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0)
;有話語權的褚家人嘛……
那種國舅觊觎人夫固然不該,夫郎失貞惹禍也是該死,連帶着呂氏哥兒所出之子受人刁難,也說是“為了全那片忠君之心,只得無奈忍痛由得子弟受難,好引呂氏現身”的說法,委實呵呵。
據說那呂氏哥兒最終橫刀刎頸而亡。
據說那褚氏子流落逃難,最終落崖失蹤,只怕也早已夭亡。
而楚家,則是因為眼看着呂氏哥兒并不是呂氏哥兒,只當呂家有李代桃僵救下自家哥兒的本事,也當有救下外孫的能耐,未曾留意到那道旁求助的小童是故人之後,待得反應過來,那落崖的消息也随之傳來——
幾代人尋尋覓覓,幾番艱難凋零都不忘了尋覓,卻是為了傳達一句:
“老子是真不知道那娃娃是你家的哪!不是見死不救,只是陰差陽錯呀!”
宮且明嘴唇抖了抖,老子?楚家世家子,也有那樣說話的時候?
楚铮垂眸,神色頗有些尴尬:“先祖遺言,一字未改……”
宮十二窩在一旁聽了半天故事,此時撫掌眨眼十分促狹:
“說不定真是老子哦!誰知道兩家老頭子有什麽JQ不足為後人道呢?”
實在不是宮十二愛多想,實在是此間哥兒漢子的外形太相近,一不小心哥兒愛哥兒,漢子戀漢子的也就更多些,再則,若非交情實在不一般,誰會因為那樣一句話,硬是自己找了二十幾年不夠,臨了臨了還要交代兒孫繼續找,找到了務必要将他遺書在人墳前燒了才甘心的?
宮十二盯着楚铮看: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畫,目若秋水,唇若施脂……若你家祖上都是這般姿色,聽他自稱一聲老子,我家也不虧啊!”
促狹眉眼,淺笑唇瓣之間,頗含深意。
楚铮鎮定自若,宮且明頭痛撫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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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哥兒,你真的還記得自己是個哥兒嗎?這樣調戲老祖宗,順便調戲眼前小漢子,真的好?
☆、無猜
宮十二還真是又忘了自己用這個哥兒身子。
沒法子,也不是宮十二健忘善逃避,可誰讓這漢子哥兒的設定太奇葩,除了額心一點痣,上面沒多兩團,下頭沒少二兩的,誰會老是惦記着自己忽然雄轉雌啊?
再說楚铮那皮囊俊俏也罷了,偏有幾分宮十一的氣質,縱然宮十二不再惦記那一嘴馬糞泥的舊怨,可能不多幾分親切?又豈能少得了幾分自然而然的随意玩笑?
自是不能的。
于是宮家一幹長輩,就很頭疼地發現,他們家小十二,對這故交之子似乎有着一種特別的好感。
雖然這種好感的表現形式也很特別——
親昵時很親昵,宮十二不管是對宮待岳家的小哥兒、還是最近一直受他差遣各種團團轉的宮學嶺等人,都沒有那麽親昵。
可幼稚的時候也很幼稚,小柱子捉弄鄰家小哥兒時都沒他那麽幼稚。
宮且楦給孩子們講完一段三字經,讓孩子們自行默背之後,自己走到院子裏,擡頭就見對面的樹蔭下,宮十二掐住一匹白馬的脖子,沖楚铮笑得又張揚、又得意的小模樣,默默笑了。
他似乎想起了遙遠的過去,他也曾經這樣故意扯着某個小哥兒的細辮子,有時候甚至故意在上頭戳一只草編得十分神似的螞蚱,引得那小哥兒驚吓慌亂哭紅鼻子的過往……
兩小無猜的歲月,總是格外美好呢!
只不過他最美好的逗弄也不過是在小哥兒懷裏扔一條竹節做的小蛇,這小十二玩的,卻是不知道在哪兒将人家一頭神駿大馬按着将鬃毛尾毛都編成扭扭曲曲的麻花辮,然後硬拗着這可憐馬兒的脖子,将之拖到主人家面前炫耀……
該說不愧是小十二嗎?祖先庇佑,神明選中的人,連兩小無猜的小把戲,都玩得這麽高杆呢!
