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随便哪個圈子,科班出身的都看不起半路出家的,陳墨亭再怎麽會做人,也對還沒見面就對自己成見頗深的束手無策,而他現在的表演老師趙文瑾偏偏就是這麽一位硬茬兒。
陳墨亭出道這些年,業餘時間的各類課程沒停過,但這些在趙文瑾眼裏卻仿佛不存在似的,理論從頭教,經典從頭分析,只差讓他像表演系的學生那樣結伴做個小劇場。
如果不是文硯推薦的老師,陳墨亭都想退課了。
“你是不是覺得從我這兒學不到什麽東西?”趙文瑾剛過五十歲生日,體态皮膚卻保養得像三十出頭,笑起來頗具風韻。陳墨亭剛要開口否認,被她豎起食指打斷,“我想跟你做筆交易,你答應了,我就好好教你,以後的學費全免,不答應就退課。”
不管哪種結果陳墨亭都樂于接受,口頭承諾也沒有約束力,陳墨亭不多考慮先賣個乖:“您說。”
趙文瑾顯然很滿意他的爽快,拿起手機撥出個號碼:“喂,書第,你還在附近嗎?……帶上你的本子和嘴皮子過來吧。”
陳墨亭還在腦海中搜索“書第”這個名字,人就已經到了門外,他打開門,對方竟像看到怪物似的猛退一步。
他的黑框眼鏡和娃娃臉喚醒了陳墨亭的記憶,是年初一在文硯家裏剛見過的編劇沈書第。
四月的天氣雖不暖和也沒有特別冷,沈書第卻把羽絨服裹了個嚴嚴實實,一推眼鏡笑道:“你好。”
“你好。”
陳墨亭側身把他讓進教室,沈書第喊一聲“趙老師”,想起什麽轉身伸出右手:“對了,我是……”
他左手拎着電腦包,右腋下夾着劇本,一揚胳膊劇本掉在地上,慌張去撿。陳墨亭幫忙撿起一本遞給他:“我們在文老師家見過,你是沈編劇。”
“對對對。”沈書第愈發尴尬,“趙老師是我……”
沈書第雖然長相稚嫩,但為人處世一向與年齡相稱,陳墨亭沒跟他深入接觸看不出哪裏不對勁,趙文瑾卻實在看不下去了:“書第,屋裏這麽暖和,把外套脫了吧。”
沈書第答應一聲,總算恢複了點鎮定,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用了,我剛把咖啡灑T裇上。”
“你今天是吃錯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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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沈書第把電腦放到一邊,劇本遞給陳墨亭,“上次在文老師家見面覺得很有眼緣,所以才拜托二位老師牽線,希望你能看看我的劇本。”
“沈哥高看我了。”
沈書第剛要說什麽,頓了一下轉向趙文瑾:“趙老師,我不太适應當着您的面吹牛,您是不是回避一下?”
趙文瑾蹙起眉頭似乎要發作,沈書第忙雙手合十做了個拜托的動作。
“好吧。”趙文瑾整理好披肩,“墨亭,這事情算成了,下節課我好好教你。”
沈書第疑惑地目送她出門,問陳墨亭:“趙老師說什麽呢?”
“沒什麽。”陳墨亭笑了,心說趙文瑾真是個有意思的人,“沈哥想讓我加入劇組嗎?”
他表面上和顏悅色,心裏卻打定了拒絕的主意。導演副導演的職責才是招募演員,編劇跳過經紀人直接找上門來既不合規矩也不合禮數,出現這種情況多半是劇組缺錢少人,根本過不了孫敬寒那一關,難怪要費盡周折接近演員本人。
“沒有劇組,只有劇本,”沈書第笑了笑,“假如這劇本能賣出去,我希望你來出演,所以在四處推銷之前想讓你看看。”
陳墨亭低頭看着封面上“于無聲處”四個字,并不翻開:“不如沈哥直接給我講講這故事吧,更有感染力一些。”
能賣得出原創劇本的知名編劇一共那麽幾個,沈書第并不在此列,陳墨亭不想浪費時間看一個未必能賣出去的劇本,最多聽聽沈書第的胡言亂語。
編劇在演藝圈的生态裏屬于底層,但種種跡象表明沈書第的身份并不簡單,給他個面子不會有什麽損失,甚至答應他出演也無所謂,反正不是白紙黑字的合同,八字沒一撇的事。
孫敬寒被異物幹擾了翻身,背過手拍了拍發現身邊平躺着一個人,陳墨亭像被觸到了什麽開關一樣,翻個身抱過來。
孫敬寒反射性地揚手,“啪”地擋開壓過來的胳膊,陳墨亭“哎喲”一聲,撐着床坐起來。
天色微亮,五六點鐘的光景,孫敬寒能看到模糊的一團黑影坐着發愣,伸手去取床頭櫃上的眼鏡和手表:“什麽時候來的?”
