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8)
造出紙張,上好的木材蘆葦,做出來的自然更好。
據說松木紙還能有松木香,梅花箋還能帶上梅雪寒。
總之,嗯,很有追求。
只是這個追求少不得有所破壞。
宮十二已經很小心,他原先雖然纨绔不理事,可好歹被拘在課堂那些年,多少知道環境污染這個詞,而系統君,系統君出品的東西價格上雖然很奸商,貨物質量卻還算有良心,造紙術也附贈造紙作坊過程中各種從粗糙到精細的防治環境污染之法,如何保護水源,如何珍惜草木,這些個皇帝在公布造紙術的時候,也一并寫在聖旨裏頭。
敢于挑戰聖旨的不是沒有,到底不多,各處造紙作坊都很注重保護水源,雖然技術粗糙,但說真的,做得比有着各種先進技術設備的真還要用心許多。
但不挑戰聖旨,不等于就事事周全了。
白水河上游有幾個村寨,因村裏頭都有某個富貴人家的山頭土地,也開起了造紙作坊,村裏青壯沒少伐樹砍木的去賣錢。
雖然他們做得也很合規矩,砍下一棵樹之後總會在近便補種一棵,但補種的小苗兒論起挽留水土的能力,又哪兒比得上原先老樹?
也是皇帝疏忽,因他公布的原就是那用爛漁網都能作材料的法子,不覺得對樹木水土有多大損害,再則因為蝗災事,也才公布過水土植皮對于防蝗的重要性,也就沒想着在公布造紙術的時候再念叨一回,結果可好,那幾處村寨所在的山坡,老樹盡給伐幹淨、換成小樹苗的,竟有不少。
宮且楦苦笑:
“那張家也不是什麽黑心商人,說起來還是因着他嫡支一脈在京為官,很知道當今推廣造紙術、廣惠寒門的好意。他伐樹也不僅僅只為了做高價紙,還有些稍差、但也用了好材料的中等紙幾乎以成本價賣給了寒門學子……
如此本是好意,奈何……”
宮且明嘆息:“誰想得到呢?原來沒了樹木,山上泥石彙集成流滾落,竟是那般可怖。”
白水河兩岸不少山林,往日山下人家也會去伐木,或作柴火,或作棟梁家具,但用量總是有限,不想造紙術一出來,破壞大了,才知道還有泥石流這玩意。
一知道,就是随着兩處山坡腳下,據說至少二十戶人家遭災的消息一起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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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外頭傳的還是那幾處人家貪心不足,引起山神發怒,也就是宮家諸人,有宮十二脫口而出“泥石流”、繼而又普及相關知識,才知道不是什麽山神,倒是貪心,還有幾分。
可再貪心,他們也只是無知,他們至少已經做到砍一棵、栽一棵。
宮十二抹一把臉:
“堤壩加固的事情也差不多了,萬一時刻往山上遷移的準備也有了,地方我看過,除非真是天要絕人,不然不該有泥石流之類的……
那幾家,雖是自己無知,造紙術總是我說出來的,我想去看看,能救出來一個是一個。”
宮且明毅然點頭:“你稍等,我讓你叔伯帶點人手一道去。”
☆、生與死
宮十二卻不願意等。
他不是不知道宮且明的好意,但有些救援,最要緊的就是時間。
有時候,別說一個半個時辰的差距,哪怕一秒鐘,一剎那,也往往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宮十二走得很急,他口中一句“我先走”不多短短三個字,說第一個字的時候他還在廳裏,第三字的時候卻已經竄出至少半個村子,宮且明與宮且楦幾個撫須對視,呂家将門出身,除了馬上功夫也不是沒有那馬下的輕身功夫傳承,但這速度……
半晌宮且柳搖頭笑一句:“果然不愧是祖宗庇佑之人啊!”
