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第一話 長生龍涎
岩石圈以下近似一座高壓大熔爐,但司馬灰等人跟着古種鹦鹉螺潛下深淵,落入了陷進地幔中的深谷,才發現北緯30度磁圈水體反複行雲至雨,抵消隔絕了地壓和灼熱的岩漿。
衆人找不到“綠色墳墓”的蹤跡,眼前所見盡是虛空的漆黑,最後借着遠處地磁摩擦迸發出的微弱光痕,看到濃霧中存在着一個巨大的陰影,當即以此作為參照,從高處下來徑向前行。
那深谷中菌芝叢生,木化的菊石枯殼高低起伏,地形參差錯落,低陷處多有開裂,稍一接近就會感到熱氣像火車一樣撞到身上,其中全是天然形成的水晶洞,裏面充滿了積水,如果湊近用礦燈向內照射,便會發現那些尖銳鋒利的晶脈猶如森林一般,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奇異景象。
衆人無不暗暗乍舌,但接近這片悶熱潮濕的水晶森林時間稍長,就感到心髒跳動格外沉重,身體完全浸泡于汗水之中,衣服鞋襪都被汗水浸濕了,所能夠做到的就是盡量休息,并不斷喝水保存體力。
司馬灰眼瞅着電池和電石不斷消耗,行進速度又如此緩慢,不免十分焦急,但也沒什麽辦法可想,尋思:“當年秦瓊落難賣馬,算得上是倒黴透頂了,可我們還不如秦瓊呢,別說馬了,連頭驢也沒有啊。”
羅大舌頭同樣煩躁,但他是對前事耿耿于懷,看見“二學生”就氣不打一處來,趁取水歇息的時候,又撇着嘴對可馬灰說:“這鼈犢子太可恨了,我看他這種人好有一比。”
司馬灰心不在焉地問道:“比做什麽呢?”
羅大舌頭道:“就好比咱們悶熟了一鍋大米飯,眼瞅着到飯口該吃了,這小子跑過來往鍋裏扔把沙子,簡直是缺了大德了。”
“二學生”自覺慚愧,任憑羅大舌頭挖苦諷刺,只是低着頭不敢應聲。
高思揚見狀憤然說道:“你們之前都答應既往不咎了,怎麽還不依不饒扯個沒完?”
勝香鄰擔心衆人再起争執,就岔開話頭,詢問司馬灰有無明确計劃?
司馬灰感覺那濃霧裏的陰影十分不祥,估摸着至少也有千米落差,“禹王碑”恐怕沒有這麽巨大,或許是從地脈裏垂下來的龍涎亦未可知,如今只有硬着頭皮過去看個究竟再說。
羅大舌頭問道:“龍涎……是個什麽東西?”
司馬灰說,遠在漢唐時期,洛陽附近發生過一次強烈地震,有個村子陷入了地下,全村只有一個叫王原的人活着逃了出來,此人就遇到過“龍涎”。
據說這個王原通玄修道,是位煉氣之士,地裂村陷的時候,他正在家裏睡覺,初陷時整個村子還算完好,村民們還能大聲呼救,但落入深泉之際,滿村的男女雞犬就全部淹死了,只有王原擅長形練之術,能夠浮海不死,他墜下地底千丈,被水流帶到一個很大的洞穴裏,忽見有怪蟒探首而下,口中流出黑色粘液,垂挂如柱,吓得他急忙繞路逃開,又行出不知多少裏數,餓得實在走不動了,摸到地下有細細軟軟的都是塵土,但有股糠米的香氣,他饑餓難耐,抓起幾把就往嘴裏塞,吃下去果然能夠解飽,他借此為生得以活命,在地下走了三年才出來,回來後将這番經歷說給一位見聞廣博的老道。