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孫敬寒再次被電話打斷,耐着性子聽完自我介紹,不怎麽友善地打斷對方,拒絕幾句挂斷電話。
“你現在連劇本都不看就直接拒了。”
“不是什麽有名氣的制片,我們現在硬氣多了。”
陳墨亭垂眼看他放在桌上的手,白皙修長,單薄的手背上隐約有青色的血管:“那現在我适合什麽樣的?”
“鴻篇巨制的話來者不拒,哪怕在裏面跑跑龍套也好。”孫敬寒若有所思地看着記事本,又擡頭看向陳墨亭,“這些事有我擔心就可以了,問這麽詳細是信不過我?”
陳墨亭托着下巴笑:“我這不是想多跟你說幾句話麽。”
孫敬寒提起肩膀深吸一口氣,從鼻子裏呼出,看了看時間說:“一會兒我們去拜訪幾位老師,看能不能考慮出個單曲。”
陳墨亭每次看他平複情緒都樂在其中,笑道:“演而優則唱的套路是不是老了點?”
“常用常新。出單曲是為了以後的炒作鋪路,不是真的改路線。”
陳墨亭接過他遞來的手機,是“粉墨登場”的貼吧主頁面。
“看到置頂帖裏的那首《粉墨之歌》嗎?我幫你注冊了一個翻唱網站,你先匿名翻唱成曲,剩下的事我來做。”
陳墨亭一目十行地掃完歌詞:“這可是首情歌。”
“情歌怎麽了?”孫敬寒不明白他的尴尬從何而來,“偶像就是用來愛的。”
他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話,陳墨亭窘到笑:“自己唱寫給自己的情歌有點詭異。”
他這麽一說孫敬寒才察覺到,低頭一推眼鏡:“你想多了。”
陳墨亭看出他在偷笑,并不戳破:“你接電話之前說讓我少去西單?”
Advertisement
“對。”孫敬寒想起這事還沒說完,“我怕你遭遇圍堵。”
陳墨亭在出道作中塑造的形象太成功,太難突破,又加上人生閱歷有限,演技瓶頸了很長一段時間。兩人合作伊始,孫敬寒就幫他安排了表演老師,老師的建議之一就是讓他去西單逛逛,觀察形形色色的路人。
陳墨亭至今還會閑的沒事幹就去西單廣場坐着曬曬太陽看看人。
“杞人憂天了吧。這麽多年都沒人認出我,認出來也不會被圍堵的。”
孫敬寒在網上搜了搜,給他看搜索結果:“你看,現在都知道你經常在那出沒,專門蹲點的人都有了。”
陳墨亭接過他的手機:在絕大部分照片裏他都是神游狀态,毫無被偷拍的自覺。
“以前讓你少上網,是怕你承受不住亂七八糟的評價,現在我建議你多翻翻跟自己相關的東西,知己知彼,有好處。”
“不看,無非是粉、路、黑,沒意思。有價值的消息你會告訴我的,我信任你。”
孫敬寒笑了:“粉你的人花樣多,很有觀賞性。”
“你不粉我,全世界都是我的粉也沒用。”陳墨亭邊說邊發了條微博,說粉墨們的偷窺行為已被發現,為了避免發展成跟蹤狂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請正大光明地圍觀并索要簽名。由于工作原因不能經常出現,非常抱歉。
孫敬寒正挂在他的賬號上,眼見着轉發和評論潮水般湧來,心說自己再怎麽分析也摸不準這一代網民的G點,而陳墨亭随手一寫就賺到清一色的“好萌”,年齡的鴻溝果然難以逾越。
他和陳墨亭,不是一代人。
陳墨亭的聲音素質不錯,樂感也還好,又不需要他唱得十全十美,平均以上就足夠。成曲的速度飛快,孫敬寒索性讓他多錄幾支喜歡的歌上傳。
等他的歌單飽滿起來,孫敬寒便着手于第一輪的歌曲曝光,結果炒作預算沒花到三分之一,已然形成頗具規模的傳播——粉墨的數量在過去一年裏暴增,能量也是驚人,沒怎麽引導就憑自己的推理對比輕易鎖定陳墨亭,刷起話題求偶像認領。
