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被獻出來祭祀的娃娃都住在這東廂裏頭,但這東廂裏頭住的,卻不只是那幾個娃娃。
作為犧牲者的阿爹,小王村這幾年嫁過來的哥兒基本也都被關在這兒,其中有個王五兒,他家的娃娃雖說比王瓶兒家的還要大倆月,他自己卻是兩年多前才嫁過來的,只不過才嫁人不過月餘就開懷。
那會子人都說這王五兒運氣好,像他原家阿爹能生會養的(王五兒有三個兄長,一個哥哥,最大的一個兄長也是他爹才嫁人倆月就懷上的),只不過到了如今,這運氣到底是好運氣還是壞運氣,卻實在不好說。
現在這幾個夫郎就圍坐着,一邊安撫孩子,一邊自個兒卻忍不住發愁。
王五兒也在愁,只不過他愁的和別人不太一樣:
“瓶兒哥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王阿藍有點煩:“還能怎麽樣?這鬼法子可就是他家漢子想出來的!我就說那程浩健不是個玩意,會讀書頂個啥用?陰壞陰壞的……”
小王村裏的王氏人,原據說就是一個祖宗的,早幾十年堂族同姓之間也不禁婚姻,也就是近些年和宮氏學了些據說是正經兒大戶人家的講究,同族婚嫁的少了許多。
但總的說起來,這一屋子哥兒娃娃的,也還都是親戚。
王阿藍說起來和王瓶兒還該比旁人親近幾分,兩家阿公是哥弟,他們原家又住得近。
只是王瓶兒家裏頭是幾個兄長就他一個小哥兒,素來養得嬌,性子多少也有點傲,偏王阿藍家是一連六個哥兒才得了一個小漢子,阿藍偏還是排行第六的那個哥兒,和他那漢子阿弟又只差了一歲略餘,這在家裏頭的地位就少不得有點兒微妙。
後來也巧,程浩健家往小王村裏頭打聽哥兒的時候,王阿藍和王瓶兒都算适齡,甚至王阿藍還長得格外好些,可誰讓他沒個裏正阿父,哥哥們又都嫁得尋常,更沒幾個能撐腰的阿兄呢?
結果王瓶兒就成了童生夫郎,哪怕都幾年了一直只是童生夫郎,王阿藍婚後生活也還過得去,夫婿老實巴交的,孩子他阿爺阿公也一般老實巴交的,他第二年上才開懷,還只生了個小哥兒,一家子也都還稀罕着娃娃、也沒說他半點不好,後來又得了個小哥兒,夫家阿爹也依然勸他是“花開多了總會結果”,真是再沒有更體諒人的。
可這王阿藍見着王瓶兒時,總還有幾分意難平。
不過若非如今這事,王阿藍也就是和王瓶兒關系淡點,兩家并沒有起什麽矛盾。
可有了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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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阿藍一想到自己那個老實到連大哥兒被人搶走了、也還老實着不敢反對族裏長輩的夫婿,再想想那個小娃娃都被程浩健他那賤人阿爹哄過手、回頭聽說了卻還是發瘋般沖出去拼命的王瓶兒,這心裏頭着實說不清是啥滋味。
所以雖然也沒人攔着他叨叨,可他自己叨叨了幾句就也沒意思:
“瓶兒那傻子,也是瞎了眼了……”
當日王瓶兒正帶着娃娃,和幾個小王村嫁過來的夫郎商量:
“這近些天連人用的水都要精打細算着了,雖說吃喝還勉強有,洗漱上頭可實在是……
這大人受得住,小娃娃可難熬,一身的痱子看得人着實心疼着呢!