那老道聽罷告訴王原,黑色粘液是黃河下老龍所吐之涎,吃了能夠長生不死,至于塵土則是龍涎風化形成的泥,吃得再多也只是充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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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大舌頭聽得神往,砸吧着嘴說道:“咱趕緊過去,吃了龍涎就變地仙了。”
高思揚說:“如果真有老龍嘴裏流下的饞涎,單是想想也讓人覺得惡心的……”
勝香鄰道:“古時所說的地下龍涎,可能屬于某種液态礦脈,吃下去是要死人的。”
司馬灰本來就是毫無根據的胡亂揣測,說這番話只是讓其餘幾人安心,由于深淵裏充滿了漫無邊際的大霧,除了那個朦胧的陰影,再也找不到任何明确的參照物,唯有冒死接近,試圖找出一些線索。他看周圍遍布着各種菊石殼體,毫無生命跡象,但地底霧氣彌漫濕熱,也未必沒有遺存下來的活物,随時都會帶來致命威脅,深知哪處失神,哪處就要出錯,哪裏防備不到,哪裏就出意外,別看嘴上說得輕松,自己卻不敢掉以輕心。
衆人且說且走,大約前出數裏,距離那道黑色的陰影越來越近,終于發現霧中陰影并不是龍涎下垂,也不是任何物體,而是一道“黑煙”,這如同整個草原燃燒起來的黑煙,全由濃密的煙塵凝聚而成,整體呈現倒圓錐形,越往上邊越大,蘑菇雲般一動不動的矗立在霧中,人立其下,猶如蝼蟻仰望參天巨樹。
司馬灰等人感到炙熱難擋,黑暗中煙塵嗆鼻,呼吸艱難,就各自找了塊濕布蒙在臉上,然後放下風鏡停步觀察。只見前方地面下陷成斜坡,黑煙是從一個塌陷的大洞裏噴發而出,原來是那艘受到詛咒的Z-615潛艇殘骸,它從磁山脫落後也如石沉滄海,穿過水體掉進深谷,并且砸穿了地面,多半截陷到洞中,導致濃密的煙塵向上升騰,但高處空氣稀薄,使漆黑的煙霧懸浮凝固在了半空。
司馬灰看了一陣,認定這恐怖的蘑菇雲柱,只是地熱湧動留下的痕跡,規模雖是駭人,但也沒有什麽異常,正待繞行過去,卻聽潛艇殘骸下傳來一聲輕響。司馬灰反應極快,有些風吹草動都能察覺,立即按下礦燈看去,就見有個人探頭探腦地正從Z-615殘骸裏爬出來,那人發覺到有燈光晃動,忙閃躲進彌漫的黑霧中。
司馬灰以為是“綠色墳墓”,哪容對方再次逃離,他不顧黑煙炙熱,一個箭步蹿下斜坡,眼看着那人被煙塵阻擋,伸手就能抓到了。不料對方身法詭異,就如貓蹿狗閃般快得出奇,返身就地一滾,竟在間不容發之際從司馬灰旁邊避過。
這時羅大舌頭等人已經圍了上來,礦燈光束和步槍都指在那人身上,将其逼得停在原地。
黑煙附近能見度很低,司馬灰以為困住了“綠色墳墓”,但隔着風鏡一看,那人頭戴皮帽子,身着倒打毛的羊皮襖,脖子上挂了串打狗餅,兩眼賊溜溜地亂轉,雖也用布蒙住口鼻,但不是早該死掉的趙老憋又是何人?
司馬灰又驚又駭:“這老怪怎麽還能死後挺屍?難道他當真服過龍涎,變成不老不死之身了?”
