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1)
也不是個個都十分出色,卻難得個個都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又齊心協力,捱得住寂寞清貧,但願也能始終享受得起熱鬧繁華……
橋下客倒是神秘得很,呂氏本是地裏刨食的人家,後又是兩百多年将門,眼下的子弟,看着似乎文武雙修,也一個個堅定了科舉晉身,卻多是武比文強些。
縱是那個考了舉人功名、又一直在村學裏頭教書育人的,看着也實在不像是能畫出《滅蝗圖》的——
或許橋下客不是一人,而是一族?”
他在正殿之上,對皇帝十分恭敬,句句稱臣。
但到了後殿之中,當着皇後之面,卻又十分随意。
連話都說得很随意,無端的猜測也能出口。
他随意說着,皇帝也就随意聽着:
“似乎很不錯的人家,可惜我又不好細打聽,又不好強征召——
對了,聽說還有個很可愛的小朋友?”
前朝皇帝深宮閉塞、消息不通,最終落得個由得臣工操縱,臣下想讓他聽到什麽才能聽到什麽,臣下不想讓他知道的,號稱天子之尊,也不過是瞎子聾子而已——
本朝太祖有鑒于此,特特加了一隊天子親衛,專司情報收集、通達聖聽之用,因此衛服飾繡有飛魚圖案,該衛又稱飛魚衛。
皇帝的耳目很靈通,當然他不至于多疑到要飛魚衛監視楚铮的地步,但飛魚衛說是天子親衛,卻是無處不在,楚铮每每離京,途中諸事總有飛魚衛留意,卻也是保護之意——
順帶取點兒有趣事兒,來給天子夫夫消遣。
關于這些,皇帝沒瞞着楚铮,楚铮也不在意。
無不可見人事,自然不懼磊落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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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這個“很可愛的小朋友”嘛……
楚铮一想起宮十二,就不禁又是頭疼,又是想笑,偏又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宮十二、也不知道怎麽描述和宮十二相處那幾天發生的事兒,只得含糊道:
“那确實是個很有趣的少年。可惜竟不肯以武藝晉身。”
皇後也是個多年馬上征戰的,聞言坐直了身子:
“那娃娃聽說比你都要小幾歲,身手真那麽好?”
楚铮嘆息:“可不是。我素日以為自己也挺不錯的了,卻不過坐井觀天。”
皇帝将剝好的瓜子湊了滿滿一小碟,推到皇後面前,卻不贊同他這話:
“你與阿丹和我學的是萬人敵,何必和一匹夫争長短?”
皇後一口氣吃了半碟瓜子,又将手裏剝着的橘子塞了一瓣到皇帝嘴裏,挑眉哼笑:
“你又知道人家就是一匹夫了?呂家子弟萬人敵的時候,你我都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皇帝倒不和他争這個,只是笑着吃下橘子,又繼續剝了半碟瓜子,卻不肯再剝:
“可別吃上火了。”
皇後打了個呵欠,又懶懶靠回軟枕上,沖另一邊的楚铮八卦:
“聽說那娃娃還瞧上你了?”
楚铮失笑:“您怎麽也跟着人雲亦雲了?那才丁點大的孩子,就知道什麽瞧上瞧不上的?不過是初見面的時候鬧了點小誤會,小孩子脾氣,鬧點兒惡作劇罷了。”
皇後眨了眨眼,阿铮給鬧得啃了一嘴泥,最心愛的馬兒給編了不知道多少麻花辮……
都只是鬧點兒惡作劇嗎?
看來對那娃娃果然不同尋常呢,卻不知道是怎樣的孩子?
楚铮喝了一口茶,想起宮十二對“茶”的嫌棄,又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那麽,現在被這樣惦記着的宮十二,到底在幹什麽呢?
蝗災大抵控制住了,蝗蟲卻還沒徹底消滅,宮十二自然還走在鴨神大軍的最前沿啦!
可別說,宮家少年們在美食的刺激下,捕捉蝗蟲的效率可不比鴨神大軍差多少,宮十二更是其中佼佼者——
他同一時間段捉到的蝗蟲,足可以吃撐上百只鴨子。
只不過數量比鴨神大軍少太多,總數不免不足,卻不是宮家少年們能力不夠,實在是客觀所限,再怎麽人丁興旺的人家,也不可能有鴨子的繁衍能力啊!