一時衆人紛紛點頭贊同,又自個起身,點齊族裏小輩出發救援的,聚集物資醫藥騾馬後一步趕去應急的,一番忙忙碌碌。
他們忙碌未完之時,宮十二已經到了大劉村。
其實比大劉村更近的,還有一個米家溝,但米家溝更往裏頭凹進去些,大劉村雖也鄰山,但因為山巒在該處正好凸出點兒,便更臨近白水河,兩處的距離論起來差距也不會太大,以宮十二的腳程不過一刻半刻鐘的差距——
而大劉村卻還有宮阿爹的原家舅父,宮十二對那一家人觀感尚可,不算極好,卻也沒如何壞,此時少不得有一二分私心作祟,便徑直往大劉村去了。
稍頃抵達,大劉村已經是一片喧嘩,哭聲喊聲呼喝聲,但或許是半農家半獵戶的關系,不少人臉上雖帶驚惶、或挂淚痕,只顧着自己一味躲避的竟沒有多少,有也不過是老殘病弱之人帶着小娃娃們閃到一邊,算得上了勞力的那些個,包括健壯點兒的哥兒夫郎、半大不大的小子們,都聚在遭災的那一處,力氣大的或者舉着鍬靶之類的工具,或者随意撿起來的木板石塊的,拼命挖着泥、搬着石塊樹枝又或者坍塌的屋瓦碎片,挖出來一個就呼喝一聲,就有賣不了力氣的圍了上去,将人擡到一邊,先一試生死,随後或者取了傷藥救治,哭着去忙活救治下一個……
雖然忙得有些亂,卻自有一種溫馨在其中。
大劉村的人其實沒有宮家那麽團結,否則劉家舅公也不至于落到要連着幾年去宮阿爹處打秋風的地步。
然而聚族而居的好處也在這裏,就算因為族裏制度、族人貧富等等諸方面原因,平時某家某戶一時艱難可能無法獲得舉族救助,但遇上這樣忽如其來的災難,願意援手的,能及時援手的,往往也是平日裏或許只因為三瓜兩棗就能吵吵一頓的族人。
山神發怒很可怕,就算族裏最老的老人也沒經歷過的山神怒火是很可怕,但越是可怕的災難,人們越是會擰成一條繩。
因為天災太可怖,人類太弱小,只憑自身,難以存活。
這似乎是早已經寫在基因裏頭的生物本能,雖然因為智慧的進步,人類很難做到如山羚過懸崖時那樣,老弱者總會先一步躍出、好讓青壯踩着它們的背躍過懸崖、獲得生機的犧牲,但必要的時候,卻也不是不能。
何況此時情境,還遠不到山羚過懸崖的慘烈。
劉茂帶着劉學文、劉承平三輩人都在忙着挖掘,那邊陶氏帶着幾個兒郎哥兒也在忙着些燒水包紮的後勤,劉學武、劉學斌娶得都晚,夫郎懷孕倒不晚,齊齊都是一個半大不大的肚皮,也跟着忙忙碌碌地轉前轉後,宮十二遠遠看着,還沒認出是表舅爹,先就給駭了一下——
卻是當年幾回守着家裏頭表姐妹外甥女兒們生娃的壯觀,天然對孕婦有一種敬重畏懼,如今看着孕夫雖總覺別扭,也免不了再趕幾步:
“大着肚子的都一邊兒待着去,少添亂啊!”
宮十二如今不只速度快,嗓門該大的時候也很不小,驚駭之下這一聲更是震得人耳膜發疼,正要将一個遇難者身上屋梁移開的幾個壯年漢子甚至覺得那屋梁另一邊壓着的石塊搖搖欲墜的,一個大肚夫郎,嗯,不是劉學武兄弟幾個的夫郎,肚子更大些,坐在一邊看着小孩兒們一邊燒水,聞聲挑眉嗔怒:
“大肚子怎麽就添亂了?你有本事你阿爹不大肚子自己從石頭縫兒裏頭鑽出來啊?”
