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6)
野馬怕什麽?自己恐跑歡脫了不能及時拉回來,還有個小栓子哩!
說起來這娃娃也真是個好幫手,夏秋忙着澆水那會子,幾乎全靠這娃娃就撿了三五畝地蟲子、挽救了不少莊稼不說,家裏頭那好幾個雞公外加一雞爺,也全靠這小家夥捉的蟲子喂活,甚至連同大小野兔六只,也有他幫忙擇了野菜的功勞——雖野菜實在不多,還基本枯黃難吃得很,但那會子連人都難得吃上新鮮水嫩的葉子菜,不知道多少人家的野兔實在養不下宰了吃肉哩!
小栓子那麽個小豆丁,可是能幹得很。
難得這娃娃愛說愛笑,但嘴巴卻也緊。尤其遇上宮十二特特囑咐了他不許說的事情,那是連對宮阿爹也不說——
就這保密功夫,多少大人都比不上,也真不枉宮十二和他講了那“你能保密嗎?那我也能”的故事逗一回。
如今宮十二也發現了本地土著竟是多用竹簡刻刀刻字,最了不起的也就是拿墨水在羊皮牛皮或者絹布上書寫,這系統給的紙質書背誦的時候連宮阿爹也要避着,可用小栓子卻正好。
這娃娃看着書雖稀罕,但宮十二神秘一笑,又囑咐了他不許外傳,他也就嚴肅起一張好容易喂回點兒肉肉的臉:
“行!哥哥你放心!栓子就在一邊看着,你口裏沒背書夠十下,我就喊你回神兒!”
雖然小栓子也實在不能理解,哥哥為什麽要擔心他會背書背一半就走神,但哥哥交待了,他就真的将之當作一項大事業來做,每天一早去菜地裏頭捉了蟲子喂雞,完了連兔子們都顧不上——
眼下也确實不需要他顧着,冬天未到,莊稼又都收入糧倉,宮十二每天只管挑了滿滿兩桶水放後院菜地邊,宮阿爹也照料得精心,如今葉子菜是不愁吃的。
所以小栓子就能專心盯着哥哥一整天!
這哥倆連午晌都不回家歇啊,帶上幾塊餅子一罐子水就往山裏鑽,宮阿爹都納罕:
“這神神秘秘的都是幹啥去了?也不見往家裏拖多少獵物啊?”
陶氏就瞪眼:“就不準娃娃們偷個閑呢?大哥兒雖然有把子力氣,可那麽丁點高,又是個小哥兒,還帶着個小栓子,我每天都提心吊膽就怕他真進山打東西,你倒好,只怕他不多冒險?”
這大表舅帶着表兄送了狗兒來,因宮十二必要留阿舅爺參詳這蝗災預兆的各種細節,劉學文人老實,想着表弟家裏就這麽三口人,還有兩個小娃娃,自家阿父卻是手腳都不便利,阿爹也是一日老邁一日的人了,就不好真将老人抛下自己忙活,
再給宮十二左一句“阿舅正好住下來幫忙,我家過冬的菜幹還沒曬上哩”,右一句“阿舅要說買糧食,可哪兒能有我老六叔爺他們的門路方便?如今我們這個好幾個縣都旱了,糧價肯定都貴,還不如住下來等等,我找我老六叔爺他們說說,讓他們船出去南邊兒買貨的時候,一并給你買一些”的,期間又見好些年不與他們家搭腔的親家阿父阿爹上門一回,雖對自家還有些淡,基本禮數卻都到了,親家爹和表弟也和氣,親家父待表外甥表外甥兒更是格外親近,劉學文就真願意住幾天,也給表弟幫忙收拾一下屋頂各處小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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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年很是讀了幾年書,家裏的活計卻也沒落下,只不和阿父學那進山打獵的手藝罷了。