特別是,當人類掌握了人工孵蛋技術之後。
宮家這一對鴨神大軍,雖沒有皇帝皇後以舉國之力養出來的那麽多,卻竟也有數千只,一路走來,那叫一個浩浩湯湯。
現在這浩浩湯湯的鴨神大軍,就走到了歸德河畔。
對岸,就是歸德城。
歸德城是燕南路的省城。
永樂鎮是燕南路下的一處小鎮。
小王村則是永樂鎮下屬的一處錯落。
本朝初興科舉,制度上倒和宮十二所知的科舉頗相似,都是一路從秀才、舉人到進士,可科舉的考期又稍有不同:
舉人與進士仍是一秋闱、一春闱,唯有秀才考,因着是最初一層的取材,太祖為了方便天下學子自薦,除了每年一次于各處縣城舉行的縣、府、院三場考試之外,還有常設于每路省城的童生試:
每月初三一回,只限年未十五者參加,所試內容與每年一次的秀才考一般無二——
秀才考最初原就被稱為童子試,太祖本意是取才學秀異的童子進入官府開辦的學府進學,以待日後為國盡力、為君盡忠。
奈何錯估了天下寒門對功名的汲汲營營,太祖也不舍得因着年歲緣故,就将有志進取者拒之門外,幾十年下來,少不得就有那五六十歲發須皆白的,還在“童子試”上徘徊。
世人稱之為老童生,朝中卻未免覺得這童子試有些名不副實,于是在官方說法中,這每月一回,限定年齡的考試,才稱為童子試,每年一回不限年齡的,卻只說是秀才試了。
考試的內容其實并沒有什麽不同。
只不過秀才試的時候,三場考試并不連在一起考,須得一場過了,才有參加下一場的機會,童子試為了考官與學子雙方方便,卻是三場連考,分場計分篩選——
也就是說,依然是第一場過不了的,後頭兩場考得再好也沒用,并不存在拉分平衡的可能,卻又要精力集中,于一日之內考完秀才試要分三日、綿延數月的內容。
童子試比秀才試還更艱難些。
是以雖每月都有考試的機會,參考的人卻沒多少,考上的就更少了。
如今宮十二看中的,卻也是這童子試:
“一日考完,可不比來來回回折騰的強許多?剛好明天就是初三了。”
一副正好經過看到路邊有人賣點什麽小玩意,不算十分稀罕,但反正放家裏遲早用得着,就随意抛幾枚銅子買點兒回去的口氣。
甚至連幾枚銅子都不必,秀才于他,似乎唾手可得。
事實上也還真是唾手可得。
秀才往上,尤其進士科,還比較注重詩賦,然而秀才試中,考的卻是貼經為主,兼顧策論,詩賦也有,要求卻并不高,只需工整對仗則可。
宮十二曾經是個學渣,他現在也依然期盼做個幸福的學渣,可到底是個系統君利誘着背了許多書的,其中還有許多,是此世尚未現世的名篇佳句。
貼經也好,策論也罷,宮十二做得都頗輕松,就是詩賦上靈氣不足,可《聲律啓蒙》等書也不是白背的,好歹無甚錯漏。
不過三五天功夫,宮十二就成了燕南路近十年來最年輕的秀才。
嗯,也是赴考時候聲勢最大的秀才——
除他之外,還會有誰,帶着上千鴨子大軍駐紮城外的?
宮十二考試的那天,鴨子大軍連水草裏頭的蟲子,都給叼出來吃幹淨了!
也就是系統君出品質量保證,鴨子們馴養便宜,宮十二又提前交卷、出來得最早,不然只怕連河裏的魚兒也要遭殃了。
所以成績雖不過中旬便出,宮十二卻沒有等着。
他甚至連童生試過後,取得秀才資格之外的等級考試,都懶得參與。
——反正也不差廪生那點錢糧嘛。
自從被系統君點醒任意門的奧妙,宮十二也真是財大氣粗得很。
所以這一場童生試,他盼的,不過是取得過幾月的秋闱資格而已。
宮阿爹接到消息的時候,歡喜得眼淚都下來了,一個人坐在宮待川牌位前,說了笑,笑了哭,哭完還是笑,足足坐了大半天,宮十二卻很冷靜:
“區區秀才而已。阿爹你就等着我給你掙一份大大的鳳冠霞披罷!”
