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2)
家途中各種埋伏,也都是正常的吧?
阿兄您是很厲害啦,也沒十足把握能讓你我都毫發無傷吧?縱然能毫發無傷地将我毫發無傷送回家,又能否保證絕對不落人眼、不會給你自己帶來後患?
我家啊,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多嘴雜呢。”
宮十二很心塞,做好人卻做出一個大麻煩,腫麽破?在線等,急!
系統君沒讓他等太久,幾乎立刻回複:
“還能腫麽辦?要麽将他扔在這裏,要麽帶回去。”
宮十二= =:要是能這麽簡單我還需要問你?
系統君笑而不語,宮十二自己也很快反應過來:
這可不是個一般的小鬼。
自己只要擺出要讓他扔下的态度,這小鬼或許會乖乖說出地址,或許不說,卻必定是有能保自己安然無恙的手段。
于是,他立刻轉身:
“愛說不說!說了我還要麻煩點兒送你回家,不說更好,你就等着別人是不是也會把你帶回家吧!”
小鬼頭愣了一愣,忽然就抹着眼睛嗚咽起來,一路從奶麽麽都要殺死他好可憐,到救命恩人居然也嫌棄他了好悲哀,再到滿地屍體好可怕啊好可怕,最重要的是,會不會有哪個沒死幹淨,就等着他落單要他命呢?
總之各種悲慘,連“就算有不相幹的人比下一波殺手更先發現他,但說不定見他貌美如花十分可愛就要将他昧下做童養媳或者做更不好的事情”之類的假設都抽噎出來了。
說實話,臭小鬼假哭的功力雖然也不錯,但還真蒙不過見識過各種雌性真哭假哭的宮十——
(最鮮明對比,原家裏最會哭的三姨每次一哭,都有人要倒黴得只恨不死,和現在家裏頭那發現長子已經能撐起家業,又不勉強自己忍耐流淚欲望的宮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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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讓這小鬼占了個大便宜:
竟是個看身量仿佛不過三四歲,再侏儒也絕對不會超過七歲的小幼崽呢?
宮家幼崽等級中,三歲和七歲都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
三歲以下的,無論做錯什麽都可以被原諒,而且還不會追究他往日的主要監護人責任——
最多,就是追究他做錯事的時候,正好在場的完全行為能力者。
七歲一下嘛,雖然沒那麽好,連主要監護人都能不負責,但幼崽本身,也是不需要負責的。
只會是監護人的錯。
所以眼前,這臭小鬼雖然十足讨人厭,一邊哭訴可憐、一邊卻仗着宮十二心軟硬賴上他,宮十二也無法如系統君提醒的那樣,真将他抛下。
——事實上,宮十二對幼崽的心軟,已經軟到“裝作抛下他吓吓他,回頭好套話”都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又頭疼、又心塞地,将賬記到這小鬼頭的家長身上,無奈妥協:
“那你說怎麽辦?不回自己家,莫非是要和我回家?那只會給我家人惹更大麻煩好吧?”
他看着小鬼額心的痣——
作為這坑爹的漢子哥兒世界裏頭坑爹的雌雄分辨标志,額心長痣的人宮十二這段時間看過的不要太多。
特別是這幾個月游學時候,倒黴正好真長了痣在此處、結果總是被人誤會是雌性的漢子,也見過那麽一兩只。
但像小鬼頭這樣,長了一顆紅中泛金,很有神棍味道的痣兒的,宮十二除了原先在影視裏頭的,也就只見過眼前這一只。
他相信這絕對是一個很好辨認小鬼的特征。
他家人多口雜,莫非他家就能将消息護得入銅牆鐵壁?
再說這到底是別人家的娃,縱然宮十二能受得了他這狠心辣手的德性,他父爹也不樂意他真成了別人家的娃吧?
這小鬼自己都不樂意。
既然遲早都要送回去,早點面對那人多口雜,和晚點面對那人多口雜,又有甚區別?