被石塊虎了一跳的漢子中也有一個沉聲抱怨:
“小聲點,震塌了原本沒塌的,壓死了原來還能救的,就不添亂了?”
宮十二給一嗔一怨弄得有些讪讪的,可也知道是自己莽撞,幾步上前幫那大肚夫郎将燒開的一大鍋水倒進桶裏,又倒了一桶冷水下去繼續煮開,一上一下不過用了三兩個呼吸的功夫,他已經竄到那給屋梁壓住的倒黴人旁邊,一邊伸手擡屋梁、扯人,一邊讪笑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沒見過世面,總覺得那些個挺着個大肚子頂危險的。”
給屋梁壓着的那個雖倒黴,兩條腿都給壓得血肉模糊,可也還算幸運,夾着屋梁家具石塊等恰架出來一點子空擋,他倒還有呼吸,甚至有神智喘息着接一句:
“是頂危險的,但還有更危險的,老瘸子家那個長哥兒,昨兒正好頂着個大肚子,還帶着個小哥兒,和他夫婿一道回來借藥材……”
一邊說,一邊吃力地往另一邊望過去,那邊其實已經挖開了一些,他口中的老瘸子已經給挖出來了,還有氣,但頭破血流暈迷不醒,也不定活不活得下來。
只是他說的那哥兒帶着夫婿回原家借藥的事,似乎村裏沒多少人知道,再加上一時忙亂,大家夥兒挖出個老瘸子,竟就沒繼續挖那一家,此時給他這話一說,一個正幫他檢查傷勢的老頭頓時面色大變:
“老瘸子家那長哥兒沒有回去?昨兒在村口遇上的時候,不是說他原家阿公病得急,立等着用藥,他夫夫倆要立刻回去的嗎?”
那人也昏昏沉沉的,卻還是強撐起精神,斷斷續續說着:
“沒回去,他要的藥老瘸子也沒有,之前存的幾份前兒剛好給了三太爺家的小孫子用了,長哥兒夫婿還嚷嚷着讓老瘸子去問三太爺讨回來,可老瘸子那性子你也知道的,倔得很,當下就一句話撅回去了,他那夫婿臉色就很不好看,又逼着長哥兒去問別家借,說緩過這一陣再還……
長哥兒也不肯,倆夫夫吵了幾句,老瘸子也哼了幾聲,那漢子就胡亂卷了點藥材,自顧自回去了,連着長哥兒并那小哥兒一道留下來……”
那老頭就跺了跺腳:
“老瘸子不只腿瘸,眼也瘸了,瞧這給長哥兒找的都是個什麽人哪?
那驅寒祛濕的藥材平日不算什麽,可這會子用好了不定能救命哩!再說給老三家的那份兒,可不還是僅剩的一點兒虎骨酒?
老瘸子為那虎可是腿都瘸了一只半的,也就是惦記着當年老三将他從山上背下來,又給他并他那夫郎墊了不少藥錢才給了的,那一家子從來有借無還的,也虧得好意思張口……”
一時附和嫌棄那漢子的不知道多少,好在嘴裏說着,卻不耽誤手上動作,宮十二是其中最快的一個——
他一向對孕婦孕夫有點兒詭異的敬重,雖然也敬而遠之,但聽說那邊廢墟下壓着一大兩小,其中一小還連爹胎都還沒爬出來過,那動作能不快、能不急嗎?
