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陳墨亭蓬着頭發鑽出毯子,伸長胳膊胡亂摸索到響個不停的手機,清清喉嚨接起來:“喂,黃助理。”
“孫哥讓你三點到B5會議室談事情,你時間方便嗎?”
陳墨亭下意識地摸了摸身邊的位置,空蕩蕩的沒留下半點體溫:“方便,我自己開車過去。”
“那我跟孫哥确認了。”
“OK。”
陳墨亭挂斷電話,支起身靠在床頭,手掌正壓在用過的安全套上,連忙拎起來跳下床扔進垃圾桶。
兩人昨晚買煙回來做了第二次,一早起床趁着晨勃又做了一次,房間裏還殘存有情欲的味道,令他禁不住面紅耳赤。
陳墨亭從煙灰缸裏撿出一根剩下大半截的香煙點上,抽了一口自顧自笑起來:有什麽事不能在家說,偏要去公司扮演經紀人和藝人的角色,真是個別扭到極致的人。不過,至少孫敬寒在慢慢變得誠實,雖然真的很慢,但總有一天可以徹底誠實以對,像普通戀人那樣自然而然地相處。
陳墨亭打開空氣淨化器,撤下床單丢進洗衣機,洗完澡穿好衣服拉開窗簾。
窗外晴空萬裏,豔陽高照,陽光灑落在屋內,映亮他充滿笑意的雙眼和勾起的嘴角。
孫敬寒這天難得一直在公司,手下的小經紀收到消息,陸續跑回公司要資源,也有做錯事的送上門找罵。他一路忙過了中午,助理買來的飯一口沒動,看時間差不多了,收拾起文件走出辦公室。
陳墨亭早就等在B5會議室,見他進門展開笑容:“孫哥。”
孫敬寒隔了兩個座位在桌旁落座。
他一副冷淡的神色,仿佛在床上放肆動情的那個是他的替身,陳墨亭笑意更濃:“有工作上門?”
“沒有。”孫敬寒把手裏一式兩份的文件分他一半,“你跟公司的合約今年十一月到期,經過研究考慮,公司不再與你續約,按規矩,提前下通知,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合作。”
他的聲音例行公事的冰冷,陳墨亭僵住了,眼神閃爍說不出話來。孫敬寒低頭翻看手中的文件:“你之前說過有別的經紀公司想讓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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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公司的決定還是你的意思?”
“公司的決定。”
“為什麽?”
“不知道。”
陳墨亭揉亂額前的頭發:“這是針對你還是針對我?”
“針對你,孔東岳安排了典歡在我手下,算是彌補。”孫敬寒旋開筆帽,低頭在紙上寫了幾筆,“我知道創易想挖角你,還有……”
“你不跟我走嗎?”
“我在跟你談工作!”孫敬寒猛地擡眼看他,接着順下眼睑,“我好不容易在天鳴混出頭,還沒能拿出漂亮的成績,現在走沒辦法在新公司站穩腳跟,不劃算。”
“說得也是。”陳墨亭撫一把頭發靠進椅背,“這樣也好,免得你沒法把工作和生活分開,等十一月我跟天鳴解約,就別在我面前擺經紀人的架子、考慮什麽職業道德了,想接吻就接吻,想做愛就做愛。”
“戀愛游戲到此為止。”孫敬寒扔下筆,“你不是我的藝人,我不在乎你跟誰談戀愛或者寂寞到要退圈。”
陳墨亭驟然起身:“誰跟你玩游戲?!”
孫敬寒面無表情地仰臉看他:“這就是游戲,別入戲太深。”
他話音剛落,肩胛一陣劇痛。
他沒想到陳墨亭竟有這麽大的力氣,瞬間就把他從椅子裏拎起來抵在牆上,不知是吃力還是憤怒,陳墨亭雙臂顫個不停:“你……”
孫敬寒拽開他的手腕:“有人看着,注意形象。”
他撫平衣領,放下百葉窗,走到桌前叼起一支煙:“你忘了我們是怎麽開始的,是你用退圈要挾我,不是兩廂情願。”
陳墨亭依然站在原地,背對他死盯面前的牆壁。孫敬寒拿不準他有沒有在聽,垂頭看着桌面繼續往下說:“你還年輕,今年上了三線,再過幾年就是二線,也許三十歲不到就能達到一線。越往上走就會越害怕醜聞,我不想變成醜聞的一部分。”
“你不是醜聞,等我走到頂就出櫃,公開你的身份。”
“出櫃是自尋死路。”孫敬寒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三兩下戳滅香煙,轉身看着他的背影,“陳墨亭,沒有我你紅得更快,前途會更好。”
“我不在乎前途!我不是跟你談工作!”陳墨亭轉身咆哮,“你放什麽屁!我都不當你是醜聞!你憑什麽自作主張打退堂鼓!”
