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雨來勢洶洶, 卻也預示着第二天的晴朗。等風平浪靜後, 船停靠在岸邊,不少仆人陸續收拾着船上被毀壞的東西。有不少人受了傷, 甚至有仆人因此丢掉了性命。
“幸好死亡名單裏沒有貴族, ”有人慶幸地拍了拍胸, “否則就成了報紙上的頭條新聞,會責罰船上每一個仆人……”
伊憐先生一直坐在門口前。有時, 門會打開, 有醫生從裏面走出來,手套上都是血。他們一開始看到伊憐, 吃驚地勸他去休息, 到最後他們習慣了, 見到伊憐只會搖搖頭。
“他高燒不退。船上的醫療設備也不好,如果他撐不到明天,恐怕兇多吉少。”
伊憐保持着沉默。
過了許久,伊憐才開口。
“他是不是, 也需要一根小指。”
醫生聽了這話, 驚訝地擡起頭:“我……我想并不需要。”他聽懂了伊憐先生說的情況,解釋說:“這位仆人, 只能靠自己。”
伊憐點了點頭。他繼續等在門口,雙手握着尤恩送給他的護身符。
伊憐中止了航海的貿易。
那是在一場晚宴中, 船上的貴族喝着熱紅酒, 圍着烤爐談着上次的風雨,雖然心有餘悸, 但顯然他們并未有所損失,談起話來更多的是漫不經心地驚嘆。
伊憐在歌舞最熱鬧時走了進來,安靜地站在旁邊。他的眼前閃過不少人影,但他卻好像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他只是在等待。
沒過多久,聞訊而來的紀伯倫站在他面前,臉色十分難看。
“你在做什麽?”紀伯倫用斥責的語氣說。自從那日兩人不歡而散,伊憐就再也不見他,紀伯倫懷疑他在躲避所有人,只想站在那個瘸子的門口守着……
想到尤恩,紀伯倫更加生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多麽了不起的人受了傷。他不過是仆人,想要替換掉他易如反掌,有什麽事情非他不可呢?你不過是受了欺騙,就……”
伊憐擡起頭,看了紀伯倫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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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倫想說的話都被堵了回去。他難以形容伊憐的眼神,只覺得背後生了冷汗,控制不住的吞咽口水。
“我都知道了。”伊憐放低聲音,說:“尤恩左手的事。”
聽了這句話,紀伯倫才是真的打了寒顫。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伊憐,口中說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現在你可以解釋。”伊憐并未有過多的反應。紀伯倫曾經想象過,當伊憐知道有位仆人為他切斷手指,将會是如何的憤怒。然而相較于想象,伊憐顯得平靜許多。
紀伯倫說:“他主動提出願意為你……我知道你不願意,可我給了他兩萬磅。”
“……”
伊憐先生聽他說完,竟然笑了出來。
“兩萬磅。真是好大一筆錢。”
“是的。所以我沒想到,他居然仍不滿足,恬不知恥地回來……”
過了不知多久,伊憐才輕聲說。
“可是,他把兩萬磅全部還給了我,自己去住漏風的房子。……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紀伯倫愣住了:“為什麽要還給你?兩萬磅,足夠讓他成為一名紳士。”
伊憐說:“我曾經誤會他,錯怪他。我不知道,他竟然只有我。”
說這話時,伊憐将聲音放得很輕,低着頭坐在那裏。不知怎麽的,他明明沒有任何動作,紀伯倫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可紀伯倫就是知道,他正等待醞釀着一輪暴風般的怒火。
紀伯倫的全身都繃緊了。他已經感受到了接下來的風暴。
果不其然,當男男女女相擁着走進舞池,傳來交談與嬉笑時,伊憐拽住堆壘着層層透明高腳杯的桌布,用力扯了下來。
紀伯倫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缺什麽也沒能阻止。
……巨響,震徹了整個房間。
“……”
所有人都吓得跳起,回頭轉身看聲音傳來的地方。有不少女士驚訝地捂住了嘴。
那玻璃杯壘成的金字塔象征着富貴、祈求航行平安。在第一天航行時,伊憐先生站在最高處,将數瓶昂貴的香槟到在上面。而現在,伊憐先生卻一臉平靜,将所有的酒杯推倒。
“我很抱歉的通知各位,此次航行取消。”
伊憐先生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聽着。
“我會給船上所有人一份補償金,直到所有人都滿意為止。”伊憐細聲說着,“慈善的部分,後續我會派人代替我出海。……請所有的貴族下船吧。”
人群中小聲議論起來,後來逐漸變成了質問。
“你不可以做這個決定,”有貴族矜持不下去,忍不住說:“這有損你的名聲……”
伊憐冷聲說:“我不在意。”
“我不同意。”一位貴族站了出來,“我絕不會下船。”
伊憐的眼睛向他那個方向轉了過去。
不知怎麽,紀伯倫的本能告訴他,他應當立刻阻止伊憐接下來要說的話。情急之下,紀伯倫先生站出去,連着咒罵說了好一通話,這才讓其他人悻悻地無話可說。
要知道這位公爵紀伯倫先生,可比他的好朋友脾氣壞上不止一星半點兒。凡是他看不上眼的人都要倒黴,而且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用錢和武力征服一切。貴族們可能會和伊憐抗争,卻到底不敢和紀伯倫叫板。
……
所有人陸續離開了輪船,只有紀伯倫留了下來。
“我知道你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我。”紀伯倫看了看周圍狼藉的環境,竟然笑出聲:“嘿,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生氣。”
“……”
伊憐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紀伯倫明知他不想說話,卻湊到他前面。
“隐瞞了你我很愧疚。但我絕對不後悔,”紀伯倫說:“你的命可比他重要多了。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知道我不想對你說謊,從來不想。”
伊憐也不多說。他低下頭,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自己的腳。
伊憐低下腰,用紙巾擦了擦鞋子。那裏被香槟和紅酒沾了一些,讓整個鞋子顯得有些髒了。
“為什麽有人擦得鞋子特別幹淨?”伊憐突然開口問道。
原以為伊憐會長久地不和他說話,突然聽到他問話的紀伯倫在竊喜之餘,又感到疑惑。
紀伯倫還沒想好怎麽回答,伊憐又問:“為什麽說穿着鞋子比較好擦洗?明明是屈辱的姿勢,他卻當成是獎賞……”
“……”
“我只是忽略他,從不相信他。”伊憐說話的時候語氣和緩,好像從沒有做過激的事。
唯有他的摯友明白,他此時一定難過極了。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