要說起下地伺弄糧食、家裏屋瓦門框桌椅修補那些個,做起來卻真真兒一把好手。
他為表弟家做活又肯下力氣,這內內外外的,要不是節氣兒不太對,真恨不得将宮家幾畝地也都給深耕過一回還罷。
不過這地不适合耕,他卻琢磨起那豬圈羊圈的來。
也實在是宮十二打獵上的本事讓劉茂都感嘆,這兩天為了趕系統君吊的那根大蘿蔔,都幾乎不去打獵了,只不過為了避着人才帶上小栓子往山裏去罷了。
卻耐不住這獵物實在多,兩天功夫,也又往家裏帶了五只獵物,裏頭那死掉的兩只大野豬不說,活着的三只裏頭有一頭山羊已經足夠大了,最多養回兩斤肉也不夠那功夫花費的也不說,可剩下那兩頭野豬崽子,劉學文卻實在不忍心現在吃肉。
正好宮十二也覺得這親戚難得走一回時的招待規格,不适宜套用于親戚常住的慣例,也就沒堅持要将豬崽殺了待客,而招待族裏村裏的,有那麽兩頭野豬也還多了,也不能真成了常例,就由得劉學文帶着那小表兄折騰豬圈,也不去和他說其實族裏已經另選了址,在給他家蓋新屋,反提出不少要求,什麽豬圈不要和茅房混一起啦,什麽牲畜住的地方也要方便沖洗保持幹淨衛生啦……
屁事兒不少,偏具體要怎麽建造一個好又省的豬圈屁主意沒有,又舍不得和系統君換圖紙,一徑兒瞎指揮,連拿石塊兒給豬圈壘下水道的法子都出來了,也就是劉學文脾氣好,又這石塊往山上尋雖費勁卻不費錢,他就真回去拉扯上劉學斌劉學好倆弟弟,由得宮十二那亂七八糟的主意,一味兒埋頭使力氣。
宮十二折騰過又覺得不好意思,尤其劉學文兄弟幾個還嚴厲拒絕他這麽個小哥兒也跟着一道去采石賣力氣:
“之前農忙時是實在顧不得,遇上那樣大旱,莊稼又誤不得一時的,才由得你個小哥兒都跟着當個漢子使,如今這豬圈早兩日晚兩日能差什麽?你嫌棄味兒,我們和你阿爹多收拾兩下就是了,哪兒需要你去敲石頭扛石塊?”
宮十二讪讪着,又多大一頭豬——還故意打死了——給添菜,這背書的時候也越發沒好意思走神兒,總算緊趕慢趕的,在第三天中午時候,就背夠十本書。
完了一回憶,啊呀居然真的從第一本的《三字經》,一路到《幼學瓊林》,好家夥,竟是都能一字不忘背得順溜兒——
才這麽三五天功夫,可不定好幾萬字?
點開人物面板,看看裏頭熟背100%了的十本書,完全是過去十幾二十年枯坐教室也沒get到的成就啊!
一時成就感up、up,up!
#論時勢造英雄#
#論壓力和動力造就一代文豪之路的起點!#
再看看那終于弄到手的蝗蟲克星,雖然系統君賊小氣,只給了鴨子、蜂虻、椋鳥三種,其中蜂虻随時捕食性昆蟲,卻也會禍害麥子棉花等物的害蟲!
但不管怎麽說,這養鴨子的時候如何人工孵蛋、如何防治常見疫病的法子大致還能用到雞鵝上頭,宮十二這幾天功夫就很不虧,又還有椋鳥這種如今還只生活在星球另一端的害蟲克星,系統雖只供給宮十二那麽二十只,卻還保證了是能耐旱、生命力強的品種。
宮十二也只得吞回之前嚷嚷系統君是奸商的評語,陪着笑說了好些誇贊的話,系統自稱“朕”,他還很狗腿喊了一身“陛下萬歲”,哄得系統君十分歡喜,又扔出一個大蘿蔔:
“你要是能在開春最适合移植棉樹的日子前搞掂那傳授十人的任務,朕就另賜你五十棵三十厘米高的棉樹苗——
不過先說好,你自個兒對于典故釋義的掌握也是不能少。行不行啊?”