“三四點吧,我也不太确定。”
二人剛從睡夢中醒來,不知不覺放棄了振動聲帶而轉用氣息說話。孫敬寒睡得四肢發軟,看着掀開被窩罩上來的陳墨亭,并不覺得抵觸:“做嗎?”
“不做,想看看你。”陳墨亭看劇本到淩晨,此刻也是困得睜不開眼睛,趴在孫敬寒耳邊道,“困。”
孫敬寒胯下發熱,陳墨亭的硬物也硌在自己腿上,對不受控制的晨勃也是無語:“壓死了,下去。”
陳墨亭回到被窩躺好,不等重歸夢鄉就察覺到孫敬寒下了床,夢游似的跟着爬起來。
他之前連孫敬寒去洗手間都要在門口盯着,孫敬寒不得不養成在家解手也要反鎖門的習慣,剛在馬桶前站定,就聽見迷迷糊糊的陳墨亭在擰門把手,差點憋回去。
他洗漱完開門,桌上擺了兩個煎蛋,陳墨亭正在廚房裏熱着牛奶。
陳墨亭随便套上件衣服就是文弱書生的身板,但像現在這樣赤裸着上身,卻是一副肌肉分明力量十足的狀态。
下次讓他穿着衣服做愛。
這念頭一闖進腦海,孫敬寒捧住腦袋狠狠“啧”了一聲。
待在廚房裏的陳墨亭沒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把牛奶分別倒進兩個杯子端進飯廳:“我昨天看了個劇本。”
孫敬寒一愣,眼神冷卻下來:“你什麽時候開始跳過我接劇本了?”
陳墨亭被嚴厲的聲調吓了一跳,笑着遞給他筷子:“我敢嗎?”
孫敬寒不覺得好笑,把他的手晾在半空:“誰的劇本?”
“說了你也不認識,沈書第。”陳墨亭把筷子搭在盤沿上,“反正我沒聽說過他。”
“沒聽過為什麽看他的劇本?”
“文硯和趙文瑾給我下了套,編劇把我堵在教室裏,很難拒絕。”陳墨亭搬着凳子向他那邊湊了湊,“只是個還沒賣掉的原創劇本,沒有制片沒有導演沒有團隊,我想接也接不了。”
孫敬寒看了他兩秒,低頭用掌心搓了搓額頭:“對不起,我反應過度了。你當然不會跳過我接劇本。”
陳墨亭拍拍他的手背:“我是你的人,跑不了,趕都趕不走。”
孫敬寒笑了,心說陳墨亭哪會是第二個秦浩第二個柴可,我也真是倒黴習慣了:“那劇本怎麽樣?”
“出乎意料地好,故事有深度,人物有張力,但我覺得過不了審。”陳墨亭托着下巴看他使用筷子的手指,“涉及同志群體和艾滋病群體,題材太敏感。”
“确實。”
“沈書第跟文硯趙文瑾很熟,沒準大有來頭。”陳墨亭把牛奶推到他面前,“如果這劇本能過審,能組建起團隊我就演。”
“別演,別當這個出頭鳥。”
陳墨亭笑了:“還八字沒一撇呢。”
“只要我還是你的經紀人,就不會讓你接這種有風險的片子。”孫敬寒不接受他模棱兩可的答複,端起杯子又放下,“你的合約年底就結束,要早做打算。”
“什麽打算?”陳墨亭猛地皺眉,“天鳴不想跟我續約?”
