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3)
厲害啊!十二哥都能打虎啦?我叔父也可厲害……”
小嘴巴拉一通說,說得小栓子都争起強來:
“肯定是我阿哥厲害!”
雖然阿捷很好,他叔叔也很能吓人,但必須是自家哥哥最厲害啊!
小栓子的胳膊肘總算沒有徹底往外拐,宮十二老壞大慰,也就不去介懷柴捷有意無意的挑撥,挑眉睨向柴仲彥:
“正好活動活動再吃飯?”
柴仲彥本不願以大欺小,奈何柴捷為了目的不惜裝乖——
即使明知道這大侄兒是什麽德性,柴仲彥給他軟乎乎的小臉蹭得還真有些心軟,再看看小栓子又羨慕、又不服氣的模樣,索性也不掩飾自己那點兒見獵心喜,悍然起身。
柴仲彥要将有馬鞭,腿上有匕首,慣用的大刀就在馬背上,然而他再見獵心喜,到底沒忽略眼前只是個還不到他肩膀的小少年。
柴仲彥沒用兵器。
然而他的一招一式,一拳一腳,卻都是兵器。
時而如刀,大開大合,霸道剛猛。
時而如鞭,詭谲善變,靈巧陰柔。
不論是刀是鞭,剛猛陰柔,都是招招殺機,直指要害。
且無一繁冗。
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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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煞。
也是,柴仲彥再怎麽王爺之尊,也是打小兒在軍中磨砺出來的。
尋常人練刀,或許對着木樁,或者對着樹幹,柴仲彥練刀,卻是打第一次拿起刀的時候,就是用人練刀。
敵人。
一開始是被餓了幾天,手腳虛弱的俘虜。
後來是身強體壯,卻赤手空拳的俘虜。
再到後來,就是手持利刃的強壯敵兵。
柴仲彥的武藝,只有一個字:殺!
殺人。
殺敵!
他對上宮十二的時候,一開始倒還惦記着只是切磋,不是敵人,但二十招過後,他唯一能勉強記得的,只是不出鞭、不拔匕首。
他根本無法再留手。
柴仲彥原就是個不擅留手的,偏還遇上個宮十二。
宮十二從來沒有殺過人,他連死人都很少見過,事實上,哪怕是經歷過兩個世界、二十幾年,他唯一一次見過非正常老病而死的死人,也只有救下柴捷那天的那些人。
可那些人,或者自殺,或者是柴捷所殺,與宮十二都算不上有什麽太直接的關系。
縱然那些人是先被宮十二制服,才會有那兩種死,宮十二也不是個會因此産生“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想法的多情人。
但宮十二雖然沒真的殺過人,卻捕過獵。
如他今日殺虎,也是一招就捏斷那倒黴山君的脖頸子。
又或如前幾年為了引來肉食動物、故意在獵物身上多多制造傷口,宮十二也不會覺得淩虐獵物屍體是什麽不人道的行為。
他的底線只是不殺同類而已。
卻不是不殺生的佛陀。
再加上這幾年和族裏兄弟叔伯的對招、前幾個月游學的時候故意挑着那些風評不好的山匪強盜窩黑吃黑的經歷,宮十二的招式也很有幾分淩厲殺氣。
當然這份殺氣不是柴仲彥見過最強大最血腥的,甚至宮十二在尋找人體要害這一點上,縱然有系統君友情提供的醫學解說圖鑒,也不夠柴仲彥常年戰場歷練出來的本能。
但宮十二的速度、力量、反應能力,都比柴仲彥強太多。
系統君的體質屬性點到底不是白加的。
無論柴仲彥的招式如何變幻,殺氣如何淩厲驚人,宮十二都只有:
力量+速度。
可力量+速度就已經足夠了。