宮十二一咬牙:“行!十本書都背完了,這不就理解三本書嗎?”
☆、附之末骥
宮十二是個說幹就幹的性子,正好,小表兄也能湊數,明天族學裏頭休沐的時候,還能讓陶棄拉幾個族裏小娃娃一道兒來……
一路琢磨着,不消多會兒就湊足了十人,也正好到了宮且楦家。
不說原身那小哥兒,就是宮十二,今兒也是第一回上這位伯阿爺家。
但宮十二怎麽是宮十二呢?剛來那時候,宮阿爹和夫家阿父兄弟處得那般尴尬,宮十二照樣大大方方上門,還一氣兒吃光拿光了宮阿爺的寶貝鹽水花生。
如今和宮且楦,好歹還算是有點兒“交情”的哩,哪裏需要扭扭捏捏?
将提着的醬肉野菜都塞到左手上,右手輕敲:
“伯阿爺?伯阿爺可在?”
宮且楦膝下也有三個小子,小子又生得有小子,不過他們家卻沒急着分家,一個大院兒裏頭住着,宮十二一敲門,正好在院子裏修補農具的宮待蘊就幾步過來,将半合的門徹底打開:
“是十二哥兒啊?阿父在家,你自己進去吧。”
宮待蘊對這個十二侄兒的印象其實不錯,能幹也肯吃苦是一回事兒,随口就能吟出一二好句,噎得他阿父沒話兒說,偏又不讓人覺得他存心不恭敬,不過是大膽聰慧的晚輩和親近長輩逗趣兒罷了……
這點尤其難得,因着宮且楦那小王村百年才出一個的舉人名聲懸着,自家裏頭的兒孫都不敢和他太随意說笑哩!
宮待蘊見阿父一見着宮十二就樂呵,就不由對這個侄兒也格外不同,這不,也不和他講究什麽來者是客的虛套兒,只招呼一聲又自顧自擺弄農具,卻也不忘呼他夫郎交代一聲:
“十二哥兒愛吃花生呢!你那手藝雖比不得五叔爹,好歹也別有風味,趕緊做點兒給他。吃了好也帶點回去。”
想想又道:“我早上得到野果子難得甜,又還有點子汁兒,十二哥兒雖也上山,卻未必能遇着,你也給他一碟子嘗嘗,再準備一小兜兒帶回去。”
把他夫郎都給聽笑了:
“這些活兒還用你交代呢?那野果子才就讓阿峰給他十一叔爹送去啦!只怕路上和十二哥兒走岔了哩!”
這秋日裏頭,滿山的野果子摘也摘不完,也就是今年這氣候惱人,才顯得那麽一兜果子都好意思送人罷了,他還能舍不得?
十二哥兒那麽個娃娃,十一郎又是一個寡夫拖着倆娃娃的艱難,也都舍得那麽大一頭豬,一頭又一頭拿出來給族裏并村裏頭分哩!
宮待蘊是宮且楦的長子,雖然讀書不行,武藝也尋常,比不得已經中了秀才的二弟和開始領隊跑船的三弟,卻最是個厚道守成的性子,他的夫郎潑辣些,卻也是個爽利人。
往日不說和宮阿爹走得多親密,該搭一把手的時候也從來不會落在人後,更別提這幾個月十二哥兒簡直變了一個人——
雖說他家有個桃李滿村的老舉人在,就是老二去縣學上課、老三出門未歸,也不缺人做那挑水耕地的重活兒,但十二哥兒這麽一丁點就能照顧上,也是人情哩!
這位大郎劉氏早将諸事打理妥帖,前兒磨出來的豆漿就天天往宮十二家送,該加的糖也從來不手軟,吃得小栓子滿嘴香甜,宮阿爹如今只擔憂他吃出蟲牙哩!
