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程老憨是昨兒黑才得到的消息,可王阿藍他們被關進這祠堂裏頭,卻已經有兩天了。
東廂房原也算得上敞亮二字,但王阿藍他們被關進來的時候,不只裏頭略尖利點的擺設桌椅都給收走,門窗也是給鎖的鎖、釘死的釘死,實在周到熱情得滿屋子昏暗悶熱得慌。
這乍一見着光,衆人的視力還真有點兒調整不過來,虧着有周大春這邊引着,衆人多活動幾下眼珠子,倒也慢慢适應了。
王阿藍最先開口:“你是誰?是怎麽進來的?真能幫我們回小王村去?”
一邊說,一邊已經拉着自家兩個小哥兒往門口走去,還回頭招呼其他人:
“不管能不能回原家,好歹出來透透氣,也省得将娃娃們憋壞了。”
周大春就也抱着程繼宗走出來,嘴裏還不忘抱怨:
“這程家竟這麽不是東西,我阿爹還非說好呢!結果大熱天的将人憋屋裏!也不怕将這小的小、弱的弱的,真給悶死幾個去?
唉,你們回頭咋打算?我可是寧願回原家當老寡夫,也不想再留在這家受罪了!”
他因着沒在這程家生子育兒的,又素來心寬,說起話來就相當果決。
一個牽着個六七歲小漢子的夫郎卻嘆息:
“都嫁給他這麽多年了,回去……哪兒真能那麽容易呢?”
王五兒和夫婿原也處得好,只是他夫婿家裏頭人丁單薄,上頭只得一個寡夫阿爹,下頭也沒個兄弟幫扶,連哥弟都沒有,這次也是給族裏長輩打壓住了,可能也确實不算拼命,到底沒王阿藍家那般惡心,此時也不免跟着是一陣唏噓。
周大春卻是滿臉不可思議:
“那你們是還等着下回有事,又讓人拿自己和娃娃威脅原家哩?”
王五兒和那先說不容易的夫郎就有些讪讪,那邊王阿藍忽然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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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十八阿爺,您怎麽在這兒的?”
周大春顧不上再說,搶幾步快走出去,果然是程老憨!
本就唏噓的夫郎們頓時一陣騷動,甚至連小娃娃都吓得往大人懷裏躲,膽小的淚花兒都落下來了。
宮十二斜眼看那老憨熊:“您可真是名人哪?”
程老憨憨憨笑:“沒法子,您家的漢子雖都是好樣兒的,您村裏的哥兒卻也不免多是些人雲亦雲之輩,到底哥兒夫郎之流免不了多有些頭發長見識短的毛病,如我家那樣的能有幾個呢?
皆是些連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樣的老話都不懂的傻子哪!卻也不想想,程老七那一家子出息人都做得什麽事?倒怕起我這老憨來。”
說完還要重重嘆一口氣,嘆得宮十二嘴角都抽了。
王阿藍依然很警惕,程浩健自然不是什麽好玩意,可程家村能有好玩意嗎?
程七爺那一家子號稱書香人家出得好主意,自己那一家子據說老實得能比程老實有過之而不及的老實人又做得好大老實事……
王五兒家那個稍微好一點,可如今寡婦孤子的,據說給自家親親的伯父帶着堂哥鎖屋裏哩!也沒個人想想這正是要緊的時候,那家又就那麽幾畝地,灌不上漿回頭靠誰去?
況那漢子也沒用,真存心拼命能沖不出一道鎖?
王瓶兒都能鬧到祠堂裏哩!
依王阿藍看,這程老憨只有比他名聲更壞的。
這麽想的顯然不止王阿藍一個,那些夫郎們有的拽着娃娃就要退回屋裏,有的卻瞄着空兒,想要奪門而出。
宮十二嘆了口氣:
“我是宮家十二。
此事多虧老憨叔爺報信,如今村裏裏正,并我們大四房的伯阿爺,宮家大三房的六阿爺都一起來了,如今該是正與程家村的村長族長談判,我跟老憨叔爺摸着過來先接了你們——
我叔父,并大三房的待省叔、大五房的待啓叔,還有村裏許多叔伯阿兄們,都在那邊樹林子裏藏下了,就等着接應呢!”
聞言,已經快從宮十二那邊繞過去的王五兒大喜,快縮回屋裏頭的那個卻心下存疑:
“宮家十二?你們學字輩的十二不就是大五房的嗎?大五房的待字輩不就是宮十二他阿父并宮待啓兩人?哪兒來的‘你叔父’、卻還有個‘大五房的待啓叔’?”