一力已足夠破萬巧。
一快已足夠破萬法。
宮十二只回了三招,就給柴仲彥制造了很大的壓力。
這種壓力在第二十招,宮十二一掌險些劈到柴仲彥面門時達到最大。
哪怕那一掌本可劈到柴仲彥太陽穴上,還是宮十二怕讓人鬧點腦震蕩啥的,臨時改了路線又減了力道,可那一瞬間,那幾乎生死一瞬的感覺,還是激發了柴仲彥的兇性。
他無法再留手。
招招全力,招招致命。
唯一勉強忍住的,只是不用兵器而已。
柴捷的面色已經白了,慘白。
他雖然聰慧果決,行事狠辣,卻不是個不知好歹的。
宮十二雖然很嫌棄他,很不願意沾惹他這個大麻煩,但他總是救了他的人。
柴捷想要讓柴仲彥打壓一下宮十二的氣焰,可也是想要讓柴仲彥見識一下宮十二的身手、讓呂氏重新崛起的道路走得更順暢些。
他真沒想着讓柴仲彥和宮十二拼命。
他真的只是沒想到,宮十二居然能強到,讓柴仲彥徹底忘了切磋的本意。
柴仲彥又是一腳,直踢宮十二心口,宮十二險險避開,柴捷的嘴唇已經咬成帶着灰色的紫。
紫色之上,有血滴緩緩溢出。
小栓子卻很鎮定:“放心吧,阿哥不會傷了你叔父的。”
柴捷慘笑,傷了算什麽?這兩人誰傷了誰都沒關系,傷總是能治的,他現在只怕叔父一不小心,就要了宮十二的性命啊!
……若是那般,眼前這傻乎乎的小子,會不會,也和奶麽麽一樣,盼着他,死?
☆、毒刺
對于安樂君來說,農家小子宮小栓其實不算是個好玩伴。
他雖然在普通孩童中算是早慧懂眼色,但到底不如那些在貴胄宮廷中養出來的小人精兒。再加上這幾年有宮十二撐起門戶,小栓子沒了壓力,越發有些憨。
然而,對柴捷來說,宮小栓卻是個很難得的玩伴。
——唯一一個不是因為安樂君,只是因為安捷,就盡力對他好的小夥伴。
如果可能,柴捷是真的不想殺死他的。
——但要是小栓子也變得和他那個奶麽麽一樣,柴捷不管想不想,都肯定會殺掉他!
甚至為了免除後患,連同宮阿爹……
呂氏一族,也不好再用了吧?
或者呂氏一族能夠證明自己的實力,讓皇祖父放棄自己、乃至叔父?
柴捷這麽想着,嘴裏就莫名苦得很。
可就在他琢磨着到底是殺死宮家爹子+放棄呂家将更劃算,還是放逐自己和王叔更有利于柴家天下的時候,小栓子卻丁點疑問都沒有:
“別擔心,我阿哥很有分寸的啦!他和堂兄叔伯們都不知道打過多少回了,每一次都能剛剛好地踩在臨界點上,又能讓對手感受到自己的極限以尋求突破,又不會真的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傷害——
最多就是讓你叔父累點兒,要耽誤你們在這兒多休息幾天。”
小栓子這麽說着,忽然覺得耽誤一下也不錯:
“哎,這樣說起來,我們明天就去釣蝦吧?我阿爹做的蝦也都很好吃的。還有阿哥剛打回來的老虎……我也是第一次見着老虎,不知道老虎肉好不好吃?之前吃過一回熊掌,好像也就那樣……老虎肉怎麽做好吃點?你懂得多,有沒有什麽好建議?”
一想到柴捷還能在家裏多留幾天,小栓子就忍不住希望他家阿哥能将柴叔父耗得更累、再更累一點,好能讓他走不了——
雖然知道很不好,雖然知道不可能,小栓子還是遐想了一下柴仲彥休養好了又去和他哥哥切磋、然後再次被耗盡體力走不了,然後阿捷也就長長久久在他家住下去的美好情景。
可惜太美好的夢畢竟無法實現,小栓子只得将心思轉移到各種柴捷也沒見識過的小美食、小游戲上頭:
“我和你說啊,那河裏有一種蝦——
嗯,和一般的蝦很不一樣,但阿哥說那叫‘小龍蝦’,你別看那怪模怪樣殼子又厚的,做出麻辣味兒來可香可下飯啦!
