。
雲喬和季殊各一邊扶着晃晃蕩蕩的顏銀,他和六大爺喝完第一壺時,雲喬就勸過了,但他敵不過一桌子季殊之外都跟六大爺勸酒的人。
雲喬手扶得很穩,語氣卻不大高興,“合着我不在家時,您都是和六爺爺這麽喝酒的。”
顏銀身體有些晃悠,腦袋還沒完全糊塗,這會兒也不敢和雲喬頂嘴,“沒有,沒有……今兒高興,多喝了點。”
雲喬輕哼一聲,“您高興怎麽不多吃幾塊肉呢。”
顏銀目光看去另一邊的季殊,卻見季殊眸光低斂,一點都沒介入他和雲喬談話的意思。
“七爺爺,您看錯人啦,我嫂子最聽我哥話了。”
走前頭的雲閥幾次回頭,然後蹦回來大聲告訴顏銀這個事實,季家裏如今真的是他哥說了算的,聽話方面,他早被排到很後頭去了。
雲喬低眸看來,雲閥立刻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七爺爺,喝酒傷身,我哥說您可太對了。嘿嘿。”
雲閥說完立刻蹦回前頭的李勝身側,十分生硬地扯起其他話題,“阿六婆煮的芋兒雞可真好吃,李叔叔覺得呢?”
“好吃。”
李勝看一眼人小鬼大的雲閥,給了個面子。
雲喬和季殊将顏銀扶回卧室躺着,季殊和雲閥留房間裏幫忙照看,雲喬和羅嬸去煮解酒茶,煮完後還要送一大壺去六大爺家,那邊喝多的人更多。
房間裏,顏銀是真的有些醉意上頭,他們自家釀的酒好入口,後勁兒卻不小。
“念念,念念……”
雲閥湊上來聽了一會兒,也不聽不明白顏銀具體是要念啥。
“他在叫人。”
季殊擰了毛巾,在顏銀臉上擦擦,可以讓他稍微好受。
但他也想不明白喝了酒會如此失态和難受,這世間怎麽還會有那麽多人離不開戒不斷呢。
“阿笙哥?念念,你快幫我看看,是不是阿笙哥回來了……”
這回,季殊和雲閥完全能确定那念念就是一個人的小名兒,從語境分析估計是顏銀的發妻,他外孫女小玲的外婆。
而這次季殊終于能不用顧忌太多地和一個醉鬼申明,“我不是季久笙,我是季殊。”
顏銀原本混沌的腦袋,立刻清醒了少許,但又明顯傷懷起來,“對,對……阿笙哥死了,司大哥走了,念念病了,都散了,都走了……”
“唔……”
季殊自覺說錯了話,到如今,他能照顧好的人僅限于雲喬。
“七爺爺,還有我們在呢,我是小花兒,我哥我嫂子,我們都在呢,還有你的小玲呀!”雲閥的小手揉揉顏銀的胸口,大概也猜到顏銀想起傷心事兒了。
“小喬兒……”
顏銀低喃着眼睛閉上,打起了呼嚕。
雲喬端着熱騰騰的解酒茶進來,讓季殊把顏銀扶着坐起,雲喬舀起一勺到顏銀嘴邊,“喝茶,不然我真生氣了。”
顏銀睜開一點眼睛,看清是雲喬後,立刻把嘴張開,喝了一勺,他擡一下手,雲喬把碗端過來,顏銀立刻咕嚕嚕喝了個幹淨。
“小喬兒別生氣,阿爺是真的看你們高興……”
雲喬接過季殊手裏的毛巾,再給顏銀擦了擦臉,随後扶他躺下,“安心睡吧,我不生氣了。”
雲喬繼續在床邊,給顏銀按了會兒身體,等解酒茶發揮效用,顏銀睡沉後,他才帶着季殊和雲閥出房間,從矮門回司宅。
“哥,我長大以後也不喝酒。”
雲閥看雲喬說不生氣其實還是很生氣的樣子,心裏莫名犯怵,不敢想象自己長大後喝了酒這麽落到雲喬手裏。
“你乖了。”
雲喬揉了揉雲閥的頭發,倒是不把那些情緒帶到雲閥身上。
回到忘憂閣後,三人洗漱出來,雲喬和季殊先送雲閥去小閣樓。
“你們走吧走吧,我敢睡,這兒可太好了,我喜歡極了!”
