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三碗官家飯
聽見兩人交談的所有內容,榮年準備敲門的手停了下來,愣在原地。
裏面的人驀然也陷入一片寂靜。
沉默許久之後,榮則貴幽幽道:“大哥,真的不能原諒我嗎……”
榮則安背對着他站在書桌旁邊,盯着牆上的字畫陷入沉思,沒有回答,或者說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默了一會兒,榮年才敲敲門,假裝自己剛剛過來:“爹,二叔,我來還棋盤。”
兩個長輩瞬時交換眼神,收起方才一切不理智的情緒,若無其事地讓他進來,只是周遭冰點一般的氣氛始終沒能消散,暴露了剛才這裏的一切。
“天色不早了,早些歇下吧。”榮則安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想将女兒支走。
榮年沒有暴露自己的情緒,低下頭退出了房間。
他關好門,裏面的人默不作聲,似是在等待他離開。榮年走到小姐房間裏,眼神閃爍。
榮則安與榮則貴兄弟二人的話他聽得八九不離十,這麽說來,大小姐的身世大有隐情。榮則貴并不是所謂的二叔,而是大小姐的親生父親……
這裏面的信息量巨大,又讓人一時瞠目結舌,不敢置信。
難怪榮則安對榮則貴态度不好,許是從前榮則貴撒手離家之外還包含了這層原因。當年這兩兄弟鬧翻背後怕還牽扯了許多旁人不知道的內情,恐怕就是榮則貴為了下海經商而棄女離開,将榮歲意托付給了榮則安。
而這次榮則貴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回來,應是讓榮則安又氣又惱,但又不能拿他怎麽辦。
難不成榮則貴又想将自己的女兒認回來?
榮年恍惚地看着房間裏整齊幹淨的陳設。
他在猶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訴大小姐。
他想起榮歲意平日裏乖巧可愛地抱着榮則安的胳膊,嘴裏甜甜地喚着“爹爹”,一老一小都洋溢着開心幸福的笑容。
若是說了,這樣的幸福恐怕會被打碎,可若是不說,這本就是大小姐自己的私事,如今陰差陽錯被他給聽了去,不管他瞞不瞞得住似乎都不應該閉口不提,且若是以後此事被戳破她一樣會難過,而早就知道真相的他更會自責。
更何況,他無法做到瞞住她。
六扇門。
門口石階兩盤蹲着的石獅子正張着血盆大口,嘴裏含着石頭做的珠子,眼睛瞪得極大,像是要将這門外的一切善惡都看個清楚明白,好知道哪裏有冤屈哪裏又有不公。
榮歲意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馬不停蹄地來到六扇門見莊敬。
原本她不打算讓沈知舟和傅郁兩人一同前往,但想到若是那想法确實是真的,那這二人也身處其中,不如摒棄多費口舌解釋的麻煩直接讓他們一起來。
“莊捕頭!”
莊敬正埋頭在房間裏看案卷,冷不丁被她一聲大喊給吓了一跳。他摸摸胡子,辨別出是榮年的聲音,心裏有了思緒,喚道:“榮年,這裏。”
他将案卷都歸位整理好,再掃了掃桌上因案卷放置後遺留的灰塵,迎接幾人的到來。
“莊捕頭在忙嗎?”榮歲意踏過臺階徑直走進房間裏,坐在書桌面前的椅子上。
沈知舟不滿地用扇子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讓座。迫于錦衣衛佥事的官銜,榮歲意無奈地起身自己去搬了兩個小凳子,也讓傅郁就座。
“只是在看些舊案子,你們突然前來所為何事?”莊敬笑道,打量了下榮歲意,關心地問道,“榮年你這身子骨可養好了?本想給你多放一日,在府裏好好休息一番,奈何這案子又多又棘手,缺人手得很。”
榮歲意聽他語速加快,前半句話就只是寥寥帶過,将話題重點全然轉移到後半句上,明顯是在刻意轉移話題又不想讓人知道。
她心中的把握又多了幾分。
但同時憂慮也在加深。
“那便好,我恐怕自己突然來訪叨擾了莊捕頭。”榮歲意自然有備而來,絕不會給莊老狐貍轉移話題的機會,直接逮着問:“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問。我心中一直不明白,莊捕頭招我進六扇門是為何,還望捕頭解惑。”
莊敬一臉慈愛,拿起毛筆在紙上大筆一揮:“自然是因為你有辦案的能力,既聰明又能打,當是我六扇門不可或缺的人才。”
榮歲意是半個字都不信他的,繼續追問道:“那為何我辦的這麽幾個案子都還沒有個結果,捕頭是在哄我開心吧。對了,說來奇怪,這些案子好像都跟驸馬爺有關系。”
莊敬沒有說話,只顧着手上一筆一劃地寫着字,穩穩地落下筆墨。
“小侯爺案我認識了傅小姐,然後是追查官銀以及沈大人在辦的軍火案,後來公主府盜竊案我知曉了高野,緊接着就從沈大人那得知這高野便和之前的案子有瓜葛,再然後人死了,公主也瘋了,案子還被搶走了。”
榮歲意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起來,眼中化為一片清明與冷靜,循序漸進地問出心中所想:“一切似乎都在引導我走向一個人——不如捕頭猜猜他是誰?”
