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陳墨亭向後跳開一大步,揚手示意教練暫停,咬開拳擊手套的綁帶,胳膊肘夾住手套拔出手,從兜裏拿出手機。
電話是喬征打來的,陳墨亭稍一遲疑接起手機:“征哥,找我什麽事?”
“我是孔東岳。”
孔東岳不作解釋,也不問他在哪,限他半小時內趕到指定地點。陳墨亭第一反應是知會孫敬寒,随即改變主意,匆忙向教練告假。
他在一家酒店的地下停車場裏見到了孔東岳,後者倚靠在奔馳車上,一身黑色長風衣更顯得陰森瘦長:“你再不來,演員就要退場了。”
陳墨亭跟在他身後走向應急樓梯,孔東岳踢兩腳緊閉的門,狹長的玻璃窗後閃過一張兇惡的面孔,緊接着就有人打開門請二人進去。
樓層拐角處癱坐着一個人,兩個中等身材的打手分列左右,整齊劃一地向孔東岳點頭哈腰。
聽到腳步聲,角落裏的人仰起臉,似乎笑了笑:“東哥。”
他顯然遭受了痛毆,鮮血正順着下巴滴落,臉腫得厲害,模糊成一團,陳墨亭只能從聲音判斷出這人是喬征,盡管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仍倒吸一口冷氣。
“喬總,”孔東岳筆直地站着,聲音在樓道中短暫回蕩,“我當了這麽多年老老實實的生意人,你硬是逼着我找老朋友幫忙,算逼良為娼了吧。”
喬征牽動嘴角,吐了口血沫:“做生意有輸有贏很正常,怎麽偏偏是我逼良為娼?”
孔東岳一個眼色,離喬征最近的打手抓住他的頭發往牆上猛撞一氣,直到孔東岳揚手示意才停下。
喬征整個人被掀翻,本能地蜷縮起來。陳墨亭不由得上前一步,幸而無人察覺。
“勝敗是兵家常事,沒錯,但你仗着跟蔡承蒙的關系有恃無恐,挖我的牆腳跟我作對就得付出代價。天鳴文化不是給他蔡承蒙鬧着玩的!”
一聲暴喝令在場所有人臉色皆變,孔東岳自覺失态,摩擦聲帶幹笑一聲:“喬征,看在老大的面子上,只要你磕頭承認你是賣肉的廢物我就到此為止,否則你別想再利索走路。”
“這是古惑仔片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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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娛樂圈的全貌。”孔東岳擡腳踩住他的肩頭,将他釘在牆上,“商場如戰場,小恩小惠是最靠不住的,在你面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陳墨亭。”
陳墨亭從震驚中應聲:“東哥。”
孔東岳轉頭看他:“喬總給了你那麽多好處,感恩嗎?”
陳墨亭不敢躲開他的視線:“感恩。”
孔東岳眼神一陰:“明年合約到期,你打算怎麽辦?”
