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六碗官家飯
公主府。
沈知舟愁眉苦臉地把玩着手裏的折扇,身邊的手下們一進一出地忙着收拾現場,只剩他一人原地不動,心緒萬千。
“沈佥事?”
榮歲意見他像是在發呆入魔一般,喚了一聲。
沈知舟回過神來,見到熟悉的兩人,默嘆一聲:“你們來了,道觀那邊已經處理好了?”
榮歲意點頭,思量一下還是先将方才與榮年提起的關于老道士的猜測藏在肚子裏,将主要的內容如實告訴他:“已經與莊捕頭說過了,清方道長也知曉了此事,後面就等你們錦衣衛那邊想辦法讓殺手招供了。”
見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語氣也俨然不像那個木頭死板又無趣,沈知舟挑眉打趣道:“喲?這麽快換回來了?”
最初榮歲意告知他互換身體這事時,他只當這大小姐年紀輕輕患了腦疾,最後勉強在她回答上問題後暫且相信有這麽荒唐的事。結果令他瞠目結舌的是這竟然并不是異想天開,也不是腦子出了毛病,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真事。
榮歲意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搪塞過去:“大人還是快說說現在是怎麽回事吧,正事要緊。”
沈知舟收起玩笑話,恢複一本正經的态度,向她示意前面好幾個手下進出的房間:“那個房間就是高野遇刺的地方,也是他的書房。”
“屍體呢?”
沈知舟朝她招招手徑直往房間走去,榮歲意便會意地跟在他身後,走到房間門口,俨然見着蓋上白布遮得嚴嚴實實的屍體。
仵作收到沈知舟的眼神示意,小心翼翼地掀開白布,露出高野的上半身。
屍體肌肉僵硬,皮膚呈現紫色屍斑,尤為明顯,應是已經死亡十二個小時。高野的死相倒是并不難看,雙目緊閉,呈一副安詳的狀态,脖頸處一條顯見的割傷,看起來是被人割喉而死。
“屍體是今早侍女發現的,應是昨日夜裏死亡,至于死因,明面上看起來時脖子上這割傷所導致,但具體原因還要等仵作進一步确認。”
榮歲意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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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清醒時候被人一刀割喉,理應不會是這麽平和的模樣,必應伴随着雙目猙獰,眼球突起或者還有嘴巴張大的驚恐狀,但死者現在這模樣完全不符合,甚至還緊閉着雙眼。
正常情況下的正常人不會這樣等着人來殺。
要麽高野是在昏睡或昏迷等沒有知覺的情況下遭遇不測,要麽割喉只是個幌子,其實致命傷在其他地方,比如中毒,而割喉只是作為掩飾的障眼法。
種種猜想還得再等進一步驗屍确認才能知道真相。
“還有其他線索嗎?剛才我見你在那院子裏站着,是有什麽發現?”
榮年搶先一步出聲回答,手裏撚起一片沾滿泥土的花瓣:“這個。”
榮歲意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沒發覺這花瓣有什麽不對,擡頭用眼神詢問榮年。
“那院子裏沒有花,也沒有泥,花園是在這房間背後。”沈知舟好似故意搶了榮年的話,似笑非笑地沖榮年搖搖扇子,“而這帶着泥土的花瓣卻落在此處,應是作案之人從花園翻進房間再從正門跑了出去,不慎落下腳上踩着的花瓣。”
榮年罕見地沉下臉色,似乎是為被他搶過話頭而懊惱。
榮歲意心下了然:“可是這只能說明行兇者的路線,作用不大,沒有其他線索了嗎?”
“有是有,但是價值不大。”沈知舟搖頭,心中平添一絲焦躁,領着他們開了門,“現場被翻得很亂,經管家辨認少了些值錢的筆墨書畫等等。”
整個書房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但卻與幹淨有序的原貌大相徑庭,被人翻箱倒櫃,書籍全散亂在地,櫃子裏的東西全被翻倒在地上,看起來像是有人如餓狼吞食一般翻找着想要的東西。
典型的為財殺人。
但是——
“太刻意了。”榮歲意蹲下身,觀察被扔在地上的書籍,若有所思,“這兇手看起來一點也不慌亂,而像是故意引起這樣的場面。殺完人後還有這麽多時間和心思将每一個櫃子都打開,甚至還能有條不紊地将鎖打開。”
她撥弄了下櫃子上被撬開卻毫發無損的鎖:“這突如其來的小心謹慎與這翻亂的現場也太不相稱了。”
沈知舟贊同地點點頭:“确實,本官也認為這是刻意而為之的為財升起殺意。”
現場疑點重重,更別提高野現在是他們最為懷疑的涉嫌主導軍火案與官銀案兩大案子的嫌疑人,他們壓根也不會輕易相信這人就這麽巧合地被人入室搶劫給殺死。
但除此之外,房間內還沒找到其他有價值的線索。
“想故意僞造成殺人搶劫的樣子,混淆視聽,不過就是要掩藏背後真正的原因。”榮歲意扭了扭脖子,熟絡下筋骨,轉而問道,“那三公主呢?怎麽不見她?”
