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3)
争的,宮家族人都住在相鄰,偶爾間雜了一二個周姓柳氏的外姓人,又或者王氏族人的,也都學了宮氏的習慣,要麽自家留了足夠曬谷子的大院子,又或者相鄰幾家院前屋後地留出地方。
如今雖還沒來得及脫粒,這麥穗也是在離家不過百十米的一塊平地上曬的。
今年幫忙幹活的人多,宮阿爺還編了好大幾片高粱席子,不說多精細,卻正好墊在下頭,如今雖沒啥濕氣,卻能擋不少泥沙。
加上日頭大,麥穗幹得特別快,早上收割的莊稼,才兩個時辰不到,看着都挺像樣了。
宮十二将宮阿爹幾個也趕了回去:“別曬壞了還要吃藥呢!”
自己将麥穗換了個邊,就又往地裏去。
其實這幾趟收的已經不只是宮十二家的莊稼,不過王金罐幾個說好要來幫着脫粒,宮阿爺也不推辭,卻不好讓人一家家去折騰,就索性将莊稼都先擱在宮十二這邊,周大春也跟着學,就是傻笑:
“那啥,今年可多虧大家了啊,回頭我給阿遺做衣裳,也給你做鞋啊!做千層底,做漂亮的繡花鞋……
我阿爹繡花可好了!”
卻是看宮十二那雙鞋都給泥啊灰的弄得不成樣子,又只是和漢子們差不多的樸素模樣,周大春就惦記起自家阿爹的好手藝。
宮十二= =:“藍黑素面的就好……”
周大春:“那怎麽行?藍黑素面可不是哥兒們穿的,又不是老夫郎或者老寡夫,小哥兒們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鮮鮮豔豔的才好哩!”
一擡腳,“看我,雖然不繡花,好歹用鮮亮的布塊拼一拼,也挺好看的喲!”
拉王瓶兒,“十二哥兒再能幹再能當漢子使喚,該打扮還是要打扮的,對吧?小哥兒就該有個小哥兒的樣哩!”
王瓶兒先點頭:“我覺得我也該多做穿鮮亮鞋子。”
他本是個最愛亮色的,只是程浩健家講究什麽書香意蘊,他也就學着所謂淡雅,可如今,不随心意莫非還要給賤人守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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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宮十二的問題,王瓶兒倒是表示:
“看十二哥兒喜歡呗!他要樂意,我也願意打扮他;他要不樂意,誰說小哥兒就該得是什麽樣?他自己過得歡喜就行。”
一拍周大春:“就十二哥兒在我們村的人緣兒,還能愁嫁?還能嫁差?”
周大春一想也是,別個不說,就他家二子吧,雖說沒人提的時候不敢想能将十二哥兒娶回家,可要是十二哥兒看得中他,他家二子就恨不得将十二哥兒供起來,他阿爹也指定将人當自家小子寶貝着哩!
遂不再多言,宮十二木着臉,邊将人也都趕回家去,邊決定日後要讓陶棄幾個對程遺更好一點才行。
☆、絕技
王家兄弟幾個甚是能幹,不過一日又半的功夫,就将宮十二、宮阿爺、周大春并自家等,合計都快四十畝地的麥子給收割完畢。
宮十二也不管是誰家的,每天除了挑水就是推麥子,因他速度快力氣大,遇上幾個大漢都割不及他推的,他也會拿着小刀下地去。
雖然收割莊稼的活計幹得不如那些老莊稼把式的又快又好,但他那小刀是系統君贈送的好東西,比當下什麽百煉精鋼弄出來的都要強許多,他體力耐力又非比常人,收割的速度和數量都沒怎麽落後。
周大春看得越發眼饞:“十二哥兒這幹活的勁兒,別說當自家小子疼,就是讓自家小子退讓三舍也是該的哩!”
王瓶兒嗤笑:“那你還不趕緊讓你阿爹給二子定下?”
