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伍重新出發,由“黑門”進入了地底。
司馬灰心想:“照這麽說來,随後趙老憋和那些法國人,全部死在古樓蘭地下遺址中了,他自己又怎能出現在這裏講述死亡經過?”想到這突然記起——宗教色彩濃重的古代占婆傳說中,将這個被地下之海隔絕的深淵稱為“死者之國”。
第四話 趙老憋算卦
衆人都感到趙老憋行跡詭異,難說是妖是鬼,然而存在于此人身上的謎團,誰也猜想不透,只能由他自己說明。
司馬灰逼問趙老憋:“你說你自己在民國十五年死于樓蘭荒漠,現在的你究竟是人是鬼?”
趙老憋神色變得有些陰沉,他不願意被別人揭穿老底兒,但也清楚當着司馬灰很難蒙混過關,只好說起了這件事情的原由:趙老憋跟那夥法國人出發去樓蘭荒漠之前,先進了關,把這些年得到的財物都換成黃金,打作金條,找處偏僻地方藏下。
那時關內正逢集市,雖比不得大地方,但地處西北商隊往來之要沖,人煙齊湊,集上大大小小的買賣也是應有盡有。大到駝馬牲口,小到蓖梳針線,什麽賣雜貨的、賣膏藥的、賣皮筒子的、賣牛角羊鞭的、賣馬刀馬鞍的,加上耍把式賣藝變戲法的,再到關內口外的貨攤,各式各樣的吃食,大小飯館林立,真是五行八作,熱鬧非凡。
趙老憋見日子還早,又趕上了大集,就在當地四處轉悠,他拾荒的出身,向來舍不得掏錢,在集上是幹逛不花錢,就這樣轉了一天還覺得沒過瘾,轉天起來又接着逛,瞧見前邊有好多人圍着一個場子,他以為有什麽新鮮玩意兒,搶頭彩似的趕過去“賣呆”。
“賣呆”是關東土語,意指圍觀看熱鬧,又不花錢又解悶,趙老憋專好此道,他使勁擠到前頭,蹲在地上定睛觀瞧,一看原來是個算命的先生,四十來歲的年紀,白白淨淨的模樣,身材頗顯富态,鼻梁上還架了副鏡子,打扮得像個飽學文士一樣。
那先生坐在磚頭上,跟前支了塊木頭板子,紙筆硯臺和簽筒擺放齊整,身後戳着面幌子,當中畫有八卦圖案,兩側寫道“鐵嘴半仙,看相批命”。這卦師是久走江湖,特別會做生意,胸中廣博,極有口才,他不是坐到卦攤後邊死魚不開口,而是先講故事,旁人路過一聽就被黏住了,看熱鬧的越來越多,這就不愁沒有主顧送上門了。
這卦師自稱姓胡,家在山東濟南,江湖人稱“胡鐵嘴”,鐵嘴之意就是說他算命看相,從來沒出過半點差錯。他把桌上那塊木頭使勁一拍,先靜了靜場,才開言說道:“各位老少爺們兒,別看這醒木普普通通,卻也有些來歷。有分教‘一塊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塊轄文武,文武一塊管黎民,聖人一塊傳儒教,天師一塊警鬼神,僧家一塊宣佛法,道家一塊說玄門,一塊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勸世人’。”
趙老憋一聽這卦師的詞兒可真硬,讓人願意接着往下聽,他就蹲在地上不走了。
只聽那鐵嘴卦師又說道:“胡某初來寶地,照例先自報家門,鄙人是胡老真君七十二代後裔,師從麻衣相法,擅會觀人面相手相,由皮透骨,辨識元神,以此決斷福壽貴賤,窮通生死命理。”
卦師說罷取出一本畫冊,冊中都是手繪的歷史人物,他翻到一頁給大夥觀看,那一頁乃是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之像,根據明宮原圖臨摹,旁邊注着生辰八字,畫中的朱元璋兩眼是上眼皮短,下眼皮長,耳大孔沖上,鼻孔仰露,下巴也朝上,這在面相中叫“五漏朝天、地閣闊大”。
胡鐵嘴指着畫像侃侃而談,聲稱自己的祖師爺曾給朱元璋批過命,這朱洪武的生辰八字太硬,不遇時的時候沿街氣讨,一旦遇了時就能貴為天子,生下來剛會說話,叫爹爹死,叫娘娘亡,只因其爹娘命薄,承受不起真龍天子的金口玉言。