只是老瘸子家的情況又不比之前那一家,那位是正好給壓在屋梁和家具石塊構造出來的小空隙裏頭,上頭的泥一給挖開,他不只能喘氣,還能呼救,那老瘸子家卻沒這麽巧,幾個大件各自零落,宮十二空有一身氣力卻也只得一點點挖,偏随手抓來的木材石塊都不頂事,三兩下就能碎掉一個,他到後來的煩了,索性直接空着手挖,反倒還快些。
可惜,再快,也快不過命去。
長哥兒那會子似乎是在廚房,大概是他家那個小哥兒嘴饞吧,爹兒兩個都在廚房裏頭,忽然遇着這泥石流,長哥兒反應似乎還不滿,将那小哥兒牢牢護住了,只可惜,那廚房是獨立出來的一小間泥胚房,也沒有門,泥流直接沖入門洞,沖垮房子,爹兒兩個都給埋在裏頭,挖出來的時候,長哥兒身子都僵了,小哥兒也沒了呼吸。
一時衆人都不免悲戚,雖然挖出來的死人不只這一個,但這樣兩屍三命的到底凄涼了點:
“老瘸子可就這麽一個哥兒……”
不想連外孫兒都一道沒了,可真是……
但再凄涼也顧不上唏噓,将屍體移到一邊,衆人又開始挖另一處。
宮十二卻遲疑了一下,摸了一把那長哥兒的肚皮:
“這得有幾個月了?若是生下來,可能活不能活?”
旁邊正給長哥兒擦拭屍身的一個老夫郎嘆氣:“小子好不曉事,大人都死了,胎兒哪能活?”
宮十二已經轉頭去清洗那小哥兒口鼻間的泥水,又按壓着他的胸肋各處,聞言只匆匆答一句:
“我聽說過‘棺材仔’,據說就是母……阿爹死了,胎兒卻沒死,結果死人在棺材裏頭産子了……”
便急急低下頭去,也顧不上什麽潔癖不潔癖的,對着那小哥兒的嘴裏就親上去,那老夫郎正驚駭:“死人産子?那不是鬼子嗎?妨家礙親人的啊!”
又見他連個死了的小哥兒都不放過,越發驚怒:
“你這小子好不曉事,死者為大知道不?輕薄小哥兒也不能欺負死人哪!”
都顧不上扔掉手裏的帕子就撲過去阻止他,宮十二抱着那小哥兒躲了兩下,才将嘴移開,又将人放到地上繼續按壓胸腔:
“誰輕薄死人了?我再饑不擇食也不至于輕薄這麽個小孩兒啊!”
當本大爺沒見過美人嗎?就是楚铮那個人高馬大的漢子,也比這麽個瘦巴巴的小娃娃有色,再說了,“這小孩還沒死哪!”
老頭正好給之前那人包紮好了,正好再挖出來一個也是死人,沒得他用武之地,便走過來:
“棺材仔?”
身手摸了摸長哥兒的肚皮,想了想,咬牙:
“就是妨家礙親的,也總比讓老瘸子身後丁點香火沒有的強些——
老七夫郎,你來,幫長哥兒把孩子生下來。”
老七夫郎就是那個要撓宮十二一臉的老夫郎,聞言遲疑了一下,一擰身:
“那二阿兄您可好好教訓教訓這小子。”
又呼喊:
“阿水,你趕緊将燒開的水給我備得足足的,阿平回家取兩片柚子葉再煮一鍋,回頭給娃娃去去晦氣……
阿雲來幫我,這長哥兒可沒法子再用力了,少不得要我們将那孩子拉出來……”
除了他呼喊的幾個,又去幫忙的人也還不少,大家臉上雖然帶着幾分忌憚,但也都贊同劉二太爺的抉擇——
再怎麽棺材仔,能活下來總比都死絕了強。
劉二太爺湊在宮十二身邊,卻不像老七太公期待的那樣将這臭小子教訓一頓,他更好奇:
“這小哥兒我察看過了,确實沒了呼吸脈搏,怎麽你倒說他還活着?”
宮十二忙忙碌碌地做着人工呼吸,撿着空擋答幾句:
“閉氣虛弱的時候,脈搏摸不着也可能,他的瞳孔還能收縮,就值得救一下試試。”
還有他再一次大出血請系統君出馬加強了點兒體質,只要不是倒黴徹底,該不至于腦死亡了吧?
