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番外一 前篇:爸爸們 (5)
件幹淨的,穿起外套,“不許出被窩,等我回來。”
陳墨亭覺得,就算陳樹微就這麽消失掉,為了這句“等我回來”,他也能等到天荒地老。
12
陳樹微下了公交車,走出幾百米拐個彎,腳還沒着地就縮回來,從牆角探出半個腦袋。
陳樹海已經在福利院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板着一張冷酷的臉,抱着胳膊用腳掌打出焦慮的拍子。陳樹微驚魂甫定地貼在牆上,轉念一想沒理由害怕,壯了壯膽子從藏身之處踱着方步走過去。
“哥。”
陳樹海一揚手,陳樹微反射性地向後跳開,弓背壓低下盤,雙手握拳一前一後護在眼前。
陳樹海看了看表,揣兜道:“我還能一見面就揍你嗎?”
陳樹微尴尬地收起架勢:“你有什麽幹不出來的?”
陳老爺子中年得子,自然是寵得不得了,罵不舍得罵,打不舍得打。從小受到棍棒教育的陳樹海看不慣,自覺扛起看管弟弟的責任,陳樹微出櫃前從沒挨過父母的打,倒是被他三天兩頭地背着爸媽暴揍,心理陰影根深蒂固。
陳樹海伸直胳膊勾了勾手:“過來。”
陳樹微剛要拒絕,陳樹海一個箭步上前撈住他的後腦勺壓到眼前:“我說話你敢不聽了是嗎?”
“哥你煩不煩?”陳樹微甩頭擺脫他的魔爪,“你再這樣我翻臉了。”
“跟我翻臉?”陳樹海一拳一拳實實在在地打在他胸口,“翻啊,翻啊,翻啊。”
陳樹微不敢還手,被他逼得步步後退,終于忍無可忍地甩起拳頭往陳樹海臉上招呼,被陳樹海瞅準破綻側身躲過,一記勾拳揍得他下巴險些脫臼。
兩人就這麽當街對毆起來,陳樹微的拳腳功夫是陳樹海手把手教的,作為徒弟哪幹得過師父,沒怎麽過招就被他一手一條胳膊別在身後,押犯人似的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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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歲的陳樹海沒以前那麽靈敏了,被陳樹微打了幾拳還挺疼,趁他看不見趕緊龇牙咧嘴一番。幸好是工作日的上午,街頭空蕩蕩的,堂堂一個物資局副局長,也不至于太丢人現眼:“我警告你陳樹微,少惹我。你一成年我就想在爸媽面前名正言順地揍你一頓了,結果你個死同性戀居然離家出走。”
陳樹微奮力扭動掙紮:“你罵誰呢!”
“罵的就是你!”陳樹海吼道,“敢承認還不讓人罵了是嗎?”
控制住年輕力壯的陳樹微太有難度,陳樹海松手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指着沖上來的陳樹微的鼻子,愣是用氣勢粉碎了他還手的念頭:“我跟你來談正事的,別他媽搞成鬧劇。”
陳樹微氣得幹瞪眼:“你跟一個死同性戀有什麽正事可談?”
陳樹海把手指關節掰得“咔咔”作響:“我問你,你那幹兒子知道你想領養他嗎?”
陳樹微竟然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不知道。”
陳樹海暴出青筋:“你個傻逼小年輕,還不知道小孩的意見就跟老頭子翻臉,萬一小孩不願意呢?老頭子白白被你嗆了一回活該氣死?”
“他肯定願意。”陳樹微頓時心虛,依然嘴硬,“他在院裏跟我最親,都叫我爸了有什麽不願意的?”
陳樹海高揚右手,陳樹微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我問過了,這小孩都十二歲了,之前去過領養家庭又被送回來,想法多得很。”陳樹海壓着火氣,把手揣回兜裏步步緊逼,“再說了,你覺得哪個正常孩子願意跟兩個死同性戀過日子?你告訴他你是同性戀了嗎?你敢告訴他家裏沒有個女人嗎?”
“我……”
“你什麽你?”陳樹海看他就要退到馬路上去,抓着他衣服前襟拽回來,“你初中為了撿一條狗跟老頭子玩絕食,最後呢?狗不願意,跑了。狗都不能說撿就撿,一個十二歲的小孩,你不問問他的意見說養就養?”