小鬼默了默,對對手指,委屈又可憐:
“我也不是故意要給阿兄惹麻煩。我也不一定要和阿兄你回家,只是争取一點時間,好讓我家裏頭将人清一清、理一理,好歹安全些再說嘛……”
宮十二:這麽說倒稍微像話了點兒,如果不是我阿爹後天就過生辰,帶你往別處繞一繞路倒也不要緊。
——系統君出品的易容道具雖然貴得離奇,但只要不耽誤回家,宮十二偶爾也會很舍得的。
可惜眼下,任意門是能随便挑選時間點啦,但再攢一百萬點,或者還不只一百萬點,就為了滿足小臭小鬼的小詭計,宮十二再大方,也不是這種大方法。
臭小鬼實在沒法子,拉長聲音央求:
“阿兄,好阿兄,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您就幫幫忙呗~”
尾音拖得十分蜿蜒,若真個長成,未必不能繞梁三日。
宮十二嘆了口氣,摸了摸懷裏的小牌。
宮阿爹說是默認長子撐起門楣,但也不是真的萬事不理都由着宮十二去的。
而宮十二,雖說中舉都幾年了,可也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娃娃,這出門游學,也不是一說就能得的。
宮十二足足磨了宮阿爹一年多,以各種方式證明自己絕對能平安出門平安歸來,又以各種方式讓宮阿爹相信嗎,唯有游學,才能讓他在來年一舉得中,給他掙一副鳳冠霞帔,甚至能追封先父……
如此這般,等到宮十二真出門的時候,不說小王村裏頭的雞鴨鵝犬,就是京裏頭,楚铮近幾年是忙得很,也都趕着給他送了一塊小銅牌來。
這小銅牌看着似乎不起眼,也沒什麽大作用,卻是楚侯府的身份象征,能在楚侯府名下産業支取萬兩以上白銀周轉之外,楚铮據說還特特打過招呼了,各地飛魚衛所,都會在一定程度上,給銅牌持有人方便。
宮十二牌子剛到手的時候只有“呵呵”:當爺真不知世事呢?不說飛魚衛的飛魚服很眼熟,宮家大佬們也沒少給爺普及本朝情報局的大名好嗎?
對這個融合了漢唐明各種可能的朝代已經絕望的宮十二,原本是只準備将這銅牌供起來、不動用的。
即使是能讓楚侯爺跌個狗啃泥的男人,也不想做個傻乎乎到飛魚衛面前挂號兒的男人。
甚至什麽萬兩白銀,宮十二也更願意自己去掙來。
但這一回……
摩挲着小銅牌,宮十二不知怎麽的,有些恍惚,于是也就忽略了,那低頭對手指裝可憐的小鬼頭,驀地一亮,又滴溜溜賊兮兮轉起來的眼珠子。
于是,宮十二企圖将這個官方背景似乎挺不錯的小鬼頭,丢給官方背景更是強大(都能支使皇帝直屬情報局幫他看護人了)的楚侯爺,卻最終不能如願。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不是莫有意将更新時間改成晚上,實在是裸更中,大姨媽才走就鼻炎感冒啥的,一直打噴嚏流鼻涕的,都沒法将文章更新時間穩定回中午。
☆、平凡
沒法子,對幼崽格外心軟,又偏遇上個敢豁出去混賴他的幼崽,就是這麽可悲。
當然,宮十二也不是個真心軟到為了個不相幹的幼崽,就要将危險帶給自己家人的地步——
宮家人所有原則之中,家人的安危,從來都是第一位。
可誰讓那小鬼頭不知道從嘴巴裏頭拿出來個什麽東西,往額心一抹,居然就将原本紅中帶金的痣,給弄成了個紅則紅矣,卻不過尋常好點兒的小戶哥兒,就能有的紅痣兒呢?
