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三碗官家飯
榮歲意被兩個士兵用力按住肩膀,絲毫不溫柔地推着她往前走。
一隊人押着批捕文書上清清白白寫着的要犯穿街走巷,從熱鬧的街市中穿過。士兵們整齊有力的腳步聲依然壓不住周圍百姓低低的議論聲,所有人的臉上都帶着猜疑和好奇,交頭接耳,目送着他們離開。
“我剛聽說是那個榮老爺和他弟弟犯了砍頭的大罪!出賣朝廷還貪污官銀!”
“啊,果然,一看這長相就不是什麽好人!”
“哼我就說那榮家大小姐以前耀武揚威的,現在不怎麽造作了還以為她變好了呢,其實暗地裏琢磨着更大的事兒!”
“還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這一家子心都是黑的。壞人怎麽可能變好!”
一時間議論紛紛,什麽好的壞的一股腦地都往榮歲意耳朵裏鑽,她沒法裝作聽不見。這一條鬧市街霎時間因為這支隊伍的到來,引來了更多人矚目。許許多多的百姓都從家中窺見外面的情形,慢慢地湧上來在道路兩旁駐足觀看。
而他們被一種名為正義的情緒淹沒,激憤地從竊竊私語轉變為言語攻擊,更有甚者直接上手扔東西。
“亂臣賊子,不得好死!”
“呸!滾出去!”
榮歲意擡頭往他們每個人的臉上看過去,她忽然想起那時她在臺下看着無知的人群對着西市臺上被斬首的謝家人,也是這樣。
自信地喊着“千刀萬剮”、“亂臣賊子”,好像他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又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麽。
用所謂的正義包裹惡毒的詞語。
可他們之中誰又能真的講清楚這正義是哪來的,怎麽來的?
而此刻這種莫名而來的厭惡感在人群中散開,傳遞給每個人,肆意妄為地朝被士兵押解的他們發洩。
言語、蔬菜葉子、生雞蛋、燒餅……都統統像洩憤的武器一樣毫不客氣地攻擊着他們。
這是百姓的武器。
這武器傷人傷的是心。
榮歲意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冤屈,以及被人砸雞蛋的滋味。
高賢禮走在最前面,兩個士兵護着他,擋住那些越來越憤怒的百姓。而他将手裏的拂塵搭在肩上,悠哉悠哉地偏過身子來對她笑了笑。
那笑容裏是極大的嘲諷與輕蔑。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拉着他們從這熱鬧的地方走過,偏偏要他們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押走,讓他們不得不承受百姓的目光與唾棄。
榮歲意在心裏一通髒話輪番攻擊。
除了在心裏罵兩句之外也無濟于事。高賢禮若是沒有抓到什麽實打實的證據,不可能這麽大張旗鼓地來抓人。
現在就只有等着榮年他們那邊的進度能跟得上,早點找到線索。
她盡可能地去忽略掉耳邊的聲音,在心裏推演着這段時間走過來的一步步。
高賢禮找上門來時,任褚這麽巧找上來讓她趕快離開,這兩者之間必然有什麽聯系。
榮歲意眯起眼睛,擡頭望向天空,湛藍之中點綴的一點白色晃了她的眼。陽光灑下來照在她的臉上,空氣中的微粒都清晰可見,她緩緩睜開眼,嘴角勾起笑意。
榮年聽說榮家被查封的消息時正在六扇門與沈知舟他們議事。
捕快火急火燎地跑進來,打斷了他們的商讨。
“剛剛我趕回來之前還在街上□□,現在恐怕已經去東廠大牢裏了。我看見好多百姓都氣壞了,朝他們扔東西。這可怎麽辦啊?”小捕快擦擦額頭的汗。
榮年驚得站起來,立馬就要往外走,被沈知舟一把攔下。
“慌什麽,昨天要你留在六扇門不就是不讓你這時候跟着摻和。”沈知舟理智地說道,将榮年按着坐下,轉頭問那小捕快詳細的情況,“抓了哪些人?”
“榮大小姐、榮尚書,還有那個應當是榮家的二老爺,府裏其他的丫環侍衛都被控制趕走了,也給榮府大門貼了封條。”小捕快只對榮歲意熟悉一些,其餘只能憑大概的了解和從別人口中聽來的描述得知。
“榮尚書也被抓了?”沈知舟蹙眉,“可知道是因為什麽被抓的?”
小捕快搖搖頭:“屬下是巡邏的時候看見的,具體情況不知道,只聽見有些百姓在傳說是榮尚書和驸馬爺勾結,貪污了銀子,不知道是不是如此。”
沈知舟了然,正準備示意小捕快離開,榮年忽然叫住他:“等等,任褚呢?”