周大春撓頭:“配不上哩!等日後吧,要是十二哥兒真誰都挑不中再說……”
一時又嘆氣:“我原還覺得自己沒在程家生娃娃是落得個走也幹淨安心,現在想想,還不如有個娃娃抱回來,別的不說,我阿爹也能安心讓二子多等兩年哩!”
王瓶兒挑眉:“那還不如指望我家大小子多讨好讨好栓子哩!”
他口中的大小子,指的是王金罐的長子,今年七歲的狗蛋。
p.s.宮十二現下這個身體轉年也才九歲。
p.p.s.周二子卻已經十五,足足比宮十二大七歲。
周大春頓時萎了:“你家都那麽多小子了,還争要和我十二哥兒……”
王瓶兒噴笑:“喂,你別說得好像十二哥兒除了你我兩家漢子,就沒別家挑似的。我看十二哥兒只怕都不中意哩!”
周大春一點也沒覺得被安慰到,依然垂頭喪氣的,好在他手上的活計卻不慢,王瓶兒也不理他。
宮十二默默将最後一車麥穗倒下去、揚開,又默默回到自家那邊的場地,開始給麥穗脫粒。
是的,比起沒有任何先進機器,甚至連合用點的手工機械都沒有,只能用一組平排竹條和一根敲杆組成的什麽連枷給麥穗脫粒……
不就是被叨叨嫁人不嫁人的嘛,本大爺只要努力一點,趕着這兩年回家去,管你們這兒是哥兒嫁人才是漢子生孩子哩!
曾經一點就爆,一句話不對就非要理論清一二三的宮大少,也可以很沉靜。
生活果然是最能磨練人的。
宮阿爹看自家唯一一個連枷在大哥兒手上,眼看着必是搶不回來的,但要他真萬事不理只看着大哥兒和親鄰忙活,又實在過意不去——
前兩天收割,宮十二連飯都不讓他送,宮阿爹已經很不安,好在往王家送了兩大塊肉倒被收下了,他才好受一點。
如今這夥計就在自家門口,另邊據說連王瓶兒都帶傷出來翻曬麥穗,他自然更不肯歇。
索性的,正好左鄰六叔家昨兒已經脫好麥子,他就敲了門,問六叔爹借了個連枷,想着自己離大哥兒遠點也脫幾垛麥穗,不想宮十二那是什麽人呢?
雖然人物面板裏頭沒有專加視力的選項,可将近五十點的體質,也足夠讓他擁有鷹的眼睛、狼的耳朵、豹的速度和熊的力量了呀!
妥妥第一時間發現宮阿爹的意圖,宮十二懶得多費口水,也沒說話,手一翻一轉之間,宮阿爹還傻乎乎保持着拿連枷的姿勢哩,手上卻已經空了!
宮待山驚詫:“他什麽時候學了的空手入白刃?哪個小子不知輕重亂教的他?”
宮家家傳武學裏頭就有類似的近身徒手對付兵刃的特殊技藝,可那是老祖宗們多年應敵總結出來的,說不上多驚豔無雙的絕學,但總是敝帚自珍,再則恐所傳非人惹了禍事,那些技藝素來是入了祖宅第二進的宮氏子弟才學得的……
不是說哥兒就絕對不能學,可是十二哥兒啥時候去祖宅學過東西?
可別是那個小子壞了規矩,在外頭瞎顯擺,給十二哥兒看了去的吧?
宮待山擰着眉,才想着是不是要和待省堂兄說說,好生敲打敲打族裏的小子們,宮十二又劈手從三郎祝氏——也就是宮待山夫郎——手裏也奪過一個連枷,宮待山這回看清了,十二哥兒這手和空手入白刃相似,卻比族裏的技藝還精巧幾分,就是用來奪個連枷啥的……
宮待山面皮有些抽,那邊祝氏也沖宮十二瞪眼:
“知道你能幹,一氣兒能提好幾桶水,可這連枷可不是只憑一把子力氣就能使的。你用一個不夠,兩個不足,還要奪三個?”
宮十二也不惱,試了試左手——感謝系統君,那越來越難得的屬性點果然好用,左手使喚起來比左撇子都靈巧,一手一個連枷脫粒完全沒壓力!
