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不管,我就要嫁他
利刃的破空聲炸響在耳際,桑眉瞳孔緊縮,不過瞬息,刀刃已至眼前。
千鈞一發之際,身後忽然有人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握在她的腰間,将她護在懷裏。
熟悉的氣息從身後傳來,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衣服被大雨淋透,纖薄的紗衣貼在一起,桑眉身子一僵,只覺得握在腰間的大手如火一般灼燙。
“別動。”白明洲傳音道。
随後不等冉霁雪下一步動作,他主動走了出去,“別動手,是我。”
冉霁雪冷冷的看着他,手中捏着的法訣頓時一消,“明澤?”
白明洲頓了頓,“娘。”
冉霁雪仍舊黑着一張臉,目光中的狠戾卻已經散去了,她眸色稍緩,“這麽晚了,還這麽大的雨,你來這裏做什麽?”
白明洲撓了撓頭,頗為羞慚,“晚上吃多了積食,本來是想散散心的,結果不小心在山裏睡着了,結果雨就下大了。”
冉霁雪眸光一轉,“來這裏散步?”
白明洲只覺得身上一暖,濕透了的衣服已經全幹了,雨水盡數被隔絕在身體之外。
白明洲開朗一笑,“多謝娘親。”
他快步走到冉霁雪的身前挽住她的手臂,語氣近親,透着一絲嬌憨,“我這不是想爹爹了嗎,娘你這麽晚了怎麽也還不睡?”
“我若不來,你這皮猴在這山裏待一夜,最後苦的還不是我,真是淨會給我惹事。”冉霁雪的目光從桑眉的藏身之處掠過,拍拍他的手,無奈道,“好了,我先送你回去,日後消食在府中逛逛就好了,何必跑到這深山裏來……”
等到兩人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桑眉才起身從藏匿之處走了出來。
她看了眼已經停止震動的二十八尊石像,方才浮動的魔氣已經消散在雨中,然而桑眉卻知道,那心魔就在這方石臺之下!
只不過……
她猶豫的看向白明洲離開的方向,轉身從來時的路走了回去。
方到山腳,就被同樣一身濕透的宣桃一把抱住了。
身材瘦小的丫鬟身軀顫抖,抱住她的雙臂卻收的死緊,仿佛一松手懷裏的人就會消失。
分明清楚這裏的所有一切都不過是假的,可桑眉看着宣桃可憐的模樣不由自主的感覺到了一絲心虛。
她拍了拍宣桃的背,“我沒事的,別擔心。”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懷中傳來一聲響徹雲霄的哭嚎,“我以為小姐不要宣桃了,我、我到處找小姐都沒有找到……”
桑眉抽了抽唇角,嘆了口氣,柔聲安慰她,“怎麽會呢,你是我最信任的大丫鬟,不要誰都不會不要你的。”
宣桃還是哭,就着雨水淌下來,淚水止也止不住。
夜雨凄凄,這具身體比普通人還要更虛弱些,風一吹,只覺身上透骨的冷。
桑眉忍不住摸了摸濕透了的胳膊,宣桃哭聲一頓,睜着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看向宣桃,“都怪宣桃,小姐冷,我們快回去。”
桑眉頓時松了一口氣。
若是其他時候,任由她哭便罷了,可她方才差點被冉霁雪發現,若是等下招來了人,又是徒生事端。
桑眉和宣桃夜裏的動靜不算小,然而蒼蘭和蒼竹卻像是什麽也沒察覺一般。
宣桃驕傲的擡起小下巴,“有我在,她們翻不起什麽風浪的。”
桑眉唇角忍不住翹了翹,下一秒就打了個噴嚏。
宣桃趕緊把人推到屋中,三兩下就扒掉了桑眉身上的衣服,浴桶裏有之前備下的水,已經冷透了。
宣桃十分淡定的伸出手貼在浴桶外壁上,不到片刻熱氣便從桶裏飄了出來,“小姐你先洗洗,我去給您熬碗姜湯。”
“不用了。”桑眉看着宣桃身上濕漉漉的裙子,拉住她,“你身上也濕透了,跟我一起泡泡。”
宣桃有些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臉頰騰的一下紅了起來,“我是婢女,怎麽能跟小姐一起,我等小姐洗完我再洗。”
桑眉蹙着眉頭,“可你要是受了風寒,日後誰來伺候我?”
宣桃挺了挺胸膛,“我有修為在身,才不怕風寒。”
桑眉也不多言,只幹脆道,“我是小姐,你聽不聽我的話?”