劉二太爺不算正經大夫,不過除了獵戶人家多少會點兒的外傷包紮手段之外,他還看了點醫書,懂點兒草藥,此時聽說還有判別生死的又一種法子,少不得追根究底的,宮十二也不嫌他煩,嘴巴得空的時候就給解釋幾句,劉二太爺如醍醐灌頂,又央他去看其他死人:
“別還有能救的卻錯過了。”
宮十二看死活哪兒是靠什麽瞳孔?他不過是靠系統判斷罷了,此時自然知道其他那些都是真死人了,只不好說:
“反正我就知道這法子,你讓其他人照着去試過,能活自然會活過來……”
正說着,那小哥兒猛地喘了一口氣,眼睛還是沒睜開,胸口卻有了起伏。
劉二太爺“哎喲”一聲,眼都直了:
“這、這還真是……”
那一邊老七太公也真拉出來一個娃娃,哭聲和小貓兒似的,很病弱的小哥兒,卻好歹真是個活着的娃娃。
劉二太爺越發嘆服:“你連隔着肚皮都知道生死啊!”
宮十二呵呵兩聲,顧不上再理他,就着系統君給出的活人提示,趕緊挖着去了。
——讓系統君給提示可不容易,整整一百個獎勵點呢,可不能白花,真将活人等成死人才是冤枉呢!
☆、取舍
宮十二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進展成為一個超級行動派,因為長哥兒事件痛定思痛啓動系統掃描功能之後,他挖掘被掩埋生物的速度簡直快得驚人。
一爪子下去就能掀起幾個壯年漢子要挖許久的一大塊廢墟啊,又一爪子下去就能正正好将埋在底下的生物拉出來啊!
那拉扯的動作簡直粗狂的要命,但被拉出來的生物卻都奇怪的似乎沒有因此增加什麽傷勢啊!
← ←當然每個被泥石流淹的的孩子都是這輩子繼續折翼的天使,早就傷痕累累的身上究竟哪一道可能是因為救援者的粗魯新出現的傷口也很不好說,圍觀衆人會覺得宮十二的力道使得妙,是因為在他拉出一只和之前那人一樣好運躲在一個沒給泥水徹底掩埋的小空間裏、并且更好運地因為身子嬌小而毫發無傷的小貓咪時……
那貓咪被拉出來的時候雖然渾身髒兮兮的,但居然一落地就一溜煙兒地竄樹上去了o(╯□╰)o
→ →雖然這忽然冒出來的小子詭異得很,在長哥兒之後每挖一個都是活的,但這麽活蹦亂跳的證據,也就這麽一只小貓咪了。
之前什麽狗兒鴨鵝的,可都沒這麽生氣勃勃,某只倒黴被壓斷了腿的鴨子,目前已經被褪毛炖湯進行時了。
是的,你沒有看錯,宮十二瘋狂挖掘的,除了人類,也包括其他生物——
活着的任何動物。
什麽小貓小狗甚至小老鼠都被挖出來啦!
詭異的是,就這麽不務正業,他一個人挖出來的人都遠超過其他戰戰兢兢、很務正業的其他所有人!
更詭異的是,在長哥兒之後,只有他一個人挖出來的生物是活的!
就算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脈搏,由劉二太爺帶頭進行一番羞死人的輕薄之後,也都一個個吐息活過來了!
更更詭異的是,只要不是他挖出來的,即使其親戚友人再如何不死心地輕薄着,也都死得透透得。
哦,對了,其實就是長哥兒,他們兩個半人也活過來兩個了,也都是這家夥挖出來的!
← ←這麽一算,除了長哥兒将生機給了肚子裏頭那個之外,這家夥挖出來的一直就是活人?