挑選的對象也不錯。
宮且楦看着楚铮臉上,驚訝過後只有淡淡無奈微笑的神色,心中很有幾分滿意。
祝氏和宮待山相伴走過,看到宮十二又饒有興致地逗着楚铮,一雙璧人相映成輝,縱然馬兒造型略奇葩,身邊樹木花草也早凋謝,也是好一副玉人相伴圖,不由相視一笑:
“怪不得二郎給這世侄做棉襖的心思比給小栓子做的還仔細三分,真真是我們家十二,這眼光再沒得說的!”
就是村裏頭那些觊觎宮十二的大叔爹老阿公們,都不得不承認,這位楚公子,可比這家的小子/哥兒都要般配宮十二許許多。
宮且明撫額長嘆息:
“萬幸村人自愧不如的不只有哥兒,萬幸不是所有人都沒記住十二是個哥兒。”
宮且楦面色一僵——
他才沒有忘了小十二是個哥兒,只不過畫面太美一時忘情罷了。
宮十二卻完全沒注意到,他一不小心将楚铮與宮十一那個讨厭鬼稍微等同、再稍微類似對待的結果,竟成了衆人眼中“想引起心愛小哥兒注意卻只知道搗亂欺負人的笨蛋小漢子”做派,還引發宮阿爹好幾天長嘆息:
“十二自然是天仙都配得,可楚家這位家世顯赫,卻到底人丁單薄呢。”
宮且楦更是在反應過來宮十二的性別之後,依舊一本正經與宮且明研究:
“要真講究起來,咱家小十二這天下就沒人能配得上……”
宮且楦這句話說得不是一般的滿,但宮且明卻是心有戚戚:
誰有我家小十二福緣深厚、得天眷顧?皇帝自稱天之子,也不曾得神靈賞賜這許多好處呢!
自從憑空弄出一堆成品棉襖,那從未見過的細軟料子(棉布),那在大江大河兩岸都常見的野花竟能絮出比絲綿更保暖的材料……
宮十二花了好大功夫才換來棉襖+棉花種植利用法,但這功夫也不是白花的。
在他都沒發覺的時候,他在長輩們眼中的形象,已經高大到皇帝那樣自稱的天之子都沒法比的程度了。
于是,他作弄楚铮也好,調戲楚铮也罷,長輩們想得起來他是個哥兒也好,一不小心就将他看成個漢子也罷,大家都覺得:
真是便宜楚铮了!
被便宜的楚铮很無奈。
那一口馬糞泥确實惡心至極,但他吐完了想想之前自己就那麽惡心過宮十二一回,還一轉頭就将這事兒抛諸腦後了——
也真沒怨怪宮十二小氣到硬是要還他一口。
當然,其中宮十二能将他打趴下的武力值,和楚呂兩家雖闊別百餘年卻依然如故的交情,到底起了多少作用不好說,楚铮對宮十二卻是真的很大度,也很有愛。
他是真心想将這武力值強悍到逆天的小孩當弟弟寵的。
——看呂家折騰出來的大動靜,顯是也有心重現人前,那加一個由他推薦到禦前的武學奇才,可不正是美上加美?
即使這番好意被拒絕:
“我們呂家祖先早百多年就撂下話了,日後呂家子孫縱然還有貨與帝王家的一日,也絕對不靠武藝兵法晉身!”