陳樹微啞口無言,閃避開目光:“我錯了,對不起。”
一看弟弟認錯就沒脾氣的陳樹海嘆口氣,轉身跟他并肩,單手摟着他脖子,另手從懷裏掏出個新錢包:“給。”
“哥,我……”
“伸手接着!”
陳樹微悻悻收下鼓鼓囊囊勉強對折的錢包,不打開也知道裏面塞滿了鈔票:“給我這麽多錢幹什麽?”
“就當是你大學四年給家裏省下的學費。”陳樹海壓着陳樹微的後腦勺猛搓,“老頭子不給你學費是為了讓你服軟,你倒好。”
“你不嫌我是死同性戀了?”
“嫌。”陳樹海臉色一沉,“你是我弟,我有什麽辦法?”
陳樹微還沒來得及感動,被陳樹海夾着脖子一個大跨步往前一掄,臉朝下五體投地。
“這下是因為你在你侄子面前說什麽喜歡男人。”陳樹海正了正西裝,看着陳樹微郁悶地爬起來,“你可以是同性戀,我認了,但你別想着讓全世界都知道,你不要臉,老頭老太太我和你嫂子還要臉。”
陳樹微跟家裏斷絕關系的這幾年把人情世故學了個通透,那天在飯桌上跟陳樹海對着幹純粹是為了給淩劍正名,此時聽他說什麽要不要臉也沒脾氣,嘟囔一句“法西斯”。
陳樹海裝沒聽見:“盡早确認小孩的意見,他願意跟着你,我就把他戶口弄出來,你趕緊找新工作。他不願意,你趕緊找新工作。”
就算陳樹微再怎麽自诩不知羞恥,一想到要跟小孩子坦白性取向也只想把腦袋埋進沙子裏:“着什麽急啊?”
“現在這份工作太垃圾了,以後想換都沒人願要,你又不能當公務員。”陳樹海自己這副局長都當得憋屈,料定自由主義戰士陳樹微更幹不下去,“我和老頭子也不能把你安排進熟人的公司,過幾年熟人問起你怎麽還不結婚,我們丢不起這臉。”
“是是是,我是家族之恥。”陳樹微掏出煙來點上,後腦勺當即挨了一巴掌。
“你他媽還會抽煙了,誰教的!”
陳樹微在他面前只有挨打的份沒有還手的膽量,惱火地揉着痛處:“自己學的!”
“有權教你抽煙只有你哥我!你還敢自學!”
陳樹微氣笑了:“哥,你還是挺愛我的昂。”
陳樹海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別把你們同性戀的破習慣帶家裏來。我跟你說,戶口本是咱媽拿着的,一旦小孩确定跟你,我就找找關系偷偷把他戶口遷進來。你沒了顧慮就早點換工作,換個好工作老頭子就高興,他高興了咱媽就高興,咱媽還挺喜歡你那個同性戀老婆的。”
“什麽叫同性戀老婆?”陳樹微聽不下去了,“他有名有姓,叫淩劍。”
“我管他叫什麽。”陳樹海把眉毛皺成個疙瘩,“錢包裏有張卡,密碼是我生日。知道是多少嗎?”
“知道。”
“真知道?”
“當然知道。”
“現在就說,密碼多少?”
陳樹微被他打敗,沒好氣地說出六個數字:“你是我哥,我哪能忘了你的生日。”
陳樹海得意撇嘴,從他褲袋裏掏出不到十塊錢的廉價煙扔了,拿出自己的一盒軟中華塞回去:“卡裏有五萬塊錢,去租個好房子,買幾身好衣服,反正把日子過得好點。給你一周時間,問清楚那小孩的想法。”
陳樹微擺出一張生吞檸檬的臉:“兩周,你得給他點時間考慮考慮,這是他人生大事。”
“一周。”陳樹海豎起食指,“今晚告訴他,剩下七天時間給他考慮。”
陳樹微坍塌着肩膀叫他:“哥……”
“別讨價還價。”
天道好輪回啊……陳樹微送走陳樹海,仰頭望天:他逼着淩劍在一周內向他媽出櫃,現在被自己親哥逼着在一周內向兒子出櫃,簡直是現世報的典範。
陳墨亭燒退了,感冒還沒好,一邊從口袋裏扯出衛生紙擤鼻涕一邊走向等在校門口的陳樹微:“爸。”
陳樹微正在心裏默背臺詞,吓得一哆嗦:“兒子。”
陳墨亭走向旁邊的垃圾桶,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好多鼻涕紙團扔進去,卷了兩個衛生紙卷塞進鼻孔,拿出口罩戴上。
“走,帶你去吃麥當勞。”
“啊?”陳墨亭擡頭看他,“為什麽?”
