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六聲汪
前世,煉獄先生曾說起過:“狗啊,很喜歡把看上的東西叼回窩裏,又舔又咬。無趣的咬壞就扔,有趣的與人分享,只有一兩樣事物會像護食似的護着,連主人也別想碰。”
“唉,今天煉獄宅的庭院會被拆得這麽亂,還得從我扔了它最喜歡的晴天娃娃說起……”
彼時緣一沒當回事,只作趣聞聽。可他沒想到風水輪流轉,有朝一日自己會變成被狗叼回窩的玩具。
這一刻,緣一拼了狗命地回憶着煉獄先生說過的每一句話,以期能找到脫困的方法。
遺憾的是,在他與白犬體型懸殊的情況下,除非兄長自願變回人形,否則沒法談啊。可看兄長的樣子,似乎不太願意變回來……是因為化成本體更自在嗎?
應該是的吧?
夕陽斜照,拉長了白犬的身影。緣一往左側看去,就見被犁平的大地上投着兄長的影子,他正邁着閑适的步伐往前走,身後的長尾一甩一掃,瞧着心情不錯。
“兄長,你要帶我去哪裏?”
沒得到回應。
緣一懷疑自己的聲音太小,沒傳遞到兄長耳邊。
無奈,他只好提高音量:“兄長!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白犬自顧自前進,半點理會的心也沒有。猛獸通常不會管獵物在利齒下的掙紮,正如白犬并不在意幼崽想表達什麽一樣。
然而緣一不是猛獸,白犬不搭理他,他立刻會錯了意。
他懷疑兄長狗化之後不太聽得懂人話?
怎麽辦,難道要用“汪汪”聲交流嗎?可是,兄長從沒有教過他狗語該怎麽說。
不,得仔細想想,當初煉獄先生是怎麽跟狗溝通相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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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記錯的話,似乎得蹲下來與狗平視,面帶微笑,以示友好。
先摸摸狗頭,再碰碰狗爪,等狗把尾巴搖起來表示親近之後,就可以搭配一些簡潔的指示用語讓狗理會人的意思。
譬如煉獄先生伸出手:“左手!”
等狗将左爪放上來,要笑摸狗頭作獎勵,讓它明白這麽做是對的。緣一記起來了,七百年後那檔訓狗節目不也是這麽教的嗎?
換言之,這個方法可行!
看來,得等兄長把他放下來才能有所動作。雖然人與狗的體型相差太大,但白犬再大也是狗,應該會有效果的……吧?
緣一正思量間,發現高度拔升了。
他的兄長不知做了什麽,整只狗飛了起來,筆直地掠過小山和長道,紫藤花林與犬山城,以及一堆人烏壓壓的腦袋,朝後山而去。
由上往下看,犬山的三町長街擠滿了人。城牆上的武士、天守中的巫女、後山裏的老人,正呆呆地仰頭望着龐大的白犬,發出難以抑制的驚呼。
到底是見慣了妖怪的城,哪怕白犬的體型和威勢比他們見過的任何一只妖怪都強,人類也不會感到害怕。
“那是我們的城主嗎?這……這是被妖怪叼走作食物了嗎?”
“不可能,肯定是犬神顯靈了啊!犬夜叉大人是被犬神眷顧的人!”
“白色妖犬,是那一族的大妖嗎?”天守中的巫女們神情嚴峻,“三島家傳來的消息,說是小城主有個妖怪兄長。原來,犬夜叉大人的另一半血脈源于白犬。”
“真是可怕啊。”神官喃喃道,“我的式神說,那座荒山已經被他們夷平了。看來只要是白犬血脈,無論是妖怪還是半妖都很強大。”
如此,得白犬庇護的犬山真是世間最安穩的地方了。
不過,白犬叼走他們城主到底要幹嘛?
“猛獸的思維都是相通的……”
匠人佐賀不顧一把年紀腿腳不便,使出渾身的勁兒沖向後山。當白犬叼着幼崽落在山裏,圈養在後山的妖怪作鳥獸散,四野變得分外安靜。
“佐賀師父,請等等我們!”
夭壽啊,他們一群跟着佐賀學藝的年輕小夥子居然跑不過一個六十老頭,奇恥大辱!但這足以證明佐賀的匠人精神,一旦遇到想要雕刻的事物,真能什麽也不顧。
爬上臺階,佐賀的速度才慢了下來。待弟子們跟上,就聽老頭一直在自言自語。
“曾經我為了雕一只惡獸,去林中尋找熊,還暗暗跟蹤了它好些天。”佐賀道,“它們是相通的——自負實力的猛獸會侵占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以飼養它們的幼崽。”
“佐賀師父,你在說什麽?”