“我想跟公司續約。”
“喬總,”孔東岳音調一揚,低頭看着喬征,“一個小明星都比你這影帝聰明。”
喬征用沒有完全腫起的右眼盯着陳墨亭,孔東岳收回腿,他便塌下肩膀倒在地上,艱難地雙手撐地跪起,挪動膝蓋向孔東岳磕頭:“我是個賣肉的廢物,求東哥給我一條活路。”
孔東岳彎腰拍拍他的後頸:“這就對了,做人別太狂。”
陳墨亭最後看一眼匍匐在地的喬征,跟在孔東岳身後拾級而上。
喬征重傷入院的消息當晚就在微博上曝光,入院時間、受傷程度說得頭頭是道,并附有手機拍攝的真人照片和X光照影。記者蜂擁而至,卻被告知沒這回事,醫護人員紛紛三緘其口,最先披露消息的賬號無跡可尋,搜索引擎連網頁快照都是白紙一張。
喬征方面如此快速周全地封鎖消息,必然砸下了相當可觀的金錢和人脈,卉姐又打電話給孔東岳重提在天鳴效力的功勞,求他大人大量将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滿滿都是求和的誠意。
孔東岳笑言年紀大了下手沒輕沒重,讓她轉告喬征別放在心上。
表面上看,一切風平浪靜。
但既然是無法發表的新聞,大晚上白跑一趟的娛記也就樂得口頭分享,演藝圈總共這麽大,喬征被暴打的消息沒多久就傳了個遍,傳到孫敬寒耳中時剛到次日下午。
自從《大叛逃》力壓天鳴大獲全勝,孫敬寒每天都處于草木皆兵的恐慌之中,聽說此事心髒驟停一秒——這種惡劣的作風必然出自孔東岳之手,他居然不顧及蔡承蒙對喬征的維護直接用暴力處置,可見是氣昏了頭,而這股怒火不知何時就會燒到陳墨亭身上,陳墨亭畢竟跟喬征走得太近。
“敬寒,”他所屬的大經紀人走出辦公室,“東哥叫你上樓。”
孫敬寒穩了穩情緒,頂着各式目光穿過辦公區,上到孔東岳的樓層。門虛掩着,孔東岳正仰在椅子裏閉目養神。
“東哥找我。”
孔東岳緩緩張開眼睛,用下巴指示對面的椅子:“坐。”
孫敬寒上次跟他在這裏對峙是為了柴可,當時他也是這樣的神态語氣,沒有任何跡象預示他下一步的行動。
“我讓人查了姜卉嬌的電話記錄。你知不知道她替喬征挖過陳墨亭?”
“知道,陳墨亭坦白過。”
“陳墨亭為什麽不跳槽?”
“陳墨亭很聰明,不會因為一時的眼前利益就頭腦發昏看不清局勢,哪邊更有利于發展,他非常清楚。”孫敬寒從未問過陳墨亭留下的原因,但總不能用“我不知道”來回答孔東岳。
“确實聰明。”孔東岳難得流露出贊許的神色,仰進椅子轉了半圈背對他,“你跟秦浩的關系能留住人,也能盤活人,好好發揮你的優勢,柴可交給你了。”
孫敬寒以為這次談話是要決定陳墨亭的未來,話題卻突然轉到柴可身上,眉心一跳:“謝謝東哥的信任。”
“你既然變聰明了,我就該給你應得的,從明天開始你就是天鳴的高級經紀人,不要讓我後悔這個決定。”
“謝謝東哥。”
孔東岳轉回身,看着他的眼睛問:“你知道陳墨亭昨晚在哪兒嗎?”
孫敬寒狠狠一怔。
孔東岳勾起一側嘴角,揮揮手示意他離開。孫敬寒知道自己不能多問,只得退出去,快步走到樓梯間點上煙,深吸一口倚在牆上。
昨晚重傷喬征的孔東岳,提到同一時間陳墨亭的行蹤,顯然是暗示陳墨亭也在現場。這麽重要的事,陳墨亭卻一聲不吭。
他調出陳墨亭的手機號,猶豫良久,沒打給他。藝人的翅膀一硬,想要飛走根本攔不住,作為經紀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自求多福。
走完一系列晉職程序又整理完新入手的資料已經是深夜,孫敬寒收拾起電腦和文件,下班回家。
柴可沒等到他的電話,主動打了過來:“不打算跟新上手的藝人打聲招呼?”
“明天起我才是你的經紀人。”孫敬寒脫下外套挂在門廳的衣架上,走進客廳打開燈,被沙發上坐着的陳墨亭吓得魂飛魄散,停頓兩秒緩過神來說,“明天見面詳聊。”
“我覺得你根本不想見到我。”
“沒有的事。”
柴可留下一聲幹笑,挂斷電話。
孫敬寒放下手機,問:“你怎麽進來的?”
“上次你生病,怕你以後死在家裏沒人知道就配了把鑰匙。”陳墨亭理直氣壯,繼而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色,“我怕你生氣不讓我進門,所以先進來再說,以後不會這麽幹了。”
“我為什麽要生氣?”
