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倒不怪程老憨驚詫,宮十二眼下用的這副小身板,他自覺有這幾個月不怕苦、不怕累的勞動,已經長高結實不少,可勞動能和運動比嗎?
每回肩上至少挑着四桶水,一挑就連着挑上幾個時辰的,一持續又是幾個月,宮十二現在能長到一般八歲漢子能有的身高,已經要萬分感謝系統君傾情付出的JJ點幫他堆出的好體質!
——完全就還是個黑瘦小孩模樣!
可就是這麽一個黑瘦小孩兒,三兩下就能捏碎好大一個銅鎖不說,還三兩下就能将那銅片兒給捏合出來個鎖模樣!
又是傍晚時分,又是祠堂這樣多少有點兒陰森的地方,又是程家人才做出給自家娶來的夫郎詛咒要請祖宗們顯靈看看的缺德事兒……
也就是程老憨見多識廣,在此事上又不虧心,又看着他老六哥,才沒對着宮十二喊出一聲妖孽來。
卻也再不敢将他當作尋常小漢子小哥兒的逗弄,雖自己要趴地上仔細聽,才能聽到少許聲響,也不去問宮十二到底是怎麽站着就聽那麽大老遠的,由得宮十二吩咐,程老憨先去把之前為了謹慎特意關上的院門又虛開了半扇,做回原先那些青壯随意開合的模樣,又去西廂那裏将幾個青壯鼻子下又多補一點兒藥粉,确保他們能睡到明兒這時候都迷糊着,再将人擺出幾個看着還能唬人的姿勢,而後,又确認宮十二已經在門後埋伏好,就大大方方坐到影壁後頭背光的地方,随手扇風,仿佛納涼。
不多時,果然就有人來了。
來人似乎十分老實,那門就半掩着,他也不敢直接就推了門進來,還要老老實實在門環上扣兩下:
“長子、阿俊?您倆可在裏頭?”
程老憨耳朵動了兩下,忽然壞笑一下:
“啊呀居然是老實頭哪?
聽說你家大郎他原家阿公不好了,一家子去走親戚?可怎麽一走居然走到小王村?我今早還遇個正着哩!
還說這路繞得可絕,不想你這會子就能繞到祠堂來,還找長子阿俊他們哩?”
他壞笑着一搖一擺走了出來,恰似一頭偷夠了蜂蜜、正吃得一嘴甜的大熊見着一條肥魚,笑得又憨又滿足,偏偏又有十二分的不懷好意。
可程老實一見着是他,就安心了,反手往身後招呼:
Advertisement
“沒事,是你們老憨叔,都出來吧,指定沒事兒了。”
又朝程老憨拱手:
“我是個沒用的,花了恁大心思,也就偷出來個小瓶兒,還要靠老六哥他們來了、引走浩健他們一家子注意的空擋。
如今這一群小的小、弱的弱、傷的傷的該如何,可還要老憨阿兄你拿個主意,總不能又給那群沒心肝缺德冒煙兒的禍害了去。”
卻原來,這程老憨帶着宮十二走險道、辟蹊徑的,程老實父子也真沒閑着,大早上天剛蒙亮,就如常去河邊打水澆地,一邊悶頭幹活,一邊仔細觀察,确認沒人仔細琢磨他們家昨夜人少了的事情之後,又趁着大中午人都懶得動彈的時候,悄悄往程浩健家裏看過了,程大安更是和相熟的人打聽一番,确定王瓶兒被關在家裏,其他人都在祠堂之後,就盤算着行動了。
正好,下午申時初刻,差不多也是村裏人每天又一輪搶水開始的時候,宮且林一行就到了。
程浩健父子作為這番“大義”主意的提出者,又是村子裏頭數一數二的書香之家,程浩健更是村裏唯一的童生,少不得也要去招待客人。
程大安裝着在大槐樹下歇腳,确認程浩健父子都出了門,就和推着一個大木桶往回走的阿父使眼色,于是不一會兒,樹下乘涼的就成了程老實。
程大安摸進程浩健家後,又耐心等七阿公史氏将關着王瓶兒的那屋子給鎖仔細了,還隔了窗講了好大一番道理,左不過是出嫁從夫,程浩健也不是真要害了娃娃性命,不過是為一村子人活命暫時做個籌碼罷了,讓王瓶兒要好好聽話之類的,若程浩健真能以孝義得縣裏舉薦,日後他也就是正經的孝廉夫郎了之類的,
程大安都一一忍着惡心聽了,等那七阿公回了正屋躺下之後,他才從袖子裏頭掏出一根銅絲……
然後,就是将王瓶兒裝進那大木桶裏頭,用獨輪車推着往這邊來……
程大安摸着腦袋:“一路上還真遇着幾個人,好在我們家素來是出了名的老實不說瞎話,我阿父只說是來這祠堂邊上挖一桶土,回去撒田裏看能不能得點兒祖宗庇佑,大家也只笑我們做得好白日夢……”
程老憨也摸着腦袋,神态比程大安更為憨厚無害:
“可不是嘛!這老實人說謊總更能唬人——
就是老七家的潑貨發現人沒了,也想不到就在你們桶裏。
誰想得到你小子能幹得出入室偷人的勾當?還和咱老憨學了一手敲門開鎖的好本事呢?”
一把攬住程大安的肩,擠眉弄眼:
“來,和你老憨叔說說,你這些年都是咋練習的?都開了幾家的鎖?你老憨叔我都沒發現哩!還當你小子學着玩,回頭就忘了哩!”