如今宮十二上門,劉氏也沒耽擱,那邊裹了雞蛋皮兒的香酥花生還沒炸好,這邊香噴噴加足了糖的豆漿已經送了上去,宮且楦搖頭晃腦且笑且嘆:
“這待客哪裏有那豆漿的?敲塊團茶仔細煮來才是正理。”
宮十二一想到之前在牛車上喝的那茶——
蔥姜蒜末都不知道加了多少,放個雞蛋下去都能直接做茶葉蛋的東西
——就止不住一寒顫:
“可別,那都什麽怪味兒啊?也叫茶哩?”
宮且楦瞪眼:“那不是茶要啥才是茶?好歹是你十四叔特特從閩地帶回來的哩,和貢茶一個園子産的哩!你小小娃兒眼界也不要恁高了!”
宮十二咂舌:“就那味兒還和貢茶一個園子的?貢茶挑完的茶葉渣都……咳咳!”
宮且楦氣得胡子都吹起來了:“小沒見識的!”
宮十二挑眉要回嘴,忽然想起今兒有正事,卻不是和老頭子逗悶子的,就一句:
“得,等日後有機會,我弄點兒好茶讓你品品。”
就想将話題也扯開,真還當是往日連大紅袍母株都能撒癡撒潑弄一泡嘗嘗的時候哩,好在宮且楦也不和他這等小輩計較,哼哼兩聲就罷了。
宮十二這才說起蝗災的事情:
“雖說我阿舅爺也就是年輕時候跑出去那麽幾趟,也沒讀什麽書,未必看得準。只不過他□說得也在理,準備了沒事不過虧點子銀錢,若是全無準備卻真倒黴遇上了,那未來二三年恐都不好過呢。”
宮且楦點頭:“總是有備無患,他在這事兒上倒不糊塗。”
又擡下巴鄙視宮十二:“真還要等你來提醒啊?你以為你十四叔他們為啥忙得之前那樣大旱,都只家裏頭待不足一月就要出去?就是要看看外頭的形勢,外加備些糧食幹果以防萬一哩!”
宮十二瞪眼:“您早知道了?可我看着別說外處,就是村裏王氏人,也看不出有多少準備呢?”
宮且楦嘆氣:
“這蝗災的事情也能渾說?就算我們家有點兒見識,祖上有點兒舊事記載能供翻看,主薄那兒弄個百十年縣志看看也使得……
可蝗災又不比旱澇,旱澇二事真老莊稼人還敢真給看出個五六分,蝗災誰說得準?就是起了蝗,那東西可長了翅膀,誰知道往哪裏飛呢?
再則百姓對愚昧,那遇上蝗災,不肯配合官府滅殺,反而燒香叩拜求蝗神的也不知道多少哩!
我們如今又不比百年前,就是鄉裏看着還算有點兒體面,又哪裏敢在這樣大事上亂宣揚?不過是勸着鄉裏親戚的,別看着糧價好,就輕易将糧倉賣空出去罷了。”
宮十二傻眼:“那就不準備了?明知道很可能起蝗災也不先準備着?”
宮且楦嘆氣:“還能怎麽準備?大家手裏存着點糧食,到時候蝗蟲出來的時候別有人傻乎乎去給傷着,又膽大的青壯圍好頭臉多多滅殺幾兜喂雞鴨也就是了,還能怎麽着?那蝗蟲不飛出來,誰知道在哪能有一大窩等着滅哩?想未雨綢缪都沒法子呀!”
宮十二眨了眨眼:“那要是我有法子呢?伯阿爺您給幫忙不?”
宮且楦橫了他一眼:“蝗蟲是只吃你家莊稼瓜菜啊?還是你看伯阿爺是個遭了災卻只知道拜蝗神的?你要有法子,不說伯阿爺,就是族裏頭幾個老太爺老太公,也指定要幫忙!”
想想忽然坐直身子:“小十二你不是真有啥法子吧?”