楚铮因着聽說過呂家當年遁逃前在前朝皇帝跟前撂下的話,又見呂家武轉文已頗見成效——
秀才舉人什麽的也罷了,《三字經》一書雖沒什麽高深經義,卻是能讓天下蒙童一書習得千餘字、千年史的上好啓蒙讀本,而紙張印刷術更是能讓天下讀書人都不能不說一聲好的絕世創作,尤其那寒門學子……
楚铮想着這些,縱然還可惜宮十二大好天賦卻要科舉晉身,也沒有很堅持——
他也見識過宮十二背書的本事了。
但很多很多都能不計較,楚铮卻實在受不了,宮家長輩們,乃至小王村大大小小的村人們,每回見着宮十二作弄他時,那越發古怪的眼神,和那讓人實在無法忽視的“竊竊私語”。
#明明那天小十二随口捉弄他的時候,宮家長輩的反應還挺正常的啊?#
#沒舍得将宮十二揍趴下,但好歹對他調戲漢子、順帶胡謅兩家祖宗是非的混話表示頭疼反對了好吧?#
#怎麽才兩三天的功夫,這一個個的,就恨不得将他倆湊一對了呢?#
#還一副“能得我家小十二青睐,是你榮幸”的模樣,誰記得我倆都是漢子來?#
楚铮雖說出身世家大姓,卻也是幾百年的将門子弟,便是出生的年月好,并沒趕上那種在軍中生、軍中長的艱難時候,好歹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軍隊裏頭漢子結對兒的現象可不要太多!
#據說那樣結了對的将士還特別默契骁勇呢!#
——但小十二又不是我戰友。
——最要緊的是我楚家嫡支如今只得本侯爺一個也,一生唯一的結對契約給不起,玩玩兒的不好對世交小娃下手好嗎!
楚铮相信宮十二是真純真無猜,但他委實受不了小王村那種全村都在說“能嫁給我們家小十二真是便宜你了便宜你啦”的眼神啊!
好在,臘八歸家,原就是習俗。
呂家人也沒為難他。
雖一再拒絕楚铮為他們引薦禦前的好意,其他事情上卻很不見外:
原本是要臘八才舉行的大祭祀特意提前了,祠堂那樣本姓小輩都沒地兒站的地方,也讓楚铮光明正大去一回,給呂家老祖宗上了香,又親手将楚家老祖宗臨終前還念念不忘的遺書,送到他墳前化了,連灰都埋到墳前泥裏頭——
楚铮埋灰燼的時候,不小心想起宮十二對老祖宗們的調笑,心中雖稍覺別扭,但對呂家人的做派,也委實承情。
鴨子鳥類防治蝗蟲的法子也沒瞞他,《滅蝗圖》特意加印了五百份,又有還沒公布出去的《棉花大全》等,也畫下來,讓他帶回京裏頭,或者分發出去,或者挑合适的人呈交——
呂家人甚至連交代一聲讓提及自家功勞的話都沒有,只讓楚铮“你看着辦吧”。
明明是百餘年由得楚家在外頭尋尋覓覓都不肯給丁點音訊的狠心絕情人家,偏偏一遇着人找上門了,又仿佛還是幾百年通家之好的做派。
楚铮原本很難理解老祖宗那樣臨終都惦記着要去人墳前焚燒遺書的挂牽,但在穿了一身比絲綿舒服、保暖度又不下裘衣的棉襖——
還有配套的分指手套、加厚護膝棉褲、護耳棉帽……
包得嚴嚴實實上了馬,臘月初的風竟都不覺寒的時候,他又忽然就理解了。
縱然呂家人的思維似乎都有點怪,縱然呂家人的作風都有點絕,也确實是,值得他楚家百餘年尋覓的人家。
——不過為了避免繼續給那樣古怪的眼神圍觀,小王村果然還是要少來。
楚铮這麽想着,然後他也果然這麽做了。
足足又是六七年,竟真的一步也未曾踏上小王村的土地,甚至連永樂鎮方圓百裏都不曾再路過。