陳墨亭坦然承認,聲稱泡錄音室是業餘愛好,造成聲音污染千萬別介意。最愛在網上湊熱鬧的常坤聽說這事,馬上跑去他的主頁圍觀,發現其中有自己的作品,順手分享并圈了陳墨亭,說下次演唱會一定請他當嘉賓合唱一曲,陳墨亭負責唱,他負責對口型。
陳墨亭轉發說:“想得美。”
這本是朋友間的正常互動,某個娛評人卻跳出來嘲諷陳墨亭長期抱常坤大腿利用他炒作。敏感一些的粉墨立刻反嘲,說誰抱誰大腿還不一定,常坤算哪棵蔥,還不颠颠跑去捧場陳墨亭的生日會。
一場腦殘粉之間小打小鬧的口水戰逐日發酵,又冒出一個自诩客觀的拿出大量“證據”拉偏架,說陳墨亭長久以來把觀衆和粉絲當傻逼一樣裝純情扮可憐搏出位,信他是“單純大男孩”的人智商皆為負,想給他洗白先去把腦溝刷幹淨。
粉絲對噴時還要圈上當事人,陳墨亭不堪其擾,問孫敬寒:“你做的?”
孫敬寒說我沒這麽不知輕重。
他确實策劃過幾次負面炒作,一向是明貶實褒,讓粉墨有足夠理由維護自家偶像。而這次事件明顯是個坑,一不留神粉墨越辯越明,意識到陳墨亭一路耍了不少手段。幻想一經破滅,就會反撲得格外厲害。
陳墨亭經歷過不少網絡風波,早早鍛煉出超強的心理素質,無視罵架一切照常,總之就是不作為,倒是直脾氣的常坤坐不住了——好友遭遇莫須有的指摘,兩人的情誼竟被說成不對等的抱大腿,着實令他惱火。他連發幾張兩人一起玩樂的新舊合影,附言:我不是腦殘,分得清誰抱大腿誰交心,連陳墨亭都要黑,黑子都是反社會反人類?跟他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是我的粉就得愛屋及烏,不是我的粉也該去做他的粉。
他這微博出現的時機正好,孫敬寒馬上雇段子手吹捧“中國好基友”轉移焦點,常坤的歌迷被牽着鼻子卷入,旁觀者也陸續對常坤一邊倒的正面評價,而被他力挺的陳墨亭,當然不會是心機重重的惡人。
從頭到尾都在關注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秦浩,出聲說了句“真有你的”。
秦浩如果坐擁整個互聯網,勢必會将陳墨亭逼到走投無路,以此讓孫敬寒對自己言聽計從。可惜他只是盤踞一方,玩慣新媒體的孫敬寒完全有能力化解一次次危機,求不到他頭上。
多年前他放任孫敬寒走出自己的生活,并未料到某天會高處不勝寒而眷戀他的一方溫暖。早知今日,他絕不會放他離開那麽久。
金錢也好名譽也好,從來沒有他秦浩求之不得、失之而不複得的東西,孫敬寒也絕不能例外。
孫敬寒倒拎着一束長柄玫瑰走進工位,随手扔進垃圾桶。花束上沒有名卡,前臺說鮮花店的人一問三不知,連店名都不肯透露,更不用提買花人的身份了。
無論他如何低調地穿過辦公區,紅玫瑰畢竟招搖,難免引來八卦的同僚來問他得到了哪位癡情人的垂青,一句“少見男人收到玫瑰”令他如芒刺在背——他當年挑戰孔東岳的權威,性取向被報複性披露,太多人心裏有數。現在他稍有成績,本來就要提防別人炒冷飯,陳墨亭還來這麽一出,純屬火上澆油。
陳墨亭正在常坤家的地下練音室裏泡着,孫敬寒撥了幾次電話都無法接通,剛放下手機,卻有人打了進來。
孫敬寒看着屏幕上的“秦總”二字,眉頭越皺越緊。秦浩消停了兩三個月,他還以為他終于想通了放過自己,不承想他只是中場休息。
孫敬寒任憑手機閃爍拒不理會,但秦浩锲而不舍地打來第二次,無奈之下只好接起來:“秦總。”
“孫大經紀日理萬機,電話都敢不接了。”
“不敢不敢,剛才沒聽見。”
“花還喜歡嗎?”
