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牌局正在進行,桌旁的喬征突然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一張張亮出底牌,扶着脖子左右晃動:“早晨了。”
陳墨亭下意識地看向窗戶,厚實的窗簾沒有透進一絲晨曦:“是嗎?”
喬征點亮手機屏幕給他看。
五點半。
陳墨亭為他準确到詭異的時間感笑了笑,也翻開自己的一把爛牌:“我回去了,下午有課。”
“吃了早飯再走,除非你想在開車的時候睡過去。”喬征關掉低懸在牌桌上方的吊燈,“這是來自失眠界老前輩的建議。”
他曾經出過一次車禍,媒體對原因各有猜測,有說酒駕有說疲勞駕駛也有說汽車故障,喬征從未澄清解釋。陳墨亭現在明白他是不想被人知道當時的精神狀态:“這周圍有早餐攤?”
喬征笑着按下窗簾遙控器:“怎麽可能,想吃早餐得我做給你。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到影帝親手做的飯,算我報答你陪我失眠。”
陳墨亭眯起眼睛,但湧入室內的陽光并不比燈光強烈,或者說兩種光線完美地融為一體不分你我,仿佛窗外早已過了幾個日夜而非剛剛破曉。
“在我這兒待久了容易時間錯亂。”喬征似乎看透了他,走到門邊關掉頂燈,“客衛鏡子後面有備用的洗漱用品,去洗把臉,刷個牙。”
陳墨亭跟在他身後:“我幫忙打下手。”
喬征摘下挂在廚房門把手上的圍裙:“用不着,簡單做點東西。”
過分客氣反而煞風景,陳墨亭識相地退出廚房走進客衛,鏡中映出的面孔十分陌生——毫無血色地慘白着,胡子拉碴,眼窩深陷,雙眼布滿血絲,像随時都會失去理智。
陳墨亭找出一次性紙杯和牙刷牙膏,低頭刷了牙又洗了把臉,再擡頭時熟悉感又回來了。試着笑了笑,勉強算得上與平時無異。
廚房的門仍然關着,陳墨亭走進游戲室收拾臺球桌上的紙牌籌碼,把入袋的臺球一個個撿出來按順序放進三角框碼好,又拾起散落沙發的電影光碟,按照标簽編號插進書架。
等他把一切收拾妥當回到客廳,吧臺擺了一碟炒飯一份蒸蛋羹和一碗蘑菇湯。喬征咬着煙走出廚房坐在高腳椅上,從齒縫間吐出煙霧:“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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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墨亭吃一勺炒飯,發出贊嘆的鼻音,豎起大拇指:“好吃。”
喬征拿過他手裏的勺子也嘗了一口:“還行,正常發揮。”
“征哥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
“你這語氣,感覺是我的粉絲。”
“我本來就是。”陳墨亭舀起蒸蛋羹,“我有個大我十多歲的哥哥是你忠實影迷,我從小學就跟着他看你的作品,跟着他一起迷你。”
喬征揚眉:“有多迷?”
陳墨亭邊吃邊把喬征年輕時主演的電影電視劇如數家珍,還擺出一副要把他出演配角的作品歷數出來的架勢。喬征及時叫停,撚滅煙蒂:“你倒是把爛片都跳過去了。”
“爛片我也看,要聽提名麽?”