程大安依舊很老實:
“老憨叔悉心教導,我哪裏敢忘?什麽本事學好了都是能傍身的。
只不過也沒敢在別處亂練習,除了自家裏頭的鎖,也就是每旬往祠堂灑掃的時候練一練手……”
程老憨樂不可支:“對對對,這一回可就用上了,還救了人,免了老七家繼續作孽,我曾阿爺真在天有靈見着了,還要謝你、謝你家祖宗哩!”
程大安正色:“可不敢讓老曾太爺謝。”
那邊程老實也道:“是不是快點把娃娃們放出來,也趁着老六哥那邊将人引着,先讓娃娃們回他們原家住幾天?”
程大安聽了這話,也顧不上和程老憨瞎掰扯,走上前就要去開鎖,結果:“咦?”
程老憨越發壞笑:“這鎖可不能再那麽開啦!”
說着一推宮十二:“你上!”
宮十二也不客氣,撥開程大安的手,往那銅片上一捏一扭,銅片又碎裂落地。
程老實父子兩個果然看得眼睛都直了:“這,這位可真是神力……”
程老憨哈哈一笑:“宮家的,老六哥放心讓我帶着來的,能是凡人麽?”
程老實頓時滿臉敬畏:“宮家的漢子果然了不得。”
程老憨越發壞笑,王瓶兒捂着喉嚨,艱難發聲:“你、你是十二哥兒?”
宮十二也早發現了,這王瓶兒就是原身記憶裏頭,那個總是一臉不耐煩,卻會在每次回原家的時候都給他們哥弟最大兩把糖的瓶子哥哥,聞聲點頭:
“瓶子哥哥你放心,大春哥有幫忙看顧着你家娃娃哩!我們這就回村子裏頭去,回到家就好了。”
王瓶兒面色仍有些古怪,但那邊周大春已經抱着程繼宗出來,他也就沒再糾結在十二哥兒忽然變成大力士的小事上。
只有程大安仍有些犯傻,連程老實這個老實頭,都在門一打開就是一股遠比屋外悶熱的氣息湧出來後,将心思轉到:
“這屋裏就這麽熱着哪?你們可有熱壞了?”
不好招呼着去看這些小夫郎,卻招呼了孩子們:
“來來來,都來給阿爺看看!”
又轉身尋了碗,從程大安挑着的桶裏舀了些水:
“河裏的水沒井裏頭的甜,好歹能去去暑氣……”
宮十二忙伸手攔住:“娃娃們體弱,再熱也不能喝生水。還是往額頭腋下拍一拍算了。”
程老憨就往西廂走:“那幾個兔崽子還放得有涼茶,我去拿來,大家喝幾口,然後趕緊走。”
那邊王瓶兒卻已經一聲嘶啞壓抑的哭喊:“繼宗!”
周大春慌慌張張地道歉:“我、我也不知道,我一向到了暑天反而身上涼,又說娃娃們熱氣足,我都沒發現他是燒着,還以為是哭累睡着的……”
這兩天誰都不好受,又對程繼宗他阿父心裏存着疙瘩,雖看着小娃娃也沒人真不管他,可也沒誰就能一心只管着他,就連周大春這樣自己沒娃娃的,也少不得要幫王阿藍等不只要照顧一個娃娃的搭一把手。
一不小心,小繼宗就落了個中暑都沒人發現的下場。
周大春格外內疚,還在反反複複說着:
“他早上還鬧騰,那時候肯定是好好的。過了午時就安靜下來,連我喊他喝水都不愛動彈……
只是他昨天中午也不愛吃飯,又聽說他最近中午其實都不愛吃飯,我只當他是早上鬧騰累了……”
王瓶兒抱着孩子,倒也不怪他,只罵程浩健:“賤人作孽,偏連累我兒子!”
又恨自己:“早知道宮六叔和我阿父阿兄他們來得這麽快,我也該先忍一忍的。”
又看程老憨、程老實兩個:“十二阿爺、十八阿爺可有什麽法子?那賤人斷子絕孫也是活該,可我這娃娃可憐哪!”
程老實為難:“往年還能取荷葉汁、藕節汁的試試,現下……”
村子裏頭池塘都快幹了,還有點水也顧着莊稼,哪兒有人養荷呢?
“小娃娃也不好随便刮痧啊!”
程老憨倒是道:“不要白耽擱了,趕緊去和待省他們會合,宮家指不定有什麽家傳的好藥呢?”
王瓶兒一抹眼睛:“對對對,宮家那可是京裏來的大戶人家,我們趕緊回去,趕緊回去……”
他原就受了傷,雖萬幸沒傷着大動脈和喉管,也流了好些血,又沒能好好治療保養,自己走路都踉跄,還要抱着個比他自己膝蓋高的娃娃趕路,才跑幾步就險些一個大馬趴,還好宮十二如今反應機敏,再心不在焉也扶住了:
“行啦,瓶子哥哥身上有傷,帶了娃娃車上坐着。”
他一邊說,一邊就去推車,又招呼其他孩子:
“都坐過來,我們要快些兒趕路,別等人發現就不好走了。”
程老憨更不知道打哪兒又尋摸出一輛手推車,除了招呼娃娃還招呼那些小夫郎:
“誰要覺得自己走不快,也趕緊上車,別耽誤了大夥兒!”
大概人都是有從衆心理的,王瓶兒抱着孩子當先往車子上一坐,大家都把娃娃放了上去,就匆匆往宮待省他們埋伏的那邊林子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