“不是天鳴要不要跟你續約,而是你要不要跟天鳴續約。”孫敬寒點起一根煙,“送柴可進戒毒所是一招險棋,萬一露餡我和他就完蛋了,我不想拖累你。”他擡手阻止陳墨亭插話,“你還年輕,有資本去闖蕩去冒險。我已經老了,會為了求穩定越來越保守,慢慢變成你發展的障礙,還有,孔東岳記仇會記很久,對我對你都一樣……”
“孫哥。”陳墨亭蜻蜓點水地吻他一下,“如果你拖累我,我就拽着你往前走,多簡單的一件事。我可以只當一個勉強糊口的小演員,但我不能沒有你。”
孫敬寒眯着眼呼出一口煙:“我是在跟你說工作。”
“你是在說犧牲自己的利益給我鋪路。”陳墨亭蹲在他面前,仰頭看他,“這不是工作,這是拐着彎的告白,你沒發現?”
孫敬寒苦笑:“強詞奪理。你到底看上我什麽?”
“你長得帥。”
“睜眼說瞎話。”
“你對我好。”
“對你好的人太多了,我是你的經紀人,這是我的分內事。”
陳墨亭捧起他的臉:“你看,我就是喜歡你對我好還死活不承認的樣子,溫柔得躲躲藏藏,好像多丢人似的。”
孫敬寒擋開他的手:“惡趣味。”
“我認了。”
他厚顏無恥,孫敬寒無言以對,扔下沒吃完的早餐落荒而逃。他上了車才想到,剛才應該否認陳墨亭所謂的“溫柔”,卻因為急于結束那段令人難堪的對話忘了這茬。
跟名校高材生過招,真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趙文瑾言而有信,這天講的內容營養豐富,幾乎每句話都是金玉良言,把之前浪費的陳墨亭的時間都給補了回來。陳墨亭笑着說趙老師您這水平太高了,聽您一句話勝演十年戲:“這可不是奉承。”
“這當然不是奉承。”趙文瑾交疊雙腿靠在椅子裏,彎着眼睛含着笑看他:“書第在外面等你呢,快走吧。”
陳墨亭确實約了沈書第見面,倒沒料到他會告訴趙文瑾,可見兩人關系确實不一般。他向趙文瑾略一點頭示意,戴上帽子走出教室。
沈書第單手抄兜靠在牆上正出神,聽到門響擡眼去看,見是陳墨亭,揚手打個招呼:“嗨。”
陳墨亭笑了笑:“沈哥。”
沈書第在襯衣外面套了件暗紫色開衫,背着鼓鼓囊囊的電腦包說不出是學生氣還是書呆子氣,陳墨亭則是T裇加運動服,棒球帽外面還扣着連衫帽,走在沈書第身邊更顯得人高馬大:“我昨晚熬夜看完了劇本,感覺特別好,如果投拍,希望能有幸出演主角。”
聽到他最後一句,沈書第喜上眉梢:“你真這麽想?”
陳墨亭點點頭:“真的,不是場面話。”
沈書第仰面朝天長嘆一口氣,轉身面對陳墨亭站下:“謝謝你,墨亭,我一定會找一個優秀的團隊,讓你的經紀公司認為這劇本值得你接。”
陳墨亭有點懵:“你是說如果我不看好這劇本,你就不打算拍嗎?”
沈書第激動異常,面部表情近乎失控:“這部劇本是我很久以前寫的,一直拿在手裏沒想過要賣出去,直到有一天看了《少年犯》那部電影。”他搖了搖頭,似乎在感慨着什麽,“你握着刀走出人群的鏡頭,太符合我對何行的想象了。”
陳墨亭笑了笑:“沈哥那麽早就注意到我了。”
“是啊,可惜你那時候太年輕。”沈書第深吸一口氣,勉強鎮靜,“那時候我就想,如果以後有機會接觸,一定要讓你看看這劇本。那天在文老師家見到你,我覺得這就是命中注定。”
陳墨亭心想知道的你是在挑演員,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調情呢:“何行對沈哥來說很重要吧,不管是角色還是原型。”
沈書第一愣,垂眼回避對視:“對,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會讓這戲粗制濫造,既然你有意向出演,那剩下的事由我來做。”
這次輪到陳墨亭愣住了,他昨天試圖搞清楚沈書第是何許人也,卻只在幾部平淡無奇的影視劇中找到他的名字。一個改編編劇,居然豪言壯語說只要陳墨亭願意演一切包在他身上,毫無常識可言。
陳墨亭雖然覺得他自信過了頭,但場面話還是要到位的:“期待合作。”
沈書第笑着伸出右手:“我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