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喬征拉開休息車的門,把一杯熱咖啡靠在陳墨亭臉頰上碰了碰。陳墨亭睡眼蒙眬地辨認出他的臉,用手指壓了壓眼睑,深吸一口氣坐直:“我睡着了。”
“難免的。來。”
“謝謝。”陳墨亭接過咖啡,下車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稍微清醒了些。
他馬上就要為劇情剃光頭,必須在此前完成廣告拍攝,這兩天在攝影棚和劇組來回折騰,只睡了兩小時,如果剛才放任一覺睡下去,估計二十四小時之內都叫不醒了,喬征的支援來得正是時候:“征哥現在不喝咖啡改抽煙了?”
喬征笑着從鼻子噴出薄薄的一層煙:“我只喝黑咖啡。”他把咖啡當提神藥,喝第一口就知道助理買錯了,幹脆轉手送給陳墨亭,“你呢?不抽煙不買咖啡,靠什麽提神?”
陳墨亭放眼四周,閑着的工作人員無論男女人手一根煙,每個劇組都能看到這樣的場面,司空見慣了:“靠意志力。”
與他并肩靠在車上的喬征聞言,轉身擋在他面前,掉轉煙蒂送到他嘴邊:“試試這個。”
陳墨亭伸手要接,被他避開,只好低頭就着他的手淺吸一口在嘴裏含着。
“用鼻子深吸氣。”喬征說,“慢點兒,別嗆着。”
陳墨亭的煙齡也有段時間了,被他當作初學者指導別有樂趣,假咳幾聲:“有點感覺。”
“煙是好東西。”喬征随手把煙屁股扔進咖啡杯,“很多事,只要不上瘾都可以嘗嘗。”
他似笑非笑地慢慢吐出煙來,細長稀疏的睫毛在陳墨亭眼前閃過,隐沒在擡起的眼睑後。陳墨亭一呆,差點兒把泡着過濾嘴的剩咖啡灌進嘴裏。
“哎。”喬征及時壓下他的手腕,“想什麽呢?”
他的笑容令陳墨亭心曠神怡。
“你說喬征是不是把我當小孩?”
孫敬寒剛邁進酒店房間就聽見這麽一句,關起門扔給陳墨亭香煙:“二十歲的人在三十多歲的人眼裏就是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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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墨亭把煙點上:“你也把我當小孩?”
“我把你當成年人。”
“你也覺得我身上沒肉?”
“不覺得。”從兩人開始合作至今,陳墨亭沒少光着膀子在孫敬寒眼前晃,孫敬寒親眼見證他從毛孩子長成現在肌肉結實的青年人,就算為了出演電影減重十幾斤,“沒肉”這個詞也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喬征說的?”
陳墨亭不予回答,夾煙的手搭在胯間拍了拍:“他真性感。”
“別做夢了,這位影帝是恐同人士。”孫敬寒一句話終結關于喬征的讨論,掏出記事本,“欲望真的這麽強烈,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家上門服務的俱樂部,保密性和安全性都很強,什麽類型都有,随便挑,別再出去跟人亂搞了。”
陳墨亭不知什麽時候晃到他眼前,抽走記事本亂翻一氣:“讓我花錢召妓啊?那還不如把你上了。”
孫敬寒猛地攥起拳頭,屈指頂眼鏡以免盛怒之下打壞他的臉。他早已習慣陳墨亭的故作下流,卻很難容忍他把玩笑開到自己頭上:“你給我注意點。”
陳墨亭一愣,收起嬉皮笑臉的态度:“我錯了,對不起。”
“不用!”如果不是精神分裂的題材廣受诟病爛片輩出,孫敬寒真想給他拉一臺相關劇本,絕對可以本色出演,無需演技。
陳墨亭不還嘴也不深究,老老實實地抽完煙送客。
孫敬寒反倒有些自責了。
從開始合作至今,陳墨亭雖然沒大紅大紫,卻也一直穩定地走着上坡路,不惹是不生非,圈內人緣又好,除了在孫敬寒面前脾氣差點,絕對算得上優秀藝人的典範。孫敬寒這天心情不好,自知剛才那陣爆發有遷怒的嫌疑,還好陳墨亭破天荒地沒有計較。
孫敬寒開車在自家小區附近轉了好幾圈也沒找到車位,只好把車停在三條街外徒步回家。夜色好得反常,月朗星稀,也比以往更冷。他心事重重地走了一段路,掏出手機給秦浩打電話。
一個女人嗲着聲音告訴他秦總正在忙,問需不需要待會兒回電話。
孫敬寒有些尴尬:“不用麻煩了,不是重要的事,我明天再聯系秦總。”
秦浩何許人也,深更半夜不是正在做愛就是預備做愛,再不然也是與美女共枕眠,哪能指望他親自接電話?孫敬寒拿出煙正要點上,秦浩打了回來,劈頭就問人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改天再打擾吧,秦總還有事。”
“什麽事都沒你重要。”秦浩說,“我去酒店等你,你不來我就等到天亮。”
孫敬寒權衡利弊,還是赴約了。
天鳴文化最近流言四起,說是金牌經紀人卉姐想将一批有潛能的藝人納入手中重點培養,正四處活動企圖挖角,陳墨亭就是她的目标之一。孫敬寒以前得罪過高層,在公司的角色不尴不尬,很難指望同僚幫忙,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利用的人脈,居然是分別多年的秦浩。
孫敬寒開車到了酒店,刷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
秦浩靠着沙發背仰頭面向天花板,閉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孫敬寒在他身邊坐下,沙發一陷,秦浩的手覆上他的膝蓋:“來了。”
“嗯。”孫敬寒答應一聲,“免得秦總說我忘恩負義。”
秦浩笑了笑,張開眼睛坐直,拿起桌上的酒杯遞給他:“你找我肯定不是為了報恩,有什麽要我幫忙?”