趙老憋趁衆人稍一愣神,又使個兔滾,朝着手中沒有槍支的“二學生”直撞過去,妄想奪路逃竄。
這次司馬灰識破了趙老憋的動向,他如獅子搏兔使出全力,後發而先至,将其撲倒在地,伸手扯去了對方的面罩。
司馬灰用步槍壓住了趙老憋的脖子,此時想結果此人性命,實是易如反掌,不過轉念一想,自己這夥人與趙老憋之間糾纏甚深,卻沒到你死我話的地步,何況事到如今,再殺趙老憋也于事無補。
衆人置身在蘑菇雲下都有窒息之感,知道不是講話之所,于是先将趙老憋拖到一旁。
司馬灰等人把趙老憋圍在當中,彼此相互打量,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當真是“各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
趙老憋終于撐不住了,對司馬灰說道:“真是山不轉水轉,想不到咱爺們兒又見面了……”他一邊偷眼觀瞧司馬灰的臉色,一邊繼續說道:“看這位團頭好俊的身手,想必也得過綠林傳授,咱人不親藝親,同吃祖師爺留下的這碗飯,爺們兒你走遍了天下路,交遍了天下友,把天底下能吃的都吃遍了,乃是人前顯貴、鳌裏奪尊、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頭等人物,為啥非要跟俺一個憋寶的過不去?”
司馬灰說你別跟我套近乎,誰不知道綠林裏的手段有上下兩等,上者曰“鑽天”,下者曰“入地”。鑽天的練會蹿房越脊飛檐走壁的本領,高處來高處去,能進到富戶巨室中偷金竊銀,使人不知;入地的則是挖洞打地道,專做掏墳包子摳寶的勾當。可不管是“鑽天”還是“入地”,都跟你們施術憋寶的道路不同,說是毫不相幹也不為過。
高思揚和二學生兩個,并不了解趙老憋的身份,還以為此人就是“綠色墳墓”,沒想到長得如此獐頭鼠目。
不過可馬灰十分清楚,趙老憋不是“綠色墳墓”,但肯定與之有重大關聯。司馬灰也深知此人詭谲難測,圍繞在他身上的謎團多得數不清,試問一個人怎麽可能死亡并且留下屍體之後,又出現在另外一個地方?
如果算上眼前這個趙老憋,司馬灰已經遇到過三次,或者說是三個同樣的人了。第一個是在長沙螺蛳墳挖掘雷公墨,掉進墳窟窿被鬼火燒死了;第二個是從匣子裏逃脫,死于古樓蘭黑門遺址;如今又出現了一個深淵裏的趙老憋。
羅大舌頭遇事亦是腦袋瓜子發懵,總覺得趙老憋是妖怪變的,趁早弄死了才是。
司馬灰滿腹疑惑,但千頭萬緒,也不知該從哪裏問起才好,卻聽勝香鄰附在耳邊悄聲說道:“這個人也許不是趙老憋。”
司馬灰心念一動:“是了,看情形黑門和深淵中出現的趙老憋,應當是同一個人,因為對方顯然還記得發生在匣子裏的事情,但此人可從沒承認過自己是趙老憋,那都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
司馬灰想到這裏,索性直接問道:“你姓甚名誰,為何到此?”
那人眼中賊光閃爍,臉上勉強擠出些笑,抱拳說道:“人過不留名,不知張三李四;雁過不留聲,不知春夏秋冬。既然諸位問起,今日俺就留個名姓在此。”
第二話 不老不死
司馬灰三遇趙老憋,見到的有屍體也有活人,每一次都是時隔多年。由樓蘭黑門前的死屍推測,匣子裏的趙老憋勾結法國探險隊在回疆盜寶,應該是在民國年間;而在長沙螺蛳墳挖掘雷公墨的趙老憋,是出現于解放後的1968年,死後被埋在了荒墳裏;如今這個人又在深淵裏現身,容貌與前兩個死掉的趙老憋毫無區別,還是那一身拾荒者的打扮,仍舊五十來歲賊眉鼠眼的模樣,簡直是個不老不死的妖怪。
司馬灰難以理解發生在這個人身上的事情,但即便真是不老不死,也不可能被燒成了灰燼,還會再次出現,他只能認定前後三次遇到的趙老憋,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誰知那人說道:“俺祖籍關東,在那百家姓裏排行第一,奈何家裏爹娘早亡,當初也沒給取過大號,後來憑手藝做了憋寶的老客,因此相熟的都管俺叫做趙老憋。”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聽了這話,皆是面面相觑,感覺身上都起雞皮疙瘩了,事情呈現出了最詭異的一面——前後三次遇到的趙老憋是同一個人!