“任褚?屬下不知榮捕快說的是誰?”小捕快迷茫地眨眨眼。
“就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書生模樣,是戶部左侍郎,沒有被抓走嗎?”沈知舟頓時也反應過來少了一個人。
小捕快仔細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沒有将人遺漏:“屬下就只看到了他們三人,沒見着這麽個人。”
“你先下去吧,辛苦了。”莊敬拍拍小捕快的肩,将人送了出去。
此刻的議事廳只剩下他們三人,傅郁那邊也還沒有傳消息過來。
“還真被榮小姐給猜中了,榮家果真出事了。”莊敬眉頭久久不得舒展,“事情竟然如此嚴重,高賢禮居然自己出馬親自抓人。”
榮年臉色陰郁,冷冷說道:“恐怕他有意試探。”
沈知舟領悟他的言外之意,安撫道:“高賢禮若是将府中人檢查一番倒還可能證明他對你的身份有所懷疑,但現如今他并沒有這麽做,只是将他們幾個抓走了,應該是不用擔心的。”
“怕就怕他早料到人不在府中。”莊敬幽幽嘆氣道。
三人瞬間陷入了低谷,一時沉默不語。
沈知舟率先說道:“那現下除了幹等着還有什麽辦法?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榮家被抓吧。”
他焦灼地用扇子撓了撓後腦勺,當機立斷道:“那個任褚突然消失,這背後定有什麽貓膩。本官派人去搜捕他,将他抓來問個清楚。”
榮年沒有阻止,只叮囑了一句:“小心,切莫被發現了。”
沈知舟對他這看起來不太信任的态度表示不悅,抱着手臂像個愛惹事兒的熊孩子一樣擡杠道:“錦衣衛可不是吃素的,本官辦事自然比你靠譜。”
“眼下我們能為榮小姐做的微乎其微,當務之急還是先将高賢禮那邊的線索抓出來,還有榮則貴與高野之間的關系。若是找得出來,自然就能解他們的冤屈。”
他知道現在榮年心頭不是滋味,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沉住氣,記住榮小姐的一番苦心。”
榮年抿唇,點了點頭。
莊敬即刻吩咐下去,讓人暗中去東廠那邊打探消息,看現在榮家是什麽情況,又派人去調查榮家的案子詳情。而沈知舟也派出幾名錦衣衛搜捕任褚。
此時他們能做的就是等消息。
一切安排妥當後,傅郁帶着謝霎悄悄從六扇門後門溜進來。
“謝将軍,那些信可看了?”莊敬抱拳行禮,連忙問道。
謝霎點頭,将信紙從懷中取出來鋪在桌面上,聲音厚重沉穩:“這些确實就是當時高賢禮那狗宦官用來治我罪的證據,你們看這字跡,與我的可謂是幾乎一模一樣。”
他取出另外幾張信紙,是他自己當場寫下的詩句。
兩者放在一起進行比較,旁人看着都瞧不出有什麽差錯。
“這字雖然看起來相像,但還是有些別扭,像是刻意模仿的。”沈知舟将信紙舉起來透過背面的燭光,仔細地分辨着,也沒看出來個所以然。
謝霎無語地從他手裏搶過來,頗為嫌棄:“你這不是廢話嗎,不是模仿的難道是我自己寫的?”
沈知舟:……
他一直知道謝霎為人性格耿直火爆,說話直來直去,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難怪自己父親與他相傳不和,看來傳言也不一定是假的。父親那圓滑的性子對上此人,肯定會産生諸多摩擦。
“但是單憑我們這麽覺得,并不能作為呈堂證供。”莊敬為難地說道。
證據之所以是證據,就是因為它不能由人的主觀臆斷決定,而是實實在在客觀地證明事情的真相。
榮年逐字逐句地審視着信紙上的內容,反複看了幾遍,尋找其中的蹊跷所在。
傅郁插上話說道:“方才我們來時見到高賢禮派人抓了榮小姐他們,是出了什麽事?”
“我們也剛知道,還要先查探一下現在是什麽個情況。”沈知舟安撫了她一句,伸手将她頭發上因為過來時不小心掉落在此的樹葉拿開,嘲笑道,“真醜。”
“……”傅郁面帶微笑,往前面邁了一步,離他遠遠的。
“等一下。”榮年手指停留在信紙上的某一處位置,吸引了旁邊幾人的目光。
“怎麽了?有什麽發現?”
“計劃于後日運送軍糧,可劫,立即行事。已就位,即刻出發。”榮年念了兩處地方,從懷中取出那張從任褚那裏得到的紙條,手指移到那個“即”字上,指給他們看。
“這個字不是父親的筆跡。”
這是昨夜榮歲意所說的出現在高野藏的和任褚燒的字條上同,出自同一個人筆下的“即”字。
雖然與那兩張上娟秀的字體不同,洩密信上的字是和謝霎一樣的磅礴大氣。
但和那些紙條一樣的是“即”字右半邊那一勾習慣性地加重筆跡還略有延長。
而謝霎的筆觸幹淨利落,不帶一絲拖泥帶水。
他們終于找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知舟——老被怼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