一開始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但随着被埋住的人都挖出來,能活的已經救治好,活不了的也将屍身擦拭幹淨了,而宮十二依然忙忙碌碌的,幾爪子下去就是一只活着的貓貓狗狗——
( ⊙ o ⊙)哦!甚至還有一頭大概也是給泥石流沖到的倒黴豹子,哦,還有老虎、狼……
慢慢的,不管是還在繼續挖掘廢墟中財物的,又或者是安排傷者暫時住所、亡者喪葬事宜的,都變成了( ⊙ o ⊙)!!!的表情。
三太爺尤其為老瘸子冤枉:
當年這老兄弟為了家裏病重的夫郎,冒險上山打虎,結果兩條腿瘸了一條半,腰背還有好大一條疤痕險些兒就将脊梁骨抓折了,可就那麽着,他夫郎也沒能救過來,他自己還落下一身傷沒法子打獵,老虎賣剩的錢只夠他置上三五畝地,勉強餓不死罷了。
長哥兒出嫁的時候也沒能陪送多少好東西,不過是僅剩的一點子虎骨罷了,結果長哥兒夫家還只當這老瘸子還藏了什麽好東西,這些年做下的其他事情就不提了,臨了這一回,偏生遇上這一出,回頭那兩個小哥兒,縱然活着,可要怎麽活,也真不好說啊!
——結果還有那麽一個人,随随便便從泥水裏頭就能挖出一頭老虎!
雖然半死不活,可确實是活生生的老虎啊!
這人與人的境遇啊……
三老太爺搖搖頭,繼續帶着兒子兒郎們照看老瘸子一家去了。
不管以後怎麽辦,他總要幫着這老兄弟,先把眼下這一關過了再說。
劉二太爺則情不自禁在宮十二身前身後轉悠着:
“哎喲,您可真是絕了,莫非除了那瞳仁判別、隔肚皮斷生死,你還有這隔着泥水沙石也能尋到活物的本事?哎喲,這可真是……”
他搓着手,興奮得臉都紅了,卻沒再說什麽更深究的話。
到底老人家,這尋找活物的本事不比判斷生死,後者他還能說是為了日後別将活人當死人埋了的功德,前者卻是能傳家活命的本事,自然不好随意打聽得。
宮十二不知道劉二太爺心中得彎彎繞,但能不被追究這“如何準确判斷活着的東西在何處”,對解釋不清、也不願意解釋系統存在的他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于是在遇上劉二太爺夾雜在話裏頭問出來的某些醫術問題,他能回答的也沒吝啬,都答了。
手上卻沒有停,又挖出來一只野豬,然後終于停下來了,一抹臉,定睛看看挖出來的東西,人就不說了,那些動物們嘛……
嗯,老虎是頭帶崽兒的,雖然崽兒還很小很小,懷上不超過兩旬,附着在母體,不,爹體裏卻意外的頑強,這麽折騰都還活着……
宮十二必要的時候也不是不殺帶仔兒的獵物,不過非必要的時候還是不會捕獵繁衍中動物的,而要等着老虎将虎仔養到能殺……
算了吧,還不知道要白吃掉多少肉哩!
← ←真可惜,不能給阿爹多添一件虎皮褥子。
再看其他,豹子是公的,不,該說是豹爺
← ←這詭異的雄雌稱呼真是夠了!
宮十二興趣缺缺看一眼,那豹子皮毛一般般,四肢倒是完好的,不過是被砸到頭又悶住口鼻才暈過去的,回頭醒了照樣活蹦亂跳,倒是其他一些小家畜……
啊啦拉,雞鴨鵝豬羊貓什麽的也罷了,宮十二對牛,還有狗,卻都有非一般的好感。
正好有被砸斷一根後腿的牛一頭,嗯,頭上也有傷,不過總體還說傷得不算中,那腿骨斷得利落,接上了再好好養着,要說恢複成絕對健康狀态大概不行,但也能恢複個五六七分的,照樣是個好勞力。
倒是狗兒們,足有五只不說,傷勢也各有輕重,最重的一頭甚至肚皮都快裂開了,腿也瘸了三只,它的主人正好是宮十二最初救的那個,雖然也傷得不輕,但似乎是長哥兒事件的刺激,這時候竟還醒着,坐在一邊嘆氣:
“狗是好狗,可惜沒福……如今糧食雖還有,也要省着點,這旺財,哎,就讓它去得輕松些,大家夥兒也吃頓肉補補。”
春天本不是進補天,然而最近這天時真愁人,又加上這一場災,大家夥兒也都耗虛脫了,能吃頓兒補補自然極好,只不過這給吃的對象……
宮十二一看那重傷瀕死,卻還是睜着濕漉漉的眼睛看向主人的狗兒,立刻怒了:
“豬羊雞鴨的吃也就吃了,狗兒看家打獵的就夠不容易了,又是倒黴跟了你住這裏才給泥石流淹了的,好容易救出來,怎麽也要吃?”
