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碗官家飯
錦衣衛的名頭自然是響當當的。
傳聞中錦衣衛北鎮撫司行事果伐,絕不留手下留情,被下诏獄的罪犯就沒有一個好好走出來的,頗有“殺人不眨眼”的作風。
也因此,深得皇上重用,用以刺探、解決各種危及皇上、危及朝廷的事情,并且直接接手,不像六扇門還需要從各種機關走程序。
榮歲意收回目光。
她第一次見這錦衣衛的指揮佥事,沒想到竟是這樣相貌堂堂之人做出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刑罰。
沈知舟半點沒給過她眼神,整個人肅穆沉靜,心思都集中于一會的抓捕中。
“怎麽錦衣衛也跟過來了?”雖然心裏有所猜測,但嘴上還是問了一遍。
老二憤憤地說:“還能來幹嘛,當然是搶功了呗!”
錦衣衛有皇上仰仗,權力、名望都是六扇門難以望其項背的,時常有原本他們經手的案子卻因為牽扯到了朝廷命官或者更有甚者影響到了皇上和朝廷,就會被錦衣衛全權接管,所有查獲的線索、資料等都白白送出去,自己全然不沾一點名頭。
因此,六扇門對錦衣衛除了那麽點敬畏的心思,還慘雜着些許不滿。
“原本我想着先讓六扇門把這些人帶回去,把白銀案子結了再上報錦衣衛官銀的事,結果哪知錦衣衛也收到什麽秘密消息,剛巧在那,就要同我們一起。”
榮歲意想起懷中的紅布條,錦衣衛很有可能是知道官銀或者軍火的事情,剛好誤打誤撞是六扇門的案子,才跟到這兒來了。
衆人很快就趕到了山匪處。
“榮年!”
榮歲意連忙跑上前,扶住榮年顫顫巍巍的身子。
他臉上帶着血跡,一時間分辨不出是屬于他自己還是他的對手,手中還緊緊握着匕首,腳步已經站不穩了,看起來很是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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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一片狼藉,大飛攙扶着大哥,呆愣地看着這場面。
沈知舟緩步上前,淡淡地掃了眼正緩着氣的榮年,朝地上哀嚎的山匪們報了名號:“錦衣衛辦案,都帶走。”
不留任何反駁與辯解的機會。
大哥擦擦嘴角的血,護住自己的兄弟們:“憑什麽跟你們走?我們犯了什麽罪要被錦衣衛的抓去!”
沈知舟低下頭輕輕轉動無名指上的指環,聲音蠱惑:“不急。進了诏獄,你自然會知道。”
身後的捕快們麻利地将受傷的山匪們帶走,六扇門衆人沉默不語,沒人敢出聲質疑他的決定,只能老老實實看着自家的功勞從眼前離開。
現場很快被收拾幹淨。
沈知舟雙手背後,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地上,面色稍微緩過來的榮年,不屑地冷笑一聲:“一打十,不自量力。”
他說這話也并沒有要刻意避着誰,聲音不大不小,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榮歲意一聽火氣就上來了,刷地站起身,怒目圓睜:“你說誰呢?站着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你來打十幾個試試?”
且不說榮年之前在獵場受的傷還未痊愈,就是這幾日奔波查案,今日又爬上山來還沒休息好,精力不足都能以一當十将山匪這一群身強體壯的撂倒在地,而站着說話這位僅僅只是動了動嘴皮子将人帶走就罷了,還要出言嘲諷。
找什麽存在感。
沈知舟像是剛注意到她這個人,分辨了一下,腦海裏尋不到六扇門有這號人物,不怒反笑:“本官諷刺他,有你這丫頭什麽事?留一人在這冒險本就是愚蠢的決策。”
沒等榮歲意反駁,他就扭頭對着莊敬說道:“莊捕頭,今日這人本官帶走了,你無異議吧?”
莊敬與他對視而笑,原本挂在臉上的嚴肅消失不見:“自然。只是這汪掌櫃先前委托六扇門調查此案,老夫得先将山匪劫白銀一事調查清楚再……”
“不用了,”沈知舟擺手打斷,面露不耐,哼聲到,“讓他到诏獄來調查吧,順便本官好好問問他官銀的事。”
傲慢的家夥。
榮歲意腹诽,不情不願地喊住他:“等等。”
她将紅布條抽出來,遞給沈知舟:“這是在山匪窩點找到的,上面好像有火|藥味,或許他們不止與劫走官銀一事有關。”
雖然不滿意他,但是這事畢竟是關乎朝廷的大事,也應該由錦衣衛來負責,不能因個人情緒而私藏隐瞞,這點她還是分得清的。
沈知舟遲疑地接過,确實聞到了不太明顯的刺鼻性味道,他挑眉看向沖他冷着臉的榮歲意,沒想到她竟然還能找到這麽重要的線索。
原本錦衣衛正是奉命調查軍火走失一案,順着線索摸排到山匪,又聽聞六扇門接了一個山匪劫走白銀的案子,欲過來詢問,剛巧碰上老二回來禀報發現了官銀。
是以,順勢接手此案。
“可是……”
還未等莊敬繼續說完,沈知舟便帶人走了。
六扇門衆人待在原地,憤憤不平。
“這家夥真的是目中無人得很!”
“就是,不過靠着他爹官襲才當上這錦衣衛佥事而已,如此驕橫,總有一天要被人懲治!”
