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秋高氣爽,日光正白,永玑臨窗而坐,在上書房讀着從乾清宮書房翻出來的《永樂大典》的殘缺本。他沒找着正本雖然覺得有些可惜,但是存了副本可以讀還是值得高興的事。
永璔站到他側前方,有意遮了光。永玑有些戀戀不舍的摩挲了一下書頁才放下書:“怎麽了?”擋着光不讓他讀下去,他記着永璔在上書房第一次和他鬧別扭就是這樣,那時候永璔十歲,怎麽過了幾年還是這個脾氣。
備受寵愛的和親王幺子哼了一聲:“我阿瑪讓我給九爺傳句話:去濟南的人回來了。”
永玑把茶碗推過去一點,永璔拿起來灌進嘴裏:“喲,這麽大火氣,清早就擺臉色給我看,永璔,你什麽時候也能忍住不說話了?”
茶碗被用力按在書桌上,動靜有些大,永璇、永瑆、永璂都看過來了。永玑笑容十分溫柔的看回去,三人立刻把臉都埋到書裏。倒是很默契。
“這是你要我說的,我也确實不想忍。”永璔看了眼永璂,聲音壓低卻不減憤怒:“你早知小燕子是假的,卻要我阿瑪出頭是不是?”
永玑将目光重新放回手中的書上:“我怎會早知小燕子是假格格?”
但他沒否認他确實是推和親王出頭。
所以聽了這話,永璔怒火高熾。他的意思果然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和親王出頭,做這樣會被記恨的事。永璔一拍桌:“你好得很!那拉家就摘出來了,我和親王府就要沾得一身泥!”
永玑擡眼看他:“投桃報李而已,五叔也并沒有拒絕。”他給過拒絕的機會的,但是弘晝太想見和婉了,所以沒有拒絕。
至于那拉家,他只是讓皇後把人交給了和親王,算是幫了把皇後,畢竟日後三哥娶妻還是要求到皇後那裏的,他先給三哥鋪好路,總歸好走些。
他這樣的解釋,只換來永璔甩袖而去。
永玑轉了轉扳指,仍舊看自己的書。對旁邊三人投來的目光只作不覺。
他下午還是告了假沒有去上騎射課,直奔和親王府。
和親王已經把兩個姑娘從別莊接到了王府,據說已經找了教養嬷嬷開始學規矩了。
“皇叔,這就進宮和皇阿瑪說清楚?”這位夏紫薇比小燕子安分的多,到時候嫁到蒙古也很好。
弘晝踢了永璔一腳:“這小子今兒早上昏了頭,小九你別和他計較。”
永璔便撇着嘴給他道了歉。
“永璔忠孝難得,小九怎麽會計較。”他淡淡一笑,“難道我就是這樣小心眼的人?”
弘晝拍了拍他的肩:“這一輩,就屬你這孩子最好了。”
乾隆沒有叫起,永玑和弘晝就老老實實的在殿下跪着。
大約過了一盞茶時間,乾隆才開口:“什麽時候知道的?”他嗓音幽深,似乎帶了什麽不明不白的意味,“永玑,你回吧。弘晝留下來。”
永玑走出乾清宮的時候走得很慢,他反複思量了自己在小燕子這件事上的動作,覺得沒什麽缺漏,一時揣摩不出乾隆的意思。
時候還早,他想了想,就把回毓慶宮的路改成去鹹福宮的了。
那孩子很顯眼。衣衫雖然洗得發白,但是很幹淨,全身只有腰帶處系着他當日給的荷包。他在窗邊站了一會兒,看善保神情專注,覺得這孩子将來一定會有所成。
“九爺?”他轉身欲走,被脆生生的叫住了,話音激動的發顫,“九爺是來找奴才的麽?”
永玑看着善保發亮的眼睛,沖着翰林院的教習先生點了點頭:“本宮召鈕祜祿善保。善保,出來吧。”
“九爺,九爺真的是來找奴才的?”
