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孔東岳歪在沙發上,笑看眼前少年糾結的眉紋。一臉凝重的孔棋手持棋子懸在半空,轉用拇指撓了撓鼻梁:“我認輸。”
“棋藝不精啊,小夥子。”
孔棋對弈時格外認真,卻并不糾結于結果,笑嘻嘻地說:“爸,你難得閑下來,什麽也不幹就追着我虐,合适嗎?”
孔東岳垂眼挑揀棋子:“或者我不虐你,改去陪媽媽妹妹逛街。”
“別!您還是虐我吧,我不能想象你站在一堆嬰兒用品裏,你看你看。”孔棋把手臂送到他眼前,“雞皮疙瘩。”
“你以為你小時候的衣服是誰選的?”孔東岳笑道,“對妹妹友好點,她搶不了你的。”
“我單純是對嬰兒不感冒,她現在聞起來簡直惡心。”孔棋搖腦袋躲開他的手,撫平自己的亂發,“等小九滿三歲,我絕對是個好哥哥。”
孔東岳笑了:“接下來有什麽安排?”
“敢不敢網上一戰?換我虐新人了。”
孔東岳無可奈何,被孔棋拽着胳膊生拉硬扯上了樓。
這一年的年末娛記們注定不能閑着,娛樂圈大事頻發,只是蔡承蒙回歸這一項就足夠一幹人等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天鳴文化大老板資本游戲失敗,退回北京接管天鳴,必然會跟孔東岳僵持不下。畢竟過去的十幾年間他對天鳴不聞不問,天鳴能在各大演藝經紀公司的混戰中立于高處,全依仗孔東岳一手打理。
孔東岳卻不做半點抗争,毫無怨言地返還天鳴。
“本來就是你的東西,你交給我,我幫你管好,讓我大哥有足夠底氣在外面闖。”孔東岳打開為蔡承蒙的回歸重新裝修過的辦公室,側身做一個請的手勢,“完璧歸趙。”
他能名利雙收,說到底正是因為蔡承蒙給他一個發達的機會,但蔡承蒙還沒有蠢到以此居功:“東岳,我還是欠你的。”
“別這麽客氣。”
預料中的一場奪權厮殺沒有發生,娛記們還沒來得及緩過氣來,又爆出常坤和李文好相差十一歲的姐弟戀。常坤沒有向公司甚至另一個當事人李文好打招呼,自作主張在平安夜零點公布戀情,歌迷炸了鍋,公司第一時間命令李文好否認,聯系新易網絡強制删除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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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删了,常坤那邊繼續發,直到李文好叫開他的門給他一記耳光,這場追逐殲滅戰才宣告結束。
“不收回那條微博我就完了!”李文好掌心隐隐作痛,嘴唇顫抖,“明天……”
她被常坤捧着臉吻住,握住他的手腕死命掙紮卻掙脫不了這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轉而給出一拳:“明天,”李文好拉起滑下肩膀的外套,看着捂住肋下的常坤,“公司會提前開始你的新專宣傳,把今天的事認成炒作。”
“別想我配合!”常坤厲聲道,“為什麽我要搞地下情,憑什麽?”
“憑這是你的工作。”李文好一字一頓,“首先你這種行為違反了經紀合同,其次這件事會讓我在行業內擡不起頭。”
常坤惱了,漲紅了臉咆哮:“為什麽擡不起頭,我有那麽丢人嗎?”
“這違背職業道德,這叫前科。”
“那結婚不就行了嗎!”常坤猛地一揮胳膊,“讓你沒有下次不就行了嗎!”
李文好怔住了,常坤揚着下巴用力瞪她,咬牙切齒道:“行了嗎?”
“不行。”
李文好因情緒激動而上升的體溫迅速回落,隐約感到了冬天的寒意,緊了緊衣服,“婚姻不是兒戲,我們結婚不合适,應該說,我們交往就不合适。”
“可是我愛你。”常坤上前一步抓着她的手,“我愛你,李文好,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人,我想跟你共度餘生。”
“你太年輕了,遇到的女人太少。”李文好抽回手,“而且你是為了贏才要跟我結婚,婚姻不是兒戲。”
常坤一把拉住她:“你先跟我進來。”
他從更衣室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戒指盒,一只手仍舊牢牢抓着她,另一只手別別扭扭地打開盒子,單膝跪地捧在她眼前:“我偷偷量了你的指圍,什麽都準備好了。文好,你願意嫁給我嗎?”
李文好剛從公司的聖誕趴上趕過來,妝被冷汗浸花了,衣服因為剛才的撕扯有些淩亂,呆看着鑽戒在心裏默念了無數次“冷靜”,說出口的卻是:“我願意。”
常坤屏住的一口氣終于松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開她,摘出戒指為她戴上,親吻她的手指:“改天補儀式,我保證。”
孫敬寒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文好微博上手戴鑽戒的照片和二人合影,把手機還給陳墨亭:“文好的男朋友是常坤?”