“算了算了。”喬征連連擺手,“你隐藏得夠深啊。”
“不然呢,第一次見面就撲上去要簽名太沒面子了,腦殘粉也是有尊嚴的。”陳墨亭笑道,“說出來怕你以為我編故事獻殷勤,但是我确實是為了你才想當演員的。”
喬征一愣,皺眉笑了起來:“那我可真是害人不淺。”
無論在片場還是私下,陳墨亭對他的态度的确不同于其他一心想攀附影帝的演員,到底區別在哪裏喬征卻說不出來,而他在驚馬事件中的挺身而出,并不是虛情假意的人能做到的。
喬征一直很好奇,是什麽誘惑了名校高材生放棄大好前程蹚演藝圈這攤渾水,也許是愛慕虛榮,也許是貪戀金錢,而現在陳墨亭卻說是因為迷戀自己。
他從未在陳墨亭身上看到過年輕人的天真和沖動,原以為他沒有,卻居然是他隐藏太深。
喬征突然發現,自己竟處在了當年蔡承蒙的位置——把好苗子罩在羽翼下,為他鋪出一段坦途,高高在上受他仰視;行善作惡只是一念之差,可以幾個字把他捧上天,也可以一個電話讓他摔得頭破血流,全憑心情,全看私欲。
被雪藏的四年,刻骨銘心。
喬征當然不會做第二個蔡承蒙。
陳墨亭向趙文瑾請了個不定期的長假,解釋說馬上就要進入電影宣傳期,精力和時間有限,實在沒辦法兼顧。趙文瑾指導過很多演員,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倒是問他見沒見過沈書第,怎麽最近都找不到人。
陳墨亭哪有心思去管沈書第的事,直說上次見面之後就沒聯系過。
“這不靠譜的小子。”趙文瑾擰起眉毛,“行吧,我再找找他。”
陳墨亭走出教學樓,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沒走出幾步就感覺累到透支,在露天籃球場旁邊坐下。
他終究逃不過落單的處境,逃不過腦海中孫敬寒的面孔——他冷淡的神情、難得微笑的嘴角、瘦削的手指、不急不慢的語速……從昨晚開始壓抑在心底的回憶,都在此時席卷而至。
陳墨亭木然看着空蕩蕩的球場,任憑情緒三番四次地高漲回落趨于平複,拿出手機打給黃助理:“幫我約一下孫哥,我有事找他……我在中戲這邊……沒必要,就約在公司,最好是今天。”
他不久就得到孫敬寒正在趕往公司的反饋,抓住球場的鐵絲網起身,一夜未睡的後勁兒突然湧上來,他不得不用額頭抵着鐵絲網靠了一會兒,等濃重的倦意消散才張開雙眼。
白天正變得越來越長,晚上六點天還亮着,卻并不妨礙城市中心的寫字樓華燈初上。孫敬寒站在樓下仰頭看着天鳴的樓層,把剩了大半截的香煙戳滅在煙灰槽,解下纏着手掌的繃帶扔進垃圾桶。
B5的百葉窗關着,孫敬寒看不到裏面的情況,敲門無人響應,握住把手一擰,門開了。
陳墨亭躺在放平的辦公椅裏,胸口起伏着發出輕鼾。
孫敬寒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反手關門。
他搬開椅子落座,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在桌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墨亭似乎不打算醒過來,他也沒有要叫醒他的企圖,就這樣相安無事地共處一室。
陳墨亭的身體突然一沉,掙紮中唾液嗆進氣管,劇烈地咳嗽着坐直,看向桌邊的孫敬寒笑笑:“你來了。”
他嗓音沙啞,黑眼圈明顯,眼神卻很亮,微微上揚的嘴角看不出勉強的成分。
“黃助理說你有事找我。”
“對。”陳墨亭清清喉嚨,起身拉開百葉窗,“我基本定下要去意則了,想聽聽你還有沒有其他補充。”
“意則給你指派經紀人了嗎?”
“指派了孫慧。”
孫慧是業界有名的能人,意則對陳墨亭的重視可見一斑。孫敬寒暗自松口氣,從中得到些許安慰:“她親自帶?”
“不知道,下次談的時候我會确認。不過,意則要像天鳴這樣随随便便更換經紀人,現在确認了也沒用。”
“天鳴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孫敬寒笑了笑,“分成比例滿意嗎?”
“還算滿意。”陳墨亭瞥見他手指連接處的血痕,“手怎麽了?”
孫敬寒掌心朝下扣在桌上就是為了掩飾傷口,被他一提,手指本能地瑟縮:“沒什麽,擦傷。”
“我們成熟穩重的孫哥也會受傷?”
孫敬寒虛握起拳頭:“簽幾年?”
“初步說要簽八年。”陳墨亭随他轉移話題,“孫哥有什麽建議?”