孫敬寒下意識地低頭看垃圾桶:“原來是秦總送的。”
陳墨亭确實不會做這種沒分寸的事,孫敬寒心說,冤枉他了。
“我送的你就不喜歡了?”
“誰送都不喜歡,秦總送的我不敢直說。”
秦浩笑了:“你這不是說出來了麽。什麽時候有時間賞臉吃個飯?”
他言語間客客氣氣,一反高高在上的常态,反而讓孫敬寒感覺棘手:“賞臉不敢當,秦總應該知道天鳴跟喬征工作室關系微妙,你跟喬總走得太近,我這邊不好取舍。”
“我蹚演藝圈這攤渾水是為了你,現在倒變成我們見面的障礙了。這是什麽道理?”
孫敬寒陪着笑:“秦總是事事如意慣了。”
他話音剛落,頭頂有人敲了敲隔板,秦浩舉着電話趴在隔斷上:“我确實事事如意慣了。”
孫敬寒頭皮一緊,站起身:“秦總,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秦浩深吸一口濃郁的玫瑰花香,繞進他的工位随便翻看桌上的東西:“幾天不見跟我這麽生疏了。”
孫敬寒尴尬地看着他從垃圾桶裏撿出花束。
秦浩随手整理幾片花瓣上的褶皺:“看來你确實讨厭花。”
“突然收到玫瑰,我還以為是誰的惡作劇。”
“确實是我想的不周到。”秦浩難得放低身段自我檢讨,再次把花扔進垃圾桶,揚手指了指孫敬寒幹燥的嘴唇,“多喝點水。”
孫敬寒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我跟你們二老板約了今天見面,結果他堵在路上,我就下樓多走幾步來看你。”
“受寵若驚。”
“東哥都不嫌我跟喬征走得近,你更沒必要防着我了吧。”
“我沒防着你。”
“沒有嗎?”秦浩倚坐在辦公桌上,“這樣吧,敬寒,我們過去的交易一筆勾銷,我以後為你做的事也都不求回報,我們重新交個朋友,怎麽樣?”
孫敬寒繼續裝糊塗:“我們又沒絕交過,哪來的重新交朋友一說。”
秦浩似笑非笑,轉身翻開他的備忘錄,在二十四日的空白頁上點了點:“平安夜我預定了,一起吃個飯。”
孫敬寒一陣頭疼:“我那天跟人有約,私事。”
“跟男朋友?”秦浩沒有知難而退,揚起眉毛,“你這麽忙,什麽時候有私事了?如果真有男朋友就拉出來遛遛,總得帶他見見人,我又不會殺了他。”
“不是那種私事……”
“秦總,”孔東岳轉過牆角看到秦浩,揚聲道,“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待在會客室嗎?”