“他把小城主當作孩子,把後山圈成巢穴,把犬山城的人類當作食物。因為有水源、有食物,我們也構不成威脅,所以他暫時不會離開。”
“就像那頭熊一樣……”
“但只能遠遠看着,千萬、千萬不能靠近孩子,不然——”佐賀猛地清醒過來,忽而轉過頭厲聲對年輕人們說道,“聽好了!接近之後只能遠遠看着,再進一步都不能,除非你們想激怒他!”
“啊?是、是!”
只是,到底接近到哪一步是激怒白犬的底線?
事實證明,殺生丸人形時處處是底線、寸寸是雷區,但妖化成狗以後,大妖的本能占據理解的上風,讓他的行為充滿了無法預測的無下限。
就像現在,白犬尋到瀑布邊,把整個水潭占為己有。
大概是嫌棄幼崽有點髒,他俯身接近水源,再張開利齒。只聽“噗通”一聲,完全不想沾水的緣一被丢進了水潭裏。
“兄長!”緣一撲騰着起來,哪知迎面而下是一只巨大的狗爪。岸邊明明離他很近,此刻卻如天涯般遙遠。
狗爪把他摁進了水裏。
“兄……咕嚕嚕噗噗……”他吐出一長串泡泡。
緣一沒想到,他身為最強的日之呼吸劍士,竟有兩次快“死”于窒息。兄長的妖化對于他來講,簡直是災難中的災難。
很快,等他二次上浮時,白犬把他叼出水面。
緣一顧不得形象如何,幾乎是本能地四肢撲地,像小狗崽似的高速旋轉,把一身的水漬全抖了出去,還飛快地甩了甩耳朵。
殊不知,這副狗樣落在成年白犬眼裏,就是實打實的新生幼崽。
而白犬對幼崽素來容忍度高,更別說這小小的幼崽還有點點可愛。
于是,遵從狗性本能的白犬探出前爪,把一臉冷漠想要拒絕但最終拒絕無能只好頂着生無可戀表情的幼崽扒拉到爪下,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他毛茸茸的腦袋。
緣一:……
兄長,謝謝你沒有一口咬掉我的頭,也沒有吃小孩。
對,他的兄長只是想玩玩具而已。許是兄長沒朋友的緣故,他的童年“非常不幸”,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包容他的弟弟,自然要彌補一下童年的遺憾。
緣一掙紮着起身,然後被狗爪摁進草地。
再起身,再摁倒。往複三次,緣一佛了。可等他放棄掙紮的時候,白犬似感到不滿,還用爪子碰了碰他,示意他繼續掙紮。
緣一:……
據他所知,只有犬山城裏的貓才喜歡這麽逗老鼠玩兒。兄長,你是狗啊!你是一只正統的、巨大的、純血的狗啊!
為什麽總做貓才做的事情?
緣一艱難地爬出狗爪的包圍圈,再撥開白犬的長白毛,滾了三圈滾到空地邊。接着,他趕緊起身張開雙臂,企圖讓自己看上去“顯眼”一點。
幼崽的雙手上下揮舞,充滿着前所未有的活潑:“兄長!你變回來吧!我已經知道你的本體非常宏偉了!”
脆生生的童音,在誇贊白犬的身軀威武。
白犬的猩紅雙目人性化地眯起,似乎格外受用這些贊美。不得不說,活潑的幼崽很少見,少見到白犬願意暫時放下“陪幼崽玩耍”的心思,安靜地卧在一側看他表演。
“兄長!你變回來吧!變回人吧!”