就是右手想同時操縱兩個有點難,可就像他剛拿起一個連枷還很生疏,但很快就能熟悉了一般,拇指食指夾住一個敲杆,無名指和尾指又夾住一個敲杆,必要的時候手腕手肘膝蓋腳齊上,倒也慢慢熟練了起來。
祝氏還叉着腰呢,那邊宮十二已經一人操縱起三個連枷,時不時還用腿将麥穗往連枷裏頭塞,又或将麥粒脫下的麥稈踢到一邊,那速度簡直了(liao)了(le)!
看看宮十二這一會子弄出來的麥粒,再看看宮待山那邊的,祝氏默默放下手:
“不讓我脫粒,我揚揚麥子總行了吧?”
但也要有恁多麥子能揚啊!
宮十二那邊簡直将路都堵死,脫粒的時候就盡可能均勻灑下,有點子不均勻也是随便用腳一踢、連枷一揚,就揚開了的,每脫幾捆麥穗還不忘将之前的也揚一下換個邊……
最讨厭的是,帶得王銅罐幾個也跟着學,學不像也還是要學!
祝氏瞪着已經學得很像的夫婿,又叉起了腰,宮待山眼底閃過一抹笑:
“好了,真想做點什麽,不如去幫大郎做頓好吃的,也順便看看柱子他們,別在二郎家鬧得太厲害。”
那邊宮阿爹早認命回去幫大郎做飯了,這時候祝氏不認命也只得認了。
就是轉身前沒忘記多瞪宮十二兩眼。
王金罐看得直笑:“也不知道狗蛋他們啥時候能有十二這孝順勁頭。”
狗蛋是王家大小子的小名,大名還要等入學了再取。
王銀罐就嘆氣:“難哪,別說狗蛋,貓蛋驢蛋他們加一塊兒,也比不上十二一半兒。”
貓蛋驢蛋是王家二小子三小子,下頭還有馬蛋牛蛋的,萬幸沒有雞蛋鴨蛋,不然天天要上餐桌哩!
王銅罐不服氣:“十二自然是極好的,可我們狗蛋他們又哪裏就那麽差了?早先撿麥穗,別看沒陶棄他們分工細致,撿得也老幹淨了!”
最小的王滿罐愛和三阿兄争強,可這事兒也站他那邊:“狗蛋他們就挺好!”
王金罐默默撇開眼,王銀罐微笑:
“再好,再好十二是哥兒,他們能和個哥兒比嗎?”
王銅罐和王滿罐頓時垂頭,再看一眼哥兒宮十二幹活的速度,再顧不上說話,敲杆連砸!
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麽奇妙,王家四兄弟四個連枷,還一個個都是做慣了活計的老莊稼把式,對上宮十二一個人一雙手四個連枷——
祝氏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居然繞路又去借了一個連枷來給他
——居然還略遜半籌!
雖然加上宮待山那份,他們幹的還是比宮十二多,可五個漢子,五個正當壯年能幹的漢子,對上一個哥兒,一個轉年也才九歲,重量都不足他們一半兒的小哥兒……
王滿罐攬着弟弟的肩膀:
“我看不止周大春要給十二做鞋,你,還有我屋裏那個,嗯,大郎說不定會把二郎三郎都叫上……還真都要給十二做點什麽——
我原本以為我們兄弟四個是去給宮家幹活的,結果十二一人幹的,就比我們都多!倒變成我們去蹭了他的勞力啦!”
王瓶兒對這并沒啥意見:“就算沒這事兒,沖十二哥兒敢一人跟着老憨叔爺去程家祠堂,我也該謝他!”
倒是王滿罐,并他三個兄長,就算見着王瓶兒已經給宮十二裁好的全套衣裳,也還是面皮發燙,總覺不足哩!
裏正也琢磨起讓狗蛋多親近親近栓子的可能,唯有裏正夫郎劉氏最是想得開:
“十二自然是極好極好的,但這事不是這麽算,與其想着多偏了十二多少勞力,不如好好歇一歇,明兒趕緊給別家幫忙去!”