宮十二原本只想着賺夠點數歸家,最多在這期間順便給宮阿爹和小栓子留下小康安定生活的財産則可。
奈何一次旱災,一次蝗災,足夠他了解到以當下生産力,哪怕沒有人禍兵災,只偶爾一旱一澇,就夠富戶破家滅門了。
他既然不忍,又有系統君揭破的任意門奧妙做保證,可不就得努力再努力麽?
只要願意努力,宮十二自忖二十少進士絕對不成問題,再加上到時候揭開的印刷、造紙,還有其他可能從系統君那兒兌換來的好東西……
區區一個秀才,哪裏值得大驚小怪?
宮十二躊躇滿志,智珠在握。
宮阿爹越發歡喜得無可無不可。
唯有皇城之中,也有人信心滿滿地期待:
“不過秀才而已。十二既然說要科舉晉身,就必有金榜題名的時候。”
☆、心軟
皇帝對呂家人的文采不敢恭維——
縱然有《三字經》珠玉在前,說到底也不過是好點兒的啓蒙書籍罷了,此前是沒人想着,卻算不上是什麽驚世著作。
他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呂家年年有人參加科舉,幾十年下來,也不過出了一個連續五次十五年(三年一回)沒考上進士的老舉人,和幾個秀才罷了。
如今出來個九歲秀才的宮歸卿,皇帝也是對他的武藝更感興趣:
“說起來,這呂家當年立下的誓言到底是怎樣的?是只不以武藝兵法晉身呢,還是絕對不沾手兵權戰陣?
其實科舉翰林也有帶兵的——
例如袁木頭的兵法就意外的不錯,雖然單挑是弱雞一只。”
楚铮努力回憶一下和呂家幾位族老的對話,遲疑:
“似乎并沒說絕對不沾手兵權戰陣?小王村的村學也是他家辦的,但呂家的子弟卻不在村學上,仿佛就是族學裏頭才有教導祖傳的武藝兵法。”
皇帝聞言興趣盎然:
“既如此,你說我讓人傳話下去,确保呂家科舉的都能一路順當考到殿試如何?”
呂家一遁百餘年,因着之前朝代更替那樣大亂都沒有現身,如今民間知道前朝邊疆雙壁還有一個呂氏的人已經不多。
然而對于上層階級的知情人們來說——
對比一下當日并稱雙壁的兩家境況,呂家遠遠遁隐,連本朝太.祖都尋不到,顯然安樂無憂。
楚家卻是前朝時候就遭遇凄涼,死的傷的且不說,為了保全更多族人不得不放下世家族長尊嚴,受了許多屈辱更是難堪。
如今倒是封侯安定了,嫡支主脈卻只死剩下一個楚小侯爺。
這位小侯爺還是兩三歲時就給養在宮裏的,但凡皇帝父子稍微心存點兒鬼蜮心思,養廢他是再容易不過的。
如此現實,再加上楚铮父祖在世時,對呂家兵法的贊不絕口:
“若是呂家子弟在,絕不至于如我這般狼狽。”
雖然楚铮父祖也算不得狼狽,楚家男兒也是戰功赫赫。
會人丁凋零至此,除了建朝、驅胡戰争裏頭留下的傷病損傷了壽命之外,主要還是前朝末期,遭受的那一場暗算。
但在楚家老人們口中,呂氏便總要強許多。
或許是尋覓多年不得蹤跡,再一代代人傳下來的說法,不免越發美好幾分,皇帝總還是期待:
“阿铮眼看着也長成了,待得阿丹和你哥哥選得好淑女,與你娶個三夫四侍,我再賜你三五十個好生養的美貌伎人,為楚家開枝散葉,回頭交給你哥哥幫忙教養,你正可和那呂氏子一道,和我一同出關征戰……”
當年太.祖之所以起事,除了前朝皇帝委實昏庸無用,自作聰明卻自毀長城,自以為歌舞升平卻逼得民不聊生之外,也有外族趁着邊疆雙壁給前朝傻子自行掘斷的空擋,趁勢入侵——
倒不至于一路打到柴家族地燕南路去,奈何太.祖倒黴啊,兩百多年都只是給征召去在周遭做些挖河修路勞役的普通平民,正趕上太.祖父兄都服役的時候,卻被拉到北邊運糧,然後一運就連屍骨都沒能回鄉了。
結果都沒能等到隔年,父兄死訊一道傳來的,是太.祖這個柴家唯一僅剩苗兒都要給征做民夫。
他家阿爹本就哭暈兩回,再聽到這個噩耗,直接暈死過去,再沒能醒來;兄長未亡人,柴家大郎倒是咬牙撐住了,卻不足月就生下個病歪歪的小哥兒……
那光景,太.祖要真是去服役,便是僥幸不死,回來也不過家破人亡盡的結局。
既然進退都是死,可不就反了麽?