“是啊。”
“你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了。”陳墨亭說,“但今天這事我事先可一點兒都不知情。”
二人各靠長沙發一端,兩雙腿交疊在一起,為這起突發事件各有所思。
陳墨亭向下一滑,枕在沙發扶手上:“我也想公開你。”
“公開你的炮友?”
“得了吧,孫哥,你沒把我當炮友。”陳墨亭看着天花板笑,“真羨慕他們。”
孫敬寒也笑了:“別急着羨慕,結局怎麽樣還很難說。”
陳墨亭坐起來看他:“你情我願的事,再簡單不過了。”
“沒那麽簡單,這事的影響太大了。經紀公司和唱片公司,常坤的人氣和李文好的口碑,輿論多可怕你再清楚不過,雙方父母也不一定是什麽态度,尤其是常坤家。”孫敬寒呼出一口煙,“就算他們突破萬難結婚,婚姻的壽命有多長都還是個問題。”
“你什麽時候能不這麽悲觀,別總是唱衰好麽?”
“是祝福且唱衰。”孫敬寒透過煙霧看他,“你想想十年後常坤三十歲出頭,李文好奔五十的情況,除非能白頭到老,才說明他們這一步走對了。”
“是要抱着白頭到老的信念,而不是抱着能不能白頭到老的懷疑,不然一輩子都在準備分手,多可悲。”陳墨亭手腳并用爬到他面前,微張嘴:“啊。”
孫敬寒把香煙塞進他嘴裏。
陳墨亭咬住煙,啜了兩口,撅嘴:“唔。”
孫敬寒又把煙拿了回去。
“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孫敬寒看着他笑:“我不跟沒戀愛經驗的人辯論,現實複雜多了。”
陳墨亭湊上去吻他:“一天一天加起來就是一輩子,能有多複雜?”
他的手指在孫敬寒的後頸上下擺動,眼睛裏滿滿的不可理喻的信心十足,孫敬寒垂眼看着他的嘴唇,低聲道:“你真是我的聖誕禮物。”
陳墨亭愣了一下,紅着臉抱住他:“聖誕快樂,孫哥。”
孫敬寒用夾煙的手拍拍他的背:“聖誕快樂,超現實主義者。”
史香的父母從美國飛來北京與女兒共度聖誕,父親因為工作已經回國,母親則想見見這個跟女兒一模一樣的大明星。陳墨亭接到史香的電話,毫不遲疑地答應見面。
他當天下午要出席一個開幕式的商演,晚上要為春晚的正式登臺排練,便讓黃助理預約了開幕式附近的一家餐廳。他一直想見見史香的母親,只是沒有機會或者借口,現在對方送上門來,他自然順水推舟。
史香和她的母親坐在方桌同側,陳墨亭似乎同時看到了年少和衰老的自己,還都是另一種性別,笑了笑走過去。
史香的母親顯得很不自在,表情僵硬,手指冰冷。
陳墨亭落座:“在北京還習慣嗎?史香同學。”
“我媽告訴我為什麽這名字滑稽了,你們都是壞人。”史香氣憤地義正嚴辭,“我現在的中文名叫丁香,姓我媽的舊姓。”
陳墨亭轉向她母親:“您的中文名字是?”
“墨香。”對方閉緊嘴唇頓了頓,開口道,“丁墨香。”
“筆墨的墨,是嗎?”陳墨亭笑容不變,“真巧,我名字裏也有這個字,我們三人長得這麽像,名字又有共同點,不知情的肯定以為是一家人。”
丁墨香臉色愈發蒼白,丁香興高采烈地剛要說點什麽,目光在她臉上掠過,眨了眨眼睛,雙手握在一起保持沉默。
“我幾年前跟陳相庭陳先生見過一面,他是個很體面的人,有個女兒,很幸福。您也抛棄過去向前走出很遠了吧。”陳墨亭拿起架上的菜單遞給二人,自留一份,“二位随便點,這頓我請。”
黃助理依約在十五分鐘後打來電話來催他趕場,陳墨亭禮數周全地向二人告別,到前臺結賬,走出餐廳。
他高估了自己對丁墨香的恨意,本以為面對生母多多少少會感到憤怒,他卻竟比當年面對陳相庭時還要冷漠。握着丁墨香冰冷的手指時,陳墨亭甚至覺得這次會面荒唐可笑,她表現出的愧疚并沒有讓他感到不虛此行。
黃助理這天穿了件小西裝,陳墨亭晃眼一看還以為駕駛座上坐着的是孫敬寒,心中湧起千言萬語。
他當然不會糾結于過去,因為他知足了。事業有成,愛人在側,也許還該慶幸丁墨香的不負責任,慶幸陳相庭的無力撫養,慶幸為了逃避陳樹微誤打誤撞進娛樂圈,慶幸前幾任經紀人的殺雞取卵,仿佛這一環接一環的慘淡,全都是為了他與孫敬寒的相遇鋪路。
正因為遇見了正确的人,他錯位的人生才回到了正軌。
蔡承蒙想要徹底掌權天鳴,需要接手的事情太多,其中之一便是孔東岳多年來建立的人情人脈。孫敬寒在他回歸之初就有不好的預感,沒過幾天便噩夢成真:歷史重演,蔡承蒙把柴可“歸還”魏靜,目的不言而明——讨好任洲。