雖然也心疼兒子們使得慌,但如今大災年當前,一個小哥兒都能那麽仗義,他們好歹還是裏正呢,哪裏能夠袖手旁觀?
幾個罐子也沒啥異議,就是對明天要不要避開宮十二有點子遲疑,卻也不至于因此就躲了懶。
好在宮氏和王氏到底再親也是兩族,宮十二又是個十分明白的,哪怕他家的地更多是與王氏和其他外姓的相鄰,真在做完自家活計,要幫其他人家一把的時候,卻總是宮氏族裏壯勞力不足的人家優先。
即使這些人家往年也總有族裏統一安排了青壯去幫忙。
宮十二家原先也是被幫忙的人家之一。
但疏不間親嘛!
宮十二自覺是個明白人,他用了兩天時間,在族裏又一次揚名——
雙手四連枷絕技,一人幹四五人份的活兒,宮家男神出品,獨一無二童受無欺喲!
第三天起來,就開始幫着非宮氏、非王氏的外姓,不過周大春家已經搞掂,也就只有柳氏是需要幫忙的,所以只花了半天。
下午,就開始征服王氏地域……
王滿罐自覺這些天已經夠拼命了,王氏家族有富裕的勞力也有不少出來幫忙的,可是……
看着宮十二,王滿罐連抽動面皮的力氣都沒了。
有些人就是這麽神奇,哪怕明明該是弱勢群體之一,可就是能秒殺所謂強勢者,而且還一秒就一群。
☆、初遇
今年雖然在最需要雨的時候連着四個月幹旱,還偏在往年最不希望下雨的時候忽然下了一場大雨,但因為村人齊心協力,沒力氣挑水的盡可能幹了澆水除草捉蟲子、甚至縫補刷洗喂雞鴨等小活計,将壯勞力們解放出來,完美分工的結果是莊稼受幹旱影響甚微,卻享受到溫度偏高的好處,熟得早,大家夥兒也就沒貪心非得等到往年收割的時候才收割,都是穗子差不多壓秤了就收了,脫粒晾曬的時候也分工合理……
于是大雨瓢盆的時候,村子裏頭大多數人家都已經将糧食曬幹收到倉庫裏頭去,少數幾家實在趕不及的,有之前全村協力的慣性在,全村人搶救那麽二三家的糧食,也總不至于給淋濕了。
何況雨雖然連着下了兩天,可那兩天別說讓白水河的水又滿起來,連給地解渴都不夠,雨停不到半天,地又幹得能将糧食直接鋪上去晾曬了。
就是下雨那兩天稍微麻煩點,可這個秋冬大家夥兒最不缺的就是柴禾,娃娃們受之前氣氛影響,就是瘋玩的時候也沒忘了盡可能為家裏村裏做點兒什麽,滿山遍地的幹草幹柴是撿得多多的。
起了炕,人雖熱得慌,糧食卻沒潮半點。
小王村在這樣大旱裏頭,照樣過了個豐收年。
只不過其他相鄰多少都有點不太妙,如柳樹裏那般上游的人家還好點,小王村都沒誰真旱死了莊稼,他們總是白水河上游的,若能如柳樹裏那樣也大致将力氣往一處使,收成也不會比小王村差太多,會差的也是些明明有壯勞力還不下狠心幹活的人家。
童家溝更是和小王村走得近,連混種黃豆的法子都學去了,收成更是不會差到哪兒去。
可別處,像是程家村那樣只知道琢磨“大義”的極品,又或者是上溪村、下溪村那樣,一個還不等事情無可挽回就先要做絕,一個卻是平日無事之時連多挖一道溝都不肯、到了要緊關頭卻舍得拼命的……
少不得總要有這樣那樣的不足。
小王村這一回就豐收也豐收得很低調,雖然這年景糧食肯定能賣個高價,可這麽拼命還收起來的糧食,誰舍得賣呢?