胡鐵嘴講完了朱元璋,又評唐太宗,述說這些古人事跡的同時,還指點周圍觀衆的五官面相,談及貴賤氣運,比如“做什麽行當、家裏幾口人、有無子女,最近是不是倒黴”之類的,全部準得出奇,聽得那些人不住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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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上的風氣,是專好談奇論怪,集市上又都是些粗人,胡鐵嘴說得越是聳人聽聞,圍觀者就聚得越多。
胡鐵嘴見人群圍得差不多了,便把話鋒一轉,說道:“往常看相批八字卦金各是半個大洋,但今天初來乍到,承蒙各位捧場,鄙人只好張天師賣眼藥——舍手傳名了,咱們僅收半價,而且算一卦送一卦,倘若算錯一句,我是分文不取……”
哪知這時刮起一陣狂風,飛沙走石,把集市上的人群都打散了,胡鐵嘴廢了半天勁,等到該賺錢的時候沒人了,不免望天嘆息,收了攤子避到身後客棧裏,趙老憋也蹲在這客棧的門樓底下,抽着煙袋想等風沙停了再走。
胡鐵嘴沒做成生意心有不甘,瞧見趙老憋還在旁邊,就想拿他開個張,于是說道:“看這位老鄉五官端正,不如讓胡某瞧瞧時下氣運如何?”
趙老憋見胡鐵嘴連刮這場大風都算不出來,哪裏肯信這江湖伎倆,何況即便真有半仙,他也舍不得掏半塊光洋看相,所以只在那裝傻搖頭。
胡鐵嘴解釋說:“常言道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胡某學的麻衣相法只能給人看,觀的是人之旦夕禍福,卻看不懂老天爺的臉色,老鄉你要是不信,我就先從你的面相,論論你的前中後三步大運,要是說得準,到時候你再給錢不遲,如若算錯一句,我是分文不取,毫厘不要。”
趙老憋仍是搖頭不肯,覺得半塊錢看個相未免太貴,面相都是爹媽給的,愛咋咋地吧,有那閑錢吃點啥不好。
胡鐵嘴卻是個倔脾氣,他話既出口,別人想不算還就不行了,因為旁邊還有別人看着,知道的是這鄉下土憋摳門,不知道的傳出去,還以為他這是江湖騙術,所以固執地非要給趙老憋看相:“要不然這回不問你收錢,如果看得誰,今後你替我胡某人傳個名也就是了。”
趙老憋一聽不要錢,覺得是便宜可占,當即點頭應允了,繃起臉來讓胡鐵嘴看相。
胡鐵嘴仔細端詳了幾眼,立刻後悔剛才說對方五官端正了,這張臉長得那叫一個別扭,賊眉鼠眼,典型的君臣不配,量淺福薄。
趙老憋見胡鐵嘴半晌不吭聲,就說道:“咱爺們兒沒啥妨礙,是孬是好你盡管給俺報報。”
那胡鐵嘴把話說得滿了,此刻只好如實說道:“這位老兄,鄙人看你唇薄露齒,當是性柔懷剛,細眼豎眉,則表心高志大。天庭寬大,這輩子是行走四方的命。地閣狹窄,少受父母栽培,沒有兄弟姐妹,也沒入過孔孟之道,只憑祖傳藝業吃飯……”
趙老憋一聽這幾句說得果然貼切,他确實是爹娘早亡,沒有任何親人,雖然頗識得些字,但常年混跡江湖,沒念過聖賢之書,就讓胡鐵嘴接着往下說。
胡鐵嘴打量着趙老憋的臉,繼續說道:“人生在世,共有前中後三步大運。我瞧你這面相,是做事最早、勞碌最早、出外最早,前運是三早之數。另外發達晚、立業晚、享福晚,中運又有三晚之分。早年做事多不成,難展才志,中運是先難後易,漸漸發達,得遇貴人提拔,受人器重。”
趙老憋大喜,挑起拇指誇道:“爺們兒看相看得果然夠準,說句那啥的話,俺這輩子确實是先難後易,直到這幾年才混出些頭緒,你再瞧瞧俺後運如何,今後有多大的福多大的壽,陽壽還該活幾年?”