還有山裏頭的酸果子,直接吃不怎麽樣,可加了糖熬成醬,塗在饅頭上或者是泡了水喝都可香甜啦……
就是那麥子,你之前不是覺得烤着吃挺好?我讓阿爹多做點兒綠豆湯菊花茶的降火,多吃點兒不怕啦,反正也就這幾天了……”
小栓子說着說着,又有些兒低落起來,但還是努力笑着,努力琢磨着一切柴捷可能不曾見識過的東西。
柴捷回去之後,應該有很多很多很好很好的美味,小栓子也還是想将自己擁有的美好,再多與他分享一些。
小栓子一番好意,柴捷卻聽得越發暴躁無比。
一巴掌拍開小栓子遞過來的花生,飽滿的花生米在地上滾了一圈,豔色的紅衣沾染上泥灰,就如同柴捷這幾日的回憶。
無論多麽美好珍惜,也是眼看着,就要被舍棄到塵埃裏頭的東西。
柴捷咬着唇:
“你這笨蛋,誰稀罕什麽酸果子烤麥穗的?那些東西都難吃死了,蝗蟲更是惡心得要命!我只是勉強哄着你玩,你還蹬鼻子上臉了啊,你……”
安樂君年歲雖幼,卻素來心有成算。
柴捷本是條在将毒刺紮進自己奶麽麽身上,都能溫和微笑的毒蛇。
可唯有對小栓子,唯有對小栓子,一想到接下來可能要做的事情,柴捷卻不願意再忍耐。
#作為這幾日你哄得本殿下高興的報酬,就勉強讓你做個明白鬼好了!#
柴捷惡狠狠地想着,也惡狠狠地說着。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刻薄,也足夠惡毒。
卻不知道看在小栓子的眼中,小小的哥兒白着一張臉,唇色也是灰敗的,卻給牙齒咬出一滴鮮豔的紅,甚至他的眼圈也比額心的紅痣更紅,雖然裏頭沒有眼淚,卻又像是已經哭幹了淚水一樣。
倔強。
又委屈。
堅強。
也脆弱。
——真像阿哥故事裏頭說起的“刺猬”。
因為有着比別的獵物都更脆弱的腹部,因為有着比別的獵物都更香甜的血肉,所以只能紮起長長的刺,以為那樣就能保護自己,以為那樣就能吓退狩獵者。
卻不知道,再如何尖銳紮起的刺,只需要一個網兜一堆火,也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小栓子将掉落的花生米一粒粒撿了起來,仔細擦幹淨了,卻沒再遞給柴捷,自己囫囵一口吞掉了。
柴捷抿了抿嘴,他背脊挺直,下巴微微翹起,只有雙手,不知何時已經藏到并不很長的袖子裏頭去,緊緊捏成拳頭。
指甲,紮入掌心。
奇怪的卻并不曾感覺到疼痛。
——至少并不會比頭頂揉下來的手更觸痛柴捷的心。
小栓子揉着柴捷腦瓜子的手其實很溫柔,聲音也依舊溫和:
“好啦,是我不好,你才吃了好些炸東西,是不好再吃花生了,上了火是挺難受的……”
柴捷悶悶甩開他的手:“你這笨蛋,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小栓子只當他是鬧脾氣的小弟弟,依舊大度溫和笑:
“是是是,阿捷擔心叔父是很正常的,是我不好。我知道阿哥有分寸,但柴叔父是阿捷的叔父,阿捷擔心也是很正常的……”
柴捷憤憤瞪他:“說你是笨蛋你還真是笨死的啊?我叔父用得着擔心嗎?他殺的人比你吃過的米粒都要多得多得多!我是擔心他打出真火留不住手,不小心殺了你阿哥好吧?”
