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安定侯府
逃出梅園後,楊惠惠便扔掉令牌,和打包好行李的母親一道趕到鎮上,高高興興地坐上馬車,和公侑伯一起回到京城。
楊惠惠以為苦盡甘來,從此再也不受颠沛流離之苦,然而終究是她想象過于美好。公侑伯家裏有一妻一妾,天天鬥得跟個烏眼雞似的。
主母出生高貴,性子暴烈,生下的一兒一女性格也随了她,脾氣火爆。姨娘性格溫和,綿裏纏針,生下的楊青蓮也随了她,平時溫溫柔柔,卻在關鍵時刻能一擊斃命。
伯府一直沒安寧過,連帶着楊雪芝和楊青蓮也暗地裏争鬥不休。直到楊惠惠和她娘親回去,沸水入油鍋,伯府差點鬧翻天。
楊惠惠的母親以前是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和公侑伯相遇産生情誼,公侑伯發誓要擡她為妾,然卻遭到家族反對,死活不讓楊惠惠母親進門。
楊惠惠母親不忍心公侑伯為難,留下一封信悄悄出走,從此成為公侑伯心中的一個幻影,多年念念不忘。在楊惠惠快滿十八這年,兩人在小鎮上無意中遇到,舊情複燃,這才有了楊惠惠絕情退婚、回京享福一事。
所以,楊惠惠的實際年齡比楊雪芝小,比楊青蓮大,稱為二姑娘。
楊惠惠所求的只是吃飽穿暖,不再擔憂自己的安全,伯府裏的明争暗鬥,她知道卻不參與。回到府上便老老實實做自己的二姑娘,一點兒風頭也不出。
可即便她不出風頭,她那過人的身段樣貌,還有父親對她母親的濃情蜜意,依舊為她招惹了不少麻煩。
對此,毫無根基的楊惠惠能忍則忍。
哪曉得不過半年光景,伯府便被抄家流放,楊惠惠的下場比以前還不如,真叫人哭笑不得。
落到此等地步,卻是沒必要處處忍讓了,反正都成了奴婢,誰也不比誰高貴。
“若是西平侯府的人來買我,我絕不會救你們兩個。”楊雪芝先放了狠話兒,目光瞧着楊青蓮道,“你便等着你的未婚夫來救吧。”
又把目光轉向附近的楊惠惠,輕蔑一笑,“至于沒人來救的,也別怪姐姐不照顧。反正某些人的娘是粉頭,某些人自诩長得漂亮,女承母業也不錯。”
楊惠惠揉揉眉心,将思緒從以前種種裏抽離出來,擡頭道:“大姐姐,我娘親也是官家女子落難流落風塵,和你我現在的境遇一模一樣,你現在瞧不起她,不如先想想別人瞧不瞧得起你吧。我很不喜歡你老罵我娘親,也不喜歡你罵我,若你再亂說話,我就不會忍了。”
楊惠惠真的煩了楊雪芝。哪怕楊青蓮待她也不咋的,可在伯府出事後,楊青蓮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放棄成見,同心協力,共渡難關,而楊雪芝卻越發暴躁敏感。
日日怨天尤人不說,還把伯府衰敗的過錯硬生生按在楊惠惠母女頭上,這也就罷了,楊雪芝經常動手打奴婢,若是違反她的命令,就歇斯底裏地抓狂。
就仿佛知道自己不是小姐了,心裏惶恐,變本加厲地毆打奴婢證明自己依舊是貴女。
如今大家都是階下囚,沒必要忍她。
楊惠惠最後一次警告,希望楊雪芝收斂一點,她忍不代表沒有氣性兒。
“喲?以前跟只鹌鹑似的,現在也跟我抖起來了?”楊雪芝似乎很驚訝,推開寶盈走到楊惠惠跟前,言辭惡毒道,“我就要說怎的?你娘是婊.子,你以後也是個婊.子。”
楊惠惠擡起頭,目光裏湧動怒意。
楊雪芝見她生氣,反而笑起來,繼續說道:“婊、子。”
楊惠惠忍無可忍,揪住她的頭發,在楊雪芝的驚叫中揚手啪啪給她兩耳光,“叫你罵!叫你罵!”