宣桃皺着一張小臉委屈巴巴的點點頭,“聽小姐話。”
桑眉:“那進來嗎?”
宣桃脫掉衣服,乖巧的爬了進去。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身材還未發育,只瘦瘦小小的一團,然而衣衫下的身軀卻滿是傷痕,觀其愈合程度,有陳年舊疤,也有最近還未愈合的。
桑眉怔然,“你這傷……”
宣桃把自己身體埋進水裏,小聲嘟囔着,“我就知道身上難看,才不想在小姐面前脫衣服。”
桑眉深吸一口氣,眼神冷了下來,“你這傷是怎麽回事?”
宣桃想了想,鄭重道,“這都是作為女人的勳章!”
桑眉被氣笑了,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拉過來,細細查看之後,她心裏約莫明白了,“都是修行出來的傷對嗎?”
宣桃點點頭,“師父說了,最好的修行就是戰鬥,在跟小姐來城主府之前,我每天晚上都要出城跟那些醜八怪打架。”
秀氣的鼻尖皺了皺,宣桃聲音十分嫌棄,“那些東西又醜又兇,只有打敗了它們我才有東西吃。”
桑眉摸了摸宣桃的細軟的頭發,“你信不信我?”
宣桃:“信。”
桑眉笑了笑,“那我讓你以後不要練現在的功法,我教你另外的好不好?”
宣桃斬釘截鐵,“好!”
桑眉笑了笑,“我又不能修行,你不怕我是亂教你的嗎?”
宣桃握了握拳頭,“小姐是世上最厲害的小姐,我相信小姐。”
她在心裏想,肯定是小姐不能修行,所以讓她替小姐實現修行的夢想,就算小姐的功法是錯誤的,到時候她悄悄的替小姐完善就是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小姐要教她功法,肯定就不會離開了。
想到此,宣桃越發的激動起來,恨不得桑眉現在就教她。
桑眉卻是想着,凡世的功法畢竟粗糙,所有的修為都是從刀光劍影裏汲取出來的,哪怕知道宣桃是假的,可宣桃對她的好卻是真的。
以修真界的功法作報答,也好過在這日漸溫暖中迷失自己要好。
宣桃很快泡暖了身子,又去替桑眉換了一桶的熱水。
頭發濕漉漉的在雨水中絞成了一團,還有些樹葉雜草摻雜在發絲中間,狼狽不已。
宣桃替桑眉梳理着頭發,一片淡粉色的花瓣從發間飄落下來,“咦,小姐,這是桃花嗎?”
桑眉扭過頭,果然見宣桃手指間捏着一片花瓣。
花瓣是淡粉色的,上窄下寬呈不規則的橢圓形,由外向內顏色漸漸褪白,桑眉接過來聞了聞,“是桃花。”
宣桃驚訝,“原來七月還有桃花嗎?”
桑眉點了點頭,“或許吧。”
桃花的花期為何她也不清楚,修真界的花有靈氣蘊養,向來是四季常開。
不過一個小插曲,很快兩人就把這片花瓣抛到了腦後。
桑眉感受着腦後宣桃的動作,思緒卻已經飄到了白明洲的身上。
他為了救她時給出的蹩腳理由,冉霁雪必不可能信。
雖說虎毒不食子,可那一溝渠的血水與屍骨,還有那石臺下飄出來的魔氣,無不說明冉霁雪這個城主夫人并不像傳言中的那樣和城主一同為了白水城的百姓與妖魔殊死拼搏。
世界還未崩塌,就表明白明洲并沒有出事,可桑眉的心卻始終難以平靜下來。
她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明日都要去尋白明洲一見。
然而第二天,桑眉的打算卻并沒有實現。
因為城主回來了。
關于白水城城主白擎的傳言很多,可無論哪一條都的指向都很分明——他白擎,是一個頂天立地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城主回府,受邀在府中暫居的她們也理應前去拜見。
冉霁雪幹脆在前廳設宴,邀請了五大世家一同前來聚一聚。
擔心女兒的桑家夫妻一大早就來了城主府,桑夫人更是與城主夫人随意見了禮就急不可耐的往後院走。
一見帶路的丫鬟越走越偏,桑夫人既是松了口氣又難免生氣。
喜的是她家丫頭果然不受冉霁雪喜歡,看着模樣過了賞景的日子就會回府去,怒的是她家女兒再好不過,這姓冉的果真有眼無珠,捧着魚目當珍珠。
然而內心所有的一切在看到等在門口亭亭玉立的女兒時便化作了盈滿于胸腑的酸脹。
“眉兒,你怎麽又瘦了,讓娘心疼的……”
桑眉的手被桑夫人抓在掌心裏,又松開改為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整個人繞了一個圈,最後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被桑夫人緊緊的摟在懷裏,一聲又一聲的叫着心肝兒。
這久違的熱情的讓桑眉瞬間想起了剛到這個世界被桑家夫妻二人無孔不入的關切所支配的恐懼,所有對陌生父母的疏遠與不适在府中無微不至的噓寒問暖的消弭于無形之中。
桑眉臉頰紅紅,眼中帶着自己也未曾發現的喜意,“娘,快進屋中坐坐,蒼竹,快給夫人上茶。”
“眉兒在這邊可還習慣?”
