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和他分手
屋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清晨的一絲涼風從門縫裏吹進,驅散了屋裏累積一晚上的臭味,屋子裏也漸漸明亮起來。
寶盈只因為出恭就被打,捂着臉低聲哭泣,雙肩一聳一聳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很委屈。
“哭什麽哭?哭喪呢!”楊雪芝不敢毆打楊惠惠,轉頭揪住寶盈的頭發,又扇了她一巴掌,“連屎尿都控制不了,你是畜生吧!”
“奴婢知錯了!奴婢不敢了!”寶盈身姿嬌小,抱住頭,在稻草上蜷縮着身子,任由打罵,如同受虐的小貓。
楊惠惠皺眉瞧着楊雪芝。原本美麗的女子眼睛裏聚滿紅血絲,精致的五官略微猙獰,頭發散亂,衣裙無狀,如同一個瘋婆子。
她原本不這樣的,在伯府沒出事前,楊雪芝是高貴的嫡女,做事講究嫡女的做派,哪怕脾氣暴躁,也絕不像現在這般瘋了一樣打罵奴婢。
她在借着打罵奴婢發洩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可這般胡亂發洩脾氣,毫無意義,又惹人煩。楊惠惠并不想惹事,是實在看不過眼。
寶琴臉色雪白,輕輕拉着楊惠惠的衣袖,目光渴望地瞧着她。
雖未說一句話,渴求的意思卻很清楚。
楊惠惠略略思索片刻,輕輕嘆了口氣道:“大姐姐,你剛才說得對,我當不起二姑娘的稱呼,畢竟公侑伯府敗了,我是罪臣之女,以後都要為奴為婢的,如何當得起二姑娘的稱呼?”
屋子裏霎時寂靜無聲。
楊惠惠對寶琴道:“寶琴啊,我跟你一樣都是奴婢,以後別叫二姑娘了。”
楊惠惠這番話,撕破了屋子裏的某種平衡。挨打的寶盈一怔,擡起頭,目光怯怯地看向楊雪芝。
“為什麽這樣看着我?”楊雪芝瞪着眼睛問她。
寶盈坐起身,捂着臉,身軀微微顫抖,像是強忍着害怕道:“大姑娘,我以前是奴婢,可你現在也是奴婢,大家都是一樣的,你不能再随意打罵我。”
光線越來越亮,照亮了幾張神色各異的臉。
一句“你也是奴婢”刺激到楊雪芝,精致的臉蛋上,五官瞬間扭曲。
“賤婢!你敢瞧我不起我!”楊雪芝用力扇了寶盈一耳光,聲音響亮得整間屋子都能聽到。
寶盈直接被扇倒在地,身子蜷縮着,兩只手抱住頭,不停地發着抖,好像剛剛那一巴掌扇走了她所有反抗的勇氣,如今只能恐懼地逆來順受。
“你們別想着爬到我頭上。”楊雪芝憤怒地盯着寶盈,又把目光落在楊惠惠和楊青蓮身上,目光裏像是有兩把小劍,刺得人生疼,“也別想着落難了,你們兩個庶女就想和我這個嫡女平起平坐。”
“告訴你們,不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楊雪芝道,“很快我就會出去了。”
沒人吭聲。
楊雪芝冷笑一聲,高傲地揚起脖子,“你們不信我能出去?我未婚夫是西平侯嫡次子,他很愛我,一定會救我的。”
依舊無人吭聲。
衆人的沉默讓楊雪芝不滿,也不知想說服別人,還是想說服自己,楊雪芝繼續道:“你們想過沒有,通常罪臣之女都會發往教坊司,可我們卻被弄到了牙行,這是為什麽?”
楊惠惠一怔,不錯,通常情況下,男的流放,女的要被拉去當官妓,只有極少數會被拉到牙行發賣,像她們這種長得好的,鐵定進教司坊沒跑。可如今,她們卻被送到牙行。
“一定是我未婚夫顧念着我,特意求了情。”楊雪芝道,“你們等着瞧,很快西平侯府的人就會把我接走。”
末了,楊雪芝的眼中光芒愈亮,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加了一句:“一定會的。”
“那也不一定。”滿室寂靜中,楊青蓮輕柔的聲音響起,“或許是父親的朋友救了我們,西平侯嫡次子恐怕沒那麽大能力救我們吧。”
楊青蓮美麗的面容潔白無瑕,像一朵徐徐綻開的蓮花,清麗脫俗,幽幽芬芳。她是目前屋裏裏所有人中,最光鮮整潔的那個。
即便被關在如此惡劣的屋子裏,她依舊注重外貌,每日在籠子裏待賣時,就低頭一點點地清理身上的稻草,打開頭發慢慢梳。
“若有人能救我們,我們小姐的未婚夫才是最有可能的吧。”楊青蓮身邊的寶娟将楊青蓮的未盡之言說出,“我們三姑娘的未婚夫雖不如西平侯嫡次子尊貴,可他是吏部尚書庶子,最近剛考上進士,幫宮內修撰起居注,和鞏公公關系匪淺,說不得是走了他的關系。”
楊雪芝斷然否決,“不可能,他算什麽東西?”