胡鐵嘴搖頭晃腦地說道:“如此,就恕胡某直言了,我瞧你這張臉,五官雖不勻稱,但搭配在一起保得住壽,看限數能夠得享天年,不過你有幾件大事辦得不周全,老天爺肯定要折你的壽。”
趙老憋聽到這,心裏可就發虛了,他勾結洋人盜掘國寶,所作所為多損陰德,此刻被人道破了自然驚恐,連忙問道:“那麽的……要折多少陽壽?”
胡鐵嘴說:“胡某觀你印堂發黑,兇煞犯主,顯然是陽壽已盡,如今是懸崖勒馬收缰晚,船到江心補漏遲,肯定活不過這個月末了,若是我胡鐵嘴說得不準,罰我把自己的舌頭嚼碎吃了。”
趙老憋氣量很窄,只能聽好的不能聽壞的,聽對方說自己大限已至,就覺得這胡鐵嘴是找借口騙錢,掏了錢肯定就能給指點一個渡劫擋災的辦法。趙老憋自認為經過大風大浪,豈能被這等江湖伎倆蒙住,便把這些言語都當作春風過耳,他是舍命不舍財,告訴那胡鐵嘴道:“啥也別說了,俺就算立刻橫屍就地,也是一個大子兒不掏。”
胡鐵嘴十分認真,也沒提要錢的事,他看完了面相,還要看趙老憋的手相,常言道“看相不看手,必是沒傳授”,當下拉過趙老憋的左手來,一瞧還是個六指,就邊看邊在口中念念有詞地說道:“掌為虎,指為龍,寧教龍吞虎,莫讓虎吃龍,指長掌短是龍吞虎,掌長指短則是虎吃龍。再瞧手指,大指為君,小指為臣,次指為賓,中指為主,餘指為妖。你這指掌搭配,正是虎吃龍、賓壓主、臣欺君、妖作亂,看來活到五十歲就是限數了,我再瞧瞧你的掌紋……哎……哎……哎……”
胡鐵嘴看到趙老憋掌中紋路,一連驚呼三聲,一聲高過一聲,一聲奇過一聲,臉色由淡定變為驚愕,瞪着兩眼盯住掌紋觀瞧,視線再也移不開了,看得趙老憋心裏直發毛。
胡鐵嘴毫不理會趙老憋的感受,只顧啧啧稱奇:“胡某藝成出師以來,閱人手相無數,更看過無數相書,可從沒見世間有過這種掌紋!”說着話,他擡起頭來望向趙老憋,滿臉驚疑地問道:“我怎麽看你不是人?”
第五話 分魂
趙老憋聞言把臉一沉:“這話是咋說的?俺這手掌紋有啥不對?”
卦師胡鐵嘴稱問道:“你這手掌上……怎麽會有三條命紋?”
趙老憋趕緊把手縮回,不肯再讓對方看了,還裝傻充愣地說:“爺們兒你瞎扯些啥?”