但奇怪的是,或許是橋下客的謎依舊在楚铮心裏,又或者是楚铮這些年總沒忘了往小王村送節禮,再見面的時候,不管是楚铮還是宮十二,都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雖然這一次重逢,依然不是什麽愉快的會面。
卻都是後話了。
☆、有備無患
只說眼下,什麽科舉,什麽大儒,都且還是小事。
大事是:
滅蝗。
久旱出蝗,果然是久旱出蝗。
小王村一帶只得去年那一夏秋的旱,然而整個天下,至少當今天子轄下,卻竟有小半土地,乃是自前年起就陸陸續續地旱着,北方草原上據說也是水草艱難,也就是這些年委實給太祖與當今倆父子大怕了,不然,少不得又要往南邊“打草谷”了——
如今,據說是往更西、更北的地方禍害去了。
中原之地方才好些,卻也虧得是之前幾年大抵還算風調雨順,當今又難得耐下性子,沒再一攢下錢糧就折騰着要北伐,如此才熬得住。
可蝗災一來,當今那樣能打得北方外族聞風喪膽的鐵血皇帝,都不禁頭疼得很。
事實上,在蝗災真正來前,欽天監正、大弘農等人上書這久旱出蝗的可能性時,當今的腦袋就已經大了一圈。
當今是個馬上天子,他出生在太祖征戰天下——
更準确地說,是太祖起兵不久,最是艱難的時候。
那時候剛有楚家慧眼識人,舉家相助,太祖還是很難,當今的幼年也幾乎全是随着太祖皇後在後方清苦度日、又或者随着太祖颠沛流離的記憶。
待得稍微長成,不過是腳掌勉強能夠着馬镫的年紀,就是金戈鐵馬、血沫橫飛。
他是個踩過無數血肉屍骨,才成就帝業的天子。
這樣的人,悍勇堅毅,但在有些常人不能理解的小問題上,也會意外的偏執迷信。
例如,他就信“烏鴉嘴”。
出兵的時候,他不忌諱謀士未慮勝、先慮敗的周詳。
但治國的時候,尤其是在已經給旱災鬧得頭都大了一圈的時候,聽說人提起什麽久旱出蝗,當今卻真的有一種,要把烏鴉嘴的混蛋祭天,好求個詛咒胡言不至于成真的沖動。
若不是太子仁厚,搶在他發怒之前柔聲換了話題,回到後宮,又有皇後橫眉怒目拍着楚铮特特讓人快馬加鞭先呈送上來的《滅蝗圖》:
“阿铮也是一片好心!事情不出自然好,若真有個不好,先準備着總比全無準備的強許多。楚家為陛下大業幾代人都搭上去了,阿铮更是個頂頂好的好孩子,陛下倒有什麽不滿意的?”
皇帝好無辜,他哪裏知道大弘農和欽天監是因為楚铮送來滅蝗圖,才跑到他面前烏鴉嘴……不,好意谏言的?
對他來說,楚铮自然是極好極好的,楚家一門忠烈,楚铮哥弟二人,一個輔佐太子事事妥帖,一個年歲雖幼卻孝順聰慧——
皇帝待楚铮,真是比待膝下幼子還寵愛三分,若早知是因着他進獻的《滅蝗圖》,哪兒舍得發甚脾氣?
此時在皇後陛下的怒火下悻悻,所低語嘀咕者,也不過是一句:
“這小子可真偏心,這麽大事,直接呈給阿丹,卻不說給我。”
阿丹,是皇後陛下的小名。
皇後似笑非笑:
“阿铮倒是說呈給您的,只是這東西他也沒确認,不好經過前朝,才直接走了宮中通道——
怎麽,這呈到宮裏的東西,一因着阿铮說是給您的,我就不能先看看了?”
皇帝越發抹汗:
“哪能呢?我這不是不舍得你勞心嗎?再說大弘農他們不也有……”
怎麽就又說不好經過前朝了呢?
皇後淡淡“哦”一聲:
“他們找你也是說這事兒的?倒是和阿铮英雄所見略同。”
皇帝:“……”
原來大弘農他們不是因為阿铮才來的?那為什麽劈頭蓋臉就說是朕對阿铮不滿意了?