早幾個月要有人說他族裏能有個小哥兒懂啥滅蝗蟲,宮且楦指定不信,說不定還要呸人一臉,恨人随意拿他家晚輩哥兒說笑的。
但這幾個月見識了這十二哥兒各種奇異之處,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還有個敬後方才遠之呢,宮且楦祭祖時何其虔誠,自然也不會說宮十二不能得他阿父并其他長輩祖宗庇佑的。
又見宮十二面上笑着,眼中卻認真得很,他也來了精神:
“來,和伯阿爺說說。要真是有什麽滅殺蝗蟲的法子,弄不好惹禍,可弄好了,卻是能庇佑我宮氏百千年,并你未來夫家都得好兒的大事哩!”
歷來這天災之中,旱澇之災只要不是持續幾年的大災,再有朝廷重視,地方官能為,也不是沒有降低損失的法子,但蝗災雖呼啦啦一時過去,不像旱災連續數月數年的都說不準,但只那麽一回呼啦啦幾天,就能将所到之處但凡是能入口的綠色菜果莊稼都給啃個精光,有時候甚至連地底的草根莖塊都不給剩半成的。
而且蝗蟲長了翅膀,又一路吃一路繁殖,有時候甚至能連續禍害數十州縣,大半個皇朝都能遭了災!
偏蝗蟲成災的時候,那天時又多已經不湊巧,縱然有那肯下力氣的,趕着蝗蟲過後又種一茬,還好運氣地沒惹得蝗蟲回頭,那過了節氣得莊稼能得多少收成,卻要全憑天意了——
辛辛苦苦幾個月,收起來一堆空稻殼,甚至喂牲畜雞鴨都不成的時候,也多着呢!
所以要真有能治理蝗蟲的法子,布置得好,那功勞名聲未必不能附神農、後稷諸祖先賢之末骥哩!
是以宮且楦縱然早想到要是操作不好,輕則引起十裏八村愚昧之人攻讦,重則遭那也看出好處又位高權重的想要謀奪功勞——後者鬧個滅族之禍也未必不可能,卻還是興致大發。
待聽得宮十二從蝗蟲成災的緣由、天敵,又養育天敵之道一路說下來,宮且楦越發聽得如癡如醉: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旱極而蝗的緣故竟是在于此……而用雞鴨吃蝗蟲,養護吃蟲子而不禍害莊稼的鳥雀……不錯、不錯!”
他看着宮十二,眼神灼灼:
“我原還當你只是幼年失怙,才夜有所夢,畢竟天生神力的人也不是沒有,縱是哥兒稀罕了點……
不想你竟真是個有福運的,竟真得了天機所在!好、好得很!
我這就去找且明商議,這事兒是你給了族裏大好處,日後不管你嫁人還是招贅,總虧不了你去!”
☆、金手指
老人家說着就要起身,忽然爆發的興奮讓他腿腳幾乎能趕得上那些小年輕,宮十二才稍微郁悶一下那嫁人招贅的話題,他都快走出家門了,宮十二趕忙兒追上去:
“您急個啥啊?您還沒和我細說為啥那一個弄不好就要惹禍哩!”
宮且楦急得很,偏宮十二力氣大,他虛虛一攙,老人家再爆發也走不脫,只得勉強按捺下興奮不已的心情,和宮十二略說一說。
宮十二空着的那只手就摸了摸下巴:
“這事兒啊,也沒啥難吧?只要皇帝不也覺得我們這功勞忌憚。”
宮且楦急得腳下就沒停過,偏給宮十二拉得只能在原地踏步,又還給送了果子回來的宮學峰見着,難得看到自家阿爺這樣的小小子一時沒忍住撲哧一笑,把老人家笑得面皮發燙,也就顧不上宮十二早一會兒還是他口中整個族裏都要感激的大功臣,直接好大兩白眼仁翻過去,聲音倒放得低:
“皇帝那是什麽人啊?就是前朝那家子最昏庸的時候,也沒看哪個忌憚了大司農的。後稷神農不過是因着後人嫡宗嫡支的不好界定,才沒分明福澤了哪一家——卻是我炎黃子孫千家萬戶的聖人哩!”