柴捷不願意讓這笨蛋小夥伴到死都是個糊塗鬼,但又不願意太早戳穿真相。
安樂君難得如此矛盾。
竟是脫口而出之後,又後悔了起來。
柴捷甚至不敢去看小栓子的眼神。
卻不想耳中只是一陣“哈哈”笑:
“怎麽可能啦!我阿哥可厲害啦!不信你瞧……”
小栓子指點着柴捷,幫他講解,一副我很懂行的樣子,末了十分肯定:
“你叔父都竭盡全力啦,我阿哥還游刃有餘呢!”
柴捷根本不信他。
小栓子雖說這兩年在族學裏頭長了點見識,可老實說,他在武藝兵法上頭實在沒啥天賦,此時宮十二又将柴仲彥逼得使盡全力,這拳腳之間你來我往十分迅速,小栓子的講解确實幹巴巴的,連柴捷這個小哥兒都說服不了。
但柴捷不知道的是,小栓子別的沒天賦、不懂得,對宮十二的了解,卻比許多人都要多。
他是真看出宮十二游刃有餘的。
否則,小栓子怎可能還有幫柴捷剝花生的閑情?
再可愛有趣的小哥兒,再如何稀罕着當弟弟疼惜縱容,柴捷之于小栓子,也不過是個才相處了幾天的人而已。
哪兒比得上打小兒相依為命,再前幾年接連大災的時候,更是一身扛起整個家甚至整個族的親哥哥?
柴捷或許會是個大美人,眼下卻只是個還沒張開的小哥兒而已,再精致也就那麽回事。
小栓子也遠不到年少慕少艾的年歲。
即便到了,有宮十二的教導,有宮氏家族的渲染,他無論長成怎樣的性格,卻絕對不會具備見色忘親這一屬性。
柴捷實在是白着急了。
他根本不知道,宮十二不只游刃有餘,他甚至游刃有餘到了,一邊應付柴仲彥,一邊還能分出心神,将他和小栓子的對話、互動,都半點不漏的地步。
宮十二很高興。
他家小栓子果然是舉世無雙的好弟弟
←要是宮十一那混蛋也能這麽乖就好了,哪怕只有栓子一成乖呢,他也肯定願意為他做個絕世無雙的好哥哥啊!
柴捷果然是個心狠手辣的小混球
←但對小栓子好歹還有那麽一點點真心,雖然這點真心不足以改變他的某些決定,但總比救了個徹頭徹尾的白眼狼要強一點點。
宮十二的心很大,他當然知道即使救下一頭白眼狼,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男人就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但柴捷沒白眼得那麽徹底,宮十二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小欣慰的。
他決定給柴捷一點兒小回報。
——不是讓柴捷繼續留下來拐帶他家純良過分的小阿弟,而是……
宮十二眼睛大亮,招式并沒有狠多少,柴仲彥卻感受到猛然暴漲的壓力。
和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殺氣。
柴仲彥在這樣的逼迫下,終于再也沒能忍住,一把抽出腰間的鞭子,另一只手一縮一抖間,也戴上五指閃着寒光的鐵環。
環上有刺。
刺做孔雀紫色的詭異光芒。
這叔侄倆還真是叔侄倆,竟都是帶着毒刺的。
☆、大臉
宮十二撇了撇嘴。
本就壓迫得柴仲彥決然拼命的氣勢竟又加強,縱然是小栓子這樣心寬的盤觀者,都不禁撓了撓臉:
“奇怪,我怎麽覺得有點冷,又有點氣悶?”
如今不過中秋過後不久,偶爾有點秋老虎、天氣悶熱也正常,偶爾吹起西北風,一起子涼了下來更是大勢所趨,可這又悶又冷的算怎麽回事?
有了之前又是旱災又是蝗災的,小栓子對于天氣異常很有點兒心悸——
當然他家阿哥無所不能,他們家、族、甚至村扛過天災都沒有問題,只百姓不易呢!