皇帝十分不明所以。
奈何因着許多緣故,皇帝對着皇後總不自覺氣弱幾分,此時雖覺得皇後陛下的邏輯似乎有哪裏不對,一貫“感覺皇後不對的時候一定是朕感覺出錯”的習慣,也讓他唯有讪讪一笑,随手翻着那《滅蝗圖》:
“阿铮總想着往外跑,好在跑哪兒都沒忘了送東西回來孝敬阿丹和我……只這一回拿這麽,咳咳,這麽要緊的東西,別是趕不回來過臘八罷?真是這小阿铮,在京的時候只說何等舍不得你我,一出門去,就甚事都忘了!”
楚铮在小王村确實耽擱得挺久,這不,《滅蝗圖》且是另讓驿站八百裏加急送來的,眼見着也都臘月初五了,正主兒卻還不見蹤影。
早幾年,皇後都随皇帝出征在外,雖疼愛楚铮哥弟等一幹小輩,但正經節日裏頭,能得兒孫繞膝、安享太平的時候其實不多。
皇後原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是什麽甘心居于後院深宮的哥兒夫郎之流,皇帝許他戰陣随行,甚至獨領一軍,皇後反而歡喜得很,縱然因此膝下未得一子半兒傍身,只太子孝順,他也沒什麽不足的。
只如今,想是年歲漸長,不比當年,卻越發貪戀這兒孫繞膝的日子。
尤其寵愛楚铮這麽位,父族又與他有袍澤情分,爹家更是他嫡親堂哥的小輩。
若楚铮真趕不回來過臘八,不說皇帝太子心中思念,皇後太子君更是不痛快。
然而自己不痛快是一回事,皇後卻聽不得皇帝說楚铮不好,杏眼一瞪,沖口就是:
“阿铮得了本畫冊也要送來給你,還不夠惦記呢?”
好吧,那麽一本滅蝗圖,到了皇後口中,一下子又成了畫冊而已。
卻不知道之前那樣慎重翻看的卻是誰?
皇帝十分無奈,偏他還又愛慘了自家阿丹這難得和不講理小哥兒似的小模樣,只得讪讪一笑,認真看起那“畫冊”來。
這一看,別的不說——
蝗蟲的生成過程,到底是不是□多少的土地才能産卵孵化,成長的各個階段又是不是圖冊上畫出來的怪模樣,都不要緊,宮且楦等人商量出來的,關于蝗蟲成因的說法:
“久旱出蝗,非關其他,不過是于田畝間索取太過,卻疏忽回饋天地而已。”
——這種說法真僞不論,但在皇帝看來,再如何都比每次出現蝗災,都要歸根到皇帝失德,又或者別的什麽天意上,更好接受得多。
雖然還是有皇帝的責任,但于田畝間索取太過的多是庶民呀,直接監管的也該是縣官吏員之流,他這個皇帝,最多就是沒早點發現蝗蟲成因而已。
至少扯不到因為他征戰殺戮太過,又或者太子是否有福德居其位之類的閑話上頭去。
皇帝大樂:
“行,不就養些個鴨子鳥兒的嗎?诏令下去,讓各地多多的養着,吃不了蝗蟲也還能宰來吃肉的。”
皇後聽得直搖頭。
太祖說來最初也不過尋常人家出身,自家這位陛下平日也是能吃得苦的,戰旅征途之中更是不乏與兵士同甘共苦的大氣,然而到底是個粗心的,哪兒知道這“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之類的俗話?
民間養殖雞鴨可不容易,一不小心鬧個什麽病,自家一群死光也罷了,往往幾家甚至幾村子,一氣兒血本無歸也是常事。
再則之前旱災,縱然民間這幾年富裕,朝廷救濟也得力,不至于就活不下去,又哪兒來恁大底氣,還敢将糧食喂雞鴨?