“孔東岳打傷喬征的時候,我在現場,我沒告訴你。”陳墨亭起身走到他面前,像犯錯的優等生一樣眼神游移,“我猜你現在已經知道了。”
孫敬寒被他說中,不再掩飾怒氣:“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我就是來解釋的。”陳墨亭揚手想握他胳膊,轉而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孔東岳把我叫去,是為了當着喬征的面問我合約到期之後怎麽辦。”
“你怎麽回答他?”
“我想跟天鳴續約。”
“他信了?”
“那可是孔東岳,不會那麽容易相信誰的。”陳墨亭說,“只能說我已經盡力了。”
孫敬寒知道這是實話:“你還是沒解釋清楚為什麽要瞞着我。”
“我和喬征的關系一天沒撇清,你就會受到連累,所以在孔東岳面前,我和你得保持距離。”陳墨亭擋在孫敬寒前面倒退進客廳,“我猜孔東岳今天就會找你談話,你知不知道昨晚的事,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你知道了,說明你和我關系密切,你不知道,說明我們有間隙。所以我才瞞着你,讓孔東岳放心。”
“你想的真多。”
陳墨亭觍着臉彎下脖子看他:“不生氣了?”
孫敬寒對所有人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只在陳墨亭面前每每失控。意識到這一點,他不由得苦笑起來:“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需要考慮我的得失。”
“我們本來就是綁定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能總是你在維護我。”
孫敬寒看着他:“我是你的經紀人,維護你是我的工作。”
“我還是你男朋友呢。”陳墨亭提醒他,“不工作你就不在乎我了?”
“不涉及到工作就輪到你在乎我了。”孫敬寒板起面孔,“你和我的關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外,除了我在乎你就是你在乎我,這是非常健康的情侶關系,你還有什麽不滿?”
他邏輯游戲玩得得心應手,陳墨亭不跟他打嘴仗,示弱道:“我沒有不滿,這樣就很好,我走了。”
孫敬寒拉住他:“吃飯了嗎?”
陳墨亭一愣,搖搖頭。
“過來。”孫敬寒走進飯廳,把拎着的外賣擺到桌上,拿了兩雙筷子遞給他一雙,“正好我買多了,一個人吃不完。”
陳墨亭兩眼放光地傻笑,孫敬寒只當沒看見:“孔東岳今天提拔我當高級經紀人,以後我能拿到更多資源。”
“好事啊。”
孫敬寒漫不經心地嚼了幾口菜:“他還讓我重新負責柴可。”
陳墨亭眉頭一皺:“他對你可夠仇視的。”
“都是誤會,解開就好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很久沒接歌手,手生得要命。”
“你絕對沒問題。”
孫敬寒看着他毫無形象狼吞虎咽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我以後會更忙,你最好雇個随身助理供你差遣,減少我的負擔。”
陳墨亭含着飯哼笑:“你以為我雇了助理就不往你這兒跑了?”
“你覺得就這麽擅自闖進來合适嗎?”
“我都說以後不這麽幹了。”陳墨亭抽出紙巾擦嘴,“以後我在門口等着。”
“你剛才還說要跟我保持距離。”
“孔東岳又不會找人跟蹤我,做做表面功夫就夠了。”陳墨亭沖他抛個媚眼,“想擺脫我,你得找個高明點的借口。”
行蹤不定的蔡承蒙突然現身,天鳴上下幾百號人都沒提前接到通知。前臺等他徑自上樓,立刻拿起電話通知各高層,蔡承蒙踏進總經理辦公室的同時,在外應酬的孔東岳也得到了消息。
“看來我是沒可能當個甩手掌櫃了。”孔東岳收起手機,“各位聽我一句勸,當什麽也別當家。”
在座的紛紛跟着起身跟他告別,心知肚明地交換眼色——孔老二八成又是去處理手下經紀人擺不平的事端,卉姐跳槽喬征工作室,真算卸掉天鳴文化的一條胳膊。如果說喬征重傷不是孔東岳幹的,那才是見了鬼了。
孔東岳戴了兩次手套才套對手指,副手的電話又追過來:“東哥,老大讓你去他辦公室。”
“知道了,就說我在路上。”
“大概什麽時候……”
孔東岳聽不慣他惶恐的語調,搖下車窗把藍牙耳機甩出去。
蔡承蒙的辦公室數年沒被主人踏足,雖然每天都有人清掃,但畢竟空置太久,就算光線充足暖氣大開,孔東岳乍一踏入還是感到一絲寒意。
“出氣了?”