沈知舟臉色肉眼可見地垮了下來,低聲道:“在後院,神志不清得很,剛才瘋瘋癫癫地鬧,讓人将她帶去安撫了。”
一想到三公主如同女鬼似的披頭散發,尖叫着扒拉他的衣服,沈知舟便火冒三丈。
榮歲意得意地朝榮年抛了個媚眼,果真被她說對了,三公主不是瘋就是失蹤不見。
榮年見她忍不住朝自己嘚瑟的樣子,驚訝之餘,又無奈地彎唇。
“那我們過去看看,她斷然不可能平白無故變這樣,說不定有什麽重要線索呢。”
沈知舟面帶嫌棄,一下子又恍然,連忙提醒動身要走的兩人:“等等,本官差點忘了重要之事。”
“何事?”
“高賢禮也來了。”沈知舟将聲音放低,附在榮歲意耳邊說道。
榮歲意驚訝挑眉:“他來幹什麽?”
“高野畢竟是他義子,官府自然要通知他,錦衣衛剛到沒一會兒,他便也帶着人來了,此刻正在後院與公主在一起。”沈知舟嘆氣,他方才入神也正是因為此事。
高賢禮一來意味着這個案子很可能會被他轉手給刑部去辦,如此一來,錦衣衛又将失去離高野最近的線索,就算不至于此,即便沒有他的權力幹涉,只往那一坐也會讓他們查起案子來畏首畏尾,不大方便。
榮歲意有點小緊張,一方面是案子将多少會受到影響,一方面是要見到這傳說中的第一大宦官。她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做的也是表面光明磊落實則大奸大惡的事,定是長着一副奸臣的樣子。
到了後院見到本尊時,卻讓她有些出乎意料。
奸臣的樣子并沒有她想象中那般兇神惡煞,反倒是臉色蒼白,眉宇間親和無害,像個弱不勝衣的羸弱書生。
奇了怪了。
這樣的人真的是他們口中無惡不作的大宦官嗎?
高賢禮正在安撫情緒激動的元若,柔聲地詢問着她的狀态。元若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絲毫沒有當初盛氣淩人的三公主那樣嚣張的氣焰,一雙美目裏盡是驚恐與茫然,蜷縮在角落裏靠着丫環,手腳顫抖着。
她眼神飄忽,見到緩步而來的榮歲意三人,情緒又突然激動起來。
“啊啊啊——不要!不要!”元若張牙舞爪,一把将丫環推開,像要突破牢籠的猛獸一樣肆意發洩着,幸好被高賢禮帶來的手下擒住雙手壓制住。
“公主莫怕,可想起來雜家是誰了?”高賢禮好像沒有注意到旁邊多了幾人,溫柔地詢問逐漸安定下來的元若。
元若害怕地看着他,沒有吭聲,只呆愣愣地看着他,毫無反應,若不是她的胸口還此起彼伏地上下着,差點讓人以為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高賢禮耐心地哄着:“雜家是你夫婿的義父,可還記得?你的夫婿,高野……”
“啊啊啊——不要!走開!”一聽到高野的名字,元若便又一次地發了瘋,任旁人差點沒拉住,還是榮年上前才将她控制住。
“不要……不要……”元若嘴裏念叨着。
“公主可能是見到什麽受了刺激,現下還是不要提起的好。”榮歲意收起打量的目光,故作輕松地說道。
高賢禮朝她微微一笑,颔首道:“這位小姐說得有道理,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榮歲意回以同樣恰到好處的笑容,禮貌有禮地回答道:“戶部尚書千金榮歲意,久聞高督公大名。”
高賢禮笑意更濃,語氣和善:“原來是榮尚書的千金,是雜家眼拙,一直未曾見過真容,今日一見果真是傾國傾城。”
“……”榮歲意尴尬地笑着附和。
這大宦官是閉着眼睛張口就來,這麽誇張的贊美都說得出口。
那邊丫環想喂元若喝粥,喂了兩口卻突然手一抖,碗沒能拿穩摔在地上,粥全灑在地上。
高賢禮上前撿起碎瓷片,感受到溫度,皺眉責問道:“這麽燙,你是如何做事的?”說完,打量了兩眼仍然目光空洞,白粥還殘留在嘴角也不知道擦拭的元若。
他将瓷片放到丫環手中割了一道傷口,差點讓丫環直接吓到摔倒在地,然後若無其事地甩了甩袖子,正欲離開之時,被眼前人吸引了目光。
高賢禮看着眼前垂眸的男子,啓唇道:“這位公子——”
榮年緊了緊拳,擡眼與他那雙狹長的鳳眼對視。
“雜家見你有些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