反的是前朝,但柴家上下,對那步步緊逼,終累得太.祖父兄慘死邊關的外族,也殊無好感。
當今那是将驅逐胡人當作畢生目标在奮鬥的。
這不,前朝手裏喪失的河套等地掙回來不夠,還一心惦記着要将胡人趕得遠點更遠點,最後同一片藍天下都聽說不到胡人的消息才好。
楚铮也是個聽着楚家歷代守護邊疆戰役長大的,對胡人有着天然的厭惡反感,聽說皇帝肯帶他上戰場,倒也挺向往,只可惜:
“我孝期可沒過呢,再說我們楚家,千年來都是不納側的。”
就是真不得以,四十歲都還沒有嫡子嫡哥兒降生,也只是選取侍人生子,生完抱歸正室撫養,侍人則是由他心意,或者以秘藥迷了記憶遠嫁,或者送到家廟一世不得出。
縱然因着前朝正室嫡子都需要待在京中不得随軍的規矩,駐守邊關的楚氏子弟身邊多有人服侍,也只是沒名沒分不得生子的侍人,且一年必得一換,取杜絕日久生情,也是不負正室在京孝順長輩、撫養幼子、周旋權貴之間辛勞的意思。
皇帝聽着有些遺憾:
“孝期,非得三年又三年的累加也随你,可這開枝散葉的大事……你不也羨慕呂家人丁興旺麽?”
楚铮淺淺微笑:“呂家也沒聽說有側室,只不過他家退得及時,未曾遭禍。”
皇帝還待說什麽,楚铮已經看向皇後。
皇後的面上依然是笑着的,一縷縷剝去橘瓣上白絲的動作也依然溫柔仔細,皇帝卻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心裏一突。
為了子嗣納側生子或許也不是什麽錯事,當皇後因着常年軍旅生涯傷了身子,他偏不舍得放手認定這一個,可又在将人取回來之後連生庶子……
縱然是在成親前就與皇後約定好的,皇子們對皇後也似乎都是孝順恭敬有加,皇帝卻似乎總是心虛。
越是近年,越發心虛。
一時間,竟是讷讷不得言。
好在楚铮也不為己甚,先又轉移了話題:
“再說那小十二,身手雖好,卻不是個能上戰場的。”
皇帝眼睛一亮,趕緊順勢搭話:“怎講?”
楚铮回想起宮十二埋葬死去兔子時的惆悵,還有總給村裏狗兒預備飲水殘羹時淡淡的溫柔,嘆了口氣:
“身手再好,卻心軟得像個哥兒……”
皇後一挑眉:“哥兒怎麽了?”
楚铮立刻改口:“哥兒也有真英傑——可惜不是小十二,他心太軟。”
皇帝很是可惜:“白瞎了一身功夫,竟是個心慈手軟的……還是我阿丹好。”
十分狗腿的,沖皇後谄媚笑。
楚铮低頭品着茶。
他其實也很可惜。
或許重現楚呂兩家共鎮邊疆的呂家子弟還有許許多,畢竟人丁興旺嘛,但不是宮十二,總還是可惜的。
可更奇怪的是,楚铮寧可可惜着,也不願意學皇後的做法,讓宮十二習慣血腥。
那是一種連楚铮自己都說不清的溫柔珍惜之意。
那麽被這樣莫名珍重的宮十二,又在做什麽呢?
答曰:殺生中。
楚铮說宮十二心軟,好像也不是很對。
宮十二打獵的時候,還是挺心狠手辣的。
這不,明明都要下山回家了,不過是某倒黴小野豬正好撞到他手上,他也不管後頭跟着的母野豬如何舐犢情深,硬是将人家母子四口,都給一鍋端了——
可憐那母豬,本是要救遇險的一個娃,結果卻連自己并另外兩個娃都搭上了,真真死不瞑目。
宮十二卻還在耳聽八方,喃喃:
“還有沒有?再來幾只松松筋骨也不錯,順便還能給村人加餐,再給犬兒們也吃點好的。”
說起來,村裏頭的狗也實在有些可憐。
因着之前蝗災,鴨子大軍固然是抗災主力,鵝啊雞的功勞也不小,這不,村裏頭有好些人家,原是養着狗兒看家護院的,如今都覺得養只鵝更劃算——
看家叼人并不比狗兒差多少,蝗神鬧騰的時候,鵝神卻比犬神給力許多。
小王村也是虧得糧食不愁,又有宮十二以身作則帶得娃娃小子們都對犬兒頗照顧,據說遠點的人家,還有被認為沒用了的犬兒,直接給主人宰掉吃肉的呢!