胡鐵嘴凜然道:“我絕不可能看錯,你手掌上确實有三條命紋。”
原來人的手相“蘊涵兩儀三才之道,囊括太極五行之秘”,生死吉兇都在一掌之中,胡鐵嘴通曉麻衣相法,胸中藏有天眼,尤其擅觀手相決斷吉兇,觀生死氣運如同親見,可任何人的手掌都只有一條命紋,各種相書典籍、口訣、圖譜中,也不曾提到過世上哪個人同時擁有三條命紋,除非那不是人手。
胡鐵嘴看趙老憋的左掌,三條命線分布得十分怪異,一條為主,兩條為輔,另外兩條一呈陰勢,一呈陽勢,根本不可能有人長出這種掌紋。
胡鐵嘴相信掌紋是命運的默示,這麽多年從沒走過眼,看面相趙老憋分明是死期臨近,掌中怎麽會多出另外兩條截然不同的命線?他就像那百年老饕,突然遇着珍馐異味,怎肯輕易放過,于是揪住趙老憋的胳膊還要再看。
趙老憋最怕被人揭穿底細,他見胡鐵嘴洞若神察,也不由得心裏發慌,連忙将對方推開,插了煙袋鍋子背上粗布褡裢,道聲失陪了,匆匆離了客棧,冒着滾滾風沙出城,徑投人煙荒涼處而去。
西北本就偏僻,出關往西走了一程,就進了沙漠,趙老憋本以為甩開了那胡鐵嘴,沒想到對方緊追不舍,竟騎着一頭毛驢趕了上來,連卦攤上的東西都不要了,他死氣白賴地求着趙老憋,要再看看那左掌上的手紋。
胡鐵嘴無論如何都想看透三條命紋的秘密,如今非但不要卦金了,還将自己身上帶的十幾塊光洋全給了趙老憋,倒找錢也要看個明白。
胡鐵嘴軟磨硬泡,趙老憋是死活不應,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沙漠,這時風沙更烈,再繼續前行恐怕就被沙暴吞了,正好沿途有個車馬店,只得暫時進去落腳。
此處偏僻,離着大路又遠,往常只有販私貨的駝馬隊才從這過,所以店面十分簡陋,堂內擺了幾張木桌,櫃上除了一個做夥計的蠢漢,再也不見別的客人。
胡鐵嘴拉着趙老憋不放,到那店中坐下說:“風沙太大,看這天氣是走不了啦,咱們先吃點東西。”
趙老憋推辭道:“俺自己帶着幹糧,坐門口啃兩塊也能充饑,使那瞎錢幹啥。”
胡鐵嘴勸道:“老兄盡管放心,我這有錢付賬,等吃飽喝足了,可得讓我好好給你看回手相,你瞧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就瞧在胡某人如此誠心誠意的份上……”
趙老憋愁眉苦臉地說道:“爺們兒沒你這麽磨人的呀,俺這掌紋有啥稀奇,卻讓你死活要看?那不就是活幹多了,除了有層老繭之外,還多了些褶子碎紋嗎?”
胡鐵嘴固執地說:“話不是這麽說,我瞧你的命紋跟任何人都不一樣,簡直古怪到了極點,值得仔細推敲。”
趙老憋萬般無奈,被迫坐在桌旁,對胡鐵嘴說道:“那麽的……咱吃點啥?”
胡鐵嘴說:“我也是初來此地,全憑老哥做主了。”
趙老憋點了點頭,扭頭朝櫃上那蠢漢問道:“夥計,店裏有啥好嚼頭?”
那蠢漢說道:“有酒有面。”
趙老憋道:“那麽的就給整兩碗大面,不要酒了,給他海海的迷字兒雙加料。”
蠢漢答應一聲,吆喝道:“大面兩碗,海海的迷字兒雙加料……”
胡鐵嘴奇道:“什麽是海海的迷字兒?”
趙老憋道:“爺們兒你初來不懂,這是讓他多放牛肉。”
胡鐵嘴恍然道:“原來如此,看來這一方水土一方人,各地的鄉言土語亦是不同啊!”
不多時,蠢漢端上兩大碗褲帶粗細的面條,撒了辣椒,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趙老憋蹲在板凳上,唏唏噓噓地假裝吹那熱氣,拖延着不吃,要等胡鐵嘴先動筷子。
胡鐵嘴也是餓了,當場把一碗面吃了個淨光,連面湯都給喝了,抹了抹嘴問趙老憋到:“老兄不餓嗎?”