兄長叔伯們對小栓子幾個都是挺照顧的,但宮十二的教育方針從來都是:
不管年歲幾何,男人就是男人,即使不足七歲的男娃娃,也沒必要養成溫室裏頭的小花兒。
所以在趕着“鴨神”大軍遠足滅蝗的時候,小栓子也很是看了些慘事。
此時擡頭望天,眼神就不禁有點兒小擔憂。
然後轉頭摸柴捷的手:“你冷不冷?悶不悶?我去給你拿件衣裳?”
柴捷根本沒理他,心神都集中在柴仲彥閃着詭異寒光的拳頭上,心已經提到嗓子眼,硬是堵住他幾要沖口而出的:
“笨蛋,躲開,沒看到有毒啊?”
——是的,柴捷很是覺得,不管是小栓子還是宮十二,都是倆笨蛋。
那樣明擺着不對勁兒的拳頭,宮十二竟要赤手空拳去硬扛!
純粹找死的節奏好嗎!
絕對一撞上手,不足幾下呼吸就能斃命的啊!
然而嗓子眼給塞得很,柴捷連一聲提醒都發不出來。
再者,說時遲、宮十二和柴仲彥的拳腳實際卻極快,還不等柴捷再有什麽努力,那麽,拳頭已經對上。
一聲根本不像是骨肉碰撞能發出的悶響。
像是最冰冷的雨雪降下之前,最後一聲哀鳴。
柴捷已經不敢再去看小栓子,但眼睛卻還是死死盯着院子裏頭的兩個身影。
即使是宮十二,被毒死的樣子也絕對不會比奶麽麽好看丁點。
柴捷不愛看死人,他甚至是害怕宮十二的屍體,然而越是害怕,他越要看着。
——不看着,怎麽能記住自己一時任性,挑撥出了怎樣無可挽回的結果?
哪怕沒有小栓子和宮阿爹,宮十二也是柴捷的救命恩人。
柴捷或者不是滴水之恩就會湧泉相報的好孩子,但他其實也不是真要為點兒小心思就算計死恩人的白眼兒狼。
他是安樂君。
皇帝最寵愛的孫兒,太子和太子君唯一的孩子。
他不是個會輕易給人償命的人,但也絕不逃避。
無論什麽結果,他都會面對。
柴捷冷冷想着,努力瞪大眼睛,卻不知道自己的視線早已模糊。
小栓子看着自家阿哥赤手空拳卻打裂了柴仲彥的指套,本是興奮得連冷啊悶啊的都忘了的,只不過是沒忘了安慰柴捷一句“放心吧,阿哥有分寸,只會打碎指套,不會打傷柴叔父骨頭的”,結果一轉頭,發現這小孩兒緊張得眼睛都發直了、眼淚也下來了,不由大驚:
“阿捷阿捷你別擔心了,我都說沒事了……”
又沖院子裏頭喊:
“阿哥阿哥算了吧,阿捷擔心得厲害呢!阿爹的飯也快做好了,不如歇歇好吃飯啦!”
宮十二其實不太相信柴捷是擔心哭的,但那眼淚确實落下來了,再聯系之前這小鬼的表現——
忒麽滴該不會是以為大爺我會給毒死吧?
宮十二有點兒囧,加快速度又給了柴仲彥幾拳,直把他的指套都打成碎渣、鞭子也給扯成幾段之後,一爪掐在柴仲彥脖子上,膝蓋抵住他後腰,将之整個人壓制在地面上——
這個過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殊為不易,這家夥也不知道是幹什麽的,小鬼說他是個将軍,可看着這手段陰毒得,尋常殺手都比不得。
宮十二壓制他的短短一瞬間,這家夥肩胛骨一聳,就不知道扯動了哪兒,腰帶上,嗯,正好是宮十二膝蓋壓制的地方,就又冒出一蓬毒針;
同時左手反手,竟是一把毒煙!
毒針宮十二還能用空着的右手勉強兜住,毒煙為了不污染花花草草、禍害家人鄉鄰,宮十二不得不求助系統君好嗎!
才收起這麽一小團煙霧,系統君那黑心肝的足足要了十萬個獎勵點好嗎!
哪怕兌換出來的“收納瓶”不是一次性道具,勉強還能再用二十九次,這花費也讓宮十二心疼得直抽抽啦!