羅大舌頭乍舌不下,他提醒司馬灰道:“我明白了,說不定這老怪床底下埋着一個罐子……”
其餘幾人聽得莫名其妙,司馬灰卻知道羅大舌頭所言何意,當年他們在黑屋混日子,多曾聽人提起一件怪事:具體是哪朝哪代說不清了,估計可能是前清的事,那時村子裏有個阚姓人家,夫妻兩個以種田砍柴度日,粗茶淡飯的生活雖然清貧,但老兩口子非常恩愛,為人厚道本份,日子倒也過得适宜。
夫妻二人膝下只有一子,這孩子天生耳大,耳垂又肥又厚,老兩口子十分歡喜,總說:“咱家這孩子生就佛相,将來必福壽無窮。”于是給小孩起了個乳名叫“福耳”。
可後來有位看相的先生瞧見,卻說:“這孩子耳大無福,雙耳要厚而有輪方為貴人,耳厚福厚,耳薄福薄,耳要大,又要圓,又圓又大是英賢,兩耳削平,奔勞一世,兩耳貼腦,富貴到老,對面不見耳,則是巨富巨貴之相。”
按那江湖上流傳的相法,這意思就是人的耳廓不能向前探着招風,須是平貼後腦才能有福,正所謂“兩耳招風,賣地祖宗”,因此以前迷信的人家,剛生下小孩,都要緊盯着孩子睡覺時不能把耳廓壓向臉頰,免得睡成賣盡祖宗田産的招風耳,等孩子逐漸養成後壓耳的習慣,也就不用再管他了。
那先生看“福耳”的面相,是雙耳上薄下厚,兩邊都往前支着,就說這是逆子之相,再想改也來不及了。
阚氏夫妻哪裏肯信,一頓掃帚将看相的先生趕走了,此後對“福耳”更加溺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麽活都不讓幹,這小子長大成人之後,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還學會了耍錢嫖娼,把他爹氣得吐血而亡。
“福耳”不但不思悔改,反倒變本加厲,把家裏的田産變賣揮霍,又去偷雞摸狗,一次被人告上了衙門,他逃到山裏躲避,途中撞見夥養盅的黑苗,就此跟去湘黔交界混飯吃,幾年後回歸故裏,到家不說孝順老娘,卻肆無忌憚的殺人越貨,他若瞧上哪家的姑娘媳婦,光天化日裏就敢進去施暴,誰攔着就拿刀捅,比那山賊草寇還要兇狠猖狂。
想來王法當前,哪容他如此作惡,果然驚動了官府,派差役将“福耳”抓起來過了熱堂,他對自己所犯之事供認不諱,被訊明正法,押到街心砍掉了腦袋,民衆無不拍手稱快,沒想到行刑之後的第二天,此人又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依然四處作惡。
官府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再次将其擒獲正法,可不管“福耳”的腦袋被砍掉了多少回,這個人都能再次出現,活蹦亂跳地好像根本沒死過,百姓無不大駭,不知此人是什麽怪物,任其為非作歹,誰都拿他沒有辦法。
最後“福耳”的老娘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大義滅親,到衙門裏禀告官府,說此子從黔湘深山裏學了妖術,在家裏床底下埋了個“藏魂壇”,肉身雖然在刑場上被斬首示衆,但他過不了多久就能從壇子裏再長出來。
官府聞之将信将疑,立刻命人到其家中挖掘,果真刨出一個黑漆漆的壇子,形狀就像骨灰罐似的,當場敲碎砸毀,再把“福耳”押赴刑場碎剮淩遲,挫骨揚灰,自此就再也沒有發生過妖人死而複生的事了。