就是前兩年都是豐年,糧倉裏并不短少,也寧可留着。
因有老人念叨:
“旱澇旱澇,再者大旱之後恐有蝗神出沒……”
大家越發小心翼翼,寧可下力氣費工夫擴糧倉,也不舍得賣一鬥。
甚至連宮家每年秋後總會出去的賣糧隊,今年也取消了。
但賣糧隊沒出去,卻不等于大家夥就都死守在村子裏。
據說明年有秋闱,宮家幾個秀才都要去買書,買新出的大家時文。
而除了這等高大上的,各家也有各家要添置的小東西。
例如宮家。
宮十二這些天已經收到四五套衣裳,其中王瓶兒獨自貢獻的就有由裏到外全一套,他家大郎到四郎合力做的又有一套,外加鞋子五雙,周大春又送了三雙來,并給小栓子的一套衣裳……
可就是這麽着,宮阿爹也覺得兒子們的衣裳不足穿:
“栓子轉年也能進學了,雖說族裏各種補貼都不缺,總也要做兩件合适的衣裳,書包也要做上,還有練武時候的短打鞋子……”
又:
“瓶兒大春他們都有心了,可大哥兒到底是個哥兒,衣裳不愛花俏,好歹也要買兩朵花根頭繩的戴一戴,可別總讓人當你小子似的……”
宮十二= =:本大爺不是小子,本大爺是個大男子!
但也知道宮阿爹的心思,大抵不過是往年實在沒法子,今年家裏忽然一下子就過得好了,族裏幫着起大屋不說,家裏糧倉也滿了,因賣了兔子雞鴨的,又有宮十二在秋收之前,打着的那拱到山下來覓食的兩只野豬,還有秋收之後打到的一只,一轉手賣出去,手裏也就有了錢,自然就想着好好打扮打扮自家孩子……
宮十二也不去和宮阿爹掙什麽,再者他雖不稀罕花兒戴,也沒想着要在這裏長久生活,可到底來了一遭,越是看着已經攢到二十萬的JJ點,越是想着快能回去,就越是覺得要出去看看才不虧。
——否則回頭和宮十一那混蛋一說,穿越一回就只埋頭挑水種田忙的,可不得給笑死了嗎?
懷着這樣的心思,宮十二提前一天趕早進山,尋摸着打了兩只山羊、還捉了一對活的野鴨,就和宮阿爹一起往鎮上趕集去。
嗯,大伯爺宮且楦也同行,據說族裏幾個秀才挑的時文不全面,他要幫着去找點兒門路,抄出近兩年的邸報瞧瞧。
宮十二就很不客氣的,一手阿爹一手弟弟,一起蹭了大伯爺的馬車,還把羊啊鴨的都綁到車後頭去。
拉車的馬兒已經很老,但走路卻很穩,車裏頭一颠一颠的頻率十分勻稱,只有偶爾實在是地上的坑窪大了,才會颠簸得與衆不同些。
大多數時候,馬蹄嘚嘚得頻率就像是最勻稱的鼓點,縱然鴨子嘎嘎的聲音時高時低,它也能給綜合出一種樸素的和諧來。
宮且楦卻很是不足,搖頭晃腦着嫌棄:
“秋日晨起,老馬村道,該是何等意境,偏生要弄這兩只鴨子煩人,庸俗、庸俗!”
宮阿爹不安地動了動,小栓子眨巴着眼睛,注意力從掀開的車簾處移開,卻都沒有說話。
宮十二随口反駁:“可還有幾行野鴨數聲雁,來為秋日破寂寥呢?”
小栓子雖回過頭,車簾子卻還是掀起來的,正好能見着遠處有一行早起的大雁人字飛過,又有野鴨嘎嘎數聲,宮且楦就“咦”了一聲,問宮阿爹:
“沒聽說十一郎是個會詩書的啊?總不會是八郎破了誓言,教起十二詩書罷?”