“談到五年或者六年比較好,時間再長容易限制發展,太短了沒法充分利用意則的資源,也讓人覺得沒誠意。”孫敬寒從煙盒裏颠出一根煙,叼着點燃,“意則的野心都在影視劇上,其他來錢的渠道不怎麽願意涉及,是好事也是壞事。你現在片酬一般,可能要苦一陣子,不會太久。”
“嗯。”
“離開天鳴,你和喬征的交情就可以擺到臺面上,對你有好處。天鳴文化最輝煌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孔東岳不再是動動手指就能整治任何人。離開是好事,他不會費心找一個小人物的麻煩。”
陳墨亭有一絲動容,一閃而過,未被察覺:“今天我就聯系意則的人,孫哥還有什麽要囑咐的?”
孫敬寒站起來:“沒了,我沒高明到能指點意則的江山。”
“孫哥,”陳墨亭擡頭望着他,“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剩下的幾個月也麻煩你了。”
“都是分內事。”
孫敬寒轉身走出會議室,向迎面而來的同事點頭致意。不過一天的時間,陳墨亭就能平和地跟他溝通,是再好不過的事。等這一陣失落平複,陳墨亭就會想清楚,這段所謂的感情不過是近水樓臺的饑不擇食。
有意則傳媒搭臺,加上陳墨亭的運氣和實力,很快就可以獨當一面,眼界更寬,野心更強,迷戀他的人越來越多,外界誘惑會越來越強烈,感情中選擇的餘地會越來越大,然後陳墨亭會縱容一個人爬上床,再然後便從僥幸而為到習以為常。
孫敬寒并不認為這是同流合污,相反,這是長着漂亮臉蛋、承受着普通人百倍壓力的藝人們應得的。
趁早分開,孫敬寒就不用面對這些問題,也不用解決這些尚未發生的事端。陳墨亭總不至于像秦浩那樣,離開良久玩到心滿意足,再反過來怪自己先走一步決絕無情。
陳墨亭目送孫敬寒走過拐角消失在視野中,起身走到他剛才的位置背對窗戶坐下,捏起扔在煙灰缸裏的大半截香煙,含住濕潤的過濾嘴。
為了争奪十月票房,片方做了種種努力把《孫仲謀》的首映時間争取到九月末,電影宣傳的啓動随之提前到六月。沉寂近一年的陳墨亭借助電影攻勢再次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預熱發布會、綜藝節目、網絡紙媒的專訪,一時間媒體上都是他的影子。
他的工作越來越多,孫敬寒與他見面的次數卻越來越少——一個即将解約的藝人不會有新的安排,電影宣傳期的配合動作又早已拟定,孫敬寒只需要電話确認和跟蹤進度,來盡經紀人最後的本分。
唯一一次相遇,陳墨亭正在工作人員的簇擁下疾步趕場,只來得及四目相對便匆匆擦肩而過。
陳墨亭與天鳴文化不合的傳聞此時已是沸沸揚揚,他最初幾年受到的冷遇和近年來的大起大落有了多個版本的解釋——說他攀附天鳴高層成為內鬥的犧牲品,說他被女富豪包養不屑屈居天鳴,說他知道什麽內幕敲詐了一大筆錢要自立門戶,還有更肮髒的揣測,裏裏外外跟“潛規則”三個字脫不了幹系。
這種毫無根據流言必然有幕後策劃者,喬征要增加電影關注度、意則要高調納入新人、天鳴需要與陳墨亭解約的合理借口。孫敬寒考慮再三去咨詢公司法務,得到的回複卻是天鳴懶得追究,也不會為一個即将解約的藝人打官司,孫敬寒出師無名,只能放任不理。
事情發展到最後,居然真有娛樂主持把這個問題半開玩笑地放在了陳墨亭面前。孫敬寒對訪談的腳本一無所知,網絡直播到此處,凝固在電腦前。
陳墨亭卻并不意外:“我知道,所有版本的傳言我都看過,沒想到我在大家眼裏這麽老少鹹宜男女通吃,就當是對我個人魅力的變相肯定了。”
主持人問:“不打算借此做個澄清嗎?”