趙老憋嘿嘿一笑,在旁盯着胡鐵嘴并不說話,其實他在這條路上混得久了,與當地的黑店和各路馬賊多有往來,眼見甩不掉胡鐵嘴,就将其引到一處相熟的黑店中,打算下蒙汗藥将這冤家麻翻。
誰知道等了半天,胡鐵嘴卻全然無事,原來他多年行走江湖,雖然不懂綠林暗語,但為了防備黑店裏的蒙汗藥,常會服用克制之物,即使吃了蒙汗藥也只當是胡椒粉,仍纏着趙老憋要看手相,正說着話,後腦猛然挨了一記悶根。
胡鐵嘴“啊呀”大叫了一聲,把手一摸後腦勺全是鮮血,頓覺天旋地轉,“撲咚”摔倒地上,卻是被那蠢漢用鐵棒砸倒,拖死狗般拖到屠房裏,扒去衣衫綁在剝人凳上開膛破肚,剁成一大盆拆骨肉,煮熟賣給過往客人吃了。
趙老憋告訴司馬灰等人:“那卦師果真有些本事,不枉鐵嘴之稱,但他當事者迷,自己看不出自己的限數,吃鬼迷了心竅,偏要掏俺的老底兒,那不是要刨俺祖墳了?非是咱爺們兒心黑手狠,而是他自己找死,這就是‘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也怪那蠢漢做貫了推牛子的勾當,沒等俺交代清楚便下了死手。咱今天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可就不能再往下說了。”
衆人聽罷無不皺眉,想到人心險惡,都不免感到身上一陣發冷,更琢靡不透趙老憋的來路了。
司馬灰心想:“如果趙老憋說的都是真話,那位卦師肯定發現了他的底細,才被诓進黑店慘遭暗算,這個底細自然與此人能夠死後再次出現有關,而他現在提起這件事的原因,顯然是想告訴考古隊的人,如果再逼問下去,他就要狗急跳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了。”
趙老憋雖然抵死不肯吐露實情,司馬灰卻已從中聽出一些門道,隐約猜到了對方的底細。
司馬灰讓趙老憋伸出手掌來看了看,他不懂命理,但也知道哪條手紋是命線,就見面前這個人手中已經只剩下一條命紋了。
他想起在沙海中看過的那本古籍,其中記載古代憋寶者會像道家養小鬼一般,養着有魄無魂的活屍。至于具體是怎麽回事,除了憋寶者自身之外,誰都說不清楚,以司馬灰看來,那似乎是形貌與憋寶者本人接近的肉身傀儡,人有三魂七魄,有了傀儡屍就可以通過鼈寶使三魂分存。
如此想來,可以說是“聚寶鼎”和“藏魂壇”兩種猜測的結合,聽聞憋寶者擅能養寶,會将千年老鼈成形的活丹取出來,再割開自己的脈窩子塞進去養着,那鼈寶年久既與其長為一體,神魂血脈相通。估計出現在深淵裏的趙老憋,曾經去過樓蘭荒漠,挖出了那具幹屍脈門裏的鼈寶,所以記得前事。另一個趙老憋則對前事毫無記憶,只記得要找“雷公墨”,最後死在了長沙螺蛳墳。倘若果真如此,對方不願意說明也是合情合理,有時保守住自身的秘密,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由于趙老憋死活都不吐口,司馬灰對憋寶之術所知有限,難測其奧,只能是憑空推想,也沒有任何把握可言,但他認為如今還是去找“禹王碑”最為要緊,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纏。
勝香鄰也持相同意見,只有羅大舌頭認定趙老憋來路詭異,他一再強調:“我早說過這老怪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們偏是不相信,看來走路不摔跟頭就不會吸取教訓,紅軍長征初期要不是死了一多半,那幫弱智能信毛主席嗎?可別等到咱也栽了大跟頭,你們才肯信我!”