這件事沒有明确記載,僅是口耳相傳,司馬灰也不知道那“藏魂壇”裏有什麽名堂,這趙老憋每次死後都能再次現身,倒确實與這個離奇古怪的傳說有些相似。
司馬灰不太相信世上有什麽“藏魂壇”,那與“聚寶鼎”一樣都是荒誕不經的事。相傳元末明初有巨富沈萬三,家中財帛通天,富可敵國,哪來的這麽多錢呢?是他還沒發跡之時,路過湖邊見到鄉人捕蛙,就地剖蛙取腸,血腥滿地,沈萬三見狀不忍,出錢把剩下的幾百只蛙都買了下來,扔回湖中放生。某天晚上他再次路過湖邊,聽群蛙鳴動鼓噪,從湖底擁一古鼎而出,往那鼎中扔進一塊金子,就立即變成兩塊,沈萬三因一時善念得此古鼎,日後盈千累萬之資,皆為其中所生,後來沈家被明太祖朱元璋抄了,從地窖裏搜出此鼎,問以劉基劉伯溫,劉基曰:“此為聚寶鼎。”後世俗傳為“聚寶盆”,如果掉進一個活人進去,再拽出來可能就是兩個相同的人了。
司馬灰也暗自揣測,莫非那趙老憋無意中掉進了“聚寶鼎”,所以世上才有好幾個一模一樣的人?可是“聚寶鼎、藏魂壇、不老不死”三種猜想,都不能完全解釋趙老憋的來歷,此人身上的秘密,恐怕只有他自己心裏才清楚。
司馬灰尋思敵我難辨,沒法說趙老憋是正是邪,只能說這是個“奇人”,從頭到腳都是謎團,其位置處在“考古隊”和“綠色墳墓”之間。此時明知道趙老憋為人油滑,從對方嘴裏說出來的話并不完全可信,但又不能不問個究竟,于是示意衆人誰也不要多說,避免言多有失,先讓趙老憋把其來歷作為,原原本本的交代一遍,等摸清了底細再做計較。
趙老憋眼見推脫不開,兀自在口舌上逞能:“諸位英雄聽了,俺這憋寶的行當,那也是憑真本事吃飯,眼作觀寶珠,嘴為試金石,五湖四海生涯,萬丈波濤不怕……”
羅大舌頭惱怒地說:“你再敢多說一個用不着的字,老子就生掰你一顆大牙下來,不信咱倆試試。”
趙老憋吓得一縮脖子,說道:“俺不識眉眼高低,還望好漢寬恕則個,可……可是諸位到底想讓俺說啥呀?”
羅大舌頭嘬着牙花子道:“你成心的是不是?讓你說什麽你自己不清楚嗎,還非得等我問你?先說你鬼鬼祟祟跑到這地方幹什麽來了?”
趙老憋苦着臉說了經過,他聲稱自己也被困在這個深淵裏了,瞧見大霧中有東西墜落,便特意過來察看,發現竟是個生鐵坨子陷在此處,使地底湧出萬丈黑煙,他鑽進殘骸裏面看了一回,也沒找到什麽東西,不料剛一出來,就撞到了司馬灰等人,他還記得在樓蘭沙海中,被這些人從後追擊,不想冤家路窄,竟又在此相遇。趙老憋已成驚弓之鳥,看勢頭不妙立即轉身逃開,再往後就是現在的事了。
羅大舌頭越聽越氣:“老不死的你這話說了等于沒說,真拿我羅某人當傻子糊弄啊?今天非把你滿嘴的牙都掰下來不可……”
司馬灰看羅大舌頭問得糊塗,就将他攔下,然後告訴趙老憋:“你我雙方沒有什麽解不開的仇疙瘩,但你的事對我們非常重要,所以今天必須把話說明白了,別指望還能蒙混過關。你要仔細交代,比如遇過什麽人、學過什麽藝、憋過什麽寶、經過什麽事、到過什麽地,把你的老底兒全給我抖落出來。”
趙老憋為難的說:“這位團頭也是場面上的人物,咋不明白掏人老底兒,和挖人祖墳沒啥兩樣?看諸位這架勢,莫不是到此地裏來找……禹王碑?俺趙老憋雖然不才,卻願助一臂之力。”
衆人聞言都是一怔,司馬灰和勝香鄰齊聲問道:“你知道深淵裏的禹王碑?”