王阿藍也正眯眼打量宮十二,聞言冷笑:
“這位是不是宮家人還不好說呢,誰知道程家還要搞得什麽鬼?”
窩囊廢能說是老實,缺德冒煙兒的還說是讀書人的大義,程家還有甚鬼話說不出來的?
也不怕天打雷劈,也不怕禍害了兒孫福祉!
王阿藍原還看着這宮十二面善,可一想到這兩天的憋氣,只恨得咬牙,也顧不上再打量了。
宮十二= =
#不想主動在十二後頭加上哥兒二字,又不想讓這群敏感過頭的家夥鬧騰壞事腫麽破?#
周大春出來救場了!
這位是今年初才出嫁的,雖然他還在原家的時候,他阿弟周二子還沒崇拜上宮十二這尊神(廢話,那會子宮十二還正在家裏頭大殺四方賺游艇哩),但周大春也沒少往坡上挖野菜,多少還是見過宮十二那原身的。
當然原身溫柔腼腆又安靜,存在感低得要命,被提溜出來問話的時候大多也只是羞怯笑,和宮十二如今這又黑又瘦的模樣、還敢出言取笑程老憨的做派完全是兩種畫風,可托周二子和宮學峻混得好、宮學峻這小屁孩又挺照顧小栓子的福,周大春對宮十二原身那腼腆娃娃也挺照顧,此時仔細一打量,雖實在不敢信,也還是給認出:
“你,你不是宮家十二子,你、你是十二哥兒,待川伯父家的大哥兒?”
宮十二木着臉,卻不得不點頭:“大春哥。”
周大春眼睛一亮:“诶,還真是十二哥兒啊!”
立刻就湊過來嘀嘀咕咕,一會子問小栓子好不好,一會子又問宮十二可知道他原莊稼如何,阿爹可還好?阿弟可說上親了?都差點忘了自己懷裏還抱着個小娃娃,更顧不上宮十二身側不過兩步遠就站了個在程家村簡直鬼見愁的程老憨——
當然現在這個鬼見愁正一臉見鬼地盯着宮十二看,嘴巴大張、小圓眼瞪直,那模樣還真挺憨的。
王阿藍原家離裏正家不遠,離王大夫家也近,說起來也沒少見宮十二那原身挎着個小籃子,帶着藥草去找王老夫郎換雞蛋糖果的,此時得周大春提醒,又仔細打量一番,也疑惑:
“你真是十二哥兒?可怎麽是你來接我們的?”
便是這程老憨真名不副實、真居然是個好的,可就是他一個人摸過來将大家夥兒悄悄放了,不也比帶着個小哥兒多個累贅的強?
之前躲回屋裏的一個夫郎,名喚王寧子的,也湊上前兩步:
“聽說十二哥兒如今可能幹了,我原家阿兄上個月趁便過來看過我一回,說十二哥兒幹活兒能頂幾個成年漢子了呢!力氣又大,腳步又快的……”
王阿藍和周大春齊齊“哈?”一聲,說十二哥兒能幹他們信,誰家小哥兒又能幫忙帶弟弟、幹家務,還能挖野菜、識草藥,打出來的絡子也不愁賣的?
可說十二哥兒能當漢子使,還是一人能頂幾個成年漢子的……
那王寧子旁邊還站了一個,原是和他一道退回屋裏去的戰友,此時都要伸手摸摸他額頭:
“你不是給悶傻了吧?”
宮五爺家當年那事在村裏頭熱鬧過一回,之前又有宮待川那樣沒在外頭實在可惜了的事兒,大家對宮十二原身的關注也稍微多一些,未必都和周大春那般熟,可總是一個村子裏住着的,誰還能沒見過誰呢?
就那麽一個腼腆羞澀的小哥兒,怎麽可能一下子轉成那麽粗放強悍的畫風?
王寧子也不惱:“我原也只當是我阿兄逗我玩,可現在不是明擺着的嗎?不是十二哥兒真十分能幹,宮家阿兄們能讓他出來?宮二郎能舍得他冒險?”
王阿藍:“也是,程家的人有沒有個好玩意不好說,可程家村想到我們村子裏頭拐娃娃是萬萬沒可能的。十二哥兒能站在這裏,只能是宮家阿伯阿兄們放心的。”
這麽一想,大家都振奮了起來,王寧子還沖程老憨施了一禮:
“可多虧老憨叔,卻不知道我們如今要怎麽走?”