孫敬寒左手接過酒杯,右手護着杯子看秦浩給自己添酒:“秦總聽說過柴可麽?”
“大明星。”
孫敬寒似笑非笑地喝下一口:“他是我培養出來的藝人,後來被人挖了牆腳。”
“你永遠這麽倒黴。”
孫敬寒胳膊擔在腿上,雙手攏着杯子,并不反駁:“我當年太傻不知道變通,只知道硬碰硬,所以吃了虧。”
秦浩早就知道他生硬的脾氣會碰釘子,也不深問,示意他繼續。
孫敬寒一飲而盡,越過秦浩抓起酒瓶給自己添上:“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也沒指望讨回公道,但現在又有人要搶我的藝人。”
“搶陳墨亭?”
“嗯。”
秦浩攬住他肩膀摩挲:“舍不得?”
“他可能是我翻身的唯一機會了,為了他我還跟天鳴文化續了約。”孫敬寒一扭頭,正與秦浩呼吸相纏,“我三十五了,浪費不起時間。”
“你這麽老了嗎?”秦浩揚起眉毛,“是誰要搶?”
孫敬寒當然不能說是卉姐,不然無論此事能否解決,大家面子上都過不去:“不知道。”
秦浩湊得更近:“你想讓我怎麽做?”
“秦總肯定有辦法。”
秦浩垂眼看他握緊酒杯的手指,拍拍他的手背:“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放心,有我在,沒人能搶你的人。”
孫敬寒這次應約前來,是抱着投懷送抱的覺悟,已經決心任他擺布了,但秦浩卻不按常理出牌,沒有得寸進尺反而放開他起身:“我先走了,還有人等着我,你留在這過夜吧。”他系起西裝走出幾步,轉身道,“讓你家小朋友陪我一夜,我可以捧他一路當上影帝。”
孫敬寒心說荒唐:“他不是當影帝的料。”
“撒謊。”秦浩笑了笑,“以後來見我,先把身上的煙味弄掉,我不喜歡你抽煙。”
他讓司機開回剛才溫存過的女人那裏,途中打電話給天鳴文化的二老板孔東岳。他早在去年就有意發展演藝圈的投資業務,跟孔東岳還是有一定的交情的,孫敬寒的苦惱對他來說不過是動動嘴皮就能解決的事。
北京城很大,兩人分手這麽多年,竟然從未遇到過。北京城又很小,一個小小的經紀人和一個互聯網大鱷卻有深刻的淵源。秦浩此次投資電影,從未料到自己會收獲金錢以外的東西,他更沒有料到,自己竟對孫敬寒留有殘情。
探班記者到達劇組時正趕上陳墨亭跟女主拍對手戲,帶着攝影師在拍攝現場晃了幾下,轉而采訪閑着的喬征。喬征調侃幾句自己蓄起的胡須,按事先約定的劇本吹捧導演和女主,緊接着自由發揮把陳墨亭一通猛誇,說到一半看見當事人在旁邊圍觀,招手把他叫到身邊。
陳墨亭頭戴一頂冒傻氣的米色絨線帽,窘迫地沖鏡頭打個招呼就要走,被一把拽回去。
“這是我弟弟。”喬征摘下他的帽子露出光光的頭皮,一本正經地介紹,“他最近頭頂發涼。”
陳墨亭冷不防承受他壓來的大半體重,不得不挽住他的後腰扶穩:“這是我大哥,他這幾天下巴發熱。”
喬征顯然不想就這麽放他走,繼續勾肩搭背地引導他多說話。其實節目剪到最後,每個人大概能露臉十幾秒,基本上沒有争取的價值,喬征拉陳墨亭一起出鏡,是向記者圈傳達兩人私交甚篤的信息,這是鏡頭外的策略,不是給觀衆看的。
網上互動也好,在公開場合行為親昵也好,他的舉手之勞卻是小明星們求之不得的提攜。陳墨亭雖然是有計劃、有預謀地抱他大腿,卻沒想到可以這麽快得到回報,趁拍攝間隙溜進喬征的保姆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謝謝征哥”。
喬征躺在放倒的座椅上,帽檐壓得很低,沉默兩秒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沒睡?”