宮十二就也跟着壓低聲音:
“那既然不會遭皇帝忌諱,這村人也好辦,我們一族好歹多年經營,只要去了那愚昧心理,也沒人與我們過不去;企圖占功的更好說。”
宮且楦“哦”了一長聲:“怎麽那企圖占功的倒好說?你小子……咳咳,小兒知不知道,這功勞說起來也就是皇帝不在乎,底下那些皇子王爺的,能扒拉到手裏,也是上可争權奪位、下能保幾十代安然富貴的好籌碼,誰都不舍得放過的哩!”
宮十二:“那也要沒人知道的時候給哪家子争了才是好東西,要是已經宣揚出去是我們小王村宮氏,他們該争的就不是那功勞,而是争着崇敬我宮氏人啦!”
壞笑擠眼,“據說神農後裔還有因祖封伯的,您各位長輩,到時候可不要因為小兒的功勞,争着爵位打破頭啊?”
宮十二這麽一琢磨才覺得別說十本書、五十萬JJ點的,還真都不虧。
這功勞未必能将爵位落到自己或者栓子頭上,可族裏頭不拘哪個得了,總要護着阿爹阿弟吧?那日後就是自己回去了,也能放心不少呢!
再說了,大不了多熬幾個十本書,總能給栓子更多留點兒好的,也讓他和他的兒孫,嘗嘗這二世祖好驕傲的滋味!
宮十二決定要做一個真正的大男兒,第一步就是對自己狠點再狠點。挑水下地鑽泥潭算什麽?等任意門到手,給老爺子換給能将幾十上百國學經典倒背如流的大孫子回去,才是真.傲視群雄(尤其是宮十一)的大男人哩!
←這貨忘了他在這兒背的書中,各種為了适合本地漢子哥兒奇葩設定的變調神話,和不同于秦漢唐宋明的歷史進程下變化了的典故了。
←要真拿着這些回去炫耀,老爺子疼孫子,姨媽表姐們對這寶貝疙瘩也厚道,可以宮十一為首的群雄就不定如何了。
可惜現在時機不對,連莫這個親媽都不稀罕提醒他,系統君更是只有拍手搖旗吶喊助威的份,宮十二也就繼續傻乎乎雄心壯志各種燃燒了。
宮且楦卻見不得他這傻樣:“到底有甚好法子?趕緊說來!”
宮十二神秘一笑,卻原來是……
Q版小人兒掐腰得意:
真以為本大爺在高價知識的威壓下之後抱着“書到用時方恨少”痛哭悔恨、慘遭壓迫的份兒嗎?
太天真了!好歹也是宮大爺啊!
宮大爺家老太太,雖然沒活着見宮大爺幾回就過身了,這位革命前是富貴皆足、書香官宦皆有人家出來的老太太,那情調還是傳下來不少的。
宮大爺親娘也好,大姨媽一路到八姨媽,甚至大表姐一路到二十七表姐也罷,都多多少少跟老太太學了些一般人家再富足也養不出的花樣。
例如二姨七姨八姐十三姐的那手繡活兒,不說在現代那是大師級國寶級的人物,就是在家家戶戶的夫郎幾乎都能做兩手繡活兒的時代,那花樣兒的意境、和變化多端的繡法,也是等閑難有人能及的。
又例如,大姨四姨和小十個表姐幾乎都會的自制花箋之法——
那制法兒可不是那種去買了現成的宣紙啥的,自己裁一裁,畫朵花兒草兒再熏點兒香味就算自制,那是從挑選草莖、自制草漿紙漿、一路到陰幹出紙,包括挑紙漿晾紙時的器具,為了紋路好看,也都是自制的!
當然這裏頭少不得有好些“會傷了女孩子柔夷玉手的粗活”,早年是姨夫姐夫們幹,到了自家那寶貝疙瘩們一個個下來又長成,姨媽表姐們差使起來也從來不客氣。
所以就招就了這麽一個連棉花都不知道怎麽彈,卻偏偏能大致說出造紙全過程的宮十二。
嗯,當然,宮家姑娘們不拘那一輩,這造紙的時候總不至于落到要用爛漁網又或者別的什麽太糟糕東西的份上,如今又逢天旱,也實在不是往日那漫山遍野都是野草等着人利用的時候。
可再難,用野草稭稈就能做出來的東西,總不會難到哪裏去。
再有那什麽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的,宮十二是沒親手玩兒過,可這兩樣技巧的最大好處是什麽?