“恩,過來看看。你是個好孩子,跟着先生好好讀書,你這小身板做不了我大清的巴圖魯,便做個好文官。”他伸手捏了捏小孩兒的臉。
善保鼓了鼓臉頰:“奴才騎射也是能看的。”
永玑笑着拍了拍善保的頭:“你只比我小一歲,卻比我矮不少。連馬都上不去吧?”
善保紅了臉:“奴才能上馬!”
“好好好,那本宮就等着你将來成我大清的巴圖魯。”果然是很可愛的小孩兒,永玑心情很好的把人再送回去,“有事可以到毓慶宮找我。”
這孩子看起來家境很不好,還有個年幼弟弟,會比其他八旗子弟更想往上爬。
用的好,可以成為一把利劍。
後來又過了十幾天,傳說和親王府十八年前有個一歲大的格格走丢過,如今找回來了,還上了玉碟,叫做和薇。皇帝很喜歡這個侄女兒,命接進宮來住大半個月。養在皇後的坤寧宮。
至于漱芳齋的小燕子,皇帝沒有動作。
夏紫薇被記成和親王的女兒,這是當作還了個女兒給和親王?果然和婉在蒙古過得不好,皇帝還是有點愧疚的。永玑聽着消息只微微笑:漱芳齋的敢做下欺君之事,将來必然下場凄慘,現在沒有動靜,只能說皇帝還沒想好怎麽處置他心裏才舒坦。
永玑去坤寧宮請安時,皇後還不怎麽高興,蘭馨和和薇兩個人在一起不知道說些什麽。他親自倒了杯茶遞到皇後手邊:“皇額娘,這節骨眼兒越是平靜,将來算起來,皇阿瑪必然是雷霆之怒。和薇格格和蘭姐姐做個伴,不是很好麽?”
皇後看蘭馨拉着和薇的手,珠圓玉潤的小臉上全是笑意,臉色好轉了不少。永玑看在眼裏。
皇後性子再剛直,再不适合坐這皇後之位,對孩子總是很好很好的。
他自己這十二年也是在皇後得了些母愛的,所以行事間多少偏幫她一些。
妃嫔第二日來給皇後請安的時候,乾隆帶着永玑也過來了。他對永玑做的這件事的反應就是又賞了一堆東西下來,除了誇耀永玑的聖旨,吳書來還單獨傳話說,皇帝對永玑維護皇室血統的心意很滿意。
蘭馨和和薇一邊一個坐在皇後身邊,都姿态優雅,很是滿族姑奶奶的樣子。後、妃也仿佛相處極融洽的樣子。除了令妃看起來面色蒼白,向皇帝請安時也是眉眼含怨。
乾隆随便問了和薇幾句話,應答得很得體,便得了一堆賞賜。
永玑則仔細看了看純貴妃,不時以帕掩口低咳幾句,果然是在熬日子了。純貴妃擡頭看回來,面容平靜。
他微微颌首将目光別開,純貴妃怎樣他其實全不在乎,不過是怕三哥傷心。
想到永璋,他不自覺笑起來。乾隆瞥他一眼,眉眼含笑的永玑他曾見過,但是還是第一次見他仿佛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透着愉悅。
“永玑,這是想到什麽了?”