沒等人接話,她又立馬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沒錯,就是高賢禮。同時我還知道,傅尚書讓傅小姐來告訴我有關金吾将軍的案子,可你們二人又是熟識,為何偏偏要将此案托付給我,并且一步步引導我查到高賢禮身上。捕頭您,其實是知道的吧?”
知道榮年就是謝予年。
她未将所有抖露出來,是怕若事情并非如此,反而暴露給在場幾人,而若确實和她料想的一樣,那麽莊敬不會不知道她的弦外之音。
莊敬手一頓,放下毛筆。他知道,瞞不住了,忽而便笑起來,眼角泛起細細的皺紋。
“見到你第一眼,我便知道了。”莊敬卷好方才書寫的紙,放進桌子一旁的木匣子裏,雙手交疊高舉,微微颔首,向她致禮,“少将軍。”
榮歲意臉色如常,而另外兩人都大吃一驚地看向她,神色詫異,嘴巴微張。
“你是少将軍謝予年?”沈知舟到底是錦衣衛的,率先反應過來兩人打的什麽暗語。他知道這身體裏裝的其實是榮歲意,所以莊敬的話說出口後讓他反應了一會,才明白過來,榮年便是謝予年。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捕頭若是不解釋清楚,我倒也不知道接下來到底該怎麽走,該信什麽人了。”
榮歲意心中大致理清了一些頭緒,但仍要莊敬自己說清楚事情的真相。
其實也是側面地解釋給另外兩人聽。
按照她的猜測,莊敬與傅尚書都知道榮年的真實身份,也是與他站在統一戰線的,那麽如今讓傅郁來提供消息其實是在今日禦書房一事之後将傅郁與沈知舟二人都納入了陣營,理應讓他們都知道。
莊敬順着她的意思說了下去:
“自從你逃離之後老夫便一直在暗中尋找你的下落,獵場裏有我的眼線,向我彙報你的下落,因你易了容,我起初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你。在郡主府裏見到你也只是持有懷疑,将你招進六扇門後才确定。一個人雖然能易容,但性子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于是他與傅尚書說了此事,便由傅尚書一手開始策劃。
派榮年去侯府查案子,借小侯爺與傅郁的關系,故意讓傅郁當日去還禮,繼而順理成章地造成偶遇與相識。然後傅尚書便讓傅郁假借未婚妻名義去拜托二人查案子,既是試探身份,也是傳遞消息。
“那日試探便确定确實是你。”
榮歲意了然,與她猜的八九不離十。
自此之後,便将與高野相關的案子一個接一個地丢給他們查。
“高野是高賢禮的得力助手,他所做之事既有高賢禮的推波助瀾,也有自己的一份野心。但若沒有高賢禮點頭,私運官銀、盜竊軍火的事情他斷然不敢擅自做主,高賢禮也不會容許。”
高野是個怎麽樣的人從他抛棄傅郁轉而迎娶元若便可知了。
懦弱虛僞又滿心名利。他沒有這個膽子瞞着位高權重的義父私下裏幹着掉腦袋的勾當。
而且若沒有高賢禮同意,高野這樣做如果出了事,遭殃的不止他一個,更會将他這位義父牽扯進去。高野做不到,同時高賢禮也沒道理不考慮到這些。
所以,很明顯,此事背後的操縱者便是高賢禮。
他已經不滿足于将手伸向朝臣,還妄圖将根脈植入民生與軍事。
這是妥妥的篡位之心。
“所以你們想讓我們一點點地查出關于高賢禮的證據,來治他的罪?可是為何這麽相信我們?”榮歲意不明白這一點,對她來說,六扇門老大和刑部尚書的權力要比他們這幾個毛頭小子一樣的大多了。
“刑部被高賢禮侵蝕太多力量,而單靠我六扇門斷然是不可能做到的。”莊敬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況且少将軍身上還背負着謝家的深仇。”
說到這個——
榮歲意擰起眉,問道:“謝、我家的案子到底是如何?”
既然莊敬和傅尚書都信謝予年,那說明謝家謀反一案的确有問題,并且他們還知道其中蹊跷到底為何。
莊敬收回手,按了按眉心,沉聲道:“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沈知舟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說清楚。”
莊敬擔心地看着榮歲意,一時猶豫,但後者的臉上盡是求知的渴望,他不知道是否該将這一切告知這個單純的孩子。
“讓我來說吧。”
一人緩緩走近,身形高大,手上拿着馬夫戴的鬥笠,下巴長滿了胡須,雙目之間是任什麽都抹不去的堅毅,正是送傅郁來的傅家馬夫。
莊捕頭連忙起身,向他行禮,說出來的敬辭讓在場幾人紛紛愣住:“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