“我不知道。”
喬征摘下帽子:“那怎麽說完了話還不走?”
陳墨亭實話實說:“你車裏暖和。”
喬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借力坐起來:“說謝謝沒用,請我吃飯吧,今晚輪到你買宵夜去我房間。”
同樣是低聲耳語,陳墨亭是為了不打擾他睡覺,喬征卻好似深情誘惑一般。陳墨亭能保持住表情的自然,卻控制不住耳朵發燙,立刻拉開距離,打開車門:“沒問題。”
“等等。”喬征拿起座椅上的厚圍巾遞給他,“臉都凍紅了,沒助理就自己照顧好自己。”他重新躺下蓋上帽子,“晚上記得來找我。”
“放心吧。”陳墨亭接過圍巾下車,走出幾步才把圍巾圍到脖子上。同樣是獨處,相對于酒店寬敞的空間,狹窄的車廂将暧昧指數憑空提高了數百倍,險些讓他方寸大亂。
一見老男人就沖動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陳墨亭抓了抓後腦勺,心說這也不能怪我,我可是從小就被灌輸他是全中國最完美的男人。
他向喬征的助理認真請教了喬征的飲食喜好,拎着親自買來的宵夜登門拜訪。房間裏空調大開溫暖異常,喬征只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他雖然年近四十,浴袍下若隐若現的軀體卻結實有力毫無贅肉。陳墨亭大腦當機兩秒,調動起全部意志力來防止自己露出馬腳。
“你來早了。”喬征單手擦着頭發,接過宵夜放在桌上,“我本打算穿得正式一點,畢竟是要談公事。”他落座于桌旁,示意陳墨亭坐在對面,“廢話不多說,我正在籌備一家經紀公司,你願不願意過來,做我的第一批藝人?”
他突兀地切入正題,陳墨亭毫無防備,猛地一愣。
喬征不滿十歲就成了家喻戶曉的童星,在圈裏掙紮沉浮到三十多歲才走紅,一貫保持着淡泊名利的低調做派,絲毫沒有暴露出自立門戶的野心。所有被他挖角的藝人都是一張震驚的臉,陳墨亭的反應算是溫和的了:“公司明年正式挂牌成立,留給你的時間很充裕,認真考慮一下,以後再給我答複。”
陳墨亭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一方桌子,擡眼道:“卉姐也加入了?”
卉姐是天鳴文化資格最老的一批經紀人,公司地位僅次于二老板孔東岳。她幾個月前曾經致電陳墨亭,問他對孫敬寒是否滿意,是否希望換一個更好的經紀人來輔助發展,言下之意如果他想,就可以換掉孫敬寒。
陳墨亭毫不遲疑地說我對孫經紀非常滿意,希望能一直合作下去。
他沒有向任何人提及這通電話,卉姐也沒有繼續争取,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最近天鳴內部又起流言,說的就是這件事,孫敬寒卻瞞着他不跟他商量,陳墨亭便接着裝糊塗,冷眼旁觀,結果喬征也來挖角。
這麽巧,八成是卉姐和喬征裏應外合。
喬征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突然笑了:“卉姐的事我會親口告訴孔東岳,在此之前,你可要替我保密。”
卉姐要挖角屬于天鳴內部的資源重構,喬征的挖角是別家公司的觊觎。陳墨亭既然聰明到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喬征便沒必要辯解了:“連卉姐都願意離開天鳴為我做事,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相信她的眼光。”
陳墨亭打開被冷落的保溫盒,拆出一份份炒菜擺到桌上:“在征哥眼裏,我值多少錢?”
喬征沒料到他直接談錢,幾乎被這份魯莽冒犯了:“跟不同的東家就會有不同的身價,我給的價格不會比天鳴的違約金高,但你要有長遠的打算,天鳴太大,沒法面面俱到,就算你再有潛力,得不到重視也是白白浪費。跟着我就不一樣了,我會給你更多的照顧。”
“這倒是。”天鳴文化是老牌經紀公司,有資源有關系有底氣,最不缺的就是前赴後繼的新人,絕大多數藝人沒來得及出頭就被埋沒了。陳墨亭入行三年,不瘟不火了三年,對此深有體會,“我在天鳴這幾年得到的資源,還不如征哥這幾個月給的多,謝謝征哥。”
“說謝謝沒用。”喬征象征性地吃了幾口菜,點起煙來,“你應該很清楚,演藝圈最不缺的就是新面孔,不從一開始就發力,路越走越難,多少演員就這樣一輩子沒能翻身。”
“征哥說得對。”陳墨亭拾起筷子,在半空中一頓,放下了,“但我的經紀人剛跟天鳴續約,我一走,他在我身上投入的心血就白費了,我不能當白眼狼。”
年代不同了,新生代藝人和經紀人之間的關系遠不比以前親密。喬征聽到過各式各樣拒絕的借口,第一次遇到拿經紀人說事兒的,竟然一時語塞,皺了皺眉:“有意思,我竟然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陳墨亭挑眉:“怪我善良得無懈可擊。”
喬征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