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回到書房後,顏銀拿起筆一頓,他看向季殊,“你去庫房陪阿喬。”
“好。”
季殊立刻放下沒寫完的字,無視巴巴看來的雲閥,大步走出書房。
“阿喬。”
季殊走近後,按着雲喬的肩膀把人轉過來,仔細又仔細地看了後,才把心放回肚子裏。
雲喬把挑出來的十來本書放到季殊手上,再轉回去繼續翻書,“七爺爺讓你來的?”
“嗯。”
季殊點了點頭,然後遲疑地道,“他好像……對我的臉有意見。”
就是目光掃過,總會凝滞一瞬思索些什麽。
雲喬冷不丁被季殊逗笑了,他再次側身擡眸看季殊,仔細打量後,他有了大致的答案,“因為你不笑吧,阿笙爺爺很愛笑,是特別溫柔的人。”
這就導致和季久笙很熟的顏銀看季殊略割裂。
雲喬腳尖一踮,安撫性往季殊臉頰親了親,“等爺爺多看你幾日就好了。你就是你,爺爺沒有惡意。”
但他和季殊多少都因為和季久笙的些微相似享受了這些人的移情,而這只是他們最開始能有機會結緣加深彼此羁絆的一個契機。
季殊輕輕點了一下頭,因為雲喬也因為這些人,他突然對他那個沒見過面的叔爺爺更多了些興趣。
對比雲喬,他這個親侄孫對季久笙的了解寥寥,僅限于他上次随手查的資料。
半個小時後,雲喬季殊帶着書回到書房,顏銀也将他記得的藥單按照時間和他标注的病況完全記錄了下來,這對雲喬的研究和季殊的病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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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也在顏銀又一次看過來後,乖乖回到之前的位置上,在雲喬的指點和糾正下,繼續把幾頁大字寫完了。
“自己偷偷學,怎麽不來問我?”
雲喬收起季殊寫的字,再順口問道。他在家時,每晚都會抽一點時間在書房裏指點雲閥寫字,季殊都是心無旁骛做自己的事情,不見有什麽興趣。
季殊嘴.巴動了動,也沒法說他上輩子養病閑來無事,學了幾天。
而且還是照着雲喬發在平臺賬號的大字臨摹着寫的,君諾的名字也源自于此。如果按照前世網友們的說法,他應該屬于雲喬的骨灰級粉絲,不狂熱,卻是又早又持.久的那批。
這一世,君諾的名字真正定下也是今年年初他醒來不久後的事情。
更早完成寫字的雲閥和略微混熟的顏銀悄悄話,“我嫂子真可愛。”
看起來面癱又冷漠,卻是需要發掘才能感受到的可愛。
總之,雲閥早忘了自己曾經多害怕季殊的事情了,這會兒也在努力幫季殊給顏銀刷好感度。
顏銀看去雲閥,擡起手在雲閥的卷毛上揉了揉,再少許認可地點了點頭。
雲閥順“坡”上手,親昵地搖搖顏銀的手臂,“七爺爺,您當時怎麽敢帶我哥進山的呀,阿冬婆說我哥小時候可比我可瘦多了。”
“他比你聰明,比你穩重,我不帶,他也跟着別人去。”
所以還是放到眼皮子底下更放心,而他的話沒有任何誇張或要打擊雲閥的意思,就是事實,雲喬的聰明不僅僅在記憶力和理解力上,還在為人處世和臨場應變上。
以及,雲喬感興趣什麽,或者決定要做什麽,沒人能攔住。
“你跟我來。”
雲閥不明所以地跟上了顏銀,随後不久他挂着兩串淚珠子,狂奔回來找雲喬。
“嗚嗚嗚……”
“怎麽啦?”