宮阿父在家裏頭排行第二,在族裏卻是十一,所以宮且楦喊侄兒夫郎就是十一郎。
八郎卻是指的宮阿公,宮阿爺在同輩兄弟裏頭排行第八。
至于立誓不教家裏哥兒學詩書,卻是流溪那事留下來的隐痛了,宮且楦大概也知道宮阿爹和宮阿公等人在這事兒上的誤解已經說開,才問得無甚顧忌。
宮阿爹果然也不像之前那樣敏感,只是謙虛:
“他哪兒讀過什麽書?這分明是話都說不好呢,兩行大雁幾聲鴨叫的,偏要說是幾行野鴨數聲雁,我們這樣一車子人又哪裏寂寥啦?”
小栓子原是跟着大伯爺贊哥哥,聽了這話又偏向阿爹:
“哥哥作詩很好,可是下回要注意實際呀!”
宮十二:反正不是我做的詩,只不過也不知道是哪兒聽來的,就是記得是哪兒聽來的和你們異世土著也說不清……
于是宮十二幹脆不說了,倒是宮且楦沖着小栓子笑,很是和他解釋了一番詩詞裏頭用字的玄妙,這幾行不獨指野鴨,這數聲也不獨指大雁,都是又有行又有聲,又或者此之行換彼之聲,都是詩詞的美妙之處哩!
宮十二:聽不懂。
宮阿爹:聽不懂+1,再加大伯爺這舉人就是厲害厲害好厲害。
小栓子:聽不懂+1,不明覺厲+1,坦率直言……
“反正就是為了韻律好聽将詞兒換個地方換呗!回頭要理解意思還要自己猜!”
宮且楦且笑且嘆:“又是一個在詩詞上不開竅的!”
目光灼灼看宮十二,仿佛很有培養他成為宮家詩詞大家的意思,可惜宮十二接收不良,在又一次胃裏頭的食物差點給這勻稱的一颠一颠颠到喉嚨口之後,終于忍不住跳下車:
“我跑着跟!”
宮阿爹( ⊙ o ⊙)?
宮且楦( ⊙ o ⊙)啊?不會是被我說惱說煩了吧?
小栓子立刻搖頭:“哥哥才不會那麽小氣兒哩!哥哥最好最好,他只怕是因為最近不需要挑水了,閑得慌要鍛煉鍛煉?”
想想這些天總給哥哥拉起來圍着自家院子跑步的經歷,六七分猜測化作十分肯定:
“哥哥肯定是身子骨坐乏了,要動動松散!”
趕車的宮待蘊:“……這松散方式還挺特別的。”
這幾個月熬下來,連他這樣的壯年漢子都吃不消,這會子趕車都覺得鞭子揮得不夠往日七分靈巧,結果這十二哥兒……
宮十二還真一路這麽松散到二十幾裏外的鎮上,宮待蘊的目光從怔愣、震驚,已經一路到敬仰淡定了。
#我們家十二哥兒就是這麽帥!#
帥氣的十二哥兒此時灰頭土臉,一路跑過來是一路灰,而快進鎮的時候,正好遇上一個真帥氣的小漢子,白衣白馬,頭戴玉冠腰纏銀帶,面色也如玉色瑩潤,簡直玉人無雙俊美無匹,要是加把銀槍還能cos千古男神趙子龍……
只不過再帥氣的男神,馬蹄揚起來的灰都不太美妙。
宮十二雖早聽到馬蹄聲,卻一時忽視了這土路加了馬蹄的威力,好奇擡頭看一眼,頓時滿臉土,吸了一鼻子灰,眼裏都落了幾顆沙!
這滋味,簡直酸爽!
☆、樂不樂
可憐宮十二,白花了那許多屬性點加體質,奈何好聽力也耐不住他不留心,明明聽着馬蹄聲近還反好奇着,非要擡頭看過去;視力好也揉不住沙子,好嗅覺更是讓他不用凝神細看,就能知道那撩起來的沙塵裏頭,還帶着馬糞味兒!
