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血來潮跑來探班的常坤一路刷臉摸進拍攝現場,經人提醒才發現陳墨亭就在眼前的休息椅上躺着,瘦得只剩身架,打眼一看幾乎察覺不到軍大衣裏還裹着一個人。
常坤剛擺出惡作劇的架勢,買咖啡回來的黃助理眼疾手快,攔住他做個噤聲的手勢,幾下把他推進另一個房間。
“大黃?你怎麽還陰魂不散地纏着他?”
黃助理壓着聲音說:“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墨亭要帶我走我就跟着走了。”
她與常坤同齡,高個兒短發中性打扮,常坤第一次見她就因為跟着她走錯廁所而鬧了笑話,把她當哥們兒似的對待。
“他怎麽瘦成這副鬼樣?你這助理不合格啊。”常坤做個颠勺的動作,“小心公司炒了你。”
“我去。”黃助理拍開他的手,“私人助理不歸公司管OK?這是為了拍戲刻意減的,多長一斤才有問題。”
常坤撸起袖子:“不行我怕他死了,我得去探探他還喘不喘氣。”
黃助理一把抓住他的外套,他金蟬脫殼向身後豎起中指,跑到陳墨亭身邊伸出食指放在他鼻子底下。
陳墨亭神不知鬼不覺地張開眼睛,捂住他差點驚叫出聲的嘴,另手抱着他的腦袋壓向自己,湊在他耳邊道:“別搗亂,出去說。”
他眼窩深陷,顴骨像是要刺破皮膚,常坤被他嶙峋的手指硌得臉疼,痛苦點頭。
“你在裏面坐着跟個導演似的。”看他被室外的光刺得睜不開眼,常坤把自己的墨鏡給他戴上,“嚯,是我臉太寬還是怎麽着?你長那麽高的鼻梁幹什麽用的?”
陳墨亭托起滑落到下巴的墨鏡:“你都沒把眼鏡腿架我耳朵上。”
“怨我怨我。”常坤拽開他的軍大衣,“難為這小身板沒被這麽沉的棉大氅壓倒。”
陳墨亭前一天還熬了夜,否則不會在拍攝現場睡着。這冷不丁一拽立刻讓他失去重心,如果不是黃助理一把拉住,肯定得狠狠摔上一跤。
“有沒有點眼力界兒?”黃助理橫眉立目地吼常坤,“沒見這都瘦得煙雨飄搖了!”
Advertisement
陳墨亭有氣無力地“哈哈”笑:“你看黃助理這熟練程度這反應速度,像武林高手似的。”
他打發黃助理回去現場盯着,靠在牆上喝一口黑咖啡:“您老怎麽有時間過來看我?”
常坤擺出一張鄙夷的臉:“某影星拿獎拿到失憶,大半年都沒想起他的中國好基友,我再不抽時間暖暖場就得絕交了。”
“中國好基友是找水軍刷出來的,你還當真了。”
“刷出來的怎麽了?至少說明孫敬寒識貨。”
陳墨亭笑了笑。
“柴可銷聲匿跡了一年多,你知道吧,最近複出了。那感覺,特別像是去了趟印度被恒河水淨化過,要麽就是一路叩拜到西藏,頭部受到重擊把人格給校正了。”
“打住。”陳墨亭抿掉嘴上的咖啡印,“你思維怎麽這麽跳躍,柴可關我什麽事?”
“他以前不經常找你茬麽?而且孫敬寒是柴可的經紀人,說起他自然就想到柴可了。”常坤說,“哎,我關心一下我們家小李的閨蜜怎麽了?”
陳墨亭擰着眉毛看他:“你到底來幹什麽的?”
“其實我想找你說點事,剛又覺得為了這個跑一趟太有病了。”
“說吧,白跑一趟更有病。”
常坤咽了口唾沫,話還沒出口先把臉捂起來:“我之前跟你說我喜歡上一個姐姐,昨天我跟她告白成功了。”
“誰啊?”
“小李。”
陳墨亭用很大的聲音咽下咖啡:“好姐,李文好,你們倆差幾歲?”
常坤梗起脖子:“十一歲,怎麽了?你看不起姐弟戀嗎?”
陳墨亭抹了把臉:“沒有……孫敬寒是不是知道這事?”
“應該知道吧,他們倆關系那麽好。”常坤警覺起來,“你別告訴我孫敬寒跟小李有一腿,他不是同性戀嗎?”
“他的确是,沒人搶你的。”陳墨亭似笑非笑地喝了口咖啡,“你來找我就這事?”
“什麽叫‘就這事’,這是我人生大事OK?”