奈何柴仲彥又不比楚铮,也不能将人按地上啃口泥洩憤——
再說這謀殺積蓄之仇,也真不是幾口泥能衡量的。
宮十二心中悻悻,縱然是秉着廢物回收的原則,将毒針連同柴仲彥身上的發射器(一個不起眼的小銅扣)一起收了起來,甚至連碎掉的指套都沒放過……
也遠遠不夠補償他損失的十萬點啊!
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宮十二放開柴仲彥之後,将柴捷整個抱起來,拼命揉拼命揉,直将那張可惡的,總是故作可愛其實藏了滿肚子鬼心思的臉蛋給揉得通通紅的,宮阿爹從後頭轉出來,本要招呼人去吃飯,見狀大驚:
“十二,小哥兒的臉可不興這麽亂來,你手勁那般大,要是揉破相了怎麽辦?”
總不能真将人娶回來吧?不說這年紀差距實在有點兒大,這阿捷家裏看着又很不一般,就是他和栓子玩得格外好,要是日後成了哥夫郎,也是一樁麻煩的。
宮阿爹想得很深遠,只不過好像忘記了什麽事情?
眼神迷茫了一瞬,宮阿爹沒繼續想下去。
眼下,還有什麽比安慰被自家十二欺負得眼淚汪汪的小哥兒更要緊的呢?
于是忙不疊尋好吃好玩的哄孩子去了。
小栓子也有點兒小擔心,不過他是個好弟弟,還是先安慰哥哥:
“沒事的阿哥,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阿捷皮膚實在太嫩了,你,你下回不……不如再小心點兒吧?”
權衡再三,還是沒說出下回別亂摸阿捷的話來。
宮十二默默看了他一會兒,默默點了下頭。
算了,這小笨蛋也不知道自己因為那小鬼幾句挑撥,竟是如何的大出血……
小栓子還是個好弟弟,讨人厭的是臭小鬼和小鬼他家毒蛇叔父。
宮十二這麽想着,理所當然地将地上的某毒蛇抛諸腦後。
小栓子倒是個好孩子,可惜柴仲彥之于他,也不過是阿捷叔父而已。
這時候安慰完哥哥,正是全心擔心阿捷的時候,哪兒還顧得上什麽柴仲彥?
于是,當柴仲彥終于緩過勁,慢吞吞從地上爬了起來,面對的,就是一院空寂。
面皮子抽搐了好幾下,眼睛眯得仿佛真是草叢裏頭随時可能撲出來的毒蛇。
——可惜的是,這條毒蛇的毒液都用完了,唯一剩下的一丁點兒,也不敢随意噴灑。
柴仲彥慢悠悠走進屋裏,宮阿爹才想起來似乎少了個客人,此時見客人自己回來了,有點兒小尴尬,但他不擅和外人搭話,只一邊添湯加飯,一邊看着宮十二:
“好好招呼着。”
宮十二瞥了柴仲彥一眼,還是有些肉疼,可待客之道還是懂得的,只得勉強笑着颔首。
#無比慶幸那食不言的蠢規矩!#
宮十二艱難忍耐自己找茬遷怒的欲望,不想柴仲彥竟不領情。
之前還被壓制得那樣狼狽,眼下衣裳發髻都還淩亂着呢,卻就有了精神撩撥人:
“臭小子你打爹肚子裏頭練身手的啊?還是呂家有什麽秘藥秘籍?說出來分享一下呗?”
宮十二= =:“叔叔您情直視勇敢點面對自己的失敗,小子我就是打爹肚子裏頭練,也不夠你的歲數謝謝。”
叔叔二字特意咬重,爹肚子裏三字又有點兒小凝滞,但宮十二的氣勢可絲毫不弱:
“至于秘籍秘藥……呵呵,別說沒有,就算有吧,既然是秘了,憑啥和你分享?”
