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九碗官家飯
秀玉宮。
床榻上身穿白色雲鶴裙的女子正披散着柔順的長發,蜷縮成團抱着雙腿,身子微微顫抖着,好似受到什麽驚吓,久久未能平複。床榻下邊的周圍是碎掉的花瓶瓷片和打翻的茶水,全然是她的傑作,以至于無人敢靠近。
“公主。”沈知舟喚了一聲。
門外被他迷暈的侍衛和丫環倒成一片。三個人避開耳目,偷偷摸摸溜進公主居住的宮殿。
元若遲鈍地做出反應,擡頭望着面前三人,他們才發現她臉上淚痕斑斑,眼中布滿紅血絲,俨然不像是之前認識的那個趾高氣昂的公主。
榮歲意試探地上前坐在床榻邊上,伸出手握住她冰涼的雙手,輕聲細語:“公主別怕,你有什麽就說吧。”
“外面的人本官都處理了,不用擔心。”沈知舟怕她還有顧慮,補充道。
沈知舟确實說的沒錯,是公主主動要他們進宮相見,但卻并不是她親口說的,而是私下通過皇帝傳出的口信,表面上公主還是那個因為驸馬爺之死而“瘋了”的三公主。
元若眼神閃爍,話到嘴邊卻還是沒說出口。
榮歲意知道她心底還有些防備,猶豫不定,先一步開口解釋:“你裝瘋的事我們都已知道了。皇上将你接進來後,你以為能找到靠山,結果還是在高賢禮的監視下對吧?可那時為何不願告訴我們,偏要挑這個時候?”
雖說接到宮裏以後會比在公主府要安全得多,但宮中高賢禮的耳目衆多,她又是瘋瘋癫癫的狀态,根本不讓她輕易接觸皇帝,更時刻受制于監管之中。甚至于就算與皇帝見面都得有侍衛護着,怕她發瘋傷到皇帝。
于是她在這宮裏被當做徹徹底底的瘋子,既不能光明正大的請他們前來,也不能将事情吐露與皇帝,只得悄悄傳遞,喃喃自語錦衣衛與六扇門的名字,向皇帝暗示,才使得三人潛入殿中與她相見。
元若嘴唇發白,看起來身子虛弱,眼底恢複一片清明,哀嘆道:“本宮……迫不得已。那日身邊丫環全是高督公的人,本宮只得另尋時機告知你們。”
難怪那丫環對高賢禮是半點不敢怠慢,但一見到他們就将人呵斥走了。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沈知舟急不可耐地問她。
她任憑榮歲意那雙溫暖的手握着自己,眼中逐漸含上淚水,咬牙切齒地傾訴心裏壓抑的恨意:“本宮、本宮看到了!都是他!是高賢禮害死了高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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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你如何知道?”
元若遭到質疑,眼裏滿是驚訝與憤懑,她情緒激動起來,幾乎要與發瘋時的樣子極度相似:“你懷疑本宮說假話?!本宮看得清清楚楚!他在茶裏下藥,又、又……”
她抽出手抱住頭,渾身止不住顫抖起來,像是遭到驚吓的動物,想将自己裹起來從狹小的空間裏獲得一絲安全感。
她端着下人送上來的茶水送到書房,親眼看見他喝下後,交談不一會兒高野就突然暈倒不省人事,她慌亂之際正想喊人幫忙卻聽見高賢禮的聲音。
“我躲在書桌底下,看見……看見高賢禮用刀将高郎……嗚嗚嗚……”元若泣不成聲,但害怕引來外面的注意,将聲音盡可能壓制住,“他們走後我本意想去報官,但是沒想到下人告訴他我進過書房沒有出來。”
當時她還沒走出房間幾步就又聽到衆人原路返回的動靜,吓得不行,急中生智回到書房看着高野的屍體放聲大叫起來。
“我假裝自己受了刺激瘋掉,那時高督公應是不确定我真瘋假瘋,但剛好宮裏的公公來送東西,他還沒來得及除掉我就先跑了。”元若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一陣後怕,“府裏都是他的人,于是我就一直裝瘋,果真白日裏他也來試探,好在糊弄過去,應是沒有起疑。”
九死一生,她也顧不上什麽皇家顏面、公主教養,只先能保住自己的命再說。
“果然是高賢禮幹的。”沈知舟冷笑,“既然人證物證皆在,看他還有何說詞,即刻動身将他做的這番醜事揭發。”
“不行。”榮歲意否定道。
三人齊刷刷地看向她,皆是疑惑。
“你們想想,高賢禮為何在确定公主真瘋後敢讓她被接到宮裏?”榮歲意娓娓道來,“不僅僅是他在這宮中安插眼線,而是就算公主後來又沒瘋指認他,他也可以反咬一口公主是在說瘋話,這樣的證詞無法将他定罪。”
沈知舟蹙眉:“可是公主瘋與不瘋又不是他說了就作數。”
榮歲意搖搖頭,眉間盡是憂愁:“但公主入了宮,這幾日裝的瘋是衆人看在眼裏的,證詞的效力豈能輕易就将那大宦官搬倒?且不說他自己,就是一衆擁護他的大臣們也會攻擊公主的證詞,如此一來誰也讨不找好,反而會招來危險。”
倒是莫說是解開真相,緝拿兇手,就是公主自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要不然這有這麽簡單的話,公主住在宮裏這兩日直接與皇上說了不就真相大白嗎?可皇上既然叫我們過來,就是要我們順着這個思路查下去。”榮歲意條理清晰地為他們解釋。
“那、那到底該如何是好?”元若有些坐不住,“本宮自是信你們與那高督公不是一夥,之前還幫本宮找到珠寶,是得力之人,高郎不能白白被人害死啊。”
榮年忽然想起什麽,問道:“公主可記得高賢禮是從哪進入書房行兇?”