“不想吃?”
陳墨亭遲疑了一下:“很貴吧?”
“不貴。”陳樹微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讓陳墨亭先上,自己也跟着上去,“感冒了就得吃點好的,以及……我有點事要跟你商量。”
“你,跟我商量?”陳墨亭艱難地用嘴呼吸,發出濃重的鼻音,“什麽事?”
“到地方再說。”
陳墨亭有種不好的預感,慌張之下鼻子居然通氣了,幾乎要把兩個衛生紙卷吸進嘴裏,摘下口罩拽出紙卷問:“你要走了嗎?”
他因為感冒泛紅的眼睛更紅了,淚水漫過半個眼眶卻還神奇地兜着沒滾落下來。陳樹微摸摸他腦袋:“你天天都在想什麽呢?”
陳墨亭咽了幾口唾沫:“福利院會計有什麽好當的,天天哄小孩玩,也沒意思,沒前途。”
“……”
“我猜對了吧。”陳墨亭吸了吸鼻涕,冷冷地看他,“你是要辭職了。”
“辭是要辭的……”
陳墨亭肩膀一提,猛地深吸一口氣屏住,翻眼朝上抿着嘴緊盯車頂,顫巍巍地呼出來:“我知道了。”
“知道個屁,你知道我想帶你一起走嗎?”
陳墨亭好不容易忍到眼淚幹涸,聽他這麽說鼻涕出來了:“啊?”
“惡。”陳樹微掏出衛生紙糊在他鼻子上擦幹淨,“我說,我辭職之後,想帶你這個小祖宗一起走。”
“為什麽?”陳墨亭紅着鼻頭問,“你有什麽目的?”
“因為我不帶你走你難受啊。”陳樹微說,“養狗養熟了都不能随便扔,何況你這小祖宗。”
陳墨亭破天荒地沒為他的胡亂比喻發脾氣:“你帶得走我?”
“挺麻煩的,不過只要你願意就能操作。”陳樹微試圖跟他解釋整個運作,“簡單來說,因為我不是獨立戶口,所以本來也走不了領養程序,幹脆跳過去直接把你的戶口從福利院轉到我爸媽名下,等你成年了再單獨立戶也無所謂。”陳樹微呲着牙從牙縫裏吸一口氣,“到時候從法律上講我是你哥,我爸媽就是你爸媽,不過這都是後話。”
“那我到底是跟你爸媽一起住還是跟你一起住?”
“我是你爸你當然跟我一起住。”
“你帶着我還怎麽交女朋友怎麽結婚?”
陳樹微一點防備都沒有,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你怎麽什麽都懂?”
“我都十二歲了。”
“好好好,不接受你的女朋友我不交,不接受你的婚我不結。”
“我願意。”
“不不不不不不,你這太不經考慮了。”陳樹微抓着他的肩膀,“聽我說,小祖宗,你爸我非常願意留你在身邊,直到你上完大學,接下來我們的關系由你自己選擇……”
“我有良心,不會吃你的住你的到最後還不給你養老。”
“不是不是,我養你又不是為了養老。”陳樹微一拍腦門,“我的意思是,我這邊沒有任何顧慮,但你不了解我的情況,你了解之後,可能不願意跟着我。”
“你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
這不是個疑問句,而是個篤定的反問句,陳樹微心說現在的孩子怎麽這麽自以為是,付了車費拉着他下車,蹲在他面前:“你已經知道男人是要交女朋友跟女人結婚的,是吧。”
“我知道。”陳墨亭低頭看他,“我還知道有些事得背着我做,然後才能生小孩。沒關系,到時候我可以出去,你們生了小孩,不要我的話,你還是我哥,法律上的。”
陳樹微再次五雷轟頂,哭笑不得:“一、我不生小孩,這你放心;二、我不會不要你,不管法律怎麽說,或者你以後在外人面前怎麽叫我,我都是你爸。”他清了清喉嚨,“小祖宗,我跟其他人不一樣,我喜歡男人,交的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
“……”
陳墨亭從兜裏扯出衛生紙疊了疊,轉頭擤出一直忍着的大鼻涕:“哦。”
“哦……?”