我想着實在不得已,不如都回原家住些天?好歹原家那兒多有深井,再難也不至于要短着娃娃們……”
程浩健阿爹,上溪村嫁來的史氏,這村裏人稱七阿公的,就笑得格外谄媚地來了。
他一來就誇王瓶兒各種好,然後又誇小王村的風水也諸般好:
“連這樣大的災年,白水河眼看都幹大半了,小王村還有那麽金黃金黃的麥浪,那麽大顆大顆的稻谷!據說打下來的糧食比往年還多哩!簡直十裏八村的好收成都偏了那一地去咯,也不知道你們村那風水怎麽安排的……”
這好話說着說着,偏就含了幾分酸,但這位七阿公素來是這般性子,大家夥兒也不以為意,王瓶兒的笑容雖淡了些,到底還是笑:
“阿爹贊得實在太過,我原家那兒哪有什麽風水?不就是村子裏頭多挖了兩口深井嗎?
我剛來那時候,原家阿父也說要給家裏頭多挖一口,也是與我多份嫁妝的意思,可不是您和孩子阿爺說家裏原有那口井出水也還甜,銀錢要使不完,還不如留着供夫君讀書的嘛!”
史氏臉上頓時就是一僵,轉眼居然還是笑,就是話語有些含糊:
“家裏那井水确實甜,誰能想到會這樣呢?”
又笑着去摸小孫子:
“說起來,你也有段日子沒回去了?也不知道他原家阿公好不好?”
絮絮叨叨的,笑得總是格外讨好,王瓶兒雖知道這夫家阿爹極品,甚至更準确地說,是這整個夫家,都不是他原家阿父阿爹以為的那麽好。
可世上哪兒來的十全十美?不管夫家這邊是為什麽捧着他,王瓶兒還是念着這能容他四五年方開懷的情分。
是以雖猜測着這夫家阿爹多半是打着要帶了小孫子,往原家那邊蹭水蹭吃喝的,王瓶兒也沒多計較,反順着史氏的話說:
“我正想着讓繼宗去看看他原家阿公,又怕家裏的事兒走不開……阿爹要是不懶怠動彈,不如就帶了繼宗去住些天?”
滿以為史氏會一口應承下來,不想他竟只是讪讪笑,一等将小繼宗抱過手,就支吾着什麽要帶着去給四太爺五太爺的看,一溜煙跑了!
留下王瓶兒十分狐疑:最近水不夠,小繼宗要管着喝的量已經難得,再要那屎尿清洗的更是難,往往一小盆水就要管他擦臉洗手洗屁屁的,完了還要澆菜地……
這夫家阿爹不舍得摳搜出自己那份水給娃娃清洗,又嫌棄他聞着臭、抱着熱的,不是好些天不肯近一近娃娃了嗎?連繼宗他阿父都多睡書房去啦,怎麽今兒這麽……?
那時候王阿藍也在場,還笑話王瓶兒:
“看不出來七阿公和六舅舅倒是好呢?才說要帶着繼宗往你原家去,這就急不可耐要起行了?”
王瓶兒眉毛一豎:“有本事你家娃娃不回原家看他阿公啊?還是有本事你自己帶着娃娃回原家享福,不管你家裏老人啊?”
兩人那會子還險些嗆嗆起來,卻不知怎麽的,什麽四阿公五阿公大伯爹七叔爹的一個個過來,說說笑笑的就将這些王氏所出的小娃娃都給抱走了——
那會子實在是誰也想不到的,連王阿藍都只是笑着描補一句:
“我正想着讓他阿公幫忙帶他回我原家住幾天,四阿公要是得閑,倒不如一道去,也看看我原家,也陪着我阿爹。”
都只當這些老阿公阿爹們,打的都是蹭娃娃的光去小王村享福的主意,哪兒想得到是那等賤招呢?
等到那什麽祭祀祭品的話兒傳出來,王阿藍都傻了,他家就那麽兩個小娃娃,雖都是哥兒略差了點,也是他心尖尖兒上的肉,結果卻真成了砧板上的肉?
第一反應就是去找他夫婿,找他夫家阿父,結果,那老實人還真是老實人,只知道悶頭嘆氣,又或者勸王阿藍:
“不過是去祠堂裏頭住幾天,和小王村那兒商議妥當了,依舊要回來的。”
王阿藍氣急敗壞:“商議妥當?要是不妥當呢?又是什麽樣的商議要先把娃娃扣着?感情那就只是我們王氏出的,不是你們老程家的娃了吧?”