更要命的是,這小鬼還沖宮十二笑得無辜又純良:
“我這痣,是最好的胭脂胡粉也掩不掉那抹金的。阿爺本是很歡喜,但顧惜我偶爾也想要隐藏身份做點兒小事情,特特尋了好些年,才找到這點子東西——
除了我,阿爺阿公阿爹阿父,就連奶麽麽,都不可能知道,我手上還有這麽樣能掩飾身份的寶貝。
哦,當然,現在還多了個恩公你。”
宮十二心塞塞:我一點都不想要分享你的秘密好吧?
知道一個人的秘密,有時候是信任,有時候,卻只不過是那人想要賴上你而已。
宮十二從來沒有一刻如此刻這樣了解到,HP之中,那保密人要承擔秘密之重的奧義。
可憐HP裏頭的保密人還能采取自願原則,宮十二這會子卻只能懊惱自己怎麽沒早點兒蒙住耳朵。
無奈何,背負了這小鬼仿佛真的極重要的秘密,小鬼又已經掩藏好容貌——
不只額心一點痣,他甚至狠得下心抓亂頭發,又不知道拿什麽畫粗了眉毛……
很拙劣的掩飾手段,宮十二卻無法再拒絕。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真的将小鬼帶回家之前,先傳了消息給宮且明,讓族長大人查訪定奪:
這一只別真是什麽會累得他們破家滅族的大麻煩罷?
在消息傳回來之前,宮十二只得帶着死咬住他不松口的小鬼頭繞路。
沒法子,知道得似乎太多了,就是錯過宮阿爹生辰也顧不得。
好在,宮且明沒讓他等太久。
傳回來的消息很簡單,但能趕在宮阿爹生辰當日傍晚,宮十二也只要“無事,随心即可”六字,就急不可耐地扛起小鬼,一路往家的方向拔足狂奔。
宮十二現在的速度,你懂的,系統出品的東西就是這麽給力,哪怕宮十二貪心不肯随意兌換些普通輕功術法呢,單只是加到速度上的獎勵點就很夠看了——
至少飛奔起來,比什麽日行千裏的寶馬良駒都要給力得多。
完全是一陣風吹過好嗎!
自稱阿捷的小鬼艱難護住他那幾根小黃毛,癟癟嘴,努力真心可憐起才要關城門,卻忽然給一陣妖風刮得驚呼一片的城門守衛們。
#嗯,比起以為撞鬼的倒黴蛋,只用了一點點亂發的代價就能享受這樣高速坐騎的本殿,真是太值得了。#
某殿下,也就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小皇孫、太子殿下的膝下唯一的嫡哥兒也是唯一的子嗣,大名柴捷,封號安樂君的小鬼頭,不只擅于把握人心的弱點,也是很懂得自我安慰的。
特別是在他經過某座名為“雙口橋”的老石橋時。
宮十二其實是一路狂奔進自家家門——
甚至連停下來開門的耐心都沒有,直接借力跳躍進去的
——這樣的速度下柴捷本不能看清迷蒙天色下的“雙口橋”三字,怎奈何,于柴捷而言,這永樂鎮雙口橋,雖算不上是他真正要祭祖的故鄉,卻是故鄉臨近的“名勝”、絕對不可不看之地呢?
據說,那裏有太阿爺找了幾年都找不到的呂家将。
據說,那裏有能将小舅父坑個真啃了一嘴泥的強人。
——據說,也是一個妄圖迎娶大燕朝鎮國侯的家夥。
作為鎮國侯楚小铮同學最寶貝的外甥兒,也是目前唯一的外甥,柴捷對這一切簡直如雷貫耳了好吧!
作為一個合格的舅父控,柴捷對付這位傳說中膽大包天的混蛋,也設想了N多種法子了好吧!
別看才一三五歲小豆丁,這豆丁兒招呼人的法子可有許多,從精神上打擊到肉體上毀滅的手段妥妥各種有啊!