剛在蔡承蒙對面落座的孔東岳一愣,一路上的強硬打算立刻煙消雲散:“老大知道了。”
蔡承蒙眯起眼睛:“狗改不了吃屎。”
“你慣的。”
當年天鳴文化剛剛成立,黑白均沾的蔡承蒙拉一個街頭混混入夥,無非是看中他無所顧忌的心狠手辣,是一把順手的槍。孔東岳能把演藝圈複雜的關系玩轉是蔡承蒙意料之外的事,孔東岳自己也未曾料到。
“我是你的手下,如果你覺得我做錯了,怎麽處置我我都沒有怨言。”
蔡承蒙胡須遮掩下的嘴唇笑了起來:“喬征是我養着玩的小獵狗,你是我的合夥人,是我兄弟。我确實欣賞他,但沒玩物喪志到六親不認的地步,倒是你跟我見外了。”
孔東岳也跟着笑:“合着都是我錯。”
“這件事,我誰都不追究。”蔡承蒙聲音一冷,“打狗看主人,你踹他一腳是他活該,但你不能廢了他,更不能要了他的命,适可而止。”
孔東岳舉起雙手作勢投降:“老大回北京就是為了這件事?”
“笑話。”蔡承蒙道,“我回來過年的。”
天鳴陷入奪權反目之争的傳言由于蔡承蒙的出現不攻自破,公司以孔東岳為源頭,自上而下口頭授意不對喬征工作室特殊對待,風向一變,早已升任高級經紀人的孫敬寒這才接到同事們的祝賀。
他在天鳴文化被壓制這麽多年,總算是撥雲見日,卻始終沒放下心中大石——孔東岳着手修複跟喬征工作室的關系,未必是好事,陳墨亭上次變相得罪了喬征,很難說孔東岳會不會拿他開刀去向喬征示好。
就不該跟這些翻臉如翻書的大人物扯上關系。
陳墨亭對他的擔心不屑一顧,說我去找喬征道歉就行了,有什麽可愁的。
“沒那麽簡單。”
“就是這麽簡單。”陳墨亭撸起左臂的衣袖,半年前的疤痕仍在,至今上鏡還需要化妝遮蓋,“我在拉攏人心方面比你有經驗,早就埋下伏筆了。再怎麽說我也舍命救過他,他還不至于因為我幾句場面話就懷恨在心。很多事不能冷着,趁熱道個歉就沒事了。”
孫敬寒握住他的手臂遮起疤痕:“你那次拼了命去救他,是為了埋一個人情的伏筆?”
難得被他主動而且長時間碰觸,一向口齒伶俐的陳墨亭居然結巴起來:“沒,我是開、開玩笑……”他幹咳一聲,恢複語言功能,“我怎麽可能拼了命去賺人情,當時就是随手見義勇為,我是他的影迷。”
孫敬寒把他的袖子放下蓋住傷疤:“希望喬征是個記恩不記仇的人。”
“孫哥,”陳墨亭笑着看他,“你真溫柔。”
孫敬寒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我感覺你這幾天心情不好,就來問問是怎麽回事。”陳墨亭站起身,“這是男朋友的義務。”
孫敬寒也起身送他:“你的戀愛理論真夠豐富的。”
陳墨亭走到門口:“孫敬寒,等我拿到影帝,一定把你的身份昭告天下,這是男朋友的責任。”
“等你真的成了影帝再說。”
孫敬寒關上門,回到客廳點起一根煙,苦笑。
成為影帝談何容易,大部分演員年過三十才跻身大牌行列,又有幾個還能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