元若懵了一瞬,肯定地回答道:“就是從正門啊,所以他才沒看到我躲在書桌下。”
書桌剛好側對着正門,若是從正門走近的确是個視覺盲區,不易發現藏了人,但背後的窗戶剛好能瞥見桌下的空間。
沈知舟和榮歲意敏感地捕捉到問題所在,三人了然地相互示意。
“對了,”元若跳下床,從桌子裏打開一個暗格,拿出一個瓷杯,将它遞給榮歲意,“這就是高郎喝下茶水的杯子,被本宮順手藏了起來,不知道是否有用。”
榮歲意驚喜地接過,恍然道:“難怪書房的杯子都查遍了沒有發現中毒和下藥的痕跡,原是公主将證據藏好了。”
元若看着是個刁蠻公主,卻沒想到實則也心細聰敏。
“公主放心,臣等定會全力調查。”
元若緊抿着唇,點點頭。她此刻能信任的除了自己和父皇也就只有他們了。
迷藥的藥效堅持不了多久,三人不可多做停留便與元若告別離開寝宮,往禦書房去了。
今日是皇帝打着召見他們的借口讓他們進宮,不過暗地裏是先去找公主會面,但也得再裝裝樣子。
“榮年真聰明,我倒是忽略了我們當時分析出來的作案路線,明明是從窗戶到院子,可公主卻說高賢禮是從正門進的。”榮歲意的誇贊毫不避諱其他人的存在,直接又真心,讓榮年無所适從。
沈知舟也注意到這一點,但想不通是哪裏出了問題:“但确實這分析有理有據,莫非公主在撒謊?”
榮歲意搖頭否認:“不,既然公主府大部分下人都是高賢禮的人,确實他進出沒必要遮遮掩掩,翻窗而入,而且還返回來檢查。所以——”
“還有一個人。”沈知舟挑眉,倒也不甚意外,“此人須得悄悄摸摸地溜進書房,怕被人發現。”
另外兩人不約而同地點頭,認同他的說法。
除了殺人兇手高賢禮之外,還有一人也在那時進入過書房,從窗戶進入再從正門離開,不慎在院子裏留下花瓣。
但此人的目的還未可知。
“說不定,這個人會是我們的突破。”榮歲意抱着手臂若有所思。
到了禦書房後,沈知舟先被叫了進去,留下榮年和榮歲意兩人在外等候。
炙熱的太陽照下來,曬得榮歲意臉發燙還睜不開眼睛,她雙手遮擋住眼睛,不一會兒就手臂酸軟。
正欲抱怨,頭頂灑下一片陰涼。
榮年一手放在她頭頂上空,寬大的袖子将太陽遮住,一手捏住袖口輕輕為她扇風,送來微微的涼風。
這樣的姿勢難免讓兩人靠得極近,遠遠望去好像一對依偎的戀人。身旁男人的氣息裹挾着熱氣襲來,松香與熱浪裏悶人的味道相沖,留下淡淡的清香。榮歲意用手貼着臉,感受到臉上越來越高的溫度,嘟囔着:“怎麽還越來越熱……”
“嗯?”
“沒事。”榮歲意慌忙掩飾自己的不對勁,岔開話題,“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事。”
“嗯。”榮年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安靜地聽着。
“皇上對高賢禮的提防我們都心知肚明,對金吾将軍的愛戴也是有目共睹。可我記得正是皇帝當場用一杯毒酒将金吾将軍賜死,為何一點餘地不留,全然聽信高賢禮呢?”榮歲意覺得這太過奇怪,不論邏輯和情理都說不通。
對于自己愛戴的重臣,不由分說地下了死罪,完全不符合邏輯,也不講情分。皇帝這樣做到底是為何?
“難不成皇帝覺得金吾将軍功高蓋主也想将他除去?可是沒道理啊,高賢禮明顯更是心腹大患,而将軍一身铮骨,這樣做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榮年停了下來,也細細思考其中的蹊跷。
“你倆,進來。”沈知舟開了門,陰沉着臉沖石階下站着竊竊私語的兩人。
“來嘞。”
意料之外的是,禦書房裏倒是熱鬧得很。
高賢禮端起手裏的茶,笑眯眯地看着他們,然後轉向沈知舟,語氣不容置疑:“沈佥事,犬子之案由東廠接管,你們不必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