“你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話不能這麽說,主要還是為了來見見好基友。”
常坤随便把胳膊往陳墨亭肩膀上一搭,陳墨亭沒防備直接跪倒,墨鏡掉了,咖啡灑了一地。
他試了一次沒能自己站起來,被常坤半攙半抱地扶好。
陳墨亭拍拍膝蓋:“賠我咖啡。”
“這已經不是咖啡的問題了。”常坤伸着胳膊以便随時護住他,“跟我說實話,你還剩多長時間可活?”
“好幾十年,請不要随便咒基友早死。”陳墨亭按下他的胳膊,“劇組給我配了專業營養師,沒事。”
“你真需要找個女朋友,大黃是大黃,她代替不了女朋友,情感空虛是病,得治。我用親身經驗告訴你,談戀愛就得找大一點的女人,至少,哎呀我真不好意思說,至少在床上能指點你一二,我們家小李……”
陳墨亭默默聽他秀恩愛,看黃助理和化妝師由遠及近,把空咖啡杯塞進他懷裏:“我回去了,你跟好姐好好的,給人做個典範。”
“啊?”
常坤沒聽明白他的意思,他只留下一個背影回現場去了。
仗着身體底子好,陳墨亭硬是扛過了拍攝期沒垮。在尚未轉暖的三月份就被拍到穿着單衣逛商場,雖然有口罩遮臉,但深陷的眼窩和身上來回逛蕩的衣服還是顯示出他的骨瘦如柴。陳墨亭得到授意,在微博上澄清病重的傳言,聲明是電影拍攝需要,正在營養師的指導下恢複飲食和鍛煉。
雖然沒提及電影名稱,還是有人通過零零散散的信息拼湊出他出演的是叢俠的新片,就有調侃說陳墨亭走紅全憑有病,精神病出道,絕症得獎,艾滋病與大腕合作。
孫慧的小動作從不事先跟陳墨亭溝通,陳墨亭不知道這些言論是自己人引導還是惡意為之。打給孫慧的電話從來是轉接給她一問三不知的助理,只能憑直覺作出反應,精神疲憊遠大于身體上的。
吃飯和鍛煉占據了他的全部生活,短暫的媒體曝光後,孫敬寒又像他拍攝《于無聲處》時那樣,只能從他的微博上一窺他的消息。
“你是得了手機依賴症吧?”
孫敬寒聽到秦浩的調侃,收起手機,坐下笑了笑:“互聯網對娛樂圈越來越重要,藝人的公衆形象通過一部手機就能看出來,我也是沒辦法。”
“小心點,我能查出你在看誰的微博。”
“怎麽查?我連微博賬號都沒有。”孫敬寒看着一桌食物,“秦總天天請我吃飯,什麽時候讓我請一頓?”
“這還不容易,這頓飯你買單。”
這家餐廳只是一瓶紅酒就價格不菲,卻正合孫敬寒的意——多虧秦浩,他接觸網絡資源的廣度、運用的自由度、推廣的優先級遠高于同行,在這個網絡約等于全部輿論的時代占盡便宜。秦浩還憑着跟任洲的交情,勸服他遠離剛剛戒除毒瘾的柴可。孫敬寒不請他吃點貴的,怎麽抵消得了這麽厚重的人情。
“除了請吃飯,我還能怎麽報答你?”
“我對你硬不起來,你對我沒有感情,你也只能不斷請我吃飯了。”
“請到下輩子也還不清秦總的人情啊。”
“那又怎樣?”
“別扭。”
秦浩笑了:“我幫你的同時也買斷了你手下藝人的優先曝光權,這是滲透娛樂圈的策略之一。因為有你在,我跟天鳴的合作才十分順利,跟其他公司都達不到這種契合度。”他端起杯子碰了碰孫敬寒的,“這是一場雙贏的合作,你不欠我的。”
孫敬寒很清楚這場所謂的“雙贏”是自己贏的多,秦浩贏的少,但秦浩硬要裝糊塗他也無話可說,只能發自內心地說一句:“謝謝你。”
“不客氣。”秦浩笑道,“誰讓我們是朋友呢。”
喬征挂斷剛剛開始振動的手機,走出門反手虛掩,從姜卉嬌手中接過飯盒。
他跌在額前的頭發上面挂了一根小小的絨毛,姜卉嬌揚手捏了下來:“陳墨亭還在睡?”
“嗯,突然跑來倒頭就睡,煩得很。”
“我倒覺得你挺高興的。”
喬征從不在她面前刻意僞裝,笑了:“好像憑空多了個寵物或者養了只弟弟。”
“寵物和弟弟怎麽能相提并論。”
“有什麽區別?”