其他人驚呆了。
三姐妹明争暗鬥,卻從未真動手打過,打罵奴婢是一回事兒,小姐之間動手是另一回事兒。
“大姑娘,二姑娘!”寶琴驚慌失措地拉開楊惠惠和楊雪芝,“你們別打了!”
“你敢打我?”楊雪芝頭發散亂,面目猙獰,似乎不敢相信楊惠惠居然會先動手。
楊惠惠揚手又給了她一巴掌,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我敢。”
反正這些人都罵她鄉野長大,不懂規矩,如今沒了伯府,她就是個野丫頭。
野給你們看看!
“啊啊啊!”楊雪芝瘋了,張牙舞爪地撲上去要打楊惠惠。
寶琴見她瘋了的模樣,趕緊擋在楊惠惠身前護住楊惠惠。而寶盈見到這一幕,眼中露出一絲快意,悄悄退到一邊,根本不上去幫忙。
楊青蓮和寶娟更不可能參與進去,于是楊雪芝一對二,自然不是對手,很快被楊惠惠揪着頭發反複扇耳光,臉都快被扇腫了。
楊惠惠一般能忍則忍,忍不了撕破臉的時候,下手絕不客氣。楊雪芝在伯府經常欺負她和娘親,以前礙于規矩只能忍氣吞聲,現在都變成階下囚,哪裏還容她放肆。
新仇舊恨,全換成巴掌,啪啪啪,打在楊雪芝臉上。
“寶盈,寶盈!快過來幫我!你個死賤婢!還不快過來!”楊雪芝聲嘶力竭地喊。
寶盈身子抖了抖,長期的威壓讓她猶猶豫豫地站出來,走到扭成一團的三人跟前,小心翼翼地道:“別、別打了……”
楊惠惠出夠了氣,推開楊雪芝,“再聽你亂罵,我就揍你。”
楊雪芝頭發散亂,臉被打得通紅,嚎啕大哭,“楊惠惠,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給我等着!”
楊惠惠問她:“你要如何不放過我?喊爹還是喊娘?還是喊你哥?楊雪芝,承認現實吧,伯府家敗落了,你也不是什麽千金大小姐。”
“還有,當初若不是主母慫恿父親去承天門靜坐,咱們伯府就不會被抄家流放,若要論過錯,都是你們自個兒的錯,怎的有臉罵人?”
楊雪芝呆了片刻,從地上跳起來,指着楊惠惠的鼻子道:“血口噴人,分明是你們兩個災星黴運纏身,連累了我們,還不承認?告訴你楊惠惠,等西平侯府的人來了,我要他們把你買了,狠狠折磨你,等我消了氣,再把你賣去青樓!”
楊惠惠一點兒也不怕,掀了掀眼皮,“好啊,我等着。”
房門傳來開鎖聲,大門被拉開。牙婆拿着皮鞭站在門口,努了努下巴,陰陽怪氣道:“小姐們,出來吧。”
說罷将鞭子啪地一聲抽在門廊上,發出威脅性極強的清脆響聲。
那鞭子上帶着倒刺,被抽一鞭子就會疼上十天半月,而且牙行裏的人為了讓人老實,下手極重,衆人剛來那日均挨過一鞭,從此心生恐懼,不敢抵抗。
聽到那聲音,衆人心頭一顫,顧不得吵架,趕緊出門,跟随牙婆走進人牙子市場,熟練地鑽進廣場上矗立的大籠子。
楊惠惠望着籠子,心裏十分不适應,此時卻無法反抗,低着頭趕緊走進去,藏在衆人身後。
楊雪芝、楊青蓮和她的動作如出一轍,紛紛低頭掩面,生怕被熟人瞧見。
到目前為止,所有人都沒做好淪為奴隸被販賣的準備,尤其是楊雪芝,剛進籠子裏,原本盛氣淩人、打罵奴婢的大小姐,竟然就開始委屈得哭了。
日頭高升,人牙子市場客人多起來,楊惠惠這邊兒都是年輕貌美的姑娘,吸引了衆多男客和青樓老鸨,但聽說是罪臣之女,很多人便戀戀不舍地離開。
如此又是無人問津的一天,在楊惠惠以為她們得回那個臭氣熏天的屋子時,傍晚時分,一名身穿青底牡丹花褂子、頭發盤起、面容嚴肅的嬷嬷,帶着兩個人高馬大的小厮走到牙行,拿帕子捂住鼻子道:“牙婆,上次讓你留意十八左右的姑娘,留着沒有?”