發明這倆玩意的工匠簡直是業界良心啊,就算對這些再不熟,只聽着這名字都能琢磨出個一二三哩!
簡直是上天也看不過眼宮十二這段時間備受盤剝的可憐啊!雖然改不掉系統君賣自家貨品的價格,卻給了宮十二一條将那貨品的剩餘價值徹底地、安全地壓榨出來的道路哩!
這紙張印刷之法,現代這樣都快用慣了電腦、寫字也生疏了的一代可能無法理解,但看宮且楦那瞬間從不耐轉到狂喜的表情,還有宮待蘊宮學峰伯侄兩個,雖沒趕上之前那個蝗災防治的話題,卻也一般給宮十二描述的,
諸如紙張之輕薄雪白、好帶好用還好便宜,又有印刷之法,別說像在竹簡刻字那樣力氣不足的一個月都刻不下一套書,就是毛筆書素帛都比不上,只要刻好了模板,輕輕易易幾百上千套書就能出來……
等等前景,給震撼得心蕩神馳。
宮學峰年紀小,想得最簡單:“要是那樣,我讀書的時候都不需要刻竹簡啦!”
給阿爺伯父一邊一下拍了腦袋:“那也還是要練字!”
他也還是笑:“練字是要練的,可在竹簡上練習刻字,和在素帛上練習書寫的功夫力道,可就差遠啦!”
因着宮學峰在自家阿父那小家裏就不是長子,連着宮待蘊家倆哥哥一起算,他更是小了又小,宮待萱,也就是宮待蘊的三弟,雖年紀不小,又還沒娶親,便使得宮學峰成了家裏頭最小的小子,就算宮待蘊家還有個比他小的,卻也是哥兒。
哥兒或許更得寵,可有些事情總還是不一樣的。宮學峰也是個好孩子,卻未免有些能不吃苦就更樂意躲懶的憊懶,如今想着能避開兄長們初學書時那一不小心就戳得手上小傷疤一個接一個、又再小心拿久了刻刀也是磨得血泡子一個又一個的悲劇,哪兒不歡喜?
宮待蘊瞪了侄子幾眼,到底也是笑:“要真那樣就好了!天下學子都容易許多,這要出門想帶本書,也不至于一大捆一大捆的竹簡扛得慌。”
宮且楦嘆氣:“都是群小家子氣的!小十二說的那玩意做出來,哪裏只是這一時一事的方便?簡直都能給天下讀書人千秋萬載供起來的好事兒哩!”
又慶幸:“也虧得是本朝,若是前朝,非世家不得藏書,非士族難得識字的時候,就是這東西弄出來,不惹禍入罪就是好了,也指望不了多大用。”
宮十二簡直驚呆:“還有這藏書識字也是罪過的時候?”
宮且楦得意:
“可見你小子見識淺薄,怎麽就沒有?才不過幾十年前的事情哩!你當我們家在小王村紮得穩腳跟真是靠什麽馬車壯漢?雖然漢子們能打敢拼是一方面,最要緊的是那一車車的竹簡!
那會子還是庶族私自藏書輕則杖刑、重則殺頭的時候,我們家能光明正大帶那許多書來代表着什麽?”
可只得意一會子,又垂頭嘆息兩聲,才又振作:
“好在如今不比前朝了。太祖雖被說是泥腿子出身粗俗不堪,如今這皇帝還好,儲君也是個寬仁的。”
一拍宮十二肩膀:“走!到你且明阿爺家一道細細說。”
大步走幾步,又回頭叮囑兒孫:
“方才沒注意,也不知道你們聽去多少,可都記住了,半個字都不許往外傳!不然不管哪一個,直接逐出族了事!”
