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二碗官家飯
離驸馬爺高野遇害已經足足兩日有餘,傅郁作為第一現場的證人若是有心作證早就該找到他們,偏偏是今日入宮見過公主和皇帝之後突然找上門來,将一切全盤托出,實在叫人懷疑其中目的。
聯想到今日禦書房裏坐着的幾位高官,榮歲意恍然一笑,十分篤定地說道:“是傅尚書吧。”
傅郁神色怔松,知道自己瞞不過去,索性坦然承認了:“榮捕快果真料事如神,沒錯,确實是家父讓我今日前來。”
她将一飲而盡的茶杯放到右手側,娓娓道來:“此事關系重大,且金吾将軍一案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小案子,故而行事須得更為小心一些,所以父親囑托我先不要對外聲張。”
榮歲意接過話頭,分析道:“而今日我們進宮之後,刑部尚書也在場,應是知道我們不是敵人,确定了我們的立場後才讓你前來,将此事全數告知。之前談合作也是如此吧?”
她所說的合作指的就是上次傅郁帶着關于軍火下落的密信到榮府與他們商談一事。
傅郁搖頭否認:“那次确實是我從父親房間裏偷拿出的密信,想與你們合作将高野繩之以法,父親并不知情。”末了,她又自嘲似的哼笑一聲:“正是因為我沒那麽大度,才會想要将他抓住,而我父親則是想要查清真相。”
“令尊為何确信金吾将軍是無辜的?”沈知舟許久才插上話。
他對謝家謀反一案所知甚少,因為事情剛有點火苗就被扼殺在搖籃裏,錦衣衛對此沒有一點訊息,整個過程只有高賢禮和皇帝親自參與,除此之外就是已經被處以死刑的謝家人。
按說這謀逆之罪,不應該處理得如此草率,但皇帝卻立刻下令将謝霎處死,毫無仔細調查一番的意思,這點确實讓人存疑。
但沈知舟雖然身為錦衣衛佥事,不該管的案子,皇帝不會讓他插手,他爹錦衣衛指揮使也不會任由他幹涉,再加上要處理的案子數不勝數,最近又平添好幾樁大案字,他就算是想管也分身乏術。
“實話實說,父親除了告訴我讓我今日來找你們将高野之死和金吾将軍一案告知你們,就已是他讓我做的全部了。”傅郁也不清楚他到底有什麽目的,“去高野家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原本想着搜尋他盜竊軍火的證據,果真找到了這假虎符,意料之外地目睹了殺人過程。”
這樣确實也說得通。
傅郁的目的不過是找出高野犯罪的證據,誤打誤撞成了他被殺害的目擊證人,而傅尚書知曉以後讓她按兵不動,等到今日榮歲意他們三人奉命進宮觐見後,在禦書房裏與高賢禮的對峙,讓他知道三人是與高賢禮對立的,再然後派傅郁主動坦白。
“所以第一次見面後你來尋我調查你未婚夫……”榮歲意忽然卡了殼,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的案子也是傅尚書讓你來的?”
“未婚夫?”沈知舟即刻捕捉到關鍵信息點,将前言後語聯系起來後,眉梢輕挑,“謝家和傅家還有姻緣之親?”
榮歲意默然。
她也是剛剛才想起來傅郁曾說謝予年是她的未婚夫,也就是說榮年……而且榮年還從未提起過此事,難不成是覺得沒有必要和她解釋?
傅郁帶着笑意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那不過是長輩間的玩笑話,并不作數。之前這樣說只是為了讓榮小姐不對我突然提起此事起疑罷了。”
若平白無故地讓他們去調查未免顯得太奇怪,有了未婚夫這層身份,她主動提出調查此事倒也顯得合情合理一些。
榮歲意心裏那還沒來得及提起的石頭一下子被擊碎,瞬間覺得心口舒暢了許多,臉上也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那傅尚書可還有什麽交代的?讓你來找我們之後呢?”