“所以你不能結婚,也不用背着我做什麽事,而且也不能生小孩。”陳墨亭每說一個結論,就用右手食指敲打左手心,握起拳頭說,“想找個人養老,也就只能靠我了吧?”
“……好像是。”
“那我還有什麽不願意的?”陳墨亭抽了抽鼻涕,“你才要想清楚,帶着我很難找男朋友。”
“萬一找到了,你看不上呢?”
“你看上的東西我怎麽會看不上?”
陳樹微一挑眉毛,站起身推着他的背走向亮黃色的M型招牌。剛才一番話對兩人來說都需要好好消化一番,飽暖思淫欲,天氣冷,又空着肚子,淩劍的事還是放一放再說吧。
13
陳墨亭這天作業寫得特別慢,好幾次筆尖懸在紙上出神到十萬八千裏之外。在報紙上找招聘會信息的陳樹微從桌邊坐到床沿,又從坐着變成了躺着,等陳墨亭的作業寫完,書包收拾好,他已經用報紙蓋着臉睡着了。
陳墨亭站在床邊垂眼看了他一會兒,從床底端出挺沉的醫藥箱,咬了半片感冒藥,從保溫壺裏倒了杯水。
水滾燙,陳墨亭只好咬着藥片等它涼,咬到糖衣化開,水還在冒熱氣,苦得臉皺成一團又舍不得吐掉,抻着脖子硬吞下去卻卡在嗓子眼,嘬着嘴分泌出口水往下咽,實在扛不住才端着水跑到門邊吸溜着喝。
如果不是宿舍門開關的聲音刺耳,他就出門去灌自來水了。
陳墨亭吃完藥,走到床邊,背對陳樹微坐下。
陳樹微睡着的前一秒還記得自己沒洗漱沒脫衣服,從淺睡眠裏掙紮着醒過來,看見的就是他瘦小單薄的背影:“祖宗,想什麽呢?”
陳墨亭身體一震,轉頭說:“想喬征。”
陳樹微揚眉:“迷他到這地步了?”
“喬征是你找男朋友的标準嗎?”
他冷不丁這麽一句,陳樹微睡意全無,從床頭撕下一長條衛生紙疊起來:“差不多這意思。”
陳墨亭埋頭在他手裏擤幹淨鼻涕,習慣性地吸了一下鼻子:“那,淩劍就是喬征那個類型的吧。”
陳樹微恨不能把報紙重新蓋在臉上睡過去。
從吃麥當勞到回福利院,陳墨亭對他出櫃的事只字未提,就好像沒發生過一樣。陳樹微只當他需要時間消化,卻沒想到他消化過頭,還衍生出了推理。
偏偏這推理結果正中紅心。
無意間一個口誤就被陳墨亭牢牢記住,也是陳樹微意想不到的。
陳樹微欲言又止了半天,雙手猛搓一氣腦袋,盤起腿抱着胳膊,義正嚴辭道:“對,淩劍就是我男朋友。”
“你們兩個商量好了,你過來當會計,坑蒙一個小孩養老然後辭職是嗎?”
陳樹微一巴掌扇在陳墨亭頭頂:“瞎聯想什麽!”
陳墨亭凝重的臉色略有松動:“不是?”
“當然不是。”陳樹微一陣惱火,“我來院裏上班之後才認識淩劍的,如果我是為了找個小孩養老,犯得着來這兒上班?”
“為了好好考察呗,免得只看表面現象挑錯了,回家養一陣子還得退貨。”
陳樹微在心裏把之前退養陳墨亭的那對夫妻罵了個底兒朝天,陰陽怪氣道:“是啊,我經過一番仔細考察,挑了個性格最差的死孩子。”
陳墨亭曾經無意間聽到方震跟別的老師說起,自己是院裏随機分配給陳樹微的,低頭分析了一下,覺得陳樹微眼光确實不至于太差,應該就像他說的那樣,是把自己養熟了舍不得扔:“那,萬一你們分手了,你還養我嗎?”