宮學峰都吓了一跳,趕緊捂嘴站直:“不說,一定不說!”
宮待蘊也肅顏:“阿父您放心。”
☆、議定
宮且楦這一回說宮十二見識不足,倒真沒說錯他。
雖然一不小心就用上了“小子”這稱呼不太妥當,但紙張印刷之術,宮十二只惦記着能迅速将宮氏滅蝗之法傳播出去的好處,卻沒看到紙張印刷術本身的價值,或者說看得不夠重,卻實在是淺薄了些。
大概也有給蔡侯紙這稱呼誤導了的,便以為這最初造紙的人得的榮譽也不過是個侯而已,卻未免不知詳情。
首先,那蔡倫是何等人?內侍殘缺之人而已。雖說漢朝的時候也有閹人可為官者,內侍的地位并不像後世某些朝代低下,但那時候也不是好好一個人為了進宮自願閹割的明朝啊!
基本上在漢朝的時候,那遭閹割的都是什麽人哪?或許自己獲罪受刑,或許是因遭人連累卻也是一般獲罪方才受刑的。
正經點兒的人家,都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哩,哪兒甘願會閹割入宮?
其次,蔡倫雖說造了紙,于天下讀書人皆有大功,也确實是個為了匡弼時政敢于“數犯嚴顏”敦厚勤奮人,奈何人在內宮,在敦厚人也少不了行不道事,例如漢章帝正宮窦太後無子,便指使蔡倫誣陷章帝妃宋貴人“挾邪媚道”、通令其自殺便是其一,雖然和帝因此得以登基,蔡倫因此得封中常侍,也才有後來的蔡侯紙,卻也掩蓋不掉這一路血腥。
再有如投靠和帝鄧綏皇後之後的谄媚屈尊等等,終歸在蔡倫身上加深了宦官谄媚的烙印。
當然,正經讀書士族之人也不見得能比蔡倫幹淨能為,可誰讓蔡倫做得再好,漢朝史官立場堅定、寧死不肯改一字的操守是其一,他自己不擅長著書立論為自己辯解,也沒個後人因為他的名聲出來何人打官司,又是其二其三了。
如此接二連三,蔡侯紙只讓他的發明人得了個侯爵,還遇上宮十二這個不熟悉漢代爵位的,将之不甚看重,也實在難免。
好在宮且楦是個明白人,這紙張印刷折騰得出來,趕着去各地散發,讓識字之人皆知這宮氏滅蝗之法的來歷、再不懼人貪功冒占固然要緊,但宮家從此成為什麽書香世家著姓大族都不敢輕忽的人家,卻更是重中之重。
從宮且楦家到族長住着的宮氏祖宅,距離算不上遠,可要繞到平日開着的側門那兒卻也不近,正好夠宮且楦将紙張印刷的好處給宮十二掰扯明白,奈何蔡侯紙的名字擺在前頭,宮十二一時沒想明白蔡倫和宮家身份的差異,也不以為然,只一心琢磨着和宮且楦商量:
“您是說,本朝之前,除了世家大族世祿公卿,最多也就是這‘舉孝廉’,靠的也不是科舉才能,而是名聲德性?
直到本朝方有所改動,如今雖沒有杜絕舉薦制度,可也開了科舉,又放寬了民間藏書識字的門檻兒?”
宮且楦點頭:“本朝太祖并如今皇帝何等英武、如何打得外族屁滾尿流撤出我炎黃大地且不說,這科舉确實是好東西,百姓多能識字,行事也知些廉恥;又有科舉注入新血、興起寒門,也省得那些老世家自以為大姓就多了不起——
往往還連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将士,甚至是幾百年為國戍邊的将門都不看在眼裏哩!”
宮十二一笑:“只怕科舉出來的,也不見得就對将士如何敬重。”
宋朝,明朝,哪個不是這般?連他這樣半桶水的學渣都知道哩!
只不過眼下關注的不是這個話題,宮十二一笑則過,轉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