大家心裏頭不快,但也只敢在背後裏叨罵幾聲。
莊敬嘆氣,手杖敲地,遏制道:“好了,多說無益,還是先看看榮年傷勢如何。”
榮年站起來,用手抹開額頭上的血跡,說:“屬下無礙,只是受了點小傷。”
“什麽小傷!你這都流血了!”榮歲意掀開他胳膊上被劃掉的衣服,露出一條狹長的傷痕,新鮮的血液在往外滲流,顯而易見是剛才被山匪的大刀劃到了。
衆人攙扶着榮年下山去看了郎中,莊敬語重心長地囑咐他先好好養傷,過幾天再回六扇門接案子。
“捕頭,那我們這案子就這麽……”榮歲意有些不甘心,費心費力地做了這麽多,榮年都受傷了,結果就那樣三言兩語地被沈知舟給半路截了,實在是難以咽下這口氣。
莊敬知道她的意思,但是确實也沒別的辦法了,無奈地說:“這事既然已經歸錦衣衛了就沒有我們插手的份了,等他們處理完後或許會告知我們結果的。榮小姐好好休息,今日都辛苦了。”
白費力氣。
榮歲意嘆了口氣。
回到榮府後,因為榮年傷的是右手,不太方便擦藥,榮歲意準備親自上手卻被他連連躲開。
“小姐,屬下自己來。”
“……”榮歲意看着他躲閃的眼神,用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要是怕我爹知道,就讓榮五、明月那兩個大喇叭給你上藥了。快點!”
榮則安要是知道她跟着上山,而榮年還受了傷,定要訓斥她去做這麽危險的事。
她用手指點一小勺的膏藥,輕輕地将藥敷在他的傷口處,像寫字一樣,一筆一劃似的讓藥均勻分布。
清透的藥膏撫慰着疼痛的傷口。
榮年看着她認真的樣子,長睫上下舞動,雙目裏含着擔憂與緊張,像照顧幼童一樣,邊給他上藥,邊朝着傷口吹氣,好像在安撫他又好像是在安撫她自己。
“那個錦衣衛佥事說的沒錯,”她放下藥膏瓶子,喪氣地說,“确實是個愚蠢的決定,讓你受這麽重的傷。”
榮年看她拿過紗布,小心翼翼地包起來,末了還打了個蝴蝶結。
“但我做到了。”榮年試探地說。
“什麽?”榮歲意不明所以。
她懵懂地看着榮年,臉蛋上還殘留着乞丐裝扮時的污漬,小巧的鼻子一點粉嫩,莫名地讓榮年想到了兔子。
他移開了流連在她臉上的目光,提醒道:“就、就是屬下說,我把他們打趴在原處,等你尋人來。”
啊——
榮歲意想起來了。
“嗯,你做到了。”
像個小孩子惦記着大人答應的獎賞一樣,幼稚又可愛。
榮歲意将東西都收拾好,淨了淨手,用毛巾擦幹後,端坐下來。
“只可惜,忙活半天還是給人全搶了過去。”她憤懑地說,“不過這事情我都還沒想明白,那山匪既然有了軍火,為何還要去搶白銀?那不是徒增風險嗎?”
搶了白銀即便不會被抓到,也必然會有所暴露,而背着軍火這麽大的事理應會處事更加小心謹慎才對。可他們卻像大飛所說聽說有白銀運送就跑去搶了,實在有些不合理。
她回憶着那山匪大哥的反應。
“看起來不像是作假,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官銀的事,只當那些是普通白銀了。”
榮年點頭:“我與他交手時,他也一直在問我官銀是什麽情況。”
那就奇怪了。
“也就是說有兩條線。”榮歲意取出兩個藥瓶來示意,“一條是汪掌櫃的天衡錢莊這邊私運官銀,另一條是山匪這邊有人私藏軍火。”
“為何說是有人?”榮年問道。
她一手撐着下巴,歪頭看着他:“那布條是他們劫車是戴的,味道是短時間裏才沾染上去的,作案完後全部就毀掉了,那只有可能是在這段時間裏碰過的人。山匪那裏我們也看了,只有那車白銀,雖然他們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将兩種贓物放在一起,但那地方也不好藏東西,況且他們也不可能放心将軍火留在那,運着白銀泰然走之。”
很有可能只是那紅布條的主人中途接觸過。
榮年順着她的思路理下去:“山匪搶了白銀,誤打誤撞搶了汪掌櫃貪污的官銀,而山匪裏又有人幹着與軍火有關的勾當。”
“答對,沒有分!”榮歲意打了個響指。
“……”
她兩手托腮,洩氣道:“哎,可惜了,被截胡了,在這分析這麽多也沒有。”
抱怨無果,她又立馬站起身,望着窗外被緩緩移動的烏雲遮了一半的月亮。
“這可真像是話本裏寫的,狗血得很。汪掌櫃沒想到我們會打開認真檢查,發現了他慘雜在裏面的官銀。山匪也沒想到我們會從沒燒幹淨的紅布條上發現軍火的痕跡。”
“為何提到狗血?”
她轉過身,對上榮年迷茫的眼神。
“……”她忘記這個詞對他來說是個名詞,“複雜又湊巧。”
大概是這麽個意思吧。
窗外的月亮此刻已窺見不得了。
天氣确實能影響情緒,就比如此刻的榮歲意。
心事上頭,失意難掩。
“你說,這是不是個話本的世界,我們只不過是人家匆匆翻閱過去的幾頁文字,沒有血肉,沒有思想,沒有感情。”
她當然知道的。
這就是。
連她,原本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成了冰冷的文字。
榮年走過來,倚在窗前,對她的話似懂非懂,但卻仍然很真誠地看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回答道:
“可是文字也是有的。”
“血肉、思想、感情——”
“它都有。”
作者有話要說:
救護車上碼出來的字果然帶了點悲傷(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