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紀伯倫說:“你是在說那個昏迷的仆人?我不明白。他只是個仆人, 為主人做事是他的任務, 他也因此拿到薪酬。就算有仆人做得出衆,我也絕不會産生異樣的心理。”
伊憐并不說話。他現在誰也不想理睬, 只想安靜地思考一段時間。
“我知道你好心腸, 但請你不要混淆同情和好感, ”紀伯倫說:“否則對方也不會開心的。”
尤恩被送回了伊憐莊園。
在他還沒回來時,伊憐就吩咐管家, 叫人騰出了戴安娜曾經住過的房間。那裏陽光最好, 離主卧也很近。他只說有重要的客人要來修養。
管家所有的事情全部親力親為,他以為來者會是了不起的紳士。到了那天, 當仍未醒來的尤恩, 被衆多醫生簇擁着來到莊園時, 不少仆人都恍惚起來。
“那位不是尤恩嗎?”有仆人小心翼翼地說:“……我還從沒看過伊憐先生如此緊張的臉。”
管家嚴肅道:“身為仆人,不許議論主人!”
但他自己也在心中默默地想,尤恩怎麽會受了傷,還住在莊園裏。
莊園裏的仆人小心地做事。他們看出伊憐先生心情不好, 每日每日坐在尤恩的房間裏, 卻離床邊很遠。
伊憐不說話,也不出去。他甚至連飯也不怎麽吃, 只是守在旁邊。
戴安娜小姐收到了紀伯倫的信件,得知伊憐知道全部的事實, 連夜趕回莊園。
她看到哥哥坐在那裏消沉的樣子。
相比于愧疚、擔憂, 戴安娜首先感受到了怒意。
“你在做什麽?”
當伊憐和她走到書房,戴安娜終于壓抑不住心情, 尖聲說道:“他不過是仆人,更何況所有一切都是他自己選的,有人逼迫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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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憐背對着門站立。他沉默了許久,才說:“就算你們沒給他錢,他也願意。……你說得對,沒有任何人強迫他。”
“那你就不用心存愧疚,非要補償他。”戴安娜說:“不過是兩清的買賣,何必興師動衆地把他接到這裏……”
伊憐卻拉起她的手,帶她走到了旁邊的畫室。
伊憐用鑰匙打開了畫室的門,讓戴安娜看到畫室裏面。
兄妹兩個從小互相依持着長大,感情非同一般。就算這樣,戴安娜也很少進入到伊憐的畫室。更何況最近伊憐還将畫室上了鎖。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被黑布遮擋的巨大畫架。
“請你看一下我的作品。”伊憐輕聲說。
戴安娜從心底生出一種恐懼。恐懼源于她對于未知的不确定性,她不知道伊憐到底畫了些什麽。
盡管如此,戴安娜還是走到了畫架前面。她的手有些顫抖,緩慢地掀開了黑布。
“……”看到作品,戴安娜舒了一口氣:“原來是《聖瑪利亞加冕》。我記得你買時花了很多錢,特地将它挂在畫室,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伊憐開口說道:“不是這一副。”
“什麽?”
“下面還有一張。”伊憐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畫架的底部。
戴安娜揭開了上面的木板,當她看到下層油畫時,面部表情完全僵硬了。
“你讓我心安理得享用着尤恩的奉獻,”伊憐說:“不知道你現在是否改變了想法。”
戴安娜的手指發抖,慢慢地摸着面前的油畫。過了半晌,她咬牙切齒地說:“我想不明白!一個卑賤的下等仆人,一個瘸腿的殘疾……他們說的一點沒錯,你是受了蒙騙,被他哄得忘了身份!”
伊憐走到了戴安娜的面前,自己也凝視着那副畫作。
那是一副并未完成的畫。正在哭泣的人,悲傷穿透紙張,好像能聽到人的哭聲。伊憐從沒見過尤恩的眼淚,但他最想畫的就是他哭着的表情。
他畫了一半,知道不能被任何人看見,于是用之前的作品遮擋,又鎖上了畫室的門。戴安娜是第一個觀衆。
只看到那副畫,戴安娜就已經了解伊憐先生想說的所有話。
他從構思這幅畫開始,就對尤恩産生了另類的感情。
戴安娜說:“你前段時間還說有了喜歡的人,難不成就是他?”
伊憐愣了一下:“不,只是……”
“那就請你不要朝三暮四,變化無常。哪怕你喜歡男人,……你也找個地位相當,面容英俊的紳士。”戴安娜低聲叫了起來:“你的品位!我真拿你沒辦法,我不允許。”
伊憐皺了皺眉:“并不是喜歡……我說不上自己的感情。可我不希望尤恩有事,我要讓他留在我身邊。”
“……”戴安娜說:“我住在這裏的時候,曾經和尤恩有些交往。你以為他是愚蠢的、智慧奉獻的傻瓜?我十分擔心你。”
不過戴安娜沒有住下來,而是很快趕回家。她從醫生的口中得知,尤恩極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一個後患無窮的仆人,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讓伊憐在毫無愧疚時讓他消失……
伊憐重新回到了房間。
尤恩躺在床上,臉頰有些凹陷。他本就瘦弱,現在更是讓人懷疑他是否還能生存下去。只有伊憐先生知道,他有多麽頑強的生命力,以及向上攀爬的決心。
伊憐先生慢慢地走了過去,在床邊停了下來。
兩個人離的很近,伊憐甚至聽到了心跳聲,當他感到不可思議時,才想起原來那是自己的心跳。
伊憐坐在旁邊,用手伸進了尤恩的被子中摸索片刻,很快找到了他的左手。
……那晚互相交疊着的手。
伊憐低聲說:“你快醒來吧。我有話想問你。”
尤恩的手冰冷,在詩人的作品中,常常用冰冷的手寓意死亡的降臨,時間的消逝。
伊憐卻握着仆人的手,說了許多話。
“你不是想要離開莊園嗎?”
“我沒有受傷,你說是護身符的作用。……可我在暈倒前,看到你擋在我前面。”
“你說要成家。這是真的嗎?”
“你真的願意娶妻生子,遠離我的莊園?”
當伊憐說完這句話後,尤恩的眼珠滾了滾,眉頭皺起,好像忍耐着巨大的痛苦,掙紮着想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