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百萬哪裏知道,何賜這是積郁已久,壓得心理不正常了。
她無話可答,于是屋裏再次恢複寂靜。
何賜卻不放過她,扶着她的肩膀,迫使她轉過頭來,再次打破了兩人之間凝固的沉默:“我恨你的,李知意,從你不顧我的哀求執意和我分手,後來又一聲不吭離開的時候,我是恨你的。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我無時無刻不在恨你。”
看的出來,他這話沒有一個字是假的。他此刻雙眼都是陰鸷的,眼尾潮紅,眸子裏盡是由愛生恨的不甘。
但随即他又嘴角微彎,眼睛漆黑地緊盯着她,笑得稍稍有些瘆人:“但我又太可笑,我一邊恨你,一邊又希望你能在某個時間想起我來,希望你能可憐可憐我,回來救救我。等到那些恨被愛磨滅,我告訴自己說,只要你還願意要我,我還是以前那個、一心一意喜歡你的何賜。”
“我找了你這麽多年,茫茫人海,我像撈針一樣找了這麽多年。每次有一點點線索的時候,結果卻都是一無所獲。你走的時候,唯一留給我的,只有一個號碼,你還迫不及待地注銷,像抛棄垃圾一樣毫無留戀地抛棄了我。”
何賜想起從前那些難熬的時日,語氣再次帶了些狠意。
“這不能成為你這樣對我的理由。”即使被控訴,被不顧意願地帶到陌生的地方,她仍和年少時那個李知意一樣,多數時候冷靜自持,雲淡風輕地讓他越發咬牙切齒。
為什麽她永遠這麽從容?她把他害慘了,自己卻置身事外。
何賜猛的把林百萬撈進懷裏,把她壓在他胸口,強硬又無力。
“你得搞清楚你的處境,知意,好好看看,你現在逃不了了,你不能像五年前那樣,說走就走。”
林百萬大約知道他的打算了,但她骨子裏又帶着那麽點兒對他手段不屑的反骨,隐約試探地:“你打算一直這樣嗎?囚禁是犯法的,你也不可能馴服我。何賜,我說過,你當初欺騙我,我早就已經對你沒有感情了。如果你還有最後的理智,就該知道,彼此放過是最好的結果。”
何賜卻沒有因為她這句略帶挑釁的話再次發狂,他伸出修長但蒼白的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不,我不會。”
“我不會囚禁你,也不會馴服你,那樣即使成功,我得到的也只是一個玩具,而不是愛人。”
“我要的是原原本本的李知意,就算沒有愛,用恨、用厭惡,用一切粘稠肮髒的羁絆都可以。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但我會永永遠遠地糾纏你,直到你再次愛上我。”
林百萬聽他這話,忽然有些心底發涼。她做快穿任務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到何賜這樣的。
他的愛和他的自尊心,早就被她踐踏得腐朽發臭了。然而最最可悲的是,明明已經到了這種無可挽回的地步,他卻還是留着心底最後一絲希冀,說出這種話來。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他的知意能再次愛上他,成為他的妻子。
如果可以的話。
何賜沒有說謊,他的确沒有限制林百萬的任何人身自由,但他買下了她租的房子,合同上簽了一年,違約金是她整整一年的生活費。
就算有能力違約,她也不想做那個傻子,畢竟攻略何賜提升剩下那些好感度的事情迫在眉睫,她也沒理由再躲下去。
何賜正大光明地搬到了林百萬租的房子隔壁,捏着她的鑰匙,随時可以進去。
文字游戲。
這和監視她有什麽區別?但法律可不會管她這些彎彎繞繞的牽絆關系,就算告到天上去,房東拿自己房子的鑰匙也是天經地義。
何賜時常會在某個時間進她的家,尤其是察覺到她沒有态度堅決地排斥他的時候,這種侵犯領地的行為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有時候林百萬上完班回到家,何賜就坐在飯桌旁,桌上擺着熱氣騰騰的飯菜,他簡直像個賢惠的丈夫等妻子歸家。
“你可以當我是在贖罪。”何賜為當年的事情耿耿于懷,他認為所有症結都在于他年少無知時對她的欺騙。
但究其根本,是因為她是林百萬,而非李知意。她不愛他,他做什麽都是無用。
但何賜顯然沒有意識到這點,樂此不疲地進行着自己的贖罪大業,他甚至覺得這樣相處就很好,她沒有攆他走,也願意坐下嘗嘗他做的飯菜。
短短幾天,好感度猛竄到了百分之九十。林百萬卻忽然得到系統提醒,當目标人物好感度達到百分之九十這一階段時,宿主就要加快進程,盡快完成攻略任務,不得一直沉溺,以防沉迷虛拟世界。
“小萬,這一項有強制時間嗎?”她問系統的時候,對面的何賜剛給她夾了一筷子酥肉。
“達到九十以後,十五天以內強制結束攻略任務,即使宿主對目标人物産生感情,仍繼續執行此系統命令。”
只剩下十五天了,十五天內,她需要把何賜的好感度拉滿,然後任務圓滿,退出這個世界。
林百萬第一次要求系統調出當年她離開以後,何賜身上所發生一切事情的資料。很快,小萬就把重要片段截取出來,植入她的大腦。
當年林百萬離開那座城市以後,何賜苦尋無果,不知怎麽喝了酒跟人起了沖突,一場聲勢浩大的群架,把他送進了少管所。