柴仲彥一察覺到他外放的氣勢就眼皮子直跳,但能極大激發人潛力的秘藥秘籍還是讓他心癢難耐:
“別這麽說嘛!我也不是為自己……
你看,胡人多禍害人哪?就是本朝兩代天子都堅持打壓胡寇,這許多年戰打下來,也不過是讓他們往西北處多退前兒八百裏而已,誰知道哪天又南下?要是有什麽好法子提升士兵們的戰鬥力,那可是利國利民利在千秋的好事兒呢,怎麽好為一家一姓之秘藏私呢?
需知這珍重祖傳技藝雖是好事,但父傳子的傳承,卻太狹隘,也太暴殄天物了……”
柴仲彥的嘴皮子直翻,這家夥的嘴上功夫竟是比他的手下功夫還厲害三分,深入淺出地說了好一番如今這技藝傳承的狹隘,并且上升到:
“如此秘藏,若是一日失傳,該是何等罪人啊!此罪不只見于一家一姓之祖上,還負于本可收益卻不得不繼續羸弱無力的萬千華夏子民啊……”
宮十二= =:“……都說了沒啥秘藥秘籍了,就是有了也不一定要給你啊。”
好歹楚铮還知道給他一銅牌,雖然是塊燙手山芋,關鍵時刻飛魚衛還能幫點忙。
這家夥給了啥?毒刺毒針,還有大出血的荷包?
完了還想占便宜,多大臉啊?
☆、臉大三圈
事實證明,柴仲彥的臉皮,比宮十二所能想象的都要厚得多得多。
初見明明是條渾身毒刺的毒蛇,但在被将毒牙毒刺都拔光、毒液也擠光之後,卻忽然變成了個十足厚臉皮的混蛋。
什麽野豬,什麽熊瞎子,比起這家夥,都弱爆了好嗎!
果斷都被比成了皮薄餡嫩的小嬌羞啊!
聽聽這家夥威逼誘哄皆不成之後都出了什麽鬼主意吧——
從嫁小哥兒,到納宮阿爹為正經側室二房、并承諾有機會一定給予扶正神馬的……
前者也罷了,連宮阿爹都忘了自家長子其實是個哥兒,宮十二這個被嫁的也完全不覺得居然有人忽略他額心那點透過傷疤其實還能依稀辨別的小痣有甚不好,即使柴仲彥許出來的是個在宮十二眼中“遲早是一娘炮,鑒于其父其哥的威力,很可能還是個心狠手辣渾身毒的娘炮”,宮十二也還是不可避免有那麽一咪咪歡喜:
本大爺的雄性魅力果然沒得說的啊!即使換了個據說雌性的身子,照樣有人哭着喊着要嫁雌性給我啊哈哈!
——但這點兒高興,完全不夠讓宮十二在聞之後者之後,稍微手下留情幾分。
#忒麽滴不只相當本大爺的便宜爹,不、便宜父,還妄圖讓阿爹給他當小神馬的……#
果斷不能忍啊!
也果斷不需忍!
柴仲彥還算有那麽一點點腦子,這主意沒當着宮阿爹的面說,可也沒仔細到連柴捷小栓子倆也避着:
事實上他還故意當着倆小的面說,打的是柴捷這個打不會說話就知道算計人的聰慧大侄兒能給力點,和他一起列數給他做便宜兒子的好處,企圖通過誘拐小栓子,來順利綁架宮十二。
可惜的是,柴仲彥之前在宮十二手下壓力太大,都沒看到柴捷的眼淚。
于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別看這家人只和柴捷相處了這麽幾天,又一個比一個傻乎,若非宮十二這個武力逆天的,完全是讓柴仲彥将他們一家子當盤菜吃了都不屑……
但卻意外的,在柴捷心目中,其實有了挺不小的地位。
這種地位當然不夠柴捷因此放棄柴仲彥的性命,但若是宮阿爹後半輩子的幸福乃至于名聲性命,和柴仲彥挨一頓胖揍,兩者一起放到天平兩端,柴捷到底會傾向那一方……
只看宮十二獰笑着揮拳而上,拳拳到肉,而柴捷卻還能招呼小栓子:
“不要花生,要核桃,杏仁也還不錯……嗯,再來一杯茶,不要綠豆湯啦……”
就知道了。
小栓子也沒奇怪之前還緊張哭的柴捷這會子怎麽這麽淡定,還挺欣慰的:
“我就說不用擔心了吧?不信我也要信阿哥啊!絕對有分寸的!”
