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許願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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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哪天開始,或許是在幼兒園播放紀錄片的那一秒,亦或許是從踏進天文館的那一刻,我愛上了廣袤無垠的星空。
自那之後,我開始大量疊星星,并将它們送進載滿夢想的許願瓶。母親說,如果我的願望足夠虔誠,這些許願瓶将在某個夜晚組合成一艘飛船,載着我飛向深邃浩瀚的宇宙。
我積攢了許多許願瓶,一顆星一顆星地将它們填滿,像是在投喂一個肚子空空的孩子般。
我堅定不移地相信這些缤紛亮眼的星星能夠将我的願望傳遞給頭頂的天空,它們無時無刻不在考驗我的誠心,思考是否要為了一個區區小姑娘化為飛船。
可惜的是,我本以為自己在小學畢業前能夠做完足以組成飛船的那麽多許願瓶,但實際上最後真正完成的只有寥寥幾瓶。
因為在某個陰暗的傍晚,小小的樓梯間內,有個女孩對我說:“這一切都是沒用的。”
原本她不會也沒有必要對我說這句話,只不過是我自以為是地認為這個總是坐在階梯上的女孩沒有足夠澆灌夢想的毅力,于是我選出了自己精心制作的最漂亮的許願瓶,滿懷期待地送給了她。
那是我對她說出的第一句話。
“你可以将星星裝進這裏,它們會實現你的願望。”
那時的我是多麽天真啊,透明得簡直純淨無暇,這世界上的一切都對我充滿了溫暖與關懷,我便對它回饋着善意與期待。
所以,在她輕聲嗤笑的瞬間,存續在心中的美好幻想終于出現了一道無法彌合的裂隙,開始一點一點地瓦解。
她稍稍仰頭,明明站在我身下的階梯,卻反而像是在俯視我,漆黑的雙眸中翻騰着陰暗的海浪,從未在任何人臉上見過的譏諷與戾氣浮現在小女孩的面容。
“為什麽你會相信這種鬼話?”
她如此說。
“你還沒長大嗎?你媽媽爸爸那是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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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我還不知道籠罩在心尖的陌生情緒是什麽,它像是冰川下的深水,像是叢林中的毒氣,極致的冰冷與極致的惡意讓我忍不住渾身發抖。
左胸跳動的心髒正宛如玻璃般咔咔斷裂,沙塵與海嘯在呼吸道內蹿動。
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在虛化,所有的實體都變為了單純的色塊。
我重重地下沉,重重地墜落,連穩住身體也難以做到。
“還實現願望呢,真是想得出來。”
她再次發出那聲讓我心碎的嗤笑,然後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她走後,我仍久久地站在原地,緊緊攥住五彩斑斓的許願瓶。
我不知道樓道的燈是何時熄滅的,也不知道爸爸是何時下樓将我抱回家中。
我只知道,從那一天起我便再也沒有折過星星。
後來一樓的妻夫因為離異搬走了,那個擊碎我童年幻想的小女孩也跟着她母親離開了。
縱然從小學開始我們一直都在同樣的學校,總是能因各種陰差陽錯的緣分撞見,我卻再也無法對她好言相待,像是有一種無法原諒的隔閡橫在我們之間。
文馨吃過晚飯,看了會兒小說,舉了舉啞鈴,和父親跳了十分鐘操,最後回到自己房間,打開手機,再一次翻到“好友申請”界面。
“唔呃……”
她遲遲無法下手點中“同意”,一會兒翻回好友列表,一會兒點開圍脖,最終又打開申請界面。
earth請求添加您……
文馨撐着下巴,另一只手點開游璐企鵝的個人界面。
将月球作為頭像,背景是系統默認,除了昵稱以外沒有填任何信息。
文馨微微蹙眉。
這算是什麽屬性?
文藝青年?現充?不玩手機的老年人?
但是她還會打游戲,怎麽看也是網上沖浪選手。
文馨點進游璐的空間,卻被“僅限好友”鎖在門外。
初中班群,此人從未發言。
“啊——”
文馨倒在床上,呆呆注視天花板上晶瑩剔透的月亮。
又過去兩天,期末成績一一公布,所有學生都要返校決定文理科的選擇。
學校百般強調文理分科意義重大,并同時召開期末家長會,為廣大學生及家長詳細講述分科細則。
雖然文馨的理科成績不算是斷崖式山崩,但總體要低文科一籌,文媽文爸對她選擇文科沒有絲毫意見,家長會一結束便幹幹脆脆地上交表單。
然而李萌對此卻相當糾結,她是個十分典型的端水大師,既沒有拿手的科目也沒有捉襟見肘的科目,媽爸圍在她身邊唠唠叨叨,吸引文媽文爸上前搭話閑聊。
李萌一下子被四個人圍住,尴尬地從中脫出,拽住文馨的胳膊:“我倆去外面逛逛,思考一下,你們繼續商量吧!”說完便腳底抹油溜走。
行走在人來人往的校園內,李萌苦惱地嘆氣:“雖然理科能選的專業更多,但我都不是很感興趣。”
“你對什麽感興趣?”
“我對不上班感興趣。”
“懂了,”文馨揶揄道,“小李同志只對當大老板感興趣。”
李萌握了握拳:“你別說,我還真想攢夠錢開個酒店啊飯堂之類的,聘人幫我經營,我混吃收錢。”
“……酒店?該不會是那種能用來辦婚宴的酒店?”
“?”
散步到一半,李萌要去衛生間,留着文馨在門口打轉。
她放空大腦,欣賞樓下學生快活地打球,感受現實世界的青春溫度。
夏風挑/逗着後頸冰晶般的汗水,油綠的葉片微微前伸。
就在這時,一道嚴厲的吼聲突然從身後的樓梯間傳來,驚醒了發呆中的文馨。
“你眼裏是不是早就沒我這個爸了!”
文馨下意識回頭,只見兩個腦袋正在樓梯轉角處對峙,無形的熊熊烈火将她們一米以內的空間包圍。
家長氣得滿臉通紅,像是鬥獸場被戲耍的猛牛,他對面的學生則擺出一副全世界所有家長都厭惡的漠然神情,這代表着無論外界發生什麽,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堅持自己所認為正确的事,以此來使母父感到自己的權威得到了挑釁。
在看到女生腦後柔順的馬尾時,文馨沉默了。
怎麽又是游璐!她為什麽老是在各種稀奇古怪的時候碰到游璐!
文馨本想趁她們沒注意到自己時偷偷溜走,哪知下一刻,游爸激昂的怒吼像陷阱般絆住了她離開的腳步。
“你是不是想跟我對着幹才選文科?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嗯?
文馨倏地回頭。
誰要選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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