柴可被赤裸而無恥的意圖氣到發抖,硬闖蔡承蒙辦公室威脅不再續約竭力反對,蔡承蒙卻拿着他的吸毒史做把柄施壓。兩人僵持不下的結果,是孫敬寒被強制休假,手下的一幹藝人小經紀忙着找退路亂成一團。
野鶴閑雲似的孔東岳起初選擇袖手旁觀,幾天後卻自降身價替補了孫敬寒的位置,把小氣候穩定下來。
孫敬寒想起他那句“我是老板不是兵,不會自己去補缺”,心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孔東岳見不得天鳴混亂不堪,蔡承蒙正是利用了他這種心态才敢有恃無恐地大刀闊斧。
孫敬寒忙活了小半輩子,突然迎來不知何時結束的假期竟有些茫然,連軸吃睡了兩天,用兩天的時間掃除一遍,第五天來來回回幾次路過書房,終于忍不住打開電腦追蹤業內新聞。
春晚彩排現場洩露、關于陳墨亭的炒作還是毫無章法地一哄而上、常好戀情仍盤踞在話題榜、天鳴的超級大電影疑出纰漏、通貨膨脹下的包養價格趨勢……也不知怎麽開的頭,等孫敬寒回過神,自己正在粉墨登場的貼吧裏翻圖帖,空耗三個多小時翻了八十多頁,支着下巴的手都麻了。
孫敬寒合起電腦仰進椅子,摘下眼鏡揉了揉脹痛的眼睛,失笑不已。
他壓根兒沒注意到常好戀情的走向變了味,歌迷從震驚謾罵到冷靜下來送祝福是半個月前的舊聞,話題之所以再登熱門,是因為婚事遭到了常坤家長的強烈反對。
常坤的父母一廂情願地認為這段戀情只是商業炒作,或者是兒子一時發昏三分鐘熱度,根本沒想到他會帶着李文好回家。常坤父親表現得異常鎮定,說是考慮一夜再給答複,卻找來幾個私人保安在次日見面時制住常坤,告訴李文好常坤從此退出娛樂圈繼承家業,讓她滾回北京算好違約金再來。
“說話不要這麽粗魯。”一直端坐着沉默的常坤母親站起身,走到李文好面前,“文好,小坤還年輕,什麽都放得下,什麽都扛得過去。你比他年紀大,比他成熟,為他弄到沒法在行業立足,其實是自作自受,但我和他父親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的收入如果因此打了折扣,說一個金額,我們來補。”
她見李文好不說話,笑了笑:“你跟小坤交往不是為了錢,我明白,我們讓你放棄也不是怕你謀財,是除了謀財什麽都怕。年老色衰是女人的死穴,何況你還超前了十幾年,為了你好,別犯傻。”
常坤在與保安的糾纏中被痛揍了幾拳耳鳴不已,聽不清母親在說什麽,只能眼睜睜看着李文好的臉色一點點變白,頭也不回地離開,任他怎麽叫她的名字也于事無補。
常好一雙人拜見父母,李文好獨自離開的照片被狗仔隊拍了個正着,一直堅持唱衰這對情侶的看客們,張牙舞爪地把消息在第一時間擴散出去。
在春晚倒計時中奔忙的陳墨亭一直通過黃助理關注此事動向,原本還驚喜于粉絲的寬容和祝福,形勢卻在一夜間急轉直下。常坤蓄勢待發的新專偃旗息鼓完全失聯,李文好辭職的消息傳出,這一切都印證了孫敬寒的悲觀猜測。
只看孫敬寒的神情,陳墨亭就知道他對這個結局還惘然不知,幾次想開口都把話吞回肚子裏。孫敬寒難得流露出與世無争的閑散,陳墨亭喜歡看他懶洋洋打着呵欠抽煙的樣子。
獨自生活這麽多年,孫敬寒第一次在除夕守着春晚。盡管陳墨亭的鏡頭加起來不到一分鐘,盡管自己不再是他的經紀人,他也覺得此生無憾,笑料生硬的語言類節目似乎別有趣味,連歌舞也都笑着看完了。
淩晨才結束工作的陳墨亭,被孫敬寒家裏透出的燈光引誘着上樓,拱手向門內說了聲:“過年好。”
孫敬寒遞給他一個紅包:“過年好。”
陳墨亭接過來晃了晃,打開倒出一枚鑰匙,一把将他抱進懷裏,鼻子埋在他的頸窩屏住呼吸,用力嘆出一口氣:“過年好。”
孫敬寒退後一步:“放開,我脖子酸了。”
“我愛死你了,孫敬寒。”陳墨亭跟着往前走了一步,抱住不放,笑出的熱氣烘着他的鎖骨,“我愛死你了。”
“大過年的能別說死字嗎?”
“我愛你。”
孫敬寒身體一僵,陳墨亭識相地放手:“其實今天是我們初夜兩周年紀念日,新的一年一炮而紅怎麽樣?”
“是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