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碗官家飯
莊敬杵着手杖,走回榮歲意身旁,臉上仍舊是那不變的笑容:“哦?怎麽個沒完法?林二姨娘既已抓住了,酬金自會過些時候送到你手上。”
榮歲意:“……”我看起來很缺錢嗎?
差點忘了自己現在還頂着榮年的身份。
她正了神色:“方才我提到那‘五花信’時,林二姨娘的神色不像作假,看起來是真不知道這回事,還有她兢兢業業地打理侯府之事,又懷了孩子,侯爺夫人已離世多年,怎麽此時她才想起要将曾經救過自己的大夫人的獨子綁架勒索?獲得報仇快感,獲得一百兩白銀的贖金,然後呢?”
即便她沒有被查出來,小侯爺被救回,侯爺也定會将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而她既無法與侯府斷離關系,然後她還是繼續在侯府做她的二姨娘,卻又要面臨事情敗露的風險,這樣一個精明能幹的女子怎會這麽不計後果?
難不成在日後施個什麽計策,離開侯府?
可她還懷有身孕,家中父母也早已離世,離開侯府她還能去哪裏?
更何況……
榮歲意回想起她眼裏對侯爺半分不減的愛意。
若是真如她所說,對侯爺失望透頂,榮歲意倒是會信了她願意一人離去,可是事實上帶着深入骨髓的愛意的人怎麽舍得離開?
“孩子便是這導|火索,你可忘了?”莊敬咳了兩聲,“正是因為這個孩子,侯爺的冷漠與愧疚讓林二姨娘傷透了心,才想着綁架小侯爺,讓侯爺自食其果。”
“孩子,導|火索……”
榮歲意回想着在府中發生過的一切,從他們第一次進府到開始問話,再到最後揭露林二姨娘。
“可是頭兒,侯爺真的不緊張這個孩子嗎?”
三姨娘也生了女兒,侯爺也并未虧待過那侯府小姐,而二姨娘平日裏盡心盡力,也沒作什麽幺蛾子出來,不像那些話本裏什麽毒害正室、殘害子女的惡毒妾室,懷上孩子後也還操勞着侯府大小事務。
侯爺當真冷漠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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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林二姨娘孕吐不适時,管家連忙叫着丫環端藥,侯爺憂心忡忡地拍背順氣,進行安撫。
橫豎看都不像對孩子漠不關心。
莊敬望見前面将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的人,出聲打斷她的思緒:“年兒,你這侍衛可不太稱職啊。”
榮歲意恍惚,擡起頭一看。
榮年正背着手,規規矩矩地站着,身上的裙衫被他穿出一種不甚相符的凜然正氣,看着她小跑過來才有所松動。
“不是讓你回府嗎?”榮歲意壓低聲音,悄悄說。
剛才回六扇門前她還特意囑咐榮年自己回去。
榮年沒什麽表情,擡眼看着‘自己’的臉:“屬下得保證大小姐的安危。”
榮歲意拽着他的胳膊,朝莊敬讪笑,然後轉過來神色嚴肅:“這案子還沒辦完,你找個陰涼地兒歇着,一會我來找你。”
“是。”
榮年點頭。
榮歲意回到莊敬身邊,下意識摸摸後頸:“大小姐鬧脾氣了,屬下要趕緊解決完送小姐回府。”
轉過頭一看,那傻小子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差點就沒把“我不是大小姐”寫在臉上了。
莊敬擺擺手,打趣着:“其實你大可以直接離開榮府,六扇門可以給你管吃管住。”
榮歲意收回視線,遲疑地回答:“這不太好吧,畢竟是榮府将我買回來,這還沒有幾次,我就跳槽……就離開,有些不仁義。”
莊敬眉飛眼笑,大力地拍了她肩膀兩下:“不錯,講仁義的好孩子。”
“哈、哈。”
其實是正主大小姐不想放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侯府正廳,正巧碰見端着一盆雜物的管家。
“大人,你、你們怎麽又回來了?不是已經……”管家看見他們來,好像有些緊張。
榮歲意走上前,翻看了盆裏的東西,眉梢輕挑:“管家端着這東西是要去哪兒啊?”
管家看着她手指撚起那破舊衣物下遮掩住的迷煙燒毀後留下的灰燼,聲音有幾分虛,但臉上還是笑容到位:“這、這是方才二姨娘那搜來的東西,我準備去倒了。”
“撒謊,那贓物早已交至六扇門拿去處理了。”榮歲意眼神鋒利。
“這是大人們沒查到的,屋子裏剩了些。”
嘴硬。
榮歲意微微皺眉,定睛一看:“我記得,張管家今日穿的不是這身啊?”
管家姓張,是今日詢問時知道的。
她依稀記得張管家今日穿的一身墨綠色斜領直袍,而此時身上卻是款式相同的黑色,兩種顏色的區別在暗處差點還分辨不清。
“呵呵,大人莫非還要管我們平頭百姓穿什麽衣服嗎?”張管家眼皮一跳,面上不顯異樣。
莊敬朝旁邊的捕快使了個眼色,很快一抹墨綠色到了榮歲意手中,她翻看着這件被人匆匆忙忙脫掉,穿了有些年頭而顯得皺巴巴的衣服。
果然如他所料,衣袖處一點斑駁的黑色印記融入墨綠色之中,不仔細看恐怕還看不出來。
是墨汁。
她擡頭,對上張管家那雙細長眼。
确認過眼神。
是要……
“啊——切——”抓的人。
榮歲意兩眼茫茫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怎麽一個噴嚏打完,再一睜眼,就回到了街上。
頭頂被太陽一直烤着,冒着熱氣,她擡起屬于自己的纖纖玉手摸了摸臉。
草。
關鍵時候穿回來了。
不過還沒等她踏進侯府大門,就看見榮年押着張管家走過來,莊敬跟在後面,笑容慈祥,嘴裏誇贊着。
“榮小姐等久了,我們這就回六扇門。”莊敬讓另外兩個捕快将人帶走,向榮年揮揮手,“年兒,你先護送大小姐回府,一會兒再過來吧。今日辛苦了。”
待人走遠後,榮歲意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麽了?你怎麽知道要抓管家?”