便舍得,這大冬日的養雞鴨,也不是容易事。
伸手一指桌上:
“你看信又沒看仔細了不是?阿铮可說了,這《滅蝗圖》先送回來,是讓你我先挑着合适的人仔細研究研究,看上頭說法妥不妥當——
至于鴨子,他後頭還有據說頂好的鴨苗備着,分了南北幾地養着,不定養得多麽好,肯定比你自己操心的強些。”
皇帝摸了摸鼻子,只得耐下性子看起信。
楚铮在信裏也果然說得很明白,除了沒供出楚呂兩家的早年過往,其他什麽棉花,什麽火炕孵蛋,都一一描述得仔細,末了又說:
“我楚氏尋覓多年,不想今朝得見,呂氏竟不只知兵事而已。
恁般大才,想來也是如今天下大定,福緣自至。
如今棉花保暖諸事猶可,蝗災一事不可不防,臣惟願此事只是虛驚,然而有備無患……”
皇帝撇嘴:“阿铮那麽好一孩子,寫起信來也是這樣文绉绉的,不過呂氏倒真是出人意料。”
嫌棄歸嫌棄,到底給楚铮隐晦拍了一記龍屁,心下十分舒爽,再則也真不是遇難則避的性子,還真又召了太子并大弘農等人過來,将蝗災一事交代了下去。
皇帝不耐煩細務,太子卻是個仁厚精細的,對皇後素來又極敬重,對太子君也是恩愛有加,連帶着對楚铮也是看顧非常,聽說了《滅蝗圖》的來歷,雖連在大弘農面前都沒吐露半句,督促觀察蝗蟲孵化、督促各地有條件的多養雞鴨等事,卻做得更加仔細用心。
更有皇後興致好,拉着太子君,自家私房,并皇帝內庫、太子內庫等各處,都掏了不少銀子出來,讓各地庶民幫着養雞鴨的,也不提蝗蟲,只道各地将士衛土不易,便是不在邊疆,這些年也多少有滅匪安民之功:
“雞鴨鵝都只管多多的養來,來年給将士添道菜。”
于是,果然是有備無患。
☆、滅蝗行動
蝗災起時,皇帝太子本是養了要酬軍的鴨子雞們倒是先立了大功,那樣鋪天蓋地的蝗蟲,遇上了鴨子大軍,也不過是美食加餐而已。
鴨子們一路吃蝗蟲,一路下鴨蛋,百姓們跟在後頭撿得別提多歡快了,更有一等虔誠的,竟是推倒了本已建好的蝗神廟,換上鴨神祭祀——
據說那神像雖仍是鴨蹼扁喙,卻是鐵盔利爪,好不威武。
又有一等消息靈通的,早知道這鴨子得以恰好趕在蝗災前養出這許多的緣故——
據說竟是太子膝下唯一孩兒,太子妃嫡出的那個才五歲的小哥兒,童言稚語問皇帝:
“阿爺,鴨子是要宰了給将士們吃的嗎?可鴨子吃掉就沒有了,為什麽不養着它們天天下鴨蛋吃?就是有些将士或許只喜歡吃鴨肉、不喜歡吃鴨蛋,也不定他們更願意等一等,等鴨子養多了,每人一只兩只的帶回家,願意吃肉就吃肉,願意養着吃蛋就吃蛋啊?”
皇帝才沒急着在端午裏頭就将鴨子宰了,反又從內庫中取出好些銀錢,讓多多養鴨子……
結果,才過了半旬,蝗災便起,鴨子大軍就成了大功臣了!
這消息口口相傳一出,再有《滅蝗圖》上為了讓民衆更容易接受,硬是将“無植皮□土地更适合蝗蟲繁衍”這一點,弄成了什麽索取無度天地懲罰的說法,給民間一傳,又鬧出許多因果報應之說——
于是撿了鴨蛋居然不是吃掉,而是送回當地軍營的,又或者是昧下一個鴨蛋,孵出來後,養大繁衍出好幾只,卻給軍營送回最大最肥兩只的……
居然多得不可思議。
甚至連對皇帝對北方外族用兵征戰的說辭,都仿佛換了一套,什麽窮兵黩武都見鬼去了,倒是那“當今聖明,得天眷顧,連帶得軍士福澤也能潤及萬民”的說辭,日漸廣為流傳。
太子奏與皇帝時,十分歡喜:“民心可用。”
又可惜:“雖然蝗災已過,但來年也不知如何?往年攢下的錢糧又幾乎用盡了,卻不是用兵的好時候。”
皇帝斜睨他:“得了吧,你不是最見不得流血大戰的嗎?當我不知道每每對着戰亡統計心疼抹眼淚的是誰哪?”