一時間,不自主的眼淚、鼻涕,還有刻意咳嗽呸出的口水,讓之前還雄赳赳、氣昂昂,跑了十幾裏地猶不氣喘的宮十二,成了一個眼睛紅紅、鼻子紅紅,又還有半臉灰塵、半臉涕淚不及擦幹的小娃娃,看着十足可憐,卻也十足埋汰。
宮待蘊早将牛車停在一旁,宮阿爹也忙不疊地下了車來,取了帕子就要去給他擦臉,奈何他那帕子雖比衣裳用的布料細柔些,卻也不過麻布做得,吸水性實在有限,哪裏能擦得幹淨什麽?
偏還有個小栓子也踮着腳尖在一邊跳:
“哥哥哥哥快蹲下來,我給你舔掉沙子就好了!”
宮十二一想起那沙塵裏頭的馬糞味兒,又想想小栓子常愛自己吃一口什麽好東西,就要将剩下的也舉到他嘴邊分幾口的好意,哪裏敢讓小栓子舔啥兒?
一時只恨不得将毛巾拿出來使,又怕宮阿爹回頭留意着問起說不清,唯有強按捺住了,一個勁兒眨眼,指望淚水沖掉那沙塵,又攀着宮阿爹:
“您別忙,回車上拿點水給我漱漱口。”
平日裏說話不覺得,這刻意想着莫要不小心往回咽了點什麽時,才知道唇舌之間的動作也是有大學問、大講究的哩!
總之一陣兒兵荒馬亂,宮十二好容易才将自己收拾到能睜眼止咳的程度,再回頭一看,那白衣少年早不知道什麽時候策馬離開,原地只剩新鮮出爐猶自冒煙兒的一炮馬糞,宮十二看得又是一陣惡心,對那白衣少年也從乍然初見那一眼的欣賞換作膈應,還連累得趙子龍在他心中的男神順序跌到呂奉先之後。
可這人都跑了,對着空氣白罵幾句過瘾也不是宮十二的做派,只得将小栓子抱回車上,又去扶宮阿爹,一心想着趕緊進鎮,也好尋個地方略洗洗。
宮阿爹卻不知道他的心思,還舉着帕子要給他擦臉,宮十二自不肯,車上帶着的一點兒水根本不足以将帕子清洗幹淨,那帕子如今可比他身上髒多了哩!
小栓子擠到車轅子上,居然也遞出一方帕子,還是挺幹淨雪白的模樣,宮十二見之大喜,又往臉上擦了好幾下,直到那雪白也成了灰色,才想起來:
“剛才我聽到風聲……這帕子是那家夥給的?”
這帕子雖是擦灰了都不夠使喚的,倒也能讓宮十二稍微再幹淨一點點,只是想到這帕子的主人才是送他滿眼滿嘴馬糞渣兒的兇手,宮十二又丁點感激都興不起,終于沒忍住埋汰人一句:
“看他策馬疾行的模樣,還以為是個男……漢子呢!不想還有這随身帶着帕子的女……哥兒氣!”
宮阿爹是個真不會察言觀色的,居然真笑着應一聲:
“不是哥兒,我看得分明,額心沒有紅痣,雖長得太俊俏了些,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小漢子哩!”
宮待蘊在一邊都看笑了,宮且楦更是撫着胡須直哈哈:
“小十二分明是遷怒人家,哪裏就真管人是哥兒是漢子?”
宮十二冷着臉:“怎麽就是我遷怒他了?明明是他大路縱馬不顧行人……”
宮且楦搖頭:
“你啊你啊,這大路也有行人馬道之分,你非得跑到馬道那邊去,又還非得在人家馬兒經過的時候擡頭,可不就是自找的嗎?
再還要這麽挑剔,不是遷怒,難道是一眼看中那小漢子了?”
宮十二打量了一下左右,這路在老舉人口中已是大路,其實卻不過是個約莫兩車道的土路,宮十二之前沒注意,只習慣于平日和親媽姨媽們出門時那般護在外側,就沒留意跑到路中央去,也因此才将那一嘴馬糞泥灰吃得幾乎沒半點浪費。
可話又說回來:
“這路就這麽丁點,就算避到路邊也免不了一頭灰的吧?”