“那多沒勁。”陳墨亭笑道,“大家都很有想象力和創造力,沒必要限制住?反正牽扯進來的人沒什麽損失,至少在傳言裏都是他們占我的便宜。”
他身體靠在椅子裏,雙手交叉搭在膝蓋上,全身放松地笑着。孫敬寒透過屏幕看着他的一雙笑眼,也笑了笑。
他已經足夠成熟,不再需要自己了。
代替陳墨亭歸到孫敬寒手下的是一個二線女演員,孔東岳一反故弄玄虛的常态,直截了當地表示是看秦浩的面子才有此安排。話說到這份上,孫敬寒于情于理都不該對秦浩避而不見,主動打電話請他吃飯道謝,耐着性子被他冷落多時的秦浩不急不緩地粘上來。
秦浩每次卷土重來都比上一次更沉得住氣,這次索性不提當年也不提挽回,只是在時間合适的時候約孫敬寒出來聊聊天,孫敬寒徹底搞不懂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了。
轉眼便是七夕情人節,秦浩那邊沒什麽動靜,常坤的經紀人李文好卻打來了約酒的電話。
孫敬寒從家裏打車到酒吧時已是深夜,進門一眼看到李文好穿着套裝坐在高高的圓木桌旁,叼着香煙揚手沖自己打招呼。
孫敬寒也揚了揚手,一邊走過去一邊從兜裏掏出打火機。
李文好攏起他遞來的火苗輕啜煙蒂,把早就準備好的酒推到他眼前。
她并沒有笑,只是抿着嘴唇就露出兩個酒窩,蒼白的光線映着紅唇,顯得既妖冶又純真。孫敬寒掉轉打火機點燃自己的煙,心說女人的年齡真是有太多水分,在陌生人眼裏她恐怕還站在二十幾歲的尾巴上。
李文好晃動跷起的腿:“這麽晚還不睡,跟男朋友一起呢?”
“哪來的男朋友。”
“還好還好。”李文好拍拍胸口,“如果連你都有了男友,我就随便拉個男人結婚算了。”
孫敬寒揚了揚酒杯。
“孫哥我跟你說,今天有人向我告白了。”李文好伸直夾煙的食指,橫起另一只手的食指交叉出個十字,“比我小十歲,十歲。”
“差十歲沒什麽,十歲以上才值得一提。”
李文好表情一僵,翻個白眼仰頭吹個煙圈:“确實是十歲以上,我四舍五入了。”
孫敬寒漫不經心地看着從身邊走過的各色男人:“十四歲以下也能接受。”
“是嗎?”
“是啊。”
李文好“呿”了一聲:“我覺得這是戀母癖。”
“他又沒說喜歡你有皺紋。”孫敬寒喝了口酒,“你不是談過比你小七八歲的男朋友嗎?跟這次沒有本質區別,都是姐弟戀。”
“這個不一樣,我縱橫情場這麽多年,分得清什麽是獵奇什麽是真心。”李文好勾勾手指,傾身湊到孫敬寒眼前,幾乎額頭抵着額頭,“你最近有沒有見過初中生小學生?或者嬰兒貓狗什麽的?”
“沒有。”
“那個人就是那麽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李文好講鬼故事似的壓低嗓音,“特別驚悚,看上一眼都要吓得做噩夢。”
孫敬寒直起腰:“那人是處男?”
李文好剛喝的一口酒全噴了,不顧旁人側目失控大笑,拿出紙巾幫孫敬寒擦衣服。孫敬寒摘下眼鏡,接過她遞來的紙巾擦臉:“小聲點,你笑得太恐怖了。”
“孫哥你行行好。”李文好抖着聲音說,“每次找你出來喝悶酒你都比我還悶,我才是滿腹心事需要疏導的女主角,留給我點裝憂郁的餘地OK?”
孫敬寒屈指彈開被澆滅的香煙:“所以他到底是不是處男?”
“不是不是,經驗豐富着呢。”李文好笑着搖手,“可就算不是處男我也不敢下口啊,太認真的男人容易做出兩敗俱傷的事來。”
“不是處男無所謂,再年輕也是成年人,知道怎麽處理感情。你不是自诩直男的情感導師嗎?給他上一課,讓他知道女人可以多麽冷酷無情。”
李文好用夾煙的手托着下巴,突然熄滅煙蒂坐直:“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
“問。”
“你是一還是零?”
孫敬寒沒想到她的問題跳躍成這樣,反問:“你覺得呢?”