榮年回想起剛才看見面前拔腿就跑的張管家,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腿就先一步劈下去,直接将人打趴下了。
這點他莫名不好意思提起,便有意蓋了過去。
“剛才在門口有聽你們意思說兇手另有其人。”榮年娓娓道來,“屬下記得這管家最開始就別有用意地提及那位傅小姐與小侯爺的事,便有所懷疑了。”
榮歲意驚訝了一瞬。
這點她确實沒注意,也沒想到那人竟從他們進門前就開始僞裝。
榮年确實說的有道理,當時他們問小侯爺是否與人有過節時,張管家把傅郁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雖然沒能引起他們對傅郁有什麽懷疑,但也成功讓他們分了些心神。
榮年跟在她身側,腳步适應着她的步伐,盡量讓自己慢下來:“其餘的屬下沒有參與,便也不知道了。”
榮歲意轉過身,面朝他倒着走,腳步卻很是輕快:“其實那管家本就很讓人懷疑,我們詢問的時候,林二姨娘身體不适,他緊張得很,有些超出了一個下人對主子的擔心。然後我在指控二姨娘的時候,剛說完她的指甲油蹭到小侯爺衣服上了,他就立馬跳出來附和我。”
明明二姨娘被剮蹭掉的指甲是小指,而且她還一直緊緊地攥着手帕,哪那麽容易看見,就是要附和也得先讓她伸個手檢查檢查。
“還有我問侯爺房間有無蹊跷時,并未特指什麽,他卻說沒有暗道,有點奇怪。”
簡單來說,他太心急了。
急于将帽子扣到別人頭上。
“這件事我心裏大概有了譜。”
榮歲意注視着自己的腳尖,一字一句慢慢說出心裏的猜測。
“林二姨娘應該是受了張管家的指使,負責迷暈小侯爺再把他藏起來,她懷着孕怕磕着肚子,所以很吃力,在搬的過程中也不小心把染的指甲蹭掉了。而張管家則負責等到巳時,去把贖金拿走。後續計劃或許是将小侯爺再搬出來放置原位,又或許還有其他什麽打算。”
她一擡頭,就看見榮年認真傾聽的樣子,便繼續說:
“但是林二姨娘沒想到的是,管家竟然裝作發現小侯爺不見,跑到門口大喊,然後又報了官。結果六扇門将這事查了出來,她才急忙想毀掉迷煙。我想,林二姨娘之所以聽信于他,應該是被抓住了把柄。”
榮歲意頓了頓:“恐怕林二姨娘那肚子裏的孩子就是張管家的。”
“?”榮年不清楚侯府之中的那些恩怨情仇,只等榮歲意慢慢講給他聽。
“林二姨娘對侯爺的情不假,發生了什麽我們不得而知,但她可能就是因為這孩子是張管家的,為了不被侯爺知道,被管家威脅才甘願成為幫兇。”榮歲意抿唇,這其中邏輯有點沒能理順,“反正寫着贖金和地點的信其實是張管家寫的,故意用‘五花信’,所以他的袖子上沾到墨汁,而那墨汁是小侯爺房間裏才有的。”
所以他見到榮歲意發現墨跡,便知道事情敗露了。
“可是,”榮年問出心中疑惑,“若是孩子是管家的,他為何要嫁禍于二姨娘?”
這一點确實榮歲意沒有想通。
若孩子不是他的,為何他要緊張,二姨娘又為何敢于受制于人?若是,為什麽看起來挺關心的樣子卻又要将人送進官府?
終于兩人走回了榮府。
榮年将她送回後,又折返前往六扇門,榮歲意提醒他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再講給她聽。
夜深後,榮年帶着消息回來,果然和她做出的那番推測八九不離十。
也解決了她心中的疑惑。
那孩子并不是張管家的。
據張管家交代,他之前鬼迷心竅,在侯爺半夜離府後爬上二姨娘的床,趁人不清醒想要霸占她,但還沒做成,人就醒了,他騙二姨娘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以此威脅她不能告訴別人,否則侯爺定不會留她。
二姨娘惶恐之際也沒起疑,後來懷了孕誤以為是與管家茍合而來,但侯爺已知道孩子存在,她不得不留下孩子。
卻也因此被染上賭瘾,輸了個底朝天的張管家再次威脅,要她配合綁架小侯爺換取酬金,裝作緊張她肚裏的孩子換取信任,将罪行嫁禍給她,自己一舉兩得。
原本是打算拿錢走人,卻沒想到自己一時貪念将貴重的墨綠色衣服留下結果成了定罪的證據。
而林二姨娘因為深愛侯爺,害怕他得知孩子的來歷和自己的醜事,選擇了隐瞞。
她因為愛而不顧阻撓嫁人為妾。
卻也被愛意困住。
榮年一五一十地彙報完畢。
榮歲意聽累了,便準備回房休息。
末了,卻聽榮年說了一句:“其實,莊捕頭問過侯爺。”
榮歲意回頭。
“他曾聽見林二姨娘自說自話。”
“他其實早就知道,這孩子不是他的。”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有愧于她。
便想了了她的心願,還她一份包容。
榮歲意沉默地看着榮年的眼眸,嘆氣:
“可她想要的從來不是包容。”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案子應該交代完了orz
要進入下一個啦
下個案子男二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