他也是個氣急了就口不擇言的,平日裏這夫家一家子老實人,也都最頂不住他這脾氣,素來由得他說一不二。
不想到了這一遭,這夫家阿爹只嘆氣,阿父卻難得堅持一回:
“就是程家的娃娃,這程家族裏頭的決定,哪有你夫郎人家唧唧歪歪的?”
夫婿拉着他回屋,說得更直白:
“我阿父阿爹說是生了五個、也好運活下來四個,可就我一個漢子!要是我們一直生哥兒,這日後少不得還要麻煩族裏哩!
這長輩們,尤其是嫡枝主宗的長輩們,可萬萬得罪不得的呀!”
王阿藍氣得夠嗆,但一家子不給力,他也沒個法子,只得勉力鎮定下來:
“我保證不鬧騰,只是娃娃們從來沒離開過家,我們就去叮囑他們一下,別鬧出來讓族裏長輩不喜。”
說好說歹的,好不容易說動了夫婿陪他一道兒去祠堂那邊看看,卻遠遠的,就看到王瓶兒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竟是将繼宗搶到手裏,又踢開了祠堂正堂大門,一手舉着刀對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抱着娃娃,恨聲要求:
“立刻去我原家報信,讓我原家阿兄們帶了人親自來接我們回去!不然——
我管你們什麽計策!我管你們什麽真犧牲、假犧牲!
敢打我娃娃主意,我今兒就抱着娃娃,一道死在這祠堂門口,也讓你們程家的祖先都看看,你們這些好子孫做得什麽好事!”
王阿藍當即就驚呆了,可又模模糊糊覺得,自己不如這王瓶兒,好像還真不只一個裏正阿父四個兄長的。
再看老老實實悶頭悶腦,不說去把自家兩個小哥兒搶回來,連松開自己一點兒都不敢的夫婿,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可再後來,王瓶兒給程浩健哄住,娃娃給奪走,刀子似乎還不小心往自己喉嚨戳了一下,血流了一衣領,程浩健也不十分上心管……
王阿藍聽着自家夫婿期期艾艾:
“這主意就是浩健出的,他屋裏頭的卻這麽鬧,不是硬将能對族裏長輩賣好的事兒,都給弄糟了嗎?”
心裏更是又像給倒了一盆冰,又像給點了一把火。
再再後來,像王阿藍這樣的小夫郎,就都給聚集到祠堂裏來。
美其名曰:照看孩子。
可誰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就是怕又有個王瓶兒嗎?不就是怕有人拼死回原家求助嗎?
王阿藍一手一個小哥兒,心中似有冰刀戳,又似有火焰烤,說出來的話也越發毒。
可再毒,到底沒少在其他人照看那程繼宗的時候,搭一把手。
因為王瓶兒不在這祠堂裏。
從小王村嫁過來的哥兒們,只要是有小娃娃做犧牲的、又或者是連娃娃都還沒來得及生的,幾乎都被聚集到這祠堂裏。
只有王瓶兒不在。
只有程繼宗孤零零一個。
像王阿藍那樣記恨繼宗阿父的肯定不少,可王瓶兒……
周大春嘆氣:“也不知道瓶兒哥怎麽樣了?聽說沒戳着要害,可喉嚨那裏……血可流了不少呢!”
他是個新嫁郎,二月裏頭才過門,根本沒娃娃,便也是照看程繼宗的主力。
這一句話出來,說得連王阿藍都皺起了眉煩躁:
“戳了喉嚨還不是要害?可別是程浩健那家子賤人故意瞞着消息吧?
裏正對那瓶兒可寵得很,要真出了大事,兩村拼起來,我們這些人……”
一屋子人給他說得人心浮動,周大春正咬牙:
“不如我們設法逃出去好了!帶着娃娃回原家,管他程家想死想活哩!”
的時候,宮十二也正好捏碎了門鎖:
“嗯,我來接你們回家了。”
一屋子人看看門口逆光而立,仿佛還挺高大神奇的身影,再看看周大春,來來回回轉了好幾下腦袋。
周大春:“……”
#随口一說就真的召喚出神龍?為自己的言靈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