司馬灰如何不懂這層道理,但有幾件事不得不問,答案雖然未必可信,但也許能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一是趙老憋在匣子中逃進即将墜毀的“C47信天翁”,當時從機艙裏偷走了什麽東西?二是此人如何來到這深不可及的地底?三是從哪裏得知“禹王碑”上的秘密?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趙老憋有沒有接觸過“綠色墳墓”?
趙老憋神情茫然地想了半天,推說那件事實在記不得了,若有虛言妄語,必遭橫死暴亡。至于末了三件事,實際上是一件事,正所謂“萬朵桃花一樹生下”,自從樓蘭荒漠失手,趙老憋沒了靠山,只好又到藏地雪域去找天蠶,結果在雪山洞穴裏被冰蠍子咬了,從此凍僵了人事不知,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被幾個藏民發現。趙老憋仗着身上有寶,得以大難不死,那時候他開始接觸了“綠色墳墓”這個組織,聽聞這夥人是要到地心尋找一座禹王碑。
趙老憋知道那地方是有去無回,因此不肯應允,險些被做掉滅口,他亡命逃到了喜馬拉雅山脈的一處雪峰,眼看走投無路了,多虧被一個叛離組織的“獵手”所救。
那位探險家告訴趙老憋,禹王碑是塊很大的石板,上刻九個蛇紋古篆,每個字都大如量米之鬥,重複七十三行,關于禹王沉碑之說屬後世附會,其實它是拜蛇人祖先所留,記載在其中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破解,否則将會發生難以想象的恐怖之事。
司馬灰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此時也顧不上別的事了,忙問趙老憋是否知道“綠色墳墓”的首腦是誰?
趙老憋奇道:“諸位在樓蘭沙海裏就曾提及此人,想必早已親眼見過,何必明知故問?”
司馬灰說:“見過倒是見過,但第一次被占婆王的人皮擋住了,第二次對方戴了防毒面具,一向不曾露出廬山真面目。”
趙老憋眨了眨眼說道:“這話俺不敢明言,諸位就仔細想想吧,為啥不識廬山真面目?”
第六話 下降
司馬灰聽到趙老憋這句話,心底那個沒有答案的謎團變得更大了,為什麽不識露山真面目?難道是在暗示考古隊曾經看到過“綠色墳墓”的臉,只是始終沒有想到那個人就是“綠色墳墓”?
羅大舌頭脾氣剛直,膽壯心粗,遇事從來不走腦子,他揪着趙老憋問道:“別跟我打這啞謎,綠色墳墓的臉到底有什麽稀奇?你賊膽包天,為什麽不敢說?”
司馬灰一擺手,示意羅大舌頭別再追問了,他知道那趙老憋是從舊時過來的人物,和以前在江湖上混跡的那些老油條一個模樣,如果是不想實說,就算拿鐵棍把嘴巴橇開也沒用,與其問出些虛頭巴腦的言語,倒不如就此作罷,彼此留個臺階,雙方都好收場。
此外司馬灰也感到這個趙老憋說起話來,雖是雲裏霧裏,但同樣隐含了諸多信息,比如“禹王碑”本身是塊普通岩石,拜蛇人用古篆刻在上面的秘密,似乎能夠揭示萬象之理,是個不可窺視的恐怖謎底。
這時勝香鄰問趙老憋:“趙師傅,你又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趙老憋對此并不隐瞞,說起當時的情況。他到了西藏之後,先是跟英國人前往印度尋找機會,由于連遭挫敗仍不死心,盤算着要拉攏幾個幫手,去找占婆王朝的“黃金蜘蛛城”,趙老憋號稱知道那裏有什麽“夏朝龍印”和“幽靈電波”,但致命的濃霧覆蓋了裂谷,只有飛蛇才能在霧中穿行,而且還要有占婆王匹敵神佛的面容,要進那座“黃金蜘蛛城”,這兩樣缺一不可。
當時有個控制地下情報軍火交易的組織首腦,以重金買走了這些情報,并讓趙老憋充當向導前往緬甸。趙老憋無意中得知,埋藏在“黃金蜘蛛城”中的秘密,事關一條進入深淵的通道,那地底深淵位于重泉之下,是個萬劫不複的去處。