那人苦笑:“它這樣如何能活?再熬個三五天,也不過是多受三五天罪。”
宮十二撸袖子:“誰說一定不能活?再說就是不能活,這偌大一座山,給它點埋葬的地兒都沒有?”
劉二太爺一邊追問:
“哎呀,我看它這傷勢,腿腳也罷了,就是治不好,只要有人願意養着,也總能活,但這肚皮上都破了,也就是破口還不算太大,肚腸還沒來得及流出來罷了,怎麽還能活?你能救?要準備什麽藥材?盡管說!”
一邊嘆氣:
“平常年景好的時候,獵狗死了也不定都是吃了的,埋葬的也有不少,可今年,這不是眼看着人都未必活得下去了嘛……”
才出了正月,就連連綿綿下了三五十天的雨,一開始雖雨滴不斷,好歹只是小雨,可這眼看着,雨大得面對面都快看不清人了好吧!
這雨再這麽下着,不說潰不潰堤的,就是莊稼活不成,人也活得艱難啊!
他們大劉村是還能打獵不錯,可山神一怒不好輕易進山是一說,打來的獵物不也要去換糧食?
糧價漲起來,那可是靠山吃山都能餓死人啊!
宮十二不為所動:“眼下還能就差這一口肉呢?”
一邊拿着從系統那兒兌換來的針線給狗兒縫肚皮,一邊不屑:
“行啦,多的也不說,我挖出來那些是沒主的吧?那一頭野豬換……嗯,這些狗還有誰家是不願意養的?我都換下來,一頭野豬不夠,其他的也随便你們挑,哦,老虎除外。”
他這話一說,大劉村的人多是讪讪着,劉承平扯着他阿爺:
“這小子怎麽和大哥兒似的,對狗也這般看重?還有這身手,也是……”
劉茂一家子在另一處帳篷下,本是忙着将他們家分到照顧的一個傷患擡上擔架好帶回會,聽得宮十二這話都不免關注幾分,只不過隔着大雨,又各有各的事情忙,他們一直沒能看清宮十二的模樣——
當然就是看清了也不見得能認得出來,自從幾年前宮十二執意科舉,劉茂勸過幾回,眼見着宮家長輩都不在乎,宮且楦更是前前後後忙碌着給張羅具保等事,他嘆息一回,自己沒遠着外甥兒一家,卻将幾個兒子都分了出去,還嚴禁小輩們和外甥兒一家子走親戚,他們老兩口也避着宮十二。
這時候劉茂心裏也很犯嘀咕,卻越發不肯追究,只催促:
“趕緊的,将木小子帶回去,小心別淋着雨……愛狗也沒錯,老西的盤算也不算錯,咱們管那麽多呢?”
可不是,劉茂家原本也養狗,原本也是愛狗人,這忽然冒出來的小子又是幫忙救人的大恩人,說兩句也是沒壞心,可老西顧忌的也不算錯,不過人窮志短,可鄉裏鄉親的,既然自家也沒法子再白養一條病狗,再耽擱在此處多說又何益?