瞥一眼柴仲彥臉上迅速浮腫開來的一圈青紫,小栓子撓了撓鼻子,倒也沒多少心虛,只安慰柴捷:
“放心吧,阿哥可厲害啦!回頭揉幾下,絕對能在你到家前完全消下去,肯定不會讓你阿爺阿公擔心的。”
柴捷點頭:“消不了也沒什麽,正好讓他記牢一點。”
小栓子也沒問記牢啥——
這還需要問麽?肯定是讓他珍惜自己事實上能有多大臉,別盡做些将便宜占盡的美夢啊!
竟敢要阿爹當小!
宮家,哦,現在還是宮家,雖然底下的小輩們,包括小栓子這樣才入學沒兩年的都知道了,自己其實該是呂姓,不過鑒于改名換姓必須在官府備案的麻煩,還有當年老祖宗的遺囑——
沒人做到以文入仕之前都不許改回呂氏
——小栓子雖然知道自己的大名正确該用呂學樉,眼下卻還是宮學樉。
但不管是現在追求以文入仕的宮家也好,一二百年前的勳貴将門呂氏也罷,都不是那種被理學洗腦了的糊塗家族。
不管是自家嫁出去的小哥兒,還是外頭娶回來的夫郎們,宮家,都不強求他們守寡。
事實上,甚至是鼓勵他們改嫁的。
例如宮阿爹這種情況,前些年,在族裏大家都誤會宮流溪一事有他的影子時,只秉持着“送出門去禍害別家”的念頭,許給他改嫁的條件就很豐厚:
除了日後要葬到後夫祖墳,也不許在小栓子日後的夫郎面前以夫家阿爹自居這兩點稍微苛刻之外,族裏許他将當日帶來的嫁妝全部帶走,有用掉的族裏給補上不說,另外宮待川賺下來的家業,雖然在宮流溪一事上耗費了不少,餘者也因着早年未分家不好說,但族裏會就着他們分家時這一房所得的財務折算,給他六成財務,随宮阿爹心意,或者現金,或者田契,一并給他做嫁妝。
甚至,為了免除宮阿爹的顧忌,還許了族裏會看顧着倆小的長大,并且日後宮阿爹年老之後,若是後生的孩子不孝順,或是倒黴沒能生出個小子來,還許小栓子給他養老,只不過就需要他自己另住,不能在栓子夫郎面前擺夫家阿爹架子罷了。
這份嫁妝委實誘惑人,當年宮家放出風去,也很有幾個條件不錯,甚至是初婚的漢子托了媒人來求娶,只不過宮阿爹寧可守着孩子艱難度日、始終不肯松口罷了。
等到了宮流溪的誤會澄清,宮十二更是露出十分不凡來,宮阿爹的身價也更是水漲船高。
高到宮家都不舍得将他嫁到外頭去的地步。
但即使宮家不舍得将他嫁到外頭去,也不是那種就要一個年輕夫郎守寡的狠心人家。
別看宮阿爹眼看着都能做阿公了,其實也才堪堪而立之齡,這幾年又給宮十二照看得好,即使不像那些大戶人家的夫郎一般各種保養,也是個能和雙十年華小年輕一拼的清秀哥兒,族裏頭願意娶他的漢子可不少。
再說還有能讓宮十二喊阿父的誘惑在,若不是夫郎恩愛,宮且明都要動心了好嗎!
其中二婚但許諾不需宮阿爹在元配面前持妾室禮,只随宮阿爹心意,願意參與元配祭祀的,就以妯娌之禮相見,日後百年,也只管附葬到宮待川身邊的,就有兩個,還都是條件很不錯的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