趙老憋貪生怕死,也對“綠色墳墓”深懷恐懼,明白事成之後,自己不是當場被弄死滅口,也得被脅迫着進入地底深淵,所以來了個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經人指點,一路由緬甸蹿入印度,又逃亡至尼泊爾邊境。
組織則派人從後追蹤而來,趙老憋險些遇害,最終被引他逃離組織控制的“獵手”搭救,“獵手”名叫漢丁,是中印混血,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做過印籍英軍,敏捷果敢,擅長登山、狩獵和偵察,身手甚是了得,他把趙老憋帶往一處秘密營地。
營地裏還有一位是法國駐印度支那考古團的前任團長,團長畢生研究古代拜蛇人,那個漢丁是他的助手,他此時正在喜馬拉雅山勘察地形,想找到通往地心深淵的洞口,設法毀掉刻在“禹王碑”上那個古老的不能再古老的秘密,他們也是詐死埋名躲在山裏。
團長和獵手兩人,在喜馬拉雅的山脈下方,發現了一條通道,但時機還不成熟,沒辦法進去,這是一次絕對隐秘的行動,外界沒有人知道,既然把趙老憋救出來,便不能再讓他走了,而趙老憋也差點被地下組織的人殺掉,吓得膽都破了,也不敢再到外邊露面,只好從此躲了起來,并協助團長暗中準備,到各地搜集資料。
這一躲就躲了很多年,憑着謹慎行事,始終沒有暴露蹤跡,後來營地裏又來了另外三個人,趙老憋記不住名字,只能以外貌特征的綽號相稱。一個是退役的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性格古板嚴肅,滿臉“絡腮胡子”;另一個是位擅于設計制造各種古怪發明的“工程師”;還有一個研究古生物的女科學家“白帽子”。算上團長、獵手以及趙老憋,這支地下探險隊一共有六個人。
時間到了最近,那山裏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地震,放置在水碗裏的磁針指向突然變得混亂,團長告訴衆人時機成熟了,立刻準備出發,并在動身前向大夥說明整個行動的布署:團長說他根據後世發現的遺跡推測,有史之前,已經存在過一個頗具規模的古老文明,但是沒有留下具體名稱,後世泛稱其為“西極之國”,創建者應當是拜蛇人最初的祖先。蛇在原始圖騰崇拜中有生殖混沌輪回之意,也象征着地底的一個怪圈,其文明發展程度與古埃及或古印度相當,由于洪荒泛濫,将那些古跡都從地上抹去了,得以保留下來的記載至多不過百分之一,發生史前大洪水之前,已有大量穴居人深入過地下,而在重泉以下的神廟裏,沉眠着一塊大石碑,其中記載了無比可怕的內容。
夏商周時代,開始将那塊石碑,跟禹王塗山鑄鼎的傳說附會在一處,其實夏王朝只是俘虜奴役了很多拜蛇人的後裔,那些奴隸依然崇拜埋在地底的石碑,妄想找回石碑推翻夏王朝的統治。據說石碑上雖然刻有數百個古篆,實際上內容并不多,可能只有一兩句話。諸多古老的預言中,都告訴人們不要試圖窺探鑿刻在石碑上的秘密,甚至碰都不要碰,至于原因,則與石碑同樣是謎。團長組織的這支探險隊,正是想搶在“綠色墳墓”之前,進入神廟找到石碑,調查出地下之謎的真相,但他同樣認為“禹王碑”上的秘密不能看,應當使用炸藥将之徹底摧毀,免得引來大災難。
山區沒有道路,探險隊攜帶了大量裝備,包括食物、武器、藥品、橡皮艇以及各種照明、爆破、探測器材,只好雇傭了一夥腳夫和幾十匹馬馱運。
趙老憋聽說那些腳夫把衆人帶到出發點,就會全部返回,他暗自納悶,探險隊只有六個人,不知道如何背負這麽多東西。
等走到喜馬拉雅山脈西側的一個山谷裏,仰望蒼鷹盤旋,一座座高山聳入雲霄,谷中溝壑深陷,裏面不見天日,馬隊點起火把照明,順着溝谷不斷往裏走,途中見到幾處斷壁殘垣,好像是某處廟宇的遺址,再往深處就到了盡頭,那裏是個走勢近乎垂直的大洞,黑慘慘冷森森的看不到底。
一衆腳夫到寺廟殘牆下,虔誠地叩頭膜拜,随後就把物資卸到地上,然後帶着馬匹原路返回。
趙老憋望着堆成了小山的物資裝備,找一旁的“獵手”打聽:“就咱們這幾個人,咋背得了那麽多東西?”