雲喬把雲閥抱起哄,對上顏銀少許歉意的目光,只能繼續哄雲閥,“別哭,我和你嫂子在呢。”
“嗚嗚嗚……有,有蛇,嗷。我摸到了!嗚嗚嗚……還有蜈蚣,老鼠,嗚嗚……”
雲閥被那可怕的觸感吓壞了,寒毛直豎,恨不得蹿上天去,上次他只是和小菜蛇對視了一眼,都被吓哭,不久前的遭遇是個十級噩夢。
他縮在雲喬懷裏還感覺不夠,巴巴看去更有安全感的季殊。
季殊擡起手在雲閥頭頂拍了拍,他很誠實地說明,“我也害怕。”
他們這種在城市長大,動物園都很少去的人,還是別輕易挑戰自己對這類爬蟲的接受度。
雲喬哭笑不得,想起他當年跟顏銀進山前也去那個小房間裏待了會兒。
“你想跟七爺爺進山,就得先過這一關。”顏銀肯定不是無緣無故就帶雲閥進那個房間,肯定是雲閥自己先動了心思。
“嗚嗚嗚……”
雲閥繼續哭了半個小時,被喂了幾口顏銀前兩日從山裏帶來的野生花蜜後,才漸漸收了害怕。
顏銀也算是見識到了嬌氣的娃娃是什麽模樣,他才給雲閥看了那個房間的冰山一角,雲喬當時可是跟他在裏面玩了很久,和他确定毒性和攻擊方式後,就敢上手去摸。
“給你的。”
顏銀再将兩罐子蜂蜜放到桌上,他也看出來了,雲閥尤其嬌氣膽小外,還是個小吃貨。
“謝……嗝,謝謝七爺爺,我不怕……我不哭了。”
雲閥又一次癟了癟嘴,他就不該對不适合自己的活動滋生好奇心。
“你有你自己擅長的東西……其他的喜歡就學,不喜歡就不碰。”
顏銀寬慰一句雲閥受傷的心靈,一頓,他補充了一句,“字還是要學,養性,練成什麽樣靠你自己。”
雲閥朝顏銀點了點頭後,又再轉身趴回雲喬肩上,總之今兒他是不可能從雲喬或季殊身上下來了。
書房裏看書說話,時間快臨近11點時,雲喬把雲閥塞給季殊,他進廚房幫羅嬸的忙,衆人繼續在顏家吃完了午飯,才從矮門回司宅。
回到雲喬自己的小樓後,雲喬把兩個藥囊挂到雲閥褲頭上,“你戴着這個,只有它們怕你的份兒,去午睡吧,不怕了。”
“嗯。”
又被顏宅美味午飯安撫過的雲閥,情緒相對穩定許多,他爬上.床,閉了會兒眼睛就睡着了。雲喬等他完全睡沉了,才從房間裏出來。
季殊在雲喬的書房裏繼續練字,他寄希望于下次接受顏銀考教時,他的字能有進步,至少不能讓雲喬跟着被顏銀說不會教。
雲喬進來後,也不打攪季殊練字,他坐到書房的軟榻上,細看顏銀給他的用藥清單。看完後,他又繼續翻起那些醫學類的舊書。
等他有一次少許分神時,季殊已經結束練字,坐到了他身側位置,也随手拿了一本在看。
“你真的不用處理九季的事情嗎?家裏網絡應該還行。”
季殊要開視頻會議什麽的,應該夠他用,實在不行,以季殊的本事也能手動加強一下家裏的網絡設備,不至于到辦不了公,要和他看書的地步。
“這周時間,我陪你。”
季殊帶來的電腦到現在都沒打開過,“看累了沒,我去給洗水果。”
“不用。”
雲喬放下書,抱住季殊的腰,挪挪自己到季殊的懷裏,“等小花兒睡醒,我帶你們去看爺爺,來回一個半小時,當傍晚的爬山鍛煉。”
“好。”
季殊應着,往雲喬的鬓發上吻了一下,然後他專心擁着雲喬,不再去看那些他琢磨不明白的古醫書。
雲喬一本一本翻得很快,還會口述讓君諾幫他做筆記。
在使用君諾方面,雲喬越來越得心應手,偶爾的時候,他還會糾正和補充一下君諾數據庫裏部分對古語的翻譯問題。
這不是君諾的問題,而是時間的問題。
“這個樓叫什麽名字?”
季殊低低問向又看完一本的雲喬,他認為雲喬肯定會給自己住的地方取個名字。
雲喬放下書,轉身過來,攬住季殊的脖子,略不好意思地道,“忘憂閣。”
聽起來就莫名中二,也确實是他少年中二時期給取的名。
雲喬最開始的打算是等閣樓完全竣工,再找顏銀幫他刻上這個牌匾。
他的長期建樓計劃因為出國而中斷,再回來也沒了繼續折騰它的心情,季殊不問,他可能也會漸漸忘了這個決定。
季殊輕輕摸了摸雲喬的臉頰,指腹在他翹起眼角輕輕一碰,再低頭,吻了吻雲喬的鼻尖,“我也喜歡這個名。”
“那……下回來,我把衛生間弄好,我們找七爺爺定制一個牌匾。”
那個看起來尤其大的衛生間的确是個半成品,在雲喬最開始畫的圖紙裏,裏面有浴池和換衣服的隔間,地板也不是純水泥而是圓潤不硌腳的玉色石子兒鋪成。
雲喬起身,在書房的櫃子裏給季殊翻出他幾版的建築圖紙,總共有十來張圖。
“也不明白爺爺當時怎麽會答應我。”
雲喬臉上露出少許懷念的淺笑,他能那麽快走出姚家的陰影,和司老顏銀幾人的悉心照料有很大關系。
“我……”
“你什麽?季先生,你多偏心我,自己沒感覺嗎?”