何家這次沒來得及撈他,因為家裏原配生的那個兒子飙車進了icu,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等他半個多月從少管所裏出來,外婆去世,他那個小三媽也卷錢跑了。短短一個月,何賜經歷了這小半生所有的變故。
何家的兒子沒了,才想起他這個野生的。又把他找回去的時候,何賜已經被以前得罪過的仇人打得只剩下半條命。
他于是一夜之間從男孩變成了男人。
休學,複讀;上大學,進何氏。
不長,于她來說短短幾句話,于他來說就是五年坎坷的人生。
她好像忽然有些理解,他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
再者,愛情也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在他人生最失意的時候,她沒有在他身邊,也正如他所說,他是恨她的。可是過了這麽多年,他竟然還是如少年時期一般喜歡她。
愛亦是恨,恨亦是愛,這種恩怨,只怕世上所有數以萬計的癡男怨女,都沒人能說的清楚。
林百萬擡頭看向何賜,對方接收到她的目光,也看過來。誰都沒有說話。
袅袅的熱氣升騰在眼前,何賜先打破了沉默。他同她聊起最近看的一部電影,像是偶然,又像是試探:“男女主角錯過多年,但最終兜兜轉轉,還是在異國他鄉重逢。于是冰釋前嫌,從頭開始。”
何賜大約是代入感太強,臉上隐隐浮現出幾分笑意:“我很喜歡這個結局。知意,互相相愛的人不會錯過,這向來是老天爺會給的眷顧。”
他覺得自己和知意就像那些電影或者小說裏的男女主角,不管怎麽錯過,最後都會有一個好結局。
李知意把湯勺放進嘴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是嗎,我以前倒是也看過一些愛情類的電影。那時候也以為世上的一切都會有好結局。”
她沒擡眼,聲音淡淡,“但是後來發現,并非所有愛情都有一個所有人都滿意的結果。我最初不解,互相相愛的人,怎麽會錯過?直到後來我終于明白--”
她終于舍得擡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何賜:
“因為有一個人在說謊。互相相愛的基礎不存在,自然也就不會有好結局。”
何賜臉上淺淺的笑一瞬僵住,手中湯勺筷子也頓在原地。
說謊。這兩個字像鋼鐵熔鑄的尖刺一樣,狠狠地紮在何賜的心口,但凡有一個人提起,他心中所有的美好都會分離崩析。
簡直成了他的陰影。
他沒想到,林百萬說這話根本不是在影射他,而是在說她自己。說謊的是她,她不是李知意,她根本從來沒愛過何賜。
老天保佑,何賜如果知道她這話的真正意思,大概要當場死一死。
他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碰上林百萬這麽個冷心薄情的。
于是話題終止。
又過去沒幾天,兩個人同時接到了一通電話。電話內容一模一樣,通知他們三天後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
在大數據網絡發達的今天,通過各種渠道,何賜能找到她,學校也能。
林百萬由此聯系到了張涵。
聊天內容沒有五句,她忽然生出個念頭出來。
“同學聚會的時候,和謙和劉鵬他們會來嗎?”
消息發出去,她轉頭看向床頭桌,那上面有何賜臨走前放下的加濕器。
“叮咚”一聲,她低頭看去--
“應該會。劉鵬那邊不太清楚,反正和謙一定會來,聽說他混的不錯,當年長得也挺帥的,好期待。”
“對了知意,你還記得何賜嗎?”
她在手機鍵盤上輕敲的指尖一頓,腦子又突兀地想起那個男人。
還有幾天,即是離別了。
她落在屏幕上的指尖越發冰冷。
“不記得了。”
聚會這天,何賜沒能跟林百萬一起去。她執意堅持,說不想多生事端。
何賜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找了件外套遞到她手裏,“晚上涼,你先進去,我随後就到。”
他已經和少時很不相同,學會了體貼和耐心。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溫順,他在憧憬和等待她回心轉意的那天。
林百萬少有地沒有冷眼相對,輕輕地對何賜說了聲謝謝。
她在那一刻分明看到他眼前一亮。
她做到了,何賜的一喜一怒,她動動手指頭就可以改變。而她最喜歡的游戲,就是把他的期望值推到最高時,再将他從雲端狠狠推下來。
聚會地點在離家不遠的一家四星級酒店,林百萬去的不算早,到的時候裏面已經坐了一多半兒人。
大家變化太大,她看到張涵都愣了一下。別人倒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張涵還招呼她過去坐。
“知意你都沒怎麽變樣,還是那麽清純好看。”
張涵說完,笑着拍了拍林百萬的肩,示意她往後後。
她便下意識轉頭,旁邊隔了兩三個人的位置,坐的正是一身米白西裝,仍和當年一樣溫雅的和謙,正沖她微笑。
再擡眼,何賜站在門口,看着這一幕,眼中暮霭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