宮十二最是個愛狗的,可如何不可惜?
只是再可惜,也總不好殺上門去,要人為狗償命的,也只得對自己周圍照顧得上得更照顧幾分罷了。
這不,明明進山是打着靜心讀書、好備着今年秋闱的幌子,卻每每做完當天功課,總要禍禍一下山裏動物麽?
——為了多吸引點兒獵物,還常常刻意在前頭兒的獵物身上制造傷痕,好以血腥吸引更多肉食動物,這心軟和不心軟,可也真難說得很。
至少宮十二是不認為自己心慈手軟的。
然而,事實總會證明,來自法治社會,對同類做過最惡劣的事情也就是将人打住院十天半月而已的宮十二,面對土著,确實是個很心軟的。
穿越而來的第四個年頭,也是宮十二以游學為名離家遠游的第五個月中、将要歸家為宮阿爹慶生的時候,宮十二遇到了一個落難的小娃娃。
那時候的小娃娃很狼狽,但在宮十二出手救下他之後,卻毫不猶豫地一轉身,一匕首紮死原本挾持他的人。
宮十二:( ⊙ o ⊙)!!!
☆、認命
那天已是臨近中秋,前兩日還金燦燦壓滿穗的莊稼基本已被收割好了,但漫山遍野的酸果子依然喜慶慶地挂在枝頭。
這是一個很美的豔陽天,一片晴朗之中,又因為吹起點兒北風,空氣幹燥而清涼。
宮十二走在路上,似乎連思鄉之情都淡了。
然後,就在他對着滿山喜慶微笑的時候,變故忽然發生了。
一對本也是在散步的主仆,方才看着那仆人對小主子還挺盡心恭敬的,可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就要狠心将那小娃娃推下田埂——、
一處因着地勢,格外高的田埂,梗下雜草之中,已經藏好了仿佛天成的尖銳石塊。
貼身服侍的人要造就小主子意外跌落、恰觸石而死的假象。
他也有把握,哪怕撞石頭沒撞死,最終驗屍的時候,也只會是撞死的。
如果不是他謀劃得太專注,竟忽略了另一邊慢慢走來的宮十二的話。
宮十二真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但他也是個意外堅持底線的人。
例如,他一向覺得,殺人,除了戰争,就只能是法律的事情。
又例如,他素來覺得,幼崽總有特殊的赦免權——教導他、引導他的,是成年人的權利。
如今,眼見着一場以幼崽為對象的謀殺案正在上演,宮十二怎麽可能不插手?
但他即使插手,也只是将意圖謀殺幼崽的家夥制住而已,哪怕這個家夥一招不成,竟呼嘯一聲,引來埋伏在一邊的殺手一起出動,他也只是将人都制住罷了。
還是那句話,謀殺幼崽的人再罪無可赦,也該由法律去審判。
宮十二有時候,真是個意外龜毛的家夥。
然而,宮十二龜毛,他救下的小鬼卻意外決然。
暗殺者們被搞定之後,小鬼蹬了兩下,從宮十二拎住他衣領子的手裏掙脫,小跑着到那最開始襲擊他的也是一直溫柔恭敬縱容他的男人面前,蹲下來,笑了笑,宮十二還在想着小鬼可真蠢,差點被殺掉了還敢對着殺手笑——
結果才一眨眼的功夫,那男人就給小鬼手裏忽然冒出來的小刺紮了一下。
就那一下,立刻就紮死了!
面色泛出詭異的酡紅,面目安詳的死相,別提多詭異了。
宮十二o(╯□╰)o:
你既然有這法子幹嘛要等我來救?你都給救出來了幹嘛還急着殺人?好歹問問幕後黑手啥的啊!
小鬼将小刺收回镯子裏頭,轉身,又笑了笑——
宮十二下意識後退半步,他卻恍然未覺,只是乖乖巧巧地解釋:
“這法子可不能随便用。畢竟這麽多人,我能刺得手幾個?”