楊青蓮美目裏流露一絲極快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笑,“大姐姐不要否認得這麽快,且過兩日瞧瞧。若真有人故意把我們弄到牙行,定然會派人來買了我們去,到時候看看,是西平侯的人買我們,還是吏部尚書的人買我們,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
楊雪芝一怔,随即仰頭笑道:“楊青蓮,你終于不再我面前裝了?也好,走着瞧,看看到底是誰的未婚夫來救人。”
兩姐妹互相瞧着,毫不退讓。
楊惠惠聽着楊雪芝和楊青蓮的話,微微出神。
她才回公侑伯府半年,立足未穩,還沒來得及說親,自然沒有未婚夫。若是前未婚夫倒有一個,可惜景峰絕對不會來救她。若是他知道自己落難,恐怕只會高興地趕過來看笑話吧。
畢竟當初她為了退婚,說了很傷人的話。
難道這是報應?
楊惠惠苦笑着抱住自己的膝蓋。
她生平除了利用自己的美貌謀點小利外,唯一做過的惡事只有一件——退婚。
退了景峰的婚。
那時候她剛知道自己是公侑伯的女兒,公侑伯找到她們母女,迎她們回京,楊惠惠以為自己從此以後前途似錦,便想也不想地跑去退婚。
楊惠惠記得,那是春光燦爛的時節,梅園後山桃李燦爛,粉紅與雪白堆積,紛紛揚揚鋪滿山坡。
楊惠惠很喜歡這個地方,景峰經常帶她來。
以前兩人在此處談情說愛,你侬我侬,今日,楊惠惠卻狠心地開口退婚。
景峰自然不肯。
他性子偏執,并不信她的話,甚至以為她在耍小脾氣。
拉扯半天并未說服,為了讓他徹底死心,楊惠惠嘲笑道:“我可是公侑伯家的女兒,哪怕是個庶女,也是你個平民百姓高攀不起的。何況你性格差勁,我已經忍你很久了!”
又上下打量男人,嘲笑道:“也不看看你自個兒,病兮兮的藥罐子,走兩步路得喘口氣,天天咳嗽咳得肺都快出來了,一看就不行。若是我嫁給你,恐怕都沒法生兒育女。想娶我?呵,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虛弱的男人聽到她刻薄的語言,本就青白的臉色更加灰暗,陰沉沉地盯着她,“你嫌棄我生病?”
楊惠惠心虛得不敢看他的眼睛,別開視線道:“當然!”
男人望着她,“可你當初說過不嫌棄的,還說要照顧我一輩子。”
“當然是騙你的。”
“說謊!”男人臉色陰沉地逼近她,他雖然一直在生病,身體瘦弱,可身量極其高挑,肩膀也寬,滿面怒容地靠近時,極具壓迫感。
楊惠惠心頭害怕,目光卻盯着他,絲毫不退讓。
男人病得随時随地一副快要入土的模樣,可不知怎的,所有人都怕他。他的眼神陰鸷,仿佛擇人而噬的毒蛇,讓人不敢小觑。
或許因為病久了,男人變得陰郁多疑,經常悄無聲息地立于人旁,用陰沉沉的目光瞧着,直叫人膽戰心驚。
楊惠惠剛接觸他的時候,好幾次都被他的神出鬼沒、仿佛幽魂一樣的鬼氣森森吓破膽。
除了陰郁之外,男人還經常會冷不丁地陰陽怪氣,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若是答得不對就會發瘋。
比如某次,有個奴仆害怕地瞧了他一眼,男人就陰森森地問他:“你怕什麽?”
奴仆吓得跪地求饒,男人冷笑,“為什麽求饒?心虛嗎?”
然後讓人打了奴仆一頓。
某次,有個奴婢朝他笑了一下,男人陰森森問道:“你笑什麽?我很好笑嗎?”
奴婢不敢笑了,跪地求饒,男人冷笑,“我一問你就不笑,心虛!”