雲閥抱住被子滾來滾去,再頂着亂糟糟的頭發催促雲喬季殊自己回去睡,他沒有逞強。兩天多待下來,他真的很喜歡這個房子,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了。
“行,我們下去了,和小司明聊完就去睡。”
雲喬給雲閥放下床幔,再看了看窗戶和樓梯上的天窗後,他拉着季殊的手離開。
不僅雲閥在觀察雲喬的臉色,季殊也是如此,同時他也擔心雲喬真的氣到了。
“睡覺了,明早還有事兒呢。”
雲喬揉一下季殊的臉頰,朝他安撫一笑,就自己把套在外面的長裳解開,先爬到床裏面,季殊躺上來後,雲喬自己鑽到季殊懷裏。
“我沒那麽生氣,七爺爺還算自律,但不能開這個頭,否則我們走了之後,六爺爺和七爺爺肯定又這樣喝,六阿婆他們都勸不了。”
雲喬低聲和季殊解釋,所以他只在宴席快結束時,才擺出生氣的樣子。吓顏銀只是順帶,更多還是更好酒的六大爺一家,喝酒傷身,基本可以說是百害一利。
“我吓到你了?”
雲喬悄聲問着,說起來,他和季殊結婚到現在,他們還未真正意義上地吵架和互相生氣過,如雲閥所感知的,季殊完全寵着讓着他,怎麽欺負都不會真的生氣。
“沒有……”
季殊低低地回着,手在雲喬背上輕撫着,又一沉吟,他不大熟練地告狀道,“七爺爺也認錯我是叔爺爺……他不是故意的。”
雲喬眉頭微微蹙起,“是七爺爺不對,都這麽多天了。”
季殊是季殊,季久笙是季久笙,他們都是各自無法被替代的人,總被這些人認錯和移情,于季殊而言的确是一種困擾。
雲喬又再挪了挪自己,鼻尖與季殊輕輕挨上,他吻了一下季殊的唇,又吻一下,季殊腦袋的弦直接被這親昵的挑.逗挑沒了,一個翻身,他急切又深入地吻住雲喬。
“季殊……我,我喜歡你。”
雲喬輕喘着在他們短暫結束擁吻的空檔,補上今日的告白。
季殊看一眼雲喬,将他對告白的回應溶于他細密輕柔的吻裏,每個親.吻裏,都有一聲回響在心房裏的“喜歡”宣告。
雲喬眉眼彎彎在這種極致溫柔和親昵的感覺裏睡沉,季殊則是依依不舍地看了許久雲喬才把眼睛閉上,跟着沉沉睡去。
完全睡着前,他後知後覺感覺到了一點和雲喬告狀的“好處”,不僅能讓雲喬護着他,還能享受雲喬僅限于他的“特殊”安撫。
季殊的感覺用“食髓知味”來形容更為合适。
翌日,醉酒也不影響顏銀早起,但比他起得更早的還有雲喬。
顏銀也不是一醉酒就斷片的人,相反,他會清晰記得自己醉酒時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但醉酒時的行為并不受自己理智控制,第二天醒來都是這幅讪讪的神色。
“早啊。人來的沒那麽快,你們早飯還吃雞湯米線嗎?我讓你羅嬸煮。”
“早,”雲喬臉上揚起少許淺笑,他側身繼續教完季殊怎麽澆水後,他走向顏銀揚了揚手,“我陪您去洗漱吧。”
顏銀肩膀一塌,點了點頭,跟上雲喬走去。
随後不久,關于他無視勸告醉酒、以及錯認季殊的事情,都給雲喬羅列出來,仔細探讨了一番,沒有很正面的指責,只是從醫學和心理學等多個層面分析顏銀犯的錯誤。
“不會了,真的不會了。”
顏銀是真的怵這樣的雲喬,唠叨起來比……都可怕,偏偏還能一副笑臉對着你,邏輯完整,理由充分,你想耍賴或者翻臉做不到也不敢。
“我暫時相信您了,君諾,記下七爺爺的話了沒。”
雲喬話落,他擡起的手腕手表上浮現一個拿着小本本的線條小人兒,朝雲喬鞠了一躬。
輕輕颔首,雲喬對能幫忙他記賬的君諾很是滿意。