——他阿爺阿公聽說了他的計劃,還挺捧場來着。
虧得這孩子雖心眼多手段狠,卻還有那麽點兒大局觀:呂家可用,橋下客可用,呂家小子不過是肖想肖想,即便也是大逆不道,還不值得拿這麽大一家得用人的心去換。
嗯,當然,或許也有楚铮忙得都沒再得閑來小王村,宮十二也沒什麽趁機黏上去的念頭——
兩家倒是一直有年禮往來,卻也多是楚呂兩家的交情,縱有特意惦記宮十二家的,卻也只是給宮阿爹的一些小東子。
幾年下來,宮十二也就是得了楚铮給的雞肋小銅牌,不得已,才狠心和系統君兌換了傳說中的金絲軟甲,讓人順道捎回去給楚铮防身罷了。
其他的禮物,一次也不曾遞送。
至于信件往來?
呵呵,宮十二哪裏是個勤快寫信的主兒?看他這游學五個多月,也只因着扛不住宮阿爹的眼淚,才答應每月一份平安信,然後就真的每月只寄“平安”二字回去的憊懶勁兒就知道啦。
也虧得如此,宮十二才能過得這幾年自在日子。
當然,最終,不在這一遭,也遲早要撞到柴捷小朋友跟前兒就是啦。
只不過偏巧這一遭,柴捷對他的感覺就不免要格外微妙幾分。
宮十二自然注意到柴捷的眼神越發詭異了起來,但現在的柴捷于他而言,不過是個路上偶遇的大麻煩——
最多是個經過宮且明等家族大佬認證過的,利大于弊、宮家現在消受得起的大麻煩。
他自然沒多在意柴捷的眼神。
對宮十二來說,這小鬼再狠心辣手,也敵不過宮阿爹此時雙目含淚、雙手直往他身上摸索,嘴裏也不斷念叨“黑了、瘦了,可吃多少苦頭啦”的熱情。
游子行千裏,長懸慈母心。
嗯,慈爹心也不虞多讓。
宮十二有點兒想念原來的那位母親大人,也有點兒受不了宮阿爹這頂着男人身子卻比他家母親大人還要梨花帶雨的小樣兒,但再受不了,他也還是老老實實蹲下身,由得宮阿爹将他從頭到腳摩挲個遍——
是真的從頭到腳,宮阿爹一路下來,從幫他整理這幾個月都只是随手馬尾大辮子對付的頭發,到就着小栓子颠兒颠兒端來的熱水親自給他洗腳……
不要更周到呀!
宮十二其實還挺不好意思的,他家母親大人別說在他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就是三五歲時,也沒多少讓人幫着洗腳的記憶。
宮九姑娘雖然也是個疼孩子的,卻是個堅持自己事情自己做的。
慈愛表達方式,遠不及宮阿爹這柔腸百轉。
宮十二也不是很适應宮阿爹的表達方式,但因為知道是愛,只得生受這一回。
明明是趕回來給宮阿爹過生日的,卻先由得他親手服侍大致梳洗了,又換上宮阿爹給他新做的秋衣新鞋襪——
樣式算不上多新鮮,大小也只是馬馬虎虎對得上,卻是一針一線都用足心思的,衣裳襪子貼身舒适,鞋子稍微大了一點點,墊上棉墊卻正好舒服極了。
宮十二站起來,原地跳了兩下,又轉了幾圈讓宮阿爹看夠了,才拉着小栓子一道磕頭:
“阿爹福壽綿延,常安常樂。”
宮十二對着母親大人都沒行過這樣的禮,但他這個頭磕得實心實意。
宮阿爹樂得很,偏想笑又想哭,卻又遇上個宮十二——
這小子不孝起來出門五個多月只寄回來十個字,最後第六個月因着反正要回家,竟是連“平安”二字都懶得寄,孝順起來卻實在暖人心肝:
合着小栓子一道,将宮阿爹才服侍過他的那一套重新還他整套齊不說,還要一本正經:
“阿爹生辰,最受罪是外祖公,我本是想着早點兒回來,也好陪阿爹回去給他上柱香的。如今太晚,想來就是我願意,阿爹也不放心,也恐連帶了外祖公都要懸着心——
不如就在院子裏頭設一香案?我們心誠意到,外祖公肯定也知道的。”
宮阿爹會落得個随原家舅舅長大的下場,就是因着他阿爹生他時候難産,雖不至于當下裏就沒了,卻也沒能熬過一兩年。
每每生辰,宮阿爹也暗嘆他阿爹不易。
只是到底嫁了人,沒得在夫家祭祀原家阿爹的,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在清明冬至等大節,多多往原家添點兒紙錢祭品——
還不是每次都能親自回去祭奠的。
如今這不年不節,也就是自家大小子真心孝順,才能連着外祖公也惦記着罷?