宮十二一想也是,便去看那些後頭出現的暗殺者,結果,竟是一個個沒了氣息?
皺着眉,摸頸動脈、翻開眼皮擠壓瞳孔,真的沒有脈動、瞳孔也不能恢複,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死因嘛,宮十二瞥一眼那些屍體嘴角溢出的血絲,只怕就是傳說中的牙齒藏毒,一朝失手就果斷咬碎自殺什麽的?
宮十二有些頭疼,雖說秋天了,今天也涼着,可誰知道秋老虎什麽時候又發威?這些屍體放着可不是個事兒——
吓着人不好,熏到花花草草更不好的。
那小鬼背着手,慢吞吞擡起頭,老氣橫秋:
“我還以為你看不得死人呢,居然是擔心屍體不好處理?這有什麽難的。”
宮十二悚然:不難?這才比擦破人油皮略深一點就要了人命的小鬼,接下來該不會是要掏出化屍水之類的玩意吧?
——簡直沒見過比這更兇殘的小孩。
明明是個嬰兒肥粉嘟嘟、額心一顆紅痣更襯得和觀音座下小金童一般的可愛娃娃咩,怎麽就這麽兇殘呢?
——不過說起來,觀音座下金童似乎是紅孩兒來着?那差點吃了唐僧肉的小鬼兇殘點似乎也很正常?
宮十二的思維瞬間從86版的紅孩兒笑着噴三昧真火時的小模樣與眼前小鬼笑着紮人毒針時的進行比較,然後心塞塞地承認:
86版的紅孩兒雖然也很可愛、很可愛,但稍微瘦削了一點點,不夠眼前這胖嘟嘟的小東西好模樣。
但直接将人燒成飛灰與化屍水啥的,卻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難道這個世上要格外防範的,除了騎白馬的小美人,還有萌萌噠的小娃娃了嗎?
郁卒一抹臉,宮十二伸手:“藥水拿來。”
即使小鬼頭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心貨,這毀屍滅跡的活計,也沒得讓個小鬼頭去幹的道理。
至少宮十二做不到袖手旁觀一個小鬼去直視屍體被化屍水一點點腐蝕的過程,雖然沒真的見識過化屍水,但想象一下就知道多可怕好吧?
妥妥的恐怖片不解釋。
小鬼頭卻很茫然:“什麽藥水?”
宮十二:“……你憑什麽認為這些屍體不難處理?”
小鬼伸手一指,卻是被他親手殺死的那男人腰下配着的一個玉牌:
“這東西,地方官一看就知道是我家的,自然也知道這些死人不是什麽尋常仇殺,定會處理得妥妥當當,禍及不到誰。”
宮十二:“哦,我沒擔心被禍及,要制造不在場證明其實很簡單。”
這條路并不是主幹,從出城的主路拐到這條路來要拐好幾個彎,中間的岔路也不少。
而知道宮十二走了這條路的人,除了地上的屍體,也只有眼前這個小鬼而已。
小鬼應該不會多話,所以宮十二只要全速狂奔,确保在合适的時間內出現在另一個地點,自然就能躲開這一樁莫名其妙的事件。
他只不過是擔心會不會吓到人、尤其吓到小孩子而已。
這旁邊就是田地,雖然地裏頭的莊稼已經給收割了,地裏的麥穗應該也給人拾過一回,但誰能肯定,不會有哪些好玩又勤快的孩子,來拾第二回、第三回呢?
今年年景倒還過得去,旱澇總不免有些,卻不在此地,蝗蟲也還沒成災就給各地供奉的鴨神吃得十分凋零了。
但去年卻不怎麽好。
再說莊稼人家的孩子,哪怕年成再好,也很少有不愛拾麥穗的。
交到家裏,就是多一口糧食。
家裏糧食沒那麽緊張的,自己生了火烤了,爆香帶着甜味的烤麥子,也是一道美味。
宮十二看着那渾不知世事艱難的小鬼:
“并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大膽的。對于有些人來說,一具屍體,就能讓他們做上許久噩夢。”
小鬼笑了笑,笑容裏頭竟有些怯生生的,他伸向宮十二的手也是怯生生的:
“其實我也很害怕呢,家裏頭的大人都不在身邊,只有我一人回鄉祭祖,周麽麽原本是我的乳麽麽,阿爹和我都很信任他,可是連他都要殺我了……我不敢一個人回去。”
宮十二:( ⊙ o ⊙)!!!