桑眉笑意盈盈,“這些時日天氣正熱,屋後有竹林遮擋,有清風穿堂,還算是不錯。”
不說還好,她一說桑夫人的臉立馬垮了起來,“這算是什麽不錯,你瞧瞧你這住的什麽地方,窗框上沒有青絲紗,地上也沒鋪寒璃玉,哎呀我的天啦這裏還有這麽大一個洞!”
桑夫人看着之前被宣桃一腳踏裂的地方只覺心頭火氣,“這不明擺着寒摻我們眉兒嗎?!”
她這一輩子就這一個女兒,小時候女兒身體不好常常生病,她不知為她流了多少眼淚,她覺得是自己在懷桑眉的時候沒養好自己身體虧了身子害了她。
心疼加愧疚之下,吃的用的全都是給她最好的,只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顆心也捧給她。
可這麽千嬌百寵的女兒在她百般不舍之下入了城主府,住着偏涼的地方不說,連屋子也是破破爛爛的!
平心而論,這尚竹居雖然算不得富麗堂皇,也算精致中不掩大氣。
縱使不喜,冉霁雪也沒有想着要在物質上虧待她。
然而貨比貨得扔,再精致那也是客殿,遠遠比不上桑家傾全府所能替桑眉堆砌的閨閣。
“娘,您消消氣,我真的過得挺好的。”
“好個屁!”桑夫人快要被氣死了,忍不住罵出了聲。
這聲一出,桑眉還沒有反應,桑夫人先身軀一震,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看,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氣,“你剛剛什麽也沒聽到,特別是千萬別跟你爹說。”
桑眉忍笑道,“好。”
然而這麽一打岔,桑夫人胸口郁結的火氣也散了不少。
她拉着桑眉的手唉聲嘆氣,“待會兒等宴席結束,我就去求夫人,說你身子不好需要回府靜養,咱們回家,不在這過苦日子。”
桑眉心說她過的當真不苦,然而這世上有一種苦叫做你娘覺得你過得苦。
她只能說,“我想嫁給少城主,我不走。”
桑夫人目瞪口呆,“你不是說你喜歡那個白什麽洲的嗎,怎麽又想嫁少城主了?”
桑眉微微低下頭,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染了些許薄紅,“白明洲就是少城主。”
桑夫人愣住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猶猶豫豫的開口,“可是我瞧着他似乎也不是個什麽好人。”
桑眉睜大了眼睛,“娘親何出此言?”
桑夫人哼哼,“冉君筱你應當知道是誰,是這少城主的表妹。入府前,人都說她是板上釘釘的少城主夫人,你在閨閣中是沒瞧見,就因為這傳言,那丫頭素日裏在街上都昂着頭跟只翹屁股母雞似的。可是這前幾天……”
桑夫人看了眼桑眉的表情,确認自家女兒情緒尚算穩定才接着往下講,“前幾天哭天抹地的從城主府裏跑回了家,哭着喊着說這輩子也不想見少城主,死也不嫁他,你說他要是沒問題,冉君筱能成這幅模樣?”
桑眉搖搖頭,“那也不能說是少城主的錯。”
桑夫人瞪她一眼,“我看你就是鬼迷心竅了。”
桑眉揪緊了手中絹帕,難得的小女兒神态,“我不管,我就要嫁他,他是極好的,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
話音剛落,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頭頂嘩啦啦的落下來一團磚瓦。
桑夫人眼疾手快的一把将桑眉扯過來,抖了抖裙子上的灰,指着屋頂看着桑眉怒火熾盛,“我都說了這是個破屋子你不信!”
桑眉擡起頭,在簌簌落下的塵灰中與屋頂破洞探出頭的人眼神對視。
下一秒,在桑夫人擡頭之前,白明洲落荒而逃。
可惡,都怪這屋子太破,他輕輕一掌就拍破了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