宮阿爹原就愛哭,宮十二又實在太會催淚。
少不得擺香案的時候,燃香磕頭的時候,又是笑一回,哭一回的。
嗯,很沒有大家夫郎的做派,柴捷冷眼看着,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阿爹,縱然不夠大氣,也是另一種溫暖。
——是否就是這樣的溫暖,才讓舅舅每回節禮,沒惦記着和他穿過緋聞的什麽十二三,卻回回不落這麽個平凡夫郎?
☆、柴仲彥
大概是這初見時有點兒嫌棄又有點兒溫暖的印象,讓柴捷接下來好幾天,表現都乖巧得要命。
給宮阿爹稀罕着當洋娃娃都不惱——
那絕對已經是宮阿爹能拿得出來的最好的衣服飾品,可事實上,對于安樂君來說,除了就是棉布如今也不算稀奇了好嗎?
那手工堆出來的,連點兒架構都沒有,就純粹一布條疊吧疊吧紮起來、再扯開成一個層層疊疊球狀物就算是頭花的東西……
安樂君的粗使小侍都不屑用的東西好吧!
但柴捷竟真的由得那樣東西上了頭,還挺配合地,由得宮阿爹指揮他轉圈就轉圈,歪頭就歪頭,硬是湊出一套據說最能襯托他臉型面色的裝扮來!
甚至于,連出門被打趣是“十二兒出門幾個月,特地尋覓來的童養夫”,也只是眨巴着眼睛不解:
“什麽是童養夫呢?能吃嗎?好吃嗎?”
就羞愧得一堆八卦愛好者大笑敗退了。
柴仲彥抵達小王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眨巴着眼睛裝無辜的小娃娃。
嗯,看起來就和去年在他親手畫好的邊疆輿圖上貼了幾個手印子之後,差不多無辜無害的笑。
當然,那副輿圖柴仲彥已經有了足夠的補償——
柴捷的父爹親手畫了一幅賠償,皇帝皇後還盯着這小哥兒,據說還在臨摹一幅。
因為沒動手做過的不知道辛苦。
因為膽敢毀掉家人心血的,就要敢于承擔那份辛苦。
柴仲彥一直知道這個侄兒不簡單,甚至一度在慶幸之前更可惜,竟不是個侄子。
他完全不奇怪這侄兒有這份能耐,能逃脫那樣處心積慮的謀殺。
他只是奇怪,這很懂得什麽時候要無辜可愛笑的侄兒,竟會在這樣一群村夫面前,也笑得仿佛真的是個孩子。
柴仲彥的面上立刻泛出一抹笑。
他原就是個有幾分肅殺的男人,雖然與太子柴伯岩有着一半共同的血緣,也确實有着相似、甚至更甚一籌的長相,氣質卻是天差地遠。
太子柴伯岩也不是完全不懂兵事,然而當今也說了,馬上皇帝,有太祖與他便足矣——
他和皇後平生最大的希望,就是為繼承者留一個能有二三百年不起兵戈的天下。
所以太子總是仁厚而溫和的,儲君的威儀也不需要殺氣來增幅。
柴仲彥卻又不同。
柴家飽受外族強橫、皇族卻不作為只知享樂的苦,太祖一旦登基,少不得有些激烈舉動,例如“天子守國門、藩王鎮四方”的國策。
柴仲彥與柴叔演兄弟,說是當今膝下除了太子之外最尊貴的皇子,卻也是打小在馬背上長成的皇子。