宮且楦都懶得說了,下巴一擡、一點,車轅子上坐着的宮待蘊,并路邊三兩行人,哪個不是最少要戴個鬥笠、甚至往頭臉上圍塊汗巾的?
宮十二:
“……好吧是我不小心,不過您老開口閉口看上小漢子的,也還是……
果然是書中自有顏如玉,果然是讀了好多年書也真是好會讀書哩!看啥都帶幾分風月味道呢?”
他本待要說宮且楦為老不尊,臨了不願意給小栓子樹立個不敬長輩的壞榜樣,便換了中說法,可這換了還真不如不換哩!
宮且楦似乎忽然發現杯中茶水美味至極,品評了半天沒有說話,只顧搖頭晃腦眯着眼,可事實上這車上的清水茶水,都給宮十二搜羅去擦臉了。
宮待蘊往下扣了扣帽檐,遮住嘴邊一抹笑。
小栓子在一邊乖巧了好一會兒,終于覺得時間對了,就笑嘻嘻趴到宮阿爹膝頭,舉着一個素白竹紋的荷包給他看:
“方才那個阿兄給的,綴在帕子上一道抛過來的,裏頭有可好玩兒的小魚兒哩!”
宮阿爹低頭一看,吓了一跳,卻居然是四條銀魚兒,一條足有他尾指粗細,怕都不只一兩重哩!
這四條魚兒合起來至少四五兩,他家大哥兒這幾個月忽然變得格外能幹起來,但認真算算,這些日子打的野物種出來的糧食,除了留夠口糧再打打牙祭,攢出來的都還沒有十兩哩!
結果那小漢子不過不巧揚了大哥兒點子泥灰,雖然看着大哥兒方才那狼狽模樣也怪讓人心疼的,到底只是吹吹眼睛嗆咳幾聲的事兒,怎麽就值這麽多銀子哩?
宮阿爹深覺不安,可那小漢子一人一馬早跑沒了,有心将東西還回去都沒地兒找的,心下就越發忐忑起來。
宮且楦終于品味夠了“茶水”,凝目仔細打量一番那灰溜溜的帕子,又着重看了一回那荷包,再轉頭看那四條成色再好也不過四五兩紋銀的小魚,笑着搖頭:
“十一郎果然是個老實人。”
宮十二抿了抿唇,覺得自己糊一臉馬糞就換這麽點兒小東西簡直虧死,但看宮阿爹那樣子,也只得開口安慰:
“看他那方向不定是往小王村的,回頭要是遇上了,将銀子還他就是。”
又道:
“莊稼也收拾妥當了,過幾日我進山去,多打幾只野物,給阿爹阿弟打比這大得多的魚兒玩。”
到底把宮阿爹逗笑了:
“阿爹都多大了,還玩哩?就是栓子,也不能這般玩。”
又道:“山裏也不是好進的,你只好好兒的,別再攀高爬低的吓人,阿爹就歡喜了。”
後頭那一句,說的卻是宮十二那晚從程家村回來時幹的好事,宮十二自己故事說得最熱鬧的時候也沒忘了刻意回避,可惜偏不記得和裏正套好詞兒,宮阿爹隔天就聽說了消息,心裏哪有不擔心的?
不過是因為正好遇上程繼宗,不,程遺一度病危又好轉,小栓子回家後說了好些中暑的危險,宮阿爹又沒親眼看着宮十二如何從繩索上走回來,也還沒能十分意識到其中驚險處,才不至于将宮十二心肝兒肉地拘起來。
只不過對了景兒總要念叨幾句,宮十二知道是自己行事不周,又感念宮阿爹一片慈心,也不嫌他唠叨,擠擠眼色讓小栓子過去撒癡讨好兒,果然不一會兒就讓宮阿爹将心思盡數移到回頭賣了繡品,該去購置什麽樣東西上頭。
宮十二方松了口氣,悄悄兒往左邊靠了靠,就是看着宮阿爹将那髒兮兮的帕子連着荷包銀魚兒收起來,也只是嘴巴微微動了兩下,終歸沒跳出來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