一家子匆匆回去,待得回來的時候,聽說宮家的人來過,看到宮家留下的些許藥材物資,也聽說了宮家人對之前那“小子”的稱呼,自然也明白過來宮十二的身份,悵然的,好奇的,還有驚覺過來:
“他可一直用手挖的,之前還用手直接拿過一個滾燙的鍋子,這小哥兒要是留了疤怎麽好……”
的各種有,但有劉茂壓着,也不過是劉學文兄弟幾個偷偷打聽過一回,陶氏往宮家送了兩次傷藥罷了。
到底不敢再很親近。
敢于冒“哥兒科舉”這種欺君之罪的人,到底不多。
☆、打死死
劉茂一家子都是老實人,哪怕劉學文劉學斌等人都識字,劉承平托宮阿爹的福,更是考了個童生,也算是有功名的人了,但他們一家子都還是老實人。
叨擾親戚的時候會內疚,雖然陶氏那幾年,為了自家兒孫能好過一點兒,對宮阿爹幾乎是毫不手軟了,也确實賺了小王村不少人的冷眼鄙夷,可說實話,他的毫不手軟,真比起那些為了三瓜兩棗就能将人頭打成狗腦子的,其實還是非常心慈手軟了。
更別提日子稍微好過點兒之後,就總想方設法彌補宮阿爹,前幾年什麽獵物毛皮野菜野果子,甚至年輕漢子再婚對象啥的,忙活的可不要太多啊!
老實人就是這樣,自私都不敢自私徹底。
但遇上違背規則的事情,例如宮十二科舉,哪怕宮且楦看在他們算是宮十二外家的份上,都很耐心地和他們解釋過諸如一回當年□□诏令乃是“有才之士皆可科舉”,并不曾要求“有才漢子方可科舉”,又諸如以“士”稱呼哥兒的情況不多,但縱觀史書,也總能尋到那麽三兩個等等,老實人劉茂一家子,還是堅持認為,自古以來做官就是漢子們的事情,本朝開國以來也從來沒聽說過哥兒為官,那麽這樣約定俗成的事情,不在诏書裏頭說明也是正常的——
當然大哥兒确實很了不起,武也來得文也來得,據說還真中了舉
——可再了不得,也不該是鑽着空子胡作非為的倚仗。
宮十二科舉,在劉茂一家子老實人看來,就是随時可能被定罪欺君的大事。
老實人連欺負欺負自家養大的外甥兒都心虛,哪兒敢攤上欺君這樣大事?
可宮十二鐵了心,怎麽也說不通,宮家長輩也都給豬油蒙了心,順帶給他們家素來最是乖巧溫順不惹事的外甥兒也給洗了腦,劉茂勸了幾回,總也說不通,他也只好先将兒孫們分出去,又将他們和宮家盡量隔了開來,甚至劉承平,本來宮且楦還說他
“雖然靈慧不足,科舉後續艱難,但若能十足用心,搶着十五歲前考中個秀才也不是不可能,只不過十五歲後就不必試了”
——因為本朝科舉,在秀才一試上是分級分難度的,每月一回、只許十五歲以下孩子參加的童生試最難,但在正常的一年一試秀才試上,十五歲以下的孩子又有優待,考取內容幾乎只以貼經為主,正好最适合劉承平那樣老實頭考——
這些劉茂就是原本不知道,有宮且楦解釋也清楚了,可惜劉承平前兩年沒考中,後來知道宮十二也科舉,劉茂就說什麽都不讓他再考了,就連過了秀才第一場就算的另一種“童生”,眼看着三年時限到,劉茂也不許他再考,這最後一點功名也要付諸流水了。
劉茂為了讓兒孫撇清宮十二這事兒,還真是什麽都舍得。
然而一方面讓兒孫撇清宮十二,他們老兩口卻還是和宮阿爹走動着。
一來不忍徹底冷了這苦命外甥兒的心,二來還有一點子小想頭:
要真有個萬一,好歹保住個栓子,就是拼上這兩條老命去,也總要給外甥兒他阿爹一個交代。
當然這點心思老兩口藏得深,回頭聽說了宮十二最初就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