“我養你跟他有什麽關系?”陳樹微雙手扯住他的臉頰,兩眼冒火,“你膽敢詛咒你爹分手?”
陳墨亭臉上的憂心被他扯得支離破碎,冒着鼻涕泡問:“他願意你養我嗎?”
“他敢不願意嗎?”陳樹微習慣性撂狠話,幫他擦淨鼻涕,“你這個淩叔叔,第一次聽說我有個幹兒子就想把你接出去,那時候我還沒想辭職呢。福利院畢竟不是家,是吧。”
陳墨亭認真點頭,緊接着眉頭一皺:“你們倆才認識多長時間,聊得這麽深?你不會被他騙了吧?”
陳樹微扶額粗重嘆氣:“你怎麽比我媽還煩?”
“我是你祖宗。”
陳樹微樂了,用力搓了搓他的腦袋:“作業做完了就洗洗睡覺去。”
“爸,”陳墨亭抓着他的手,從頭頂拿下來,“你剛才說的話可都要算數,騙小孩沒意思。”
“說吧,你想讓我怎麽保證?簽字畫押?對天發誓?”
“我要見你男朋友,現在就見。”
陳樹微站在福利院門口哈着白汽翻了十幾分鐘的白眼,每每回頭都看見陳墨亭趴在三樓窗戶上盯着自己,心說真不該拖着他看那麽多電影電視劇,活活打造出一個陰謀論者。這小屁孩怕安排在第二天見面讓兩人有對口供的機會,逼着他當面打電話約淩劍見面,還執意要陪陳樹微等在外面。
陳樹微怕他感冒加重,好說歹說才讓他在室內等。
淩劍只知道陳樹微要見面,其他一概不知,剛下車就看見陳樹微身後飛速奔過來一個小孩,手裏拿着白花花的衛生紙擤鼻涕,不由得一愣。
陳樹微幾乎把眼珠翻出眼眶,手掌扣在陳墨亭頭頂說:“他要見我男朋友。”
淩劍愈發震驚,但對話總是要進行下去的,揪了一下褲腿蹲在陳墨亭面前:“燒退了嗎?”
“退了。”陳墨亭看陳樹微一眼,意思是你怎麽連我發燒都跟外人說,陳樹微皺起眉頭瞪眼:“昨天我是坐他的車把你從學校接回來的。”
陳墨亭臉上風雲變幻,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伸手說:“你好,淩叔叔。”
淩劍忍住笑,握了握他的手:“你好,陳墨亭。”
一來一往兩句話,足以證明陳樹微說的都是真的。陳墨亭稍微放下心來,但總覺得哪裏不爽,又提取不到。
淩劍站直了問陳樹微:“這是什麽情況?”
“我被我哥逼得向這小屁孩出櫃了。”陳樹微把這話說出口,才發現陳樹海真是不可理喻到了極致,陰沉着臉說,“他倒接受得快,但死活不信我養着他還能跟你在一起。”
“我沒說不信。”陳墨亭争辯,“我想見見你男朋友還有錯了?”
淩劍掀一下陳樹微的帽檐:“墨亭挺早熟啊。”
陳樹微壓低一側眉毛露出個苦笑。
兩人交換過眼色,就知道彼此都清楚這事的深淺:即使陳墨亭認可了他們的關系,受到年齡限制依然是淺層次的接受,在他真正懂事前,一舉一動還是加以收斂比較好。
小矮個陳墨亭正試圖弄清楚自己到底哪裏不爽,沒看到兩人的眉來眼去,掏出衛生紙悄悄擤鼻涕。
陳樹微扯開跟淩劍膠着在一起的目光,拍拍陳墨亭:“沒別的事就回去睡覺。”
“淩叔叔,”陳墨亭擡頭說,“你願意跟我爸一起養到我長大嗎?”
“當然願意。”
“就為了讨好我爸?”
淩劍看陳樹微猛扇陳墨亭的腦袋,失笑:“确實有這個原因,另外,一個完整的家就得有家長和小孩。你知道我跟你爸沒法結婚嗎?”