永玑斂目垂首:“兒子想着三哥府上有個廚子做如意卷很好吃。”
乾隆輕輕拍了他的頭:“你這孩子,到你三哥那只知道去吃。”
永玑抿着唇笑,帶着點腼腆:“三哥心疼兒子正在長身子,可不是兒子強求的。”
這一年是乾隆二十五年,大清封王五年一次。這回永璋被封郡王,往下都是些貝勒、貝子。本來永璋很紮眼,乾隆給毓慶宮內殿提了個牌匾,就一個字“宸”,一下蓋過了永璋的風頭。
宸字,帝王意也。
乾隆是打定主意要永玑繼位了。後宮朝堂內外再一次深刻的認識到了。一時間倒是很平靜。
兄弟裏面除了永琪之外,對永玑的太子之位并不觊觎,或者說有所觊觎的已經出繼了。永琪卻還要忙着陪漱芳齋的小燕子。十二的身份比永玑只差一線,但是資質不夠,皇後都漸漸絕了心思。反正永玑也一直養在她身邊,從未見過生母,待她也孝順,待十二也很是寵愛。将來即位,她還是聖母皇太後。
富察家登門拜訪的人越來越多,傅恒卻更加低調,福康安常常被鎖在家裏,外出跑馬都不許。旁支裏也都本分多了。
永玑對傅恒很滿意。乾隆對富察家的也很滿意。只本分,不拖累太子。
其實傅恒原來給乾隆做禦前侍衛那段時間,是被乾隆當弟弟養的。乾隆總覺得自己教出來的一定是很好的。
永璋的貝勒府要擴建成郡王府,便回了阿哥所小住。永玑每日下了課都一定去永璋那用晚膳。
“循郡王呢?”這一日沒找到人,他覺得有些奇怪。三哥從來只是在阿哥所等他,并未叫他撲空過。
“郡王去了鐘粹宮。”李玉在永玑出了上書房才跟着,早知自家爺必然要問起來。
鐘粹宮,純貴妃。難道是又找三哥麻煩了?
他一直知道的,純貴妃對三哥不僅不上心,還多有刁難,仿佛她這些年不受寵都是被這個兒子拖累。待六哥卻是慈母心腸。
“……額娘剩下的日子也沒多少了,放不下的不過是你們這三個孩子。你現在也入了皇上的眼了,要多記着你弟弟一些。”永玑沒有叫人通報,他走近主殿的時候,沒有人守在外面,宮門大開,他站到窗邊。
三哥的嗓音有些沙啞:“兒子記下了。”
“恩,好孩子。你身子也好多了,年紀也早就夠了的,該娶妻了。額娘替你看好了……”對上永璋的時候,純貴妃的聲音難得能這樣和軟。
永璋卻出聲打斷了她:“太子曾說已經替我向皇額娘提過這件事了,額娘不必擔心兒子了,還是靜心養病吧。”
純貴妃沒有答話。
永玑良久都只聽到兩人的呼吸聲,然後純貴妃的聲音帶着無盡嘲諷再度響起:“我說太子在你們幾個兄弟裏唯獨待你不一樣,他是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你連娶妻都要替他位子着想?額娘怎麽沒見你對你親弟弟這樣上心?!”
“額娘!太子純然一片友愛之心而已。”永玑聽到永璋起身的聲音,“太子将下學了,兒子明日再來給額娘請安。”
永璋走出門的時候并沒有看見他,他在院子中站了一會,緩慢而堅定的走了出去。永玑看着日光下他單薄的背影,抿唇沒有說話。他等了一會,聽到純貴妃的聲音:“太子還要站在那聽多久?在我這受了委屈好叫永璋再到我這來鬧一回麽?!”
永玑沒有理會純貴妃的話。日頭這麽好,他影子一定印在了窗紙上,純貴妃那些話是明着要說給他聽的。
他按規矩行了禮,沒有等叫起自己坐到椅子上:“本宮不知道貴妃娘娘在說什麽,只是來找三哥而已。娘娘病重,三哥體弱,日後還是不要召見三哥比較好。若是過了病氣,擔心的還不是一片慈母心的娘娘麽?”
“……你真是好。”純貴妃看向門外空蕩蕩的院子,“孝賢生了個好兒子。她死了都不讓我們安生!”
永玑起身,神色淡淡:“娘娘慎言。好生将養身子吧。”
他該去再請皇後下次秀女進宮一定替永璋多照看着了,免得純貴妃将三哥作筏子替自家人鋪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