相識十幾年,姜卉嬌太懂他了,知道跟他談血濃于水無濟于事:“其中一個會說人話。”
喬征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你贏了,我認輸。”
“外面太冷,回去吧。”
“卉姐。”喬征叫住她,“謝謝。”
“不客氣。”
姜卉嬌下到樓下,轉身看着喬征的樓層,等到廚房的燈點亮才離開。她坐進停在路邊的私家車,系起安全帶,轉頭看向駕駛座上的人:“開車啊,生氣了?”
“多少有點不滿。”溫熱的手掌蓋住她的手背,“好不容易我們都有時間,囡囡也願意去外婆家待一晚上,完美的浪漫之夜就因為另一個男人要你帶外賣毀了。”
“不是外賣,是高檔餐廳的美食。這個男人是我老板。”
“他明明有自己的助理。”
“那是工作助理,影帝先生不願別人踏進他的生活。”
“你也是別人。”
“看你說的,我能在這行立足就是因為這些大明星不把我當外人。”姜卉嬌輕輕擰住男人手背的皮膚,“快開車吧,我還餓着呢。”
都市的霓虹從窗外迅速掠過,姜卉嬌跟丈夫說着孩子的事,看到之前從喬征頭發上摘下的絨毛粘在了袖口,不動聲色地捏在指間撚成一團。
是她幫喬征熬過了被雪藏的那段日子,也是她幫喬征振作起來重新演戲。然而對喬征來說,建立親密關系比登天還難,停在他一步之外他便是美好的,再靠近哪怕一公分,他便築起堅固的壁壘,架起勁弩,穿上铠甲,躲在殼中仇視着踏入禁區的人。等他年紀稍微大一些,能夠控制住自己的刺,姜卉嬌卻已經嫁為人妻,早就做了多年的母親。
很多事錯過就是錯過了。
陳墨亭掀開身上披着的陌生外套,一時不知身處何處,環顧四周辨認一番才記起自己擅自跑到喬征家裏,也不知什麽時候睡着的。
客廳裏只有他一人,陳墨亭清清喉嚨,叫了兩聲“征哥”卻沒人應聲。
他敲幾下游戲室的門,還是無人回應,打開門就有立體音響的聲浪撲面而來,震走了他所剩無幾的瞌睡蟲。
喬征窩在沙發一角,夾香煙的手搭在扶手上面,茶幾上一個滿滿的煙灰缸,還鋪着一些吃剩的食物。陳墨亭看他的香煙馬上就要燒到手指,伸手去捏煙蒂。
喬征張開眼睛,把煙遞回嘴裏。
陳墨亭倒退一步:“吓我個半死。你是本來就醒着還是被我吵醒的?”
“本來就醒着。”喬征撚滅煙蒂,抓過遙控器關掉電影,“眼睛睜太久了需要休息,所以閉一會兒。餓了吧。”
他不說陳墨亭還不覺得,一說倒分不清自己是睡足了還是餓醒的:“征哥又要下廚?我怎麽這麽有口福。”
“就你現在的腸胃能随便吃?”喬征掀起他的T裇,用手指彈彈他的肋骨,“我以前也從暴瘦恢複過,知道你現階段該吃什麽,找人買了點過來。”
“征哥對我真好。”
喬征塞一根香煙在嘴裏,把姜卉嬌帶過來的食物放進微波爐加熱,從冰箱裏拿出一大份沙拉,摸着身上的口袋走進客廳。
陳墨亭把他的打火機從游戲室裏随手帶了出來,看他在找,打燃了遞上去。
喬征點上煙:“困了不在家睡覺,跑來我這兒幹什麽?”
“我家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睡不着。”陳墨亭叉起一串蔬菜又扔回去,“明天我爸生日,難得他生日的時候我有空,可我現在這種身體狀态,回去只會讓他們擔心,想到這件事我就煩。”
“我倒覺得你該趁這機會撒個嬌,沒準父母樂在其中。”喬征去微波爐裏拿了一份肉食回來,“有傳言說你是被領養的,其實是真事兒,對吧。”
陳墨亭一愣,咽下嘴裏的食物:“怎麽看出來的?”
“能感覺出你是被寵大的,可是你太站在父母的立場上考慮事情了,被寵大的人很少這樣。”
“就這麽簡單?”陳墨亭笑道,“太牽強了。”
“到底是不是?”
陳墨亭迎上他投來的目光:“……沒錯,我是被領養的,征哥要幫我保密啊。”
“當然了。”喬征呼出一口煙,“別說我沒提醒你,想保密就絕不能向經紀人承認。被遺棄可不是随便哪個演員都有的悲慘身世,公之于衆能賺上一大把同情票,到時候再來個尋親真人秀,追尋上世紀末的愛情故事,上演一場血親相逢的感人場面,你想推都推托不掉,只能被人牽着鼻子走。”
不是所有的經紀人都會這麽做。陳墨亭在心裏默默反駁,笑了笑:“我知道,征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