雲喬瞟了季殊一眼,季殊從他的角度解讀司安的行為根本不客觀。
從婚期定下來開始,季殊就給他了全部的偏愛,聽不得別人說他一句不好,但其實他小時候是真的沒有雲閥可愛。
“另外,忘憂閣建在這裏就很好。”
雲喬不需要季殊再幫他在上京城裏複刻一座忘憂閣,他不會沉溺在過去止步不前,他有更大的決心和毅力去完成司老沒有完成的事情。
“好……”
季殊就知道他什麽想法都瞞不了雲喬,再舉目看去這個書房,他跟着釋然一笑,是的,忘憂閣和它的名字都更适合在這個不被外界多打攪的小鎮。
“你已經給我最好最珍貴也是我最想要的了。”
雲喬說着,指尖在季殊胸口點了點。
季殊握住雲喬的手,讓它完全按在胸口上,他無比确定地告知,“它是你的,永遠。”
“知道了。”
雲喬輕聲回應,臉頰泛起少許紅暈,眉眼間的郁色完全散盡。
被季殊喜歡的他,是如此幸福和幸運。
司安的墓地是在今晨雲喬帶着季殊看日出的山坡再拐進去的山林裏,那裏面有個墓園,是青寧鎮所屬宛城的一個開發商在這裏建的。
因為有專人看管打理,以及司老生前很喜歡青寧鎮,将這裏視為第二故鄉,雲喬才做主将墓地選在了這裏。
墓園看守的大爺也是青寧鎮的人,雲喬和他打過招呼後,繼續領着人進到屬于司安的墓地前。
放下一束家裏裁剪的鮮花,雲喬繼續擺上鮮果和酒水。
這個時刻,他就希望這個世界能再不科學點,生死之間的界限能不那麽難以跨越。
“爺爺,我帶季殊小閥來看您了。”
雲喬半蹲着擡起手,輕輕摸了摸墓碑上屬于司安很顯年輕的一張生前照。
“舅爺爺好。”
雲閥按照蘇家那邊的關系,也喊了人,然後他牽住李勝的手,他們到邊兒上給雲喬和季殊留出必要的時間和空間。
“爺爺好。”
季殊鞠了一躬,再跟着雲喬半蹲下身來。
“您放心,我會替您好好照顧阿喬,保護阿喬。”
兩年前司安出事,打擊最大的人裏,雲喬之外,就是季殊。
司安對季殊來說不僅僅是幾次救他命的主治醫師,還是他成長路上一個極為重要的長輩,“我答應過您,不會輕言放棄,我會做到的。”
“我不知道您和阿笙爺爺是這種關系……這次,我和季殊來接您去和阿笙爺爺團聚。”
雲喬先把自己這次回來的主要目的和司安說明一下,他差點就錯過了司安最重要的遺願。他能确定,和季久笙團聚是司安這輩子最大的期盼,生前死後都是。
“很抱歉擅自探知了這段往事,您讓阿笙爺爺也別怪我。”
雲喬跪坐下來,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話。
“……七爺爺二爺爺身體還行,大小毛病有一點,我催他們去看。對了,我和季殊在赫曼找到了一頁您給我信,還有半截骨笛。等我查清楚,再将它還給您……”
季殊看了一會兒墓碑後,就側身看向話唠起來的雲喬,不,應該說在司安面前,雲喬就是這樣,有商有量,什麽事情都願意和司安說。
“……季殊沒您說得那麽嬌氣,他很聽話很堅強,待我特別好,我也很喜歡他。”
雲喬說着偷偷瞄了一眼季殊,才繼續把和司安絮叨的話說完,“我不是沖動和他結婚,現在更是不後悔。我們會好好過,您和阿笙爺爺在天上也是。”
“你還有什麽話要和爺爺說嗎?”
季殊輕輕搖了搖頭,再跟随雲喬伏身拜了拜。
一同起身後,季殊又陪着雲喬在墓前站了會兒,他們才收拾了東西,反身去找莫名慫得不敢遛彎去的雲閥。
“那位爺爺膽子可真大!”
雲閥趴在季殊肩頭悄聲八卦,這邊景致好是好,可一路過來一個人煙都沒有,舉目看去全是豎起的森森石碑,而那位看園大爺要從早到晚待這兒。
“是後天吧?”
跟來送人的大爺又問了一句。
“對,後天中午。我們會提前過來。”
雲喬來時已經和他說了要遷墳的事情了,但這位大爺話裏遲疑的并不是沒記住日期。
“我不賣。那地我要繼續留着用。”
“行,”看園大爺略無奈地點了一下。
這幾年墓地價格漲得飛快,雲喬願意脫手的話,他作為中間人還能再賺一筆傭金,但雲喬的意思很清楚了,他寧願繼續每年繳納管理費,也不想脫手。
雲閥聽明白後,也略好奇地看着雲喬。
難道雲喬以後還想葬回青寧鎮?那他要不要趁現在還有空的位置,也提前買一塊?
腦洞大開的雲閥給雲喬刮了一下鼻尖,“別亂想。”
“骨灰取走後,墓地會還原,我們之外也有人經常來看爺爺。”
這裏的墓園和季家的私人墓地是不一樣的,司安一生治病救人無數,到了清明節,不需要雲喬安排人,都會有很多人自發前來為他掃墓和憑悼。
不僅雲喬需要一個這樣寄托情感的地方,那些人也需要,所以即便只是衣冠冢,也需要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