“那他便沒有說了。”傅郁如實回答,她只知道父親給了她這一步的路子,但往後的路如何走他卻沒有任何提及。
沈知舟打開折扇,為自己送了陣涼風,慢悠悠地道:“若是如此,傅尚書難道是想引我們去調查此事?用六扇門和錦衣衛的力量查查金吾将軍一案背後是否是高賢禮的手筆。”
的确,照這麽看來傅尚書應是有意想為謝家翻案,但苦于刑部被高賢禮滲入力量得以控制,不好謀劃,只得假借他人之手,去查查其中蹊跷,而這個人選便是六扇門與錦衣衛。
尤其是今日見到高賢禮奪過沈知舟的查案權力,包括得知他們一直在查高野一案,幾人的表現明顯不是與高賢禮為統一戰線的,于是傅尚書選擇了信任他們。
榮歲意總覺得這其中還是有些摸不透的地方。
單憑這一面就能篤定立場,放心地将這麽重大的案子托付給他們,刑部尚書畢竟也是朝廷老狐貍了,做下這樣的決定未免有些草率。
“傅小姐,傅尚書是不是與莊捕頭熟識?”榮歲意突然發問。
傅郁點頭:“是的,莊捕頭與我父親也算是舊相識了。”
因為辦案,刑部與六扇門也常有往來,兩人關系密切倒也合乎情理。
腦海裏将這段時間的一切細枝末節都串聯起來,過去遺漏的所有細節都一一浮現在眼前。從第一次見到莊敬與傅郁,再到接受任務去調查案件,然後是軍火、官銀、驸馬爺……
榮歲意呼吸一滞,心中有了個大膽的猜想。
榮年一手輕輕挽起袖口,一手落子。屬于女子皙白的兩指夾着一枚黑子,穩穩當當地落在棋盤中央,斷了周圍白子的路。
面前笑吟吟的榮則貴也同樣在其附近落下白子,大加贊賞地說道:“不錯,沒想到歲意還下得一手好棋。”
“二叔過譽了。”榮年一開口便聽到熟悉的聲音,忽而想起若是大小姐本人在此會作何反應。
可能她是放肆地彎着眉眼,笑得開懷,露出嘴角兩個小小的梨渦,然後毫不收斂地接受贊美。
腦海裏幻想出來的樣子讓他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後及時收斂住,用手遮住嘴角的笑意,繼續凝神下棋。
說起大小姐,已經離開好久了還沒回來。
他又不小心恍了神,被榮則貴喚了回來:“歲意,該你了。”
黑子倉皇落下,恰好為白子開了道活路。
“二叔贏了。”榮則貴收下勝利的棋子,擡眼看他這目光游離的侄女,“歲意可是有什麽心事?不妨說來二叔聽聽。”
榮年被人戳破了心思,耳尖染上粉紅,欲蓋彌彰地回答:“沒有,是在想棋。”
榮則貴讪笑,将棋盤上的棋子撿好後,重新落下一子:“聽說最近歲意與一侍衛走得很近?”
榮年提起棋子的手一頓,差點沒拿穩:“只是一起辦案。”
他與大小姐日日夜夜都可以說是黏在一起,就連晚上也是要麽在外奔波,要麽在屋裏商量,總之是無時無刻不在一起。
府裏的侍衛與丫環對他們的關系都頗有微詞,久而久之便傳得更離譜了。
“這姑爺的頭銜是不是要變了啊?總覺得任左侍郎只是單相思啊。”
“難道小姐移情別戀了?要我說榮侍衛确實長得要好看得多,也很有安全感!”
“不不,可是老爺更喜歡任左侍郎吧,而且這榮侍衛身份低微,怎麽可能配得上我們大小姐。”
“身份哪比得上感情啊!你看看他們整天在一起,說不定……”
諸如此類。
榮年也不是沒有聽過這些飯後的閑言碎語,心裏沒有在意。他自知道大小姐的心意後便刻意避免關于感情的話題。
不過大小姐也從未提過,反而讓他有些如坐針氈一般。
看來榮則貴也聽說了,這樣一看或許榮則安也聽到些風聲。
或許——
讓榮歲意去六扇門還有讓他與大小姐能分開相處這一層原因。
“我可是聽說你們走得過近了。”榮則貴等他落下子後,毫不猶豫地将手中的白子放在棋盤上,“歲意可真對那小子有意?我瞧着那孩子倒也不錯,比那什麽任褚看着順眼多了。”
“二叔不喜歡任褚?”榮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旁人對任褚有意見。
榮府裏幾乎人人都對他贊賞有加,上至榮老爺,下至各個侍衛丫環,無不覺得任褚溫柔細心,是榮府姑爺的最佳人選。
然而榮則貴卻哼出一聲,不屑地說道:“表面君子罷了,他……算了,不說他,反正我覺着榮年看起來倒是幹幹淨淨,是個好孩子。”
被誇的正主心中暗暗浮上竊喜,表面還要裝出一副羞澀的模樣。
“意兒。”
榮則安立在院子門口,臉色不佳,聲音裏莫名充斥着不悅。
榮年剛落下一子,疑惑地看向快步走過來的榮則安。
“你跟我過來。”榮則安轉而向收起笑意的榮則貴說道,甩袖往書房走去。
榮則貴勉強地對榮年笑了笑:“二叔先過去,你将棋盤收了吧。”
榮年乖順地收拾着。
他很早就感覺到榮家兩兄弟之間的關系怪怪的,好像原本親密的兄弟之間産生了什麽隔閡一樣。
這麽久以來也沒見榮則安對榮則貴有什麽好眼色,動不動就将人拉到書房去。
棋盤收拾好後要放到書房裏,榮年便放輕腳步走到門口。
裏面傳來兩人的争執聲。
“我已告訴過你不要接近意兒,你今日在做什麽!”榮則安第一次發這麽大火,比起教育大小姐時還要氣憤。
“大哥,我自知我以前做錯了,我想彌補她,彌補你們,這也不可以嗎?難道我又要眼睜睜看着……”
“住口!”
榮年隐約聽見榮則安深深吐了口氣,然後平靜地說道:“你不配提起這事,你也不配做她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