太子淺淺微笑:
“阿父難道不心疼?那些将士于兒臣不過是素未蒙面的數字,于阿父卻是可同吃同睡解衣推食的同袍呢。只不過阿父性情剛毅,不似兒臣易感易傷罷了。”
皇帝打了個呵欠:
“不管将士平民,總是我柴氏子民。你是儲君,日後的天子,為自家子民殒命落幾滴淚也沒什麽。只記得仁而不弱也就是了。
不說那些儒生愛咧咧,你阿爹也總說馬上打天下、仁君治太平,我和你阿爹打下的太平盛世,只需要有個仁厚君王接手,卻不需要再來個和我一般的皇帝——
這話我不會忘記,你只要也別忘了仁中有剛,牢記‘天子守國門’五字,不和那外族玩什麽和親妥協,別白瞎了我和你阿爹多年征戰的心血,也就夠了。”
當今皇後膝下并無嫡子,皇帝卻有四子。
太子之所以是太子,卻并不局長,排行僅為第二,不過因着長子體弱,又敦厚有餘,卻不堪為君,皇帝方才将目光往後看。
又巧得很,當年正好皇後因重傷遷往後方修養前不久,太子親爹也一病沒了,那時候太子不過是個再半月才能抓周的稚兒,皇後看他可憐,又加上養傷無聊,就将他養在身邊——
一直沒記在名下,卻也是半個嫡子。
如此立太子時,勉強也算是立嫡了。
只可惜,太子與太子君雖說恩愛有加,卻一直沒能生下個小子來,唯一一個孩兒,聰慧是聰慧,在皇帝跟前的臉面也确實大到能扯斷他一把胡須還被誇贊“我家麒麟兒”的程度,只可惜,是個小哥兒。
而太子長兄,受封淮陰王的大皇子,卻已經有四子二兒,其中三個乃是嫡子,還有一個嫡哥兒。
還有兩個弟弟,幼弟四皇子已經有了嫡子,大弟三皇子雖一口氣連得了三個嫡哥兒,卻是最肖似皇帝的。
如此這般,太子縱是和皇帝親厚,也未必不忐忑。
皇帝看得明白,他原待不管——
他阿父,本朝太祖皇帝,就也沒管過他們兄弟之間的事兒。
只不過皇後也說了,這儲君嘛,嬌養得為他将手杖上的每根刺兒都削平了且不必,但用自家兄弟做磨刀石,卻也不行:
“你當我看你一個接一個皇子的生是很舒服的事呢?
好難得得了四個兒子,當皇帝的只需要小二一個,其他三個也沒得磨刀磨廢了的道理。
便是不需要他們上陣兄弟兵了,好歹給小二做一二臂膀,也免得我那些日子白忍過三遭——
總是你的骨肉呢!”
于是皇帝只好不管也管了,好歹先和太子把話挑明,也讓他定一定心。
果然太子聽了這一席話,雖然軍國大事依然事事禀奏,卻不再事無巨細樣樣請示,能拿主意的都先拿了主意,一邊處理了再一邊回禀,如此這般,應對起諸如蝗蟲之類的天災人禍,越發得心應手。
再加上皇帝早被皇後勸着準備了,這一場初成勢時就鋪天蓋地,經年老吏估摸着該不遜色多年前席卷了三路十九縣的那一場大災的蝗災,居然不過三兩縣地,就給鴨子吃得潰不成軍。
雖然各地蝗蟲都還有,但鴨子一直吃着,有鴨神将軍撐腰的百姓膽子打起來之後,也敢參與捕殺,雖然總要先進獻于鴨神之前,但或烤或炸,祭祀完後自吃,竟也又是一道美味。
——果然除了陰陽雌雄的表現方式略奇葩,歷史進程也迥異之外,此處依舊很具有大天朝特色:例如無所不吃。
宮十二看着宮學嶺等人手裏一人一盤子的炸蝗蟲,呲了呲牙:
居然連小栓子,甚至陶棄幾個,都吃得津津有味!