白犬舔了舔爪子,姿态優雅,并直接無視了幼崽的提議。妖怪最放松的時候就是露出本體,完全釋放妖力是極舒暢的方式。
且,這塊地方食物充足,沒有任何威脅。
白犬身後的尾巴晃了晃,惬意至極。
“兄長!”緣一靠近白犬,扯着他的長白毛往上爬,靠近他哥垂下的耳朵處,“兄長,你……”
接着,他被白毛淹沒,不知所措。
兄長的爪子兩側有雲紋狀的長毛,像是他化作人形時妖紋的延展,整得蓬松且長。他一不小心深陷其中,猶如爬山般艱難往上爬行,只覺得應付狡猾的商人都沒這麽累。
白犬安靜地看他沿着手臂爬,不作聲。
直到林間突然傳來人類的味道,還不止一個。
白犬倏忽間眯起猩紅的雙眼,胳膊一抖把幼崽抖下來,狗爪一圈将崽圈起,猛地龇起牙,喉管中發出類似警告的咕嚕聲。
“別過去了!”佐賀的聲音響起,且一步步後退,“往後退,往後退……聽着,當猛獸看向你、沖你發聲時,就是你靠得太近,近到會威脅孩子的時候。”
一窩人顫抖着往後退,等白犬重新把頭擱在爪子上才哆嗦着穩定心神。
“好可怕,還以為會被吃掉。”
“不愧是城主,居然沒事!”
“說起來,佐賀師父你為什麽知道這麽多?”
“廢話,我年輕時被野熊追過!”佐賀的聲音滿是滄桑,“因為我靠得太近了,它以為我要偷它的孩子……能活下來是由于熊忙着照顧孩子,顧不上殺我。”
譬如現狀,白犬忙着帶娃沒時間理他們。
衆人:……
夜色暗沉,明月躍升。
銀輝灑向大地,而在這一層薄紗覆蓋之下,白犬的長毛煥發出別樣柔和的光芒,連帶着他頭頂的月牙和臉頰兩側的妖紋都生出了淡淡的光。
緣一記得兄長提過,妖怪似乎能吸收月華。
他循着輝光探出手,輕撫上白犬的長毛。就見月華如螢火,忽而從白犬身上陡升,搖曳在微風之中。星星點點,恍若銀河幻夢。
極美。
緣一忘了未用晚食,忘了勸兄長重新做人。或許體內的妖血讓他天然喜愛月夜,或許孩子的身體讓他本能趨于好動——緣一張開小手,金眸随着月華而動,抓一點、再抓一點。
往往,它們會飛出他的掌心,重新攀附在大妖的長毛上。
緣一着足袋攀上白犬的前爪,在大妖近乎縱容的态度下,他爬上他的肩膀,再極其孩子氣地順着肩膀的長毛滑下,激起無數螢光。
月下,龐大的白犬如山高,看似兇猛非常,卻也有着猛獸獨具的溫和。他會用最嚴厲的方式訓練孩子的實力,也會用最溫柔的方式放縱孩子的胡鬧。
待月亮越升越高,緣一的眼皮子終是沉了。
他才七歲,在一個對于人類和白犬來講都過分稚嫩且嗜睡的年紀。
大抵是相同的血脈和相似的氣息給了他十足的安全感,緣一落進長毛松軟處,阖目沉沉睡去。
呼吸綿長,睡顏安靜。
白犬将他叼起放在腹部的長毛處,複又擡首警覺地忘了一邊四周,方才蜷起身軀同時睡下。長尾回攏,蓋在了幼崽的身上。
一時間連風也缱绻,它拂過潭水,蕩開林間的月華。
大妖、幼崽,安靜的白犬與安睡的孩子,構成了一幅無聲又溫柔的畫。所見者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今夜的景致,只覺得有一股與人性相通的溫暖在緩緩流淌。
他們人類似乎從未與妖怪靠得這般近過。若是放在以前,要麽一見就跑,要麽被直接殺死。偏偏這一次,他們的內心沒有恐懼,僅剩無言的感動。
隔着小小的半妖,妖怪沒有傷害他們,他們也不再畏懼妖怪。
那個孩子啊……
“此次之後,再無絕景。”佐賀喃喃自語,忽而老淚縱橫,“原來,這才是犬神。”
唯有守護,讓心溫柔。
……
緣一睡醒,天已大亮。
他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絨尾之中,而他的兄長早從白犬形态恢複原狀,正獨自站在水潭邊,渾身散發着可怕的冷氣。
山裏的風有點冷,緣一裹緊絨尾,揉着眼睛朝兄長走去。
“兄長……額……”
他的兄長突然轉頭,投來一個極其“核善”的眼神。瞬間,有不知名的毛骨悚然感從頭蔓延到腳,緣一只覺得汗毛倒豎,頭頂的犬耳微微顫抖。
兄長似乎非常生氣。
是跟昨天變成狗有關嗎?