“獵手”指着牆上殘存的壁畫說:“團長要用這個法子。”
趙老憋上前一看,頓時呆在當場,第一幅壁畫描繪着一個女子,正伸着舌頭把獅虎巨象之類的野獸吸進口中,第二幅是這女子從口中吐出一座宮闕巍峨的城池。
壁畫中那女子不知何方神怪,她的嘴和肚子就像個無底洞,能把成千上萬的人畜一口吃光,又能在一瞬間把整個城池吐出來。
趙老憋總算有些見識,他以前到過漢中,曾聽道上的同行說起,據聞唐代之時,有個商人去長安做生意,賣掉貨物之後買了一只鵝,裝在竹籠裏背在身上獨自回鄉,半路遇到一個書生,那書生正坐在樹下休息,見商人來了就起身行禮。書生聲稱自己走不慣長路,腳底都打了血泡,實在是走不動了,懇請商人行行好,讓他鑽到竹籠裏帶上一段。商人以為對方在開玩笑,就說:“這竹籠才多大的地方,何況已經裝了只鵝,你要是真能鑽進來,捎你一段也是無妨。”沒想到那書生一低頭竟鑽入了籠中,他和那只鵝在一起并不顯得擁擠,而且份量好像也沒增加。
商人暗自驚奇,奈何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只得背上竹籠繼續趕路。中午的時候停下休息,那書生從籠中鑽出來說:“蒙君相助,無以為報,請您飲上幾杯薄酒,聊表寸心,不成敬意。”商人奇道:“此處不見人家,你又是兩手空空,怎麽請我飲酒?難道現釀不成?”書生笑而不答,突然張開嘴,從嘴裏吐出一個食盒,裏面盛滿了精致的美味珍馐,又吐出一壺佳釀和兩個酒杯,與商人席地而作,一邊飲酒一邊擊節而歌。那書生還覺得不夠盡興,要讓自己最寵愛的姬妾出來跳舞,于是張開口,從中吐出一個窈窕婀娜的絕色美女,命其歌舞助酒。商人從沒見過如此佳人,不禁看得傻了,也忘了品嘗美酒佳肴,而那書生興高采烈,開懷暢飲之餘,竟醉卧在地,怎麽招呼都不醒轉。那個美女見狀,就上前對商人說道:“奴婢有個相好的郎君,打算趁此良機将他召來相會,還望閣下高擡貴手,不要聲張出去,如讓主人知道,奴婢難逃責罰。”商人納納地點了點頭,就見那美女也輕啓朱唇,從嘴中吐出一個虬髯大漢。那漢子滿臉淫笑,不似善類,二人低聲私語了幾句,攜手到樹後共盡雲雨之歡。一男一女剛忙活到一半,醉卧的書生忽然伸了個懶腰,好像随時都會醒來。美女大驚失色,一口将虬髯大漢囫囵吞下,然後慌忙整頓衣衫發髻。這時書生己從地上坐起,他揉了揉眼睛,随後對商人深施一禮:“小生酒後失态,萬勿見怪,這裏已離居所不遠,就此與君作別,咱們後會有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