特別是這兩年,皇後因上一役艱難慘勝,雖逼得外族胡人數十年內再無南下之力、也收回了自數百年前就落入外族之手的要緊關峽——
甚至連本帶利多扒拉了好大一塊地盤回來
——卻到底傷得很了,再加上年紀漸長,已不合适上馬迎敵。
當今深愛皇後,又也有些舊傷,這兩年也就只在京裏,西北藩鎮要地,尤其是才打下來的地盤,少不得就要柴仲彥兄弟多擔待些。
柴仲彥很是養出了一身血腥殺氣。
他不笑的時候還好些,一旦笑起來,就越發殺氣肆意、惡意橫生。
那會子,小栓子正帶着柴捷捉了好些蝗蟲回來——
其實今年的蝗蟲不算成災,各家養着的鴨神也很給力,給力到小栓子想要捉到這兩小捧蝗蟲就要耗大半天功夫的程度,但也許是越難得才越稀罕,又或許是柴捷在聽說“這玩意居然能吃?還好吃?”時的反應讓小栓子本能地覺得最自然,難得一次休沐日,小栓子就都耗在這點子蝗蟲上了,還得意洋洋:
“肯定很好吃!你別看着東西難看,仔細清洗過、用香料稍微腌一下,再裹了雞蛋液炸了,香得能讓人将舌頭都吞下去!”
對着村裏人:
“哎喲,栓子這是幫你阿哥照看童養夫呢?還是說我們誤會了,這小夫郎十二不是帶回來給自己養着的,是給你備下的?”
之類的取笑,也只是摸着腦袋笑得呆呆:
“阿哥說阿捷是客人,才不是童養的……我們只幫忙養幾天,他家人就要來接走啦!”
說到最後,仿佛竟有些失落。
柴捷還挺故意地,轉着眼珠子可惜:
“那我可吃這天雞不吃?我家裏頭可沒這東西,要是真吃得好吃,往後吃不到了怎麽辦呢?”
小栓子呆呆的,拍着胸膛保證:“我給你捉好了送去……就是怕路遠不新鮮……”
又低頭郁悶了起來。
然後他就看到了,對他們笑得十分不懷好意的柴仲彥。
這幾天一直任由柴捷逗弄的小呆子居然就男人了起來,一挺身将柴捷護到身後擋住了,就算柴仲彥越發笑得玩味,笑容裏的殺氣和惡意也越發凜冽了,小栓子也是白着臉、咬着唇,挺直了背脊站得穩穩的,低聲吩咐柴捷:
“快跑!去找阿哥來。”
柴捷有些好笑:“你才說自己是大人了,又一遇事只想着找阿哥。”
到底感念小栓子這完全不知道他身份,也堅定擋在前頭的心意,沒忍心多作弄,笑嘻嘻走上前,沖柴仲彥行了一禮:
“大叔父好啊,大叔父早啊,大叔父您用過夕食了嗎?要不要嘗嘗我今兒特特親手捉的美味?”
“是啊,真的很早很好啊!”柴仲彥哼笑,他在戰場上糧草艱難的時候什麽東西沒吃過?有時候幾天幾夜缺糧少水的,別說蟲子,有草根濕沙不也要狠心往嘴裏塞?連濕沙都含不上,倒要喝馬尿的,他也親眼見過,更險些也……
這混蛋侄兒,虧得他才回京,聽了訊連城門都沒進,就馬不停蹄轉道來接他!倒賞得好大接風宴!
柴仲彥白瞎了一張好面相,笑起來殺氣騰騰惡意滿滿不說,一旦哼笑時,更是兇殘得像是随時要擇人而噬的蛇妖似的,小栓子本放下點兒的心又提了起來,牽着柴捷的手攥得緊緊的,卻居然也能笑出來:
“柴叔叔好,柴叔叔早,柴叔叔且到舍下稍作梳洗,用點兒夕食如何?”