#這小鬼的意思,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不要啊,路見不平伸手救幼崽是一回事,但我可是要回家的呀!阿爹和小栓子都是再純良不過的,就是族長大伯爺也未必有這小鬼心狠手辣——我完全不想開門揖盜呀求放過┯┯_┯┯#
宮十二很努力地想要勸阻狠心辣手小鬼頭:
“我不知道你家是哪家,我也不問你家到底是哪家。但聽你的口氣,你家在官方的背景還是挺深厚的吧?家裏仆人信不過,不如上官府去,讓官差送你回父爹身邊?我知道往回走不到十裏地就是府城,那裏的衙門就有好幾個。”
小鬼很憂郁地嘆了口氣:
“您救了我,我也是真不願意給您惹麻煩的。
可是家裏相處那麽多年的奶麽麽都不可信,誰能保證官府就一定可信?
也許官員已經在等着我上門送死了呢?就是官員可信,他手下的差人也能個個可信?就是個個可信,那些差人可能有您這樣的身手,一路護我周全歸家?”
宮十二沒法保證。
小鬼頭就越發憂郁了:“我很怕死,也很怕那樣一來,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呢?若是死多幾個,能讓我安全回家也還勉強使得,但要是我沒法子安全回家,我父爹祖爺祖公雖都不是什麽愛遷怒的人,卻少不得要一寸寸将此地理一回,一個個将此地百姓都審一遍。”
然後就是,審問的人,是不是也不遷怒,不會因為想要立功而急躁亂用刑,顯然也是誰都無法保證的事情。
宮十二嘆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救下來一個大麻煩。
但即使早知道救下來的會是個大麻煩,宮十二可能不救嗎?
顯然不能。
不管這是個多麽狠心辣手的小鬼,也不管他家父爹到底是仗着位高權重做了啥天打雷劈的事情、惹得一個奶麽麽都要對自己打小兒奶大的娃娃動手,宮十二都不可能視而不見,由得一個娃娃連長大的機會也沒有。
于是他只好認命了。
☆、呵呵
認命地背着這個大麻煩,宮十二嘆氣:
“好吧,那接下來我該送你到哪裏去?你父爹現在何處?京城嗎?”
天底下最位高權重的一群人幾乎都聚集在京城裏,但世事哪兒來的那麽絕對呢?
要知道,為了“中秋團圓的那一點兒惆悵+這世界馬镫啥的都有了,科舉制度也似模似樣了,結果尼瑪居然不過月節+即使有中秋月節人似乎也還是不太對”的糾結,宮十二可是明知道宮阿爹的生辰是八月十五又四天,還故意在路上慢慢兒磨蹭過中秋的呀!
眼看着後天就是宮阿爹生辰了,要是這小鬼故意使壞,給他憋什麽到了京城才說“我又沒說我父爹在這裏”的壞水兒,宮十二那才是呵呵了哩!
——看吧,小鬼果然不懷好意,看那眼珠子滴溜溜轉的小模樣,果然是自己不問必要使壞的吧?
宮十二不靠任何外力(如系統君或其提供的技能等)就戳破了一只辣手小狐貍的陰謀,不禁略得意。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小鬼認命乖乖交代家庭住址。
卻不想,小壞鬼兒之所以是小壞鬼兒,就在于,即使被戳穿,他也依然能厚着臉皮繼續使壞。
笑得無辜又天真:“我不能回家。家裏也不定多少人想要我的命呢。”
宮十二面無表情:“于是你就賴上我了?爺可不缺童養媳。”
小鬼對手指:“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身相許本也不算什麽。但兩姓婚姻,最少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捷兒卻不敢自專呢。只好讓恩公失望了。”
宮十二:“呵呵!”
不失望,只要你乖乖回家,我簡直大喜過望好嗎!
但小鬼頭會乖乖回家嗎?
當然不!
多難得才能出門一趟啊?
偏遇上這種事,要是被送回去,別說阿父,就是阿爹阿公乃至于總說“我家捷兒是應大捷而生,有我父子庇佑,哪兒需要學什麽哥兒做派”的阿爺,都不肯讓他再随意出門了吧?
當然,最重要的還有,宮十二一看就是個心軟又有責任感,格外好賴上的家夥呢!
更何況:
“看方才兩次出手,第一次還想着制造個意外假象,第二次卻是什麽都不顧了——
我是不覺得我能礙着誰什麽事啦,但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在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