顏銀一臉悻悻又後悔莫及地完成今晨分外難受的洗漱過程,出來後,他主動找還在澆水的季殊認真誠懇地道歉。
“阿殊,七爺爺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了。”
季殊略不好意思地反向道歉,“抱歉。”
顏銀教他和雲喬告狀,他先把顏銀給告了,怎麽看都挺不厚道的,但不得不說,這些歉意外,他心底莫名開心,很喜歡看雲喬為他教訓別人的樣子。
至此,季殊關于“告狀”的技能算是成功點亮了。
顏銀一愣,跟着嘴歪笑了一下,“行啊你,就這樣,以後別傻傻被邵彬欺負就行。”
合着季殊現在他這兒體驗了一把和雲喬告狀的好處,這就是俗話裏說的教會徒弟害死師傅。
然後,臨着他們要出發往墓園前,季殊被顏銀單獨關木雕作坊間裏好生指點了幾遍。
這年頭真正心眼大的沒幾個。
顏銀聯系了青寧鎮一景點女娲廟裏的道姑,以及鎮裏專門從事白事兒的那些人,吹吹唱唱拜拜後,在指定的時辰裏,挖開封起兩年多的木棺。
除了當年雲喬親手放入的骨灰外,還有一套按照司安年輕時尺寸,阿冬婆親手縫制的衣服鞋襪,以及來憑吊時,親朋好友送來的随葬品。
雲喬戴着口罩和手套,起手抱起骨灰盒,“爺爺,我接您回上京城和阿笙爺爺團聚。”
雲喬起身,目光微微一頓,他又重新俯下身,将一個巴掌大小的木盒也從裏棺材裏拿出來,這個木盒的邊緣有一個極小的刻字,“笙”。
不知是入葬時哪位故人将季久笙的舊物放到這裏,和司安合葬了。
雲喬當時的狀态并不好,努力思索了一會兒,也沒想起這個木盒相關的記憶。
季殊站在棺材邊緣,伸出手将少許出神的雲喬半托半抱回墓地邊的空地。
他再一揮手,道姑的念唱再次響起,屬于司安的衣冠冢會還原,并且會在墓碑邊多刻上一行小字說明。
衣冠冢對于絕大部分來此憑吊和寄托私人情感的人來說,已經足夠。
司安一輩子獻身科學,治病救人無數,到死了,也該按照自己的心意,和惦念了一生的愛人合葬到一起,享有一方淨土、不願被多打攪的安寧。
季殊和雲閥都陪着雲喬,他們隐約能感受到一點當年雲喬給司安下葬,料理後事的心情。
“我沒事。”
雲喬深吸口氣,沉澱下心情後,就繼續拿消毒紙巾擦拭幾遍骨灰盒,再将它放入早已準備好的更大木盒裏,墊上海綿減振防摔後,将木盒蓋上鎖起。
雲喬同樣用紙巾擦拭了即便另一個更小的木盒,又在避開對着雲閥和季殊的方向後,将它打開,是個空盒子,但按照尺寸比對,雲喬合理懷疑它是用來裝那對骨笛的盒子。
雲喬問過姜宮,老太太和顏銀,他們都不知道那只骨笛的存在,只有雲喬知道司安去哪兒都帶着它,看它的眼神也類似他看季久笙的照片。
“我的木雕手藝是阿笙哥教我的。”
顏銀從雲喬手裏接過木盒看了看後,點了點頭,他能确定這個木盒是季久笙親手制作的。但就不知哪位還活着的人故人把它放入司安的棺椁裏。
“我找機會問問二爺爺有沒有印象。”
邵彬是另一個跟着雲喬從頭到尾一起料理後事的人,不過雲喬的語氣裏沒抱太大希望,當時邵彬的狀态比他還不好,失魂落魄,沒了半條命的樣子。
顏銀眉心微微一蹙,他和季殊看來的目光對上,他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示意季殊別端着,該偷聽就偷聽,該提防就提防着。
季殊對于自己能領會顏銀眼神的意思略感驚奇,大抵,他心裏本就是這麽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