“看你酷酷的像一,但是太瘦了感覺也征服不了誰。”李文好笑道,“直接告訴我不就得了,就是不确定才問你嘛。”
孫敬寒拿出一根煙:“請我喝杯酒我就告訴你。”
李文好去吧臺叫酒,孫敬寒靠着桌沿看臺上老外樂隊的表演,卻什麽都聽不進去。已經有些酒意的李文好腳下不穩,晃晃悠悠走過來,把酒杯砸在他面前:“酒來了。”
“我是零。”
李文好原以為他會繼續找借口回避問題,本能反問一句:“真的?”
“真的。”孫敬寒拿起酒杯,垂眼看着不知什麽顏色的酒,“其實做一也無所謂,但是我不願費勁,所以能不做就不做。”
李文好眼睛一亮:“哎,你知不知道BTV新聞那個陸炳……”
孫敬寒揚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他,我不打算跟名人扯上關系,他也看不上我。”
“憑什麽?”李文好忿忿不平,“你別太看低自己了,不試試怎麽知道?”
“有些事不用試就知道。”孫敬寒把話題扯回來,“你倒是可以試試告白的這位小朋友,這麽畏首畏尾的不像你,還是說你不喜歡他?”
李文好用食指抹了一圈杯口:“我跟他只是工作上接觸,你認識我很久了,知道我工作的時候很裝的,他喜歡的是裝出來的我,不是我的真面目,現在拒絕他,至少能給他留個好印象。”
“你的真面目更迷人。”
“基佬閉嘴,他給你錢了麽?這麽慫恿我。”
孫敬寒笑了:“我是覺得你的擔心都是杞人憂天,不只杞人憂天,還是無理取鬧。”
“他是我手下藝人。”
孫敬寒喝下的酒剛到舌根,聞言嗆住,躲避不及直接咳回杯子。
李文好笑看他咳到桌下去,打趣道:“哎,咱們以後幹脆把七夕改名叫噴酒節得了。”
孫敬寒咳着咳着笑了起來,最後演變成一發不可收的捧腹。李文好跟他認識很多年了,沒見過他這麽失态,酒都有點醒了:“怎麽了孫哥?”
“沒有……沒什麽……”孫敬寒緩過一口氣,搖頭笑道,“看來以後不能跟藝人走得太近,年輕人不知道什麽叫業務性關心,一不小心就誤會了。”
“混娛樂圈的怎麽會分不清業務性關心和真心在乎。”李文好苦笑,“責任不在他,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對他喜歡得太明顯。”
孫敬寒擦掉咳出來的眼淚:“你真是太不專業了。”
“其實……”李文好用手指蘸着酒杯留下的水印,在桌上畫圈,“如果有個可以定下來的人我也不想玩下去,但他肯定不是那個人。明星公開這樣的戀情有損形象,不公開我又算哪門子戀人?萬一被狗仔抓到,我這份經紀工作也別想做了。”她仰起臉,紅着鼻頭笑道,“孫哥,我這把年紀了還想找個人攜手到老,是不是太理想化?”
“不是。”孫敬寒脫口而出,卻也想不出其他安慰的措辭,但在他遲疑的這幾秒鐘裏,李文好已經控制住了情緒,重新變成一個潇灑的、刀槍不入的女人。
“我送你回家吧。”
孫敬寒揚手做個邀請的動作,李文好搭住他的手跳下高腳椅,整了整短裙:“不用,我沒喝多少。為戀愛苦惱的女人要回家睡覺了,你這快樂的單身漢還有大把的好男人等着呢。”
孫敬寒幫她找了代駕,記下司機的手機號,目送她的車離開視線。他沿着馬路慢慢地走,有一搭沒一搭地擡手攔車。公交車候車亭的燈箱一水兒的青銅色調,全部是電影《孫仲謀》的系列海報,上映時間正在進入一個月的倒計時。
孫敬寒接連路過幾個站點,鬼使神差地站住,轉身看着海報上陳墨亭的臉。
他就這樣沒有表情地站在海報前,直到一輛夜班公交靠站停車,湧出的乘客匆匆經過身邊,才移開目光繼續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