片刻的沉默中,陳墨亭以為他想通了,上前兩步抱住他:“不解釋清楚,我不允許你跟我分手。”
“這段關系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工作,為了不讓你退圈我才答應談戀愛,上床是這出戲的一部分,并不意味着我們的關系變成真的。”孫敬寒擡頭看着會議室的牆壁,淺灰色、布滿點狀的吸音孔,醜陋而實用,“陳墨亭,你記住,是你主動找上我,我不想落一個染指經手藝人的惡名。”
陳墨亭身體一震,放開他倒退。
“我原打算幫你決定跳槽哪家公司更好,看來今天不太合适。”孫敬寒收起自己的那份文件,“我會在微信裏說一些我的看法讓你參考。你什麽時候冷靜下來再走出去,別讓自己太難堪。”
他離開會議室,反手關門,陳墨亭退後幾步倚在牆上,順着牆壁滑坐在地,呆呆地看着會議桌上露出的一角文件。很久以前,在猜到陳樹微要離開孤兒院時他就是這樣的恐慌,仿佛被人剝掉了筋骨,掏空了內髒,燒光了未來。一瞬間,陳墨亭好像回到五年前剛進公司的日子,沒有陳樹微,沒有孫敬寒,縱然身邊有再多的人也與己無關。
電梯門緩緩關起,走廊重歸黑暗,孫敬寒摸黑走到門前,鑰匙的撞擊聲驚動了聲控燈,照亮門邊無人蹲守的空蕩蕩的角落。
他一手扶門,一手抵抗着顫抖找着鎖孔,打開門屋裏也是漆黑一片。
孫敬寒在黑暗中靜立幾秒,打開廊燈,脫下外套換上拖鞋,穿過空無一人的客廳去衛生間洗手。架子上只剩他一人的毛巾,打開鏡櫃,牙具和剃須刀也不見了一半,一把孤零零的鑰匙放在空白處。
孫敬寒抓起鑰匙走進卧室,拉開床下的抽屜扔進去。
他直起腰,一整天若有若無的暈眩猛然加劇,及時抓住桌角才不至于摔倒,擔負了全部體重的手掌被狠狠刮出一道血口。
孫敬寒低頭看着掌心迅速淤積的血水,擎着手走進衛生間扯下毛巾纏住傷口,無意間瞥見鏡中的自己,摘掉眼鏡用食指關節蘸了蘸左眼眼角,卻來不及阻止右眼落下的一滴淚。
好疼。他解開毛巾,吹着掌心的傷口,苦笑着想,怎麽會這麽疼。
喬征在杯子裏放進三枚冰塊,打開一罐蘇打水倒半滿,看似随意地推向吧臺另一側。杯子拉出一道水痕滑過大理石桌面,剛好停在陳墨亭面前。
陳墨亭拿起杯子晃了晃:“征哥這技術可以去開酒吧了。”
“酒吧不興這一套,自娛自樂罷了。”喬征給自己倒了杯酒,“怎麽這麽晚來找我?”
“睡不着又不想一個人待着,這麽晚了也只能來你這兒碰碰運氣。”陳墨亭喝下一口冰涼的蘇打水,“你的失眠還沒好?”
“中西醫都看過,好不了,也不想吃安眠藥。”喬征拿起扣在桌上的書,“産生抗藥性的話,萬一以後想不開要自殺,就少了一種手段。”
“別亂開這種玩笑。”
喬征不以為然:“開個玩笑又能怎樣。”
他穿着寬松的窄格家居服,頭發長了一些,剛洗完澡還潮濕地垂着,少了銳氣和精英感,懶散溫暖。陳墨亭低頭看着杯中的氣泡,緊了緊嘴角:“也是。”
喬征笑道:“你對我的戒心越來越少了。”
陳墨亭聞言看向他:“你是影帝,不對我有戒心就不錯了,我怎麽可能對你有戒心。”
“你看,又開始戒備了。”喬征點了根煙,“別強撐,我值得你信任,心情不好就說來聽聽,也許我能幫上忙。”
“征哥對我真好。”陳墨亭心裏苦得要命,出口卻是一聲笑,“天鳴不打算跟我續約了。”
喬征挑眉,把剩下的蘇打水也倒進他的杯子:“意料之中,孔東岳眼裏容不得沙子,你跟我扯上關系,不管怎麽樣都躲不過報複。”
“對不起,那次我為了自保……”
“你早就道過歉了。”喬征喝下一口酒,在嘴裏含了兩秒吞下去,“換誰都會明哲保身,不自保會被整得更慘。我認為你換東家是好事,用不着心情不好。”
“我知道,我可能是有點……舍不得我的經紀人,畢竟合作了那麽多年,就算是養狗也養熟了。”
“孫敬寒是嗎?”喬征皺起眉頭,毫不掩飾厭惡,“既然你們不再合作,我就實話實說了,他是同性戀,跟你合作的時候未必動機單純,這種人……”
他用冷笑代替了沒說完的話,陳墨亭一愣,笑道:“是啊,這種人。”
好像所有人都早就知道孫敬寒的性取向,都默認陳墨亭知情,都默契地不提。這是多麽滑稽的一件事——原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才是最不了解孫敬寒的那個人。
陳墨亭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有幾家公司在跟我談簽約的事,靠譜的也就三家,意則、務皇、創易,征哥有沒有好的建議?”
喬征點了根煙,低頭看着杯子裏的酒:“意則比較好,高層都是老手,商業運作手法很成熟,而且因為剛成立不久整體實力不強,會更用心培養新人。以你現在的情況,去務皇難免受冷落,創易更不行,不是在培養藝人是在消費藝人。”
他的看法與孫敬寒在微信裏說的不謀而合,陳墨亭心情複雜,鼻子發酸,強笑道:“謝謝你征哥,一直在幫我的忙。”
“客氣什麽。”喬征抽了口煙,又喝了口酒,“我幫你其實是從你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怕你像我一樣,遇上的貴人其實是災星,看起來別無所求,其實要得比誰都多,所以我建議你,該有的戒心還是要有,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陳墨亭咬住他遞來的香煙,深吸入肺,吐出單薄的一層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