柴仲彥終于正眼瞭他一下:
臭小子倒有點兒膽子嘛?怪道敢拿他這大侄兒當童養夫親昵——
只這夕食和“早”,到底是怎麽混到一塊去的?
他雖趕路趕得忙慌,也怎麽都不至于連朝陽和夕陽都分不清的好吧?
小栓子摸着腦袋憨笑:“阿捷就是這麽說的啊……難道不是誇贊叔叔您來得早的意思嗎?”
柴仲彥:“……呵呵!”
柴捷反過來牽着小栓子的手,堅定果決:“就是這個意思!”
然後居然轉身就走,還是小栓子有禮貌,回頭招呼一聲:“叔叔別客氣,且到舍下歇歇腳。”
柴仲彥瞪着眼,眼看着兩小,包括之前還挺警惕的小子在內,也只是回頭招呼一聲就徹底忽略他直往前了,磨了磨牙,到底跟了上去。
可憐這位鐵血将軍,本朝據說對太子威脅第一大的肅王爺,遇上了一個拿皇帝皇後的氣息當安全感應的侄兒不說,還遇上個心眼兒給哥哥大人教得越發大得很得小栓子——
這位叔叔身上氣息是有點兒吓人,但是阿捷的叔叔,又風塵仆仆特意來接的,和阿捷相處也親切,肯定是好人,必須是好人啊!
#從程老憨等人身上學到“相由心生+人不可貌相”之辯證統一道理的小栓子,是個很懂得活學活用的好孩子。#
雖然他的功課在族學裏頭,也就是泛泛而已,遠不及他那個幾乎過目成誦、又天生神力神速的阿哥出彩。
可是心眼子大呀!
他對好人、對自己人,那是真心好得很的。
這不,花了那許久功夫才捉到的兩捧蝗蟲,炸出來之後,除了給宮十二留的一小捧、哄着宮阿爹吃下的那三只,就都大大方方給柴捷叔侄倆分了嗎?
他自己只嚼了兩根幫柴捷卸下來的翅膀解饞呢!
當然,像小栓子這樣虧了自己、也要對柴捷叔侄恭恭敬敬侍奉周到的人從來都不少,小栓子奉上的實在是柴捷有生以來最寒酸的讨好——
柴仲彥嘛,更是連自己喝馬尿、倒要将難得找到的一點兒水給他喝的屬下都能一捉一大把。
可不知道怎麽的,看着小栓子的笑臉,這叔侄倆就都多少不自在了起來。
柴捷嘎吱嘎吱地将本來看着還挺惡心的蝗蟲吃得歡實,也贊得誠心:
“好吃,又香又脆的,果然好好吃!”
柴仲彥颔首謝過宮阿爹為他添的一碗湯,低頭琢磨,要如何才能更仔細地抹去這一家人的痕跡呢?
接到消息的時候,皇帝太子都特意交代他,這家人正好是呂氏後人,又是楚铮的小朋友,讓他千萬要将線索抹幹淨,別繞了人家安寧……
柴仲彥口中應了,心中卻不很在意,再加上真擔憂侄兒,行事不免沒顧上周全,此時就要格外頭疼幾分了。
可又有什麽法子呢?
再殺人不眨眼的家夥,遇上這樣完全不知道他們身份,卻還能在驚駭過他一身氣息之後,又坦然接受的傻爹子,也難免偶爾遷就。
☆、挑撥
宮十二扛着一頭獵物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和諧得有些詭異的一幕。
高大男子低頭喝湯,小栓子得意洋洋又暗暗吸溜口水着為他近日格外心悅的小夥伴夾着最鐘愛的點心,宮阿爹稍微有那麽一點點小局促,卻也是帶笑看着,溫柔慈愛。
很像一家三口,如果不是那個男子一身殺氣血腥味兒實在厚重的話。
宮十二挑了挑眉,随手将獵物抛在一邊:
“阿捷這是要回家了吧?”