這醜兮兮的東西能有甚好吃?還不如吃炸蝦呢!
小栓子笑眯眯塞了一只到宮十二嘴裏:
“阿哥吃,這天雞可比蝦子好吃多啦!”
可不是麽?白水河縱然不幹涸的時候,裏頭的蝦子也不過尋常河蝦,每每不注意多在清水裏頭養幾天,還要多點兒泥腥味兒。
但這炸蝗蟲——
系統君特意提供的菜譜,乃是将之去掉小刺腳與翅,用濃鹽水清洗,而後以酒、鹽、糖、茱萸等物稍作腌制,再裹了蛋液滾了細玉米粉後才下鍋炸的。
如今日子好過了,宮十二那《滅蝗圖》更是起了大作用,哪怕楚铮進書、皇帝備下鴨子大軍逞威風的時候,都沒特意提到呂家功勞呢,這眼看着蝗起而為成災,呂家長輩們想着是活了百姓千千萬的好事兒,對孩子們各種蝗蟲吃法的折騰也都配合得很,宮阿爹等人偶爾還愛惜物力,不太舍得拿那許多好料處理蝗蟲,宮且明索性手一揮:
“能帶着大家逮蝗蟲、吃蝗蟲可是大好事,哪是點兒鹽啊油的能衡量的?只管吃,只管一邊趕鴨子一邊吃,吃得越有花樣、越香甜才好呢!”
竟是由族裏供應材料,讓系統君的各種香炸蝗蟲、紅燒蝗蟲等等菜譜都有了充足的配料——
這般做出來的,能不好吃?
饒是宮十二這樣吃過各國美食的挑剔人,都要贊一聲:“确實比河蝦美味!”
于是抛開那點子膈應,加入宮學嶺小栓子等大小娃娃們的搶吃行列,搶得幾個大小子好不可憐也!
于是,那一邊,是熱熱鬧鬧的鴨子大軍浩浩湯湯地撲殺蝗蟲,什麽大鵬展翅恨天低,什麽尖喙斜啄破層泥,還有兩三只配合得極好得:
一只展翅先飛,另一只頂了第三只也奮力躍起,第三只在踩着的那只力弱欲降之時躍起,在先飛的第一只身上一踩,翅膀一扇,竟足足飛出有一丈來高,嘴裏頭撲食的同時,倆翅膀也扇下倆大片,正好落到已經落地的兩只嘴裏!
鴨神将軍們吃蝗蟲的招式各種威武雄壯不解釋!
而另一邊,則是宮十二宮學嶺等大孩子帶着小孩子,什麽香酥油炸的蝗蟲嘎巴嘎巴往嘴裏頭塞,邊吃也不忘舉着網兜捕捉:
“多撲點兒啊!今兒下了好些鴨蛋,回頭裹了蛋液炸,更是——”
更是什麽沒有說,但吸溜口水的聲音比千萬句形容更能打動人心。
只鬧得原本還對蝗神心有畏懼的也勇敢了起來——
鴨神将軍更神勇,我等屁民還是果斷站到勝利者一邊吧!好歹鴨神還給鴨蛋吃,蝗神卻要吃糧食的。
只鬧得原本對蝗蟲味道不甚在意的富足人家也好奇了起來——
實在香得很,縱然不需靠蝗蟲果腹,也別做個沒嘗過美味的鄉巴佬不是?
于是滅蝗行動最給力的,就是永樂鎮,并永樂鎮周圍一帶。
朝中那等會說話的,都說那是天子龍興之地,上天眷顧之故,皇帝只是“呵呵”,笑而不語。
呂家,橋下客,到底是怎樣的人家,怎樣的人才呢?
☆、秀才
楚铮一襲素色錦衣,卻不掩風流。他斜斜倚在軟枕上,一手托着一個白玉茶盞:
“呂家人丁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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