緣一仔細回憶兄長變狗後的舉動,頓時明白兄長為何如此着惱。
這就像是一個人晚間喝醉酒做出種種不合理的舉動,在次日酒醒之後想起黑歷史,可不得自閉嗎?
緣一:……
他覺得天靈蓋不保,可還是鼓起勇氣走向兄長。畢竟該來的總會來,逃也逃不掉。
“兄長,與我一同進餐吧,你答應過。”提起昨天是個雷區,可緣一照樣直言,左右他哥不會真宰了他。
殺生丸垂眸,久久注視着還沒他腿高的幼崽,眯起眼。
他是大妖,還不至于為了昨晚的事生氣。叼起幼崽是他,縱容幼崽是他,允許幼崽在他腹部安眠也是他,都是他做的,跟幼崽确實無關。
若是為此遷怒,倒顯得他沒有風度。
但他并不是不生氣——他沒想到自己也會做出如父親一般“軟弱”的選擇,以保護的姿态讓幼崽安眠,這竟是他做出的事?
何其可笑!
他選擇的霸道,從始至終都只有他自己。而這幼崽……看來此番見面之後,以後就不用見了。
他确認過他的實力,不會輕易死了就行。
“兄長,我餓了,一同進餐吧。”
殺生丸冷聲道:“走。”
既然是他早就應下的,自然會遵守,他殺生丸還不至于對一只幼崽毀約。
只是,當他進入犬山三島家,同幼崽在一處安靜的和室坐下,而人類下仆依次呈上食物時,饒是殺生丸都有生出了一絲後悔之心。
原因無他,幼崽所說的很好吃的食物,居然泛着跟七百年後的狗糧相似的味道。
狗糧……
金眸微轉,殺生丸看到幼崽抱起碗,犬耳抖動着大口吃起來。要是這幼崽有條尾巴,此刻怕是要歡快地搖擺吧。
這愚蠢且沒出息的崽子!
竟然會對狗才吃的食物念念不忘,乃至讓人類做出味道相近的餐食。自己是狗吃得歡快,以為他殺生丸也吃這套嗎?
白犬大妖不是狗,絕不會……
“兄長,你不吃嗎?”緣一問道,“如果不對胃口的話,就……給我好嗎?”
在幼崽渴望的眼神下,殺生丸确定這食物做工複雜、産出不多,才會讓幼崽如此珍惜。
思及昨晚的妖化,思及幼崽的愚蠢,殺生丸優雅地舀起食物,慢條斯理地往嘴裏送去。
是什麽給了幼崽勇氣在大妖嘴裏奪食?
呵,是他的縱容。
殺生丸用完食物,面上神色不顯。緣一問他味道如何,他也沒有回答,一副很不怎麽樣的表情。
只是,說好要“不複再見”的大妖沒急着離開,反倒極有耐心地決定多呆一會兒。
犬山城沒有怪味,只有紫藤花香,見慣了妖怪市町的景致,他倒是沒仔細看過人類城池的模樣。
殺生丸姑且留了下來,飛臨犬山最高處的天守,遠眺整座山城。
幼崽的地盤很小,僅有西國白犬的一個武場之大。但對一只年幼半妖來說,能有一座城算是不錯的水平。嚴格來講,半妖沒有辜負白犬的血脈。
作為父親的子嗣,作為他殺生丸的弟弟,犬夜叉勉強算是夠……
驀地,殺生丸的眼神捕捉到了幼崽的蹤跡。
只見孩子走入庭院,下屬帶來不少狗。它們依次坐在幼崽身邊,态度稱得上乖巧。
他不知幼崽想做什麽,便耐下心觀察。結果,他看見孩子蹲在狗身邊,一會兒跟狗握爪,一會兒跟狗學狗叫。
緣一:“汪嗚是什麽?是求饒嗎?是的話就把左爪給我。”
狗狗汪嗚着搭上了左爪。
緣一發揮天才的學習能力,惟妙惟肖:“汪嗚!”
狗狗歡快地搖起尾巴:“汪嗚嗚嗚!”
緣一跟着回應:“汪嗚嗚嗚!”
殺生丸:……
此刻,大妖覺得幼崽見過他的本體後,明白了身為全妖的好。并開始因為自己是半妖、無法妖化而感到深切的自卑,現在瘋了般跟狗找尋共同點。
就這麽羨慕他的妖化嗎?
呵,半妖就是半妖。
作者有話要說: PS:緣一:只要學會狗語,就能跟兄長交流了!
殺生丸:……
啪啪啪!
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