秦浩皺了皺眉,笑着轉身:“你東道主招待不周,倒成我的責任了?天鳴上上下下這麽多美女,不留一個在會客室鎮着,太說不過去了吧。”
孫敬寒向走過來的孔東岳點頭:“東哥。”
孔東岳無視他的存在,親熱地拍上秦浩的背往外推:“秦總的口味獨特,我可不敢随随便便找個人接待。”
他帶着秦浩走遠,離開辦公區時回頭瞥了一眼,直看得孫敬寒骨頭陣陣發冷。
《孫仲謀》排期在次年十月,線上宣傳和通稿卻早早啓動,孔東岳雖然不爽,但礙于蔡承蒙的面子并未從中作梗。孫敬寒正以為這次會順風順水,卻突然冒出個自稱甄立歡的人,揭發電影中孫權的打鬥場面全是他做替身,陳墨亭對外宣稱真人上陣是一派胡言。
陳墨亭和喬征的工作室幾乎在同一時間作出回應:前者說無稽之談,後者說無可奉告。
整個劇組都知道陳墨亭帶傷出演打戲,這個天降的替身演員明擺着血口噴人,可喬征工作室一句模棱兩可的“無可奉告”,卻把底氣十足硬生生掰成了做賊心虛。
動作戲集中在孫權登基後,形象設計綜合了史實和演義,陳墨亭是貼着一挂絡腮胡須演完的後半程。甄立歡眉眼身形與他近似,鏡頭一晃難辨真假,又不知道哪來的水軍跑到陳墨亭的賬號裏人身攻擊,言語之惡毒連孫敬寒都難以忍受。
種種跡象表明這是喬征工作室的負面炒作,孫敬寒卻沒有收到片方的知會,打電話過去對方含糊其詞,分明是欲蓋彌彰,也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甄立歡拿不出證據,我們否認一次就夠了,他有水軍我們也有。”孫敬寒卸載陳墨亭手機上的客戶端,改掉密碼,“這件事不對勁,喬征要炒作,手段不該這麽糙。”
“說不定是甄立歡一個人在炒,喬征沒那麽下作。”陳墨亭不以為然,見孫敬寒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笑道,“聽男朋友誇別的男人吃醋了?”
“什麽男朋……”孫敬寒話到嘴邊,記起曾經答應要跟他談戀愛,話鋒一轉,“等着吧,生意人哪有不下作的。”
沒過幾天,又一個甄立歡現身,澄清自己既非替身也沒跟陳墨亭打過交道,而是隸屬喬征工作室的普通演員,之前炮轟陳墨亭的并非本人,已通過各種手段追查,并對冒名頂替者保留法律追究的權利。
孫敬寒對此甚至吝于冷笑:這事做得太低級太急功近利,喬征工作室有卉姐壓陣還搞得這麽狼狽,不知道一向謹慎的喬征吃錯了什麽藥,抑或另有隐情。
他的疑慮在《大叛逃》開啓轟炸式宣傳時得到了印證。
《大叛逃》才是喬征工作室真正全力以赴的作品,此時推出明顯是在争奪寒假賀歲檔,卻不循常規地悄無聲息,直到電影全方位上線才開啓井噴式宣傳。何止是甄立歡,恐怕此前所有的小打小鬧,包括《孫仲謀》都是轉移注意力的煙霧彈。
而正因為先期極盡低調神秘,電影一上映便憑空提升一個檔次,加之制作精良,影評人謂之佳作,觀衆謂之驚喜。天鳴與其撞期的賀歲大片竟然落敗,孔東岳暗罵僥幸,蔡老大卻評了句“不錯”。
孔東岳深夜看到相關報道,猛地把手機摔出去:“鬼迷心竅!”
倚在床頭的林雅欣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書輕撫他的背:“怎麽了?是誰惹你生氣?”
“還能是誰!蔡承蒙!”
林雅欣身體輕微一震,環住孔東岳的腰歪頭枕在他的背上。
她是天鳴的開山藝人之一,在蔡承蒙牽線下認識了孔東岳。對于底層出身的孔東岳來說,地位、名譽和金錢都是蔡承蒙給的,就算知道林雅欣懷着蔡承蒙的孩子,也願意順從他的意思跟她結婚,以此作為回報。
夫妻二人對此事絕口不提,家庭生活在謊言之上過得幸福美滿。林雅欣提供的溫柔鄉令孔東岳流連忘返,兒子孔棋的聰明伶俐也讓他驕傲不已,哪怕工作再忙,孔東岳也把母子二人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有意識地避孕,來保證對孔棋的專寵。正因為對妻兒感情至深,他反而漸生怨恨——沒有蔡承蒙就沒有他孔東岳的今天,但他這麽多年兢兢業業早就把人情還完了,功勞和苦勞加起來,地位竟不比上一個跟公司處處作對的喬征。
孔東岳解開林雅欣的手臂,轉身親吻她的額頭:“睡吧,沒事。”
蔡承蒙沒管教好的人他來管教,他倒要看看蔡承蒙站在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