然後讓人掌嘴二十。
這些都是楊惠惠親身經歷的,雖然男人向她說過,這些人都不安好心,接近他別有目的,可楊惠惠當初也懷着目的接近,因而兔死狐悲,總害怕男人會兇狠地對付自己。
除此之外,楊惠惠還經歷過其他男人莫名其妙發怒的場景,讓人摸不着頭腦,無所适從。她不在梅園的時候,聽說男人的脾氣更壞,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經常因為奇怪的原因責罰下人。
如此奇怪陰郁的男人,楊惠惠呆在他身邊越來越恐懼,哪怕男人後來對她不錯,可楊惠惠總覺得男人某天脾氣上來會殺了自己。
和男人接觸得越久,楊惠惠越後悔勾搭他。
是的,一開始是楊惠惠故意接近,不過那時候是為了混進梅園弄點銀子給母親治病,想去做個婢女什麽的。景峰喜怒無常,無人敢伺候,楊惠惠自告奮勇,衆人順水推舟。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成功捋順了景峰的毛。
哪曉得男人是個瘋子,居然說喜歡她,要娶她為妻。
楊惠惠那時候想自己身份低微,窮困潦倒,能嫁給富裕人家也不錯,何況景峰長得俊美高貴,生病的時候俊臉雪白,神情慘淡,身子骨柔弱,楚楚可憐起來比很多女子還要漂亮。
楊惠惠自己是美人,也喜歡美人,哪怕天天盯着自己的臉,也被景峰那副病美人的模樣給震撼了。
美色當前,楊惠惠被迷得暈頭轉向,那一刻忘記了景峰平時是如何陰郁邪氣、喜怒無常,點頭答應和景峰訂婚。
答應過後楊惠惠就後悔,尤其在景峰發脾氣的時候為甚。
後來經歷過一些讓人頭皮發麻又煩心的事,楊惠惠已經不想和男人在一起了。
哪怕沒有公侑伯府認回她的事,楊惠惠哪天也會收拾包袱,帶着娘親偷偷跑路。
“我沒撒謊!”楊惠惠腿肚子打轉兒,忍住拔腿而逃的沖動,“我就實話告訴你吧,你我第一次見面所謂的偶遇,是我刻意安排的,因為你是梅園的主人,有很多錢。”
“和你訂婚,也是為了錢過好日子。可現在嘛,我是公侑伯的女兒,長得又漂亮,可以嫁給有錢有權,身強體壯的翩翩貴公子,為什麽要嫁給你這種要死不活的痨病鬼呢?”
這番話徹底激怒了景峰,男人臉色黑沉如水,眼神殺氣騰騰。
楊惠惠以為只要話夠絕情,就足以讓景峰死心,可她依舊低估了景峰。
“不喜歡我,沒關系。想走,你覺得可能麽?”男人冷笑,狹長眼眸裏的光,冷得像淬了冰,“既然答應做我的妻子,此生不得反悔,以後你就留在梅園,不得踏出一步。”
楊惠惠心頭恐懼,景峰的意思竟然要強行留下她,把她關起來。
“來人……”景峰話未說完,情急之下,楊惠惠沖上去抱住他,用胸口的柔軟蹭景峰的身體。
楊惠惠無意中發現一個秘密,景峰體虛受不得刺激,一旦刺激過頭,就容易流鼻血暈倒。有次楊惠惠不小心撲到景峰懷裏,胸口蹭到了男人,男人竟然流鼻血暈過去。
楊惠惠不知道為何自己撲過去景峰就會流鼻血暈倒,其他女子接近他沒見過他動容,思來想去,楊惠惠認為是自己比較大的緣故,長到将近十八歲,楊惠惠沒見過比她大的女人。
平時楊惠惠都會裹胸,免得甩來甩去麻煩,但即便裹了,依舊傲人。
此時楊惠惠生怕景峰把自己關起來,情急之下便再度抱住景峰,用胸口蹭他。
坐在長椅上的男人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随即兩管鼻血從他高挺的鼻梁下流出。
“住手!”
男人掙紮着想起身逃開,仿佛楊惠惠洪水猛獸。楊惠惠哪敢放開,死死抱着他不放,身體緊貼着男人。
“楊惠惠……”男人流着鼻血,身體的力氣也随着鼻血沒了,掙紮不過,搖搖晃晃地坐回長椅。
感覺出他沒了力氣,楊惠惠果斷放開,伸手摸到他腰間扯下令牌,轉身拔腿狂奔。
“站住,你別跑!”身後傳來男人氣急敗壞的叫喊。
楊惠惠跑得更快了。
“楊惠惠!”身後的男人拔高聲音。
楊惠惠使出吃奶勁兒狂奔。
那時候,她真以為甩掉景峰,奔向了錦繡光明的前程,于是跑得如同一匹發了瘋的小馬,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