陳墨亭點點頭。
“所以更得有個家的樣子。”淩劍說,“這個解釋你接受嗎?”
別說陳墨亭,連陳樹微都被他感動了,要不是有個電燈泡在場絕對會撲上去從頭吃到腳。淩劍瞥見陳樹微上下聳動的喉結,完全想象得到他如狼似虎的眼神:“其實你和我的目标很一致,就是讓這個人,”淩劍指了指正在吞口水的陳樹微,“高高興興的,我們都屬于沒了他不行的人。”
就這麽一句話,陳墨亭的莫名不爽煙消雲散,鄭重點頭。淩劍沖陳樹微笑道:“墨亭确實挺有意思的。”
“是吧。”陳樹微得意地揚了揚下巴,“你回去吧,明天還得上班。”
淩劍問陳墨亭:“我可以走了嗎?”
“嗯。”陳墨亭退到陳樹微身後推他的後腰,“你跟他一起走吧。”
陳樹微震驚轉身:“什麽?”
“趁着還有機會,好好享受二人世界。”陳墨亭倒退兩步,“以後就有我這個大電燈泡跟着了。”
淩劍湊近陳樹微一步,低聲道:“我覺得你還是去陪他比較好。”
“我也這麽想。”陳樹微一本正經地伸出右手,“晚安。”
“晚安。”
兩人握了握手,手指各自滑過對方掌心,相視一笑。
陳樹微三兩步追上陳墨亭,按住他的腦袋:“走了,小病號。”
一晃七天過去,陳樹海帶上老太太偷偷來見這個未來的家庭成員,老太太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嘴甜乖巧的孩子,恨不能抱住了親。陳樹微一邊震撼于陳墨亭的演技,一邊驚訝于老太太的熱情,渾身上下繃得緊緊的,比當年跟爹媽出櫃還緊張,多虧身旁的淩劍悄悄撫着他的背,才能保持基本的淡定。
陳樹海從頭到尾臭着一張臉,看也不看初次見面的淩劍。
一家人把老爺子排除在外,達成共識把陳墨亭的戶口遷進來。老太太拿出戶口本,陳樹海在其間運作,事情進展得很快,新年元旦鐘聲敲響的時候,陳墨亭在法律上已經是陳樹微的弟弟了。
相比之下,陳樹微跳槽反而更難一些。他畢業不到半年,工作經驗毫無指導意義,又錯過了招聘高峰,直到陳墨亭的戶口遷出福利院也沒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作為駐院宿管,他總不能天天留宿淩劍那兒,但如果他回院裏住,陳墨亭和淩劍就會單獨相處,陳樹微每每替兩人尴尬不已,覺得都是自己的錯。
趁陳墨亭洗澡的工夫,陳樹微問淩劍:“我去你公司當小職員行嗎?”
淩劍愣了一下:“你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陳樹微幹笑:“算了當我沒說。”
“不是不是。”淩劍知道自己表錯情了,“我早就想讓你來我公司了,怕你介意當我下屬,一直沒說。”
“當你下屬怎麽了,回家不還是得讓我睡。”陳樹微抹了把臉,“主要是我這麽懸着沒意義,第一份工作沒打好基礎,總不能一直拖着不跳槽,還影響過日子。”
“你真的不介意?”
“不介意。”陳樹微歪頭看他,“老板給份工作呗,我保證不當吃白飯的小白臉,勤懇工作自願加班不多拿工資,只要老板偶爾潛規則我幾下就行。”
淩劍被他逗樂了:“事業策劃部缺個打下手的,工資不比福利院高多少,還得讓人呼來喝去。”
“像我這種條件,呼來喝去也是應該的。”陳樹微從沙發上起身,“我回去準備份簡歷。”
淩劍跟着他往門口走:“不着急,崗位我替你留着,先辭職吧。福利院畢竟是事業單位,不可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估計還得麻煩大哥。”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玄關,淩劍雙手撐在門板上圈住陳樹微吻上去。
二人沒敢持續太長時間,淩劍往身後看一眼,笑道:“我們現在是偷情慣犯了。”
“為了祖宗的身心健康,慣犯就慣犯吧。”陳樹微轉身打開門,“明天見,情夫。”
“明天見,小白臉。”
【番外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