那嬷嬷氣質不凡,頭上插着青玉簪,雙耳挂着玉葫蘆耳墜,左手腕上套着一個水頭十足的翡翠镯子,綠瑩通透,價值不菲。
這身兒打扮,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瞧出該嬷嬷身份不低,定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牙婆眼睛一亮,颠颠兒小跑過去,“桂嬷嬷好,您要選丫頭麽?”
那叫桂嬷嬷的點點頭,微微皺眉,似乎被牙行的氣味沖撞到了,一直捂着鼻子,“上次說好的,要十八左右的。”
牙婆彎腰道:“我都跟你留着呢!這邊兒請。我這兒剛好有幾個十幾歲的丫頭,你瞧瞧行不行?”
“過一陣兒老夫人七十大壽,安定侯府缺人兒,得弄幾個排面,相貌漂亮點兒,不能墜了我們安定侯府的面子。”
“桂嬷嬷放心,我這兒的丫頭都是極好的,而且早就分好了。年輕漂亮的都在這邊兒呢,這幾個看了您鐵定滿意。”
幾人往楊惠惠所在的籠子走來。
“他們在說什麽?要買我們嗎?”楊雪芝沖到籠子前抓着欄杆,滿眼期待地盯着走過來的嬷嬷。
其他人也動了心,這嬷嬷看着不像老鸨,定然是大戶人家。
“是西平侯府的人來了嗎?”楊雪芝緊握欄杆,“我剛剛聽到他們在說什麽侯府……一定是西平侯府的人!”
同樣猜測嬷嬷身份的楊惠惠面色微變,不是吧,還真是西平侯府的人來救楊雪芝?
那自己之前狠揍楊雪芝一頓,西平侯府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楊惠惠咬着唇,擔心地往後縮。
“不是吏部尚書的人?”寶娟詢問,身旁的楊青蓮臉色發白。
楊雪芝轉頭環顧楊青蓮和楊惠惠,眼裏滿是得意和惡毒,“看來是我贏了,我未婚夫來救我了,好妹妹們……你們等着瞧吧。”
心思各異間,那嬷嬷和牙婆已經走到籠子前。
牙婆瞬間從點頭哈腰變成兇神惡煞,甩着鞭子道:“都站好,讓嬷嬷瞧清楚!桂嬷嬷可是安定侯府的老人兒,若你們能進安定侯府,那是一生修來的福氣!還不快站過來露臉!”
安定侯府?
衆人面面相觑,不是西平侯府?也不是吏部尚書?
楊惠惠微微松了口氣,趕緊站到籠子邊兒,只要不是楊雪芝的人就好。被發賣的人,能進高門大戶做婢女,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楊雪芝臉色微變,“不是西平侯府的?”
楊青蓮悄聲道:“若姐姐瞧不上安定侯府,不如繼續留下來等着啊。”
楊雪芝臉色極其難看。
桂嬷嬷瞧着排排站的幾名少女,滿意地點點頭,問牙婆:“這幾個什麽來路?”
牙婆尴尬道:“聽說是公侑伯府家的女兒丫鬟,罪臣之女,若嬷嬷介意的話……”
桂嬷嬷擺擺手,“無妨,有世子爺在,咱們安定侯府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