柴捷口中有美食吃着,身邊有小夥伴陪着,還有個宮阿爹溫溫柔柔地給他又加半碗綠豆湯:
“這東西吃着香,可上火,阿捷可別貪嘴。”
心情正是無限好的時候,忽聞這一聲,哀怨擡頭:
“十二哥您真那麽讨厭我啊?”
柴仲彥仰頭喝掉碗底最後一口綠豆湯,掃了一眼宮十二随手丢到一邊的獵物,眯了眯眼:
“身手确實不錯。”
肅王柴仲彥與太子柴伯岩的關系雖然有那麽點兒微妙,但和太子君之弟、楚家阿铮關系卻還不錯。
畢竟楚家一門将才,楚铮這一兩年在戰場上的表現不說什麽驚才絕豔舉世無雙,卻也不愧楚家子,敢打敢拼,善守擅攻,去年秋那一場大戰,更是與柴仲彥在無暇仔細商讨的情況下,依舊配合得十分好,兩路奇襲,連下胡人三城,更逼得伊頓大可汗俯首稱臣,讓出通往大綠海的商路通道。
柴仲彥對楚铮那是真看得上。
他已經不止一回可惜自家幾個哥兒都太年幼了。
如此關注,柴仲彥自然不會不知道還有個呂小子。
在來接柴捷之前,柴仲彥也得到通知,救下柴家嫡長哥兒的呂小子,就正好是那個呂小子。
柴仲彥一開始是懷着那麽一絲絲挑剔的心思來的,可惜無論是期待還是挑剔,都先給小栓子和宮阿爹接連澆熄了。
只沒想到,在柴仲彥都不再留意的時候,宮十二偏又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
一頭獵物,不算稀奇,哪怕這頭獵物是一頭老虎。
但這一頭老虎卻幾乎沒有一點傷口,柴仲彥都要細細看一眼,才能發現後頸垂落得異常……
那就有點兒意思了。
一個看着不過十二三的俊俏小子,一個随手就能将一只成年老虎輕飄飄單手抛出去的小子,一個竟是無需兵器便能獵虎,獵取方式竟是捏斷老虎脖子的小子……
柴仲彥眯着眼睛,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宮十二打了個哆嗦。
不是害怕,只是忽然覺得有點冷。
柴仲彥面上的笑越發燦爛了起來。
他笑得越燦爛,殺氣和惡意就越濃厚。
宮十二卻沒再給出什麽反應,只當尋常客人那般點頭就算見禮,又湊過去宮阿爹身邊:
“今兒熬的綠豆湯啊?”
又拍了小栓子的腦袋一下:
“去捉點心啦?不是說回頭等我帶你去撈蝦嗎?怎麽又想起來吃這個?”
小栓子傻乎乎笑:“阿捷吃過蝦,好多種蝦。”
什麽河蝦對蝦白灼蝦琵琶蝦的,宮家這幾年光景也漸好,宮阿爹被宮十二影響得,在吃食上頭尤其舍得。但柴捷随口說出來的蝦啊蟹的,小栓子或者聞所未聞,或者只在書上看過。
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想着弄點兒在他看來也足夠美味,卻又是柴捷沒吃過的。
後面這幾句小栓子沒有說出口,宮十二已然心領神會,于是又拍柴捷腦門一下:
“別欺負我阿弟啊!”
柴捷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立刻沾上點兒淚珠兒,要掉不掉的十分可憐,小栓子急了:
“阿捷沒欺負我啊!”
又往宮十二嘴裏塞炸蝗蟲:“哥哥吃,可香啦!”
宮阿爹給宮十二遞了一碗綠豆湯,微嗔:
“阿捷可乖巧了,栓子也是自己想玩兒,你又鬧什麽?”
宮十二一嘴香酥,一手甜湯,縱然有心戳穿柴捷的真面目,看在他這幾日将阿爹弟弟哄得歡喜,又眼看着要被接走了,也只得咽下不提。
但他偃旗息鼓了,柴捷卻上了心。
在宮阿爹跟前裝了十足乖巧,回頭宮阿爹去忙活晚膳了,他又鬧起幺蛾子:
“十二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