周大春也将程繼宗往肩膀上颠了颠:“對對對,我們趕緊走,見了宮家阿伯阿兄們可就放心啦!”
還騰出手想去拍宮十二的腦袋:“大哥兒竟就這麽能幹啦!”
宮十二側頭一躲,看程老憨:“怎麽走不惹眼?還有王瓶兒,你去救還是我去找?”
程老憨終于将下巴扶了回去,仍恍若夢游:
“……你,你還真是個哥兒啊?”
語氣十分飄渺,好在正事還沒忘,給宮十二指點了一下方向:
“從那邊繞過去,再左拐、右拐……
這一段沒什麽人家,田地也廢了,巡視的小家夥也愛偷懶……”
交代好路線之後,程老憨本該去救王瓶兒,可總難放心:
“你一個小哥兒,真能将這群弱小帶出去?”
宮十二木着臉看他:“之前那一路,你怎麽就不說我一個小哥兒能不能的?”
程老憨忽然想到什麽,面色一陣古怪,十分懊惱,偏又憋住不說,只道:
“那要不你們先在這兒等着?我先去把王瓶兒救出來,也省得有個萬一打草驚蛇。”
宮十二十分不耐,他堂堂男兒,被當成什麽哥兒也罷了,還一被發現是哥兒就各種不信任什麽的——
明明漢子哥兒都是一般的身體構造好咩!
本大爺上得山、下得河,捏得暈蠢貨、砸得了鎖的,偏偏要被性別歧視也是醉了!
但路況不熟,又帶着一幫大的小的足有十七人的累贅,宮十二真沒萬分把握能都護得住,只得道:
“那要不我們從後頭繞過去,将人先安置在那兒?”
宮十二沒挑明,程老憨卻也知道那兒是哪兒,可他哪裏敢應呢?
那山洞要穿過泥潭才好進去的,這一群弱小能不能憋得住氣另說,他單是想起來之前出了泥潭換衣裳的時候,他将人家小哥兒看光不說,還挑剔了一番身材什麽的,就各種冷汗好咩?
……哪怕那是個都能當他孫兒的小哥兒呢……
程老憨不是個好人,卻顯然是個好夫婿,自從娶了夫郎,二十年沒得個一子半兒也不改初心,這些年不拘老的小的美的醜的,從過沒多看別家哥兒一眼,沒想到臨了臨了,倒是晚節不保。
一時十分懊惱,連外頭的動靜都沒能及時發現。
倒是宮十二靈敏,耳朵一動就能聽老遠,又難得學會了“謹慎”二字,也沒單憑這聽來的消息就由得衆人放松了警惕。
他當先一人進了那東廂,往另一側的窗戶上随手敲擊幾下,那釘死了窗戶的木板就一下子松開,巧妙的是又沒徹底脫落,宮十二将之往裏頭一拽,就又仿佛合上——
從外頭看看不出來,可必要的時候只需要輕輕一推就能推開。
宮十二又如法炮制了幾扇窗,後才招呼周大春等人進去:
“有人來了,你們先進去躲一躲,聽我消息,情況不對就先往後頭撤。”
周大春最聽話,抱着程繼宗就進去了,倒是最先想着退回屋裏頭的王寧子磨磨蹭蹭的:
“十二哥兒,你可小心點啊!要是不對就趕緊去找待山阿兄待啓兄弟他們,這事兒可誤不得……
要是,要是見着我家那口子,也別下死手,他、他平日裏也還好,就是旁支庶系的,對上嫡支主宗的長輩就沒了底氣……”
絮絮叨叨的還要交代,給王阿藍很不耐煩地一把扯進去:
“啰嗦什麽?你是要等人來将十二哥兒捉個正着呢?自己想死也別連累別人!”
那王寧子似乎一跺腳:“我怎麽想死還連累人了?”
又壓低了聲音:“這不是孩子他阿父嗎?我可不信你舍得。真舍得怎麽不學王瓶兒哩!”
王阿藍心裏也煩躁,兩人就低聲吵了起來,其他夫郎們有勸這個的,有說那個的,也有安撫被吓着的娃娃們的,宮十二也不去理會,只将地上那幾塊碎銅片撿了起來,放門環上捏個幾把,遠遠看上去倒也和原先那銅鎖差不多。
程老憨在一邊又看出一頭汗,沒忍住伸手扯兩把——
見鬼,還真能将那銅片又都給捏嚴實了!
這活見鬼的真是個哥兒?分明連人都不像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