趙老憋見自己說着了“海底”,故弄玄虛地道:“說句那啥的話,俺是略知那麽一二。”
羅大舌頭迫不及待地追問:“那你知不知道禹王碑是什麽東西?”
趙老憋點頭道:“自然知道……”
羅大舌頭奇道:“禹王碑到底是個什麽?”
司馬灰等人也都屏氣凝神,全部注視着趙老憋,要聽此人究竟說出哪些話來。
趙老憋卻說:“那座石碑不過是塊極大極厚的石板,和山裏那些普通的石頭沒啥兩樣,否則咋說它是塊石碑呢,石碑嘛,原本就是石頭,不是金也不是玉。”
羅大舌頭氣得暴跳如雷,揪住趙老憋衣襟罵道:“老不死的,我看你真是活膩了!”
司馬灰看趙老憋東扯西繞,實在可恨,就對其餘幾人使了個眼色,暗示不必阻攔,且讓對方吃些苦頭再說。
趙老憋被羅大舌頭一折騰,果然服了軟,再也不敢賣弄見識,他說“禹王碑”确實是塊普通不過的石頭,這話全然不假,石頭雖然和石頭一樣,但命卻不相同,因為石頭也有石頭的命,好比同樣生而為人,你把那沿街要飯的乞丐和身登大寶的皇帝,都剝光洗淨了看看,豈不同是一團皮囊裹着的血肉之軀,所以說人和人沒啥兩樣,死了埋到土裏同樣腐臭生蛆。可為啥皇帝能在萬萬人之上,想玩哪個娘們兒就玩哪個娘們兒?乞丐卻為何生在萬萬人之下,終日在世上忍饑挨餓?這就是命不一樣,同人不同命。
第三話 命運是條神秘的河
衆人聽得十分茫然:“人的命運确實不盡相同,但石頭哪有什麽命運?”
勝香鄰揣測道:“趙師傅大概是說萬事萬物的際遇各自不同……”
司馬灰說:“就算石頭有命運,它也還是一塊石頭,沉入深淵的禹王碑怎麽可能只是普通岩石?”
趙老憋見衆人沒聽明白,就說換而言之吧,諸位經得多見得廣,想必知道唐太宗李世民了,那太宗皇帝死後葬在昭陵,祭殿石壁上刻有六匹戰馬,都是他生前所乘的坐騎,只因太宗的山陵稱為“昭陵”,故此将這石壁浮雕合稱為“昭陵六駿”,六駿分別是——“救駕有功的飒露紫、日行千裏的白蹄烏、天馬下凡的拳毛騧,動如飛練的青骓,波斯汗血良駒什伐赤,淩虛追風的特勒骠。”
其實刻有“昭陵六駿”的浮雕石板,都是普通的岩石,山裏邊要多少有多少,正因其上刻着不得了的東西,才成了寶物,誰看了誰都眼饞,結果被那些掏墳的土賊盯上,砸碎了摳下來裝到箱子裏,讓火輪船漂洋過海帶到亞美利加合衆國去了。
趙老憋自稱土賊們盜毀“昭陵六駿”的時候,自己曾親眼目睹,你說世上石頭那麽多,為何有的千年萬載終是頑石,風化枯爛在山裏永遠無人問津,而有的岩石卻被選中刻成了“昭陵六駿”,歸根結底就是“命”。命這東西,往淺了說是一層窗戶紙,往深了說則淵深似海無有止境啊。
羅大舌頭義憤填膺,破口大罵道:“那些洋鬼子着實可惡,把咱們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全給倒騰走了,怪不得當年鬧義和團呢,不鬧能成嗎?我要趕上那時候,也他娘的推鐵路拔電杆海上去翻火輪船了。”他又瞪着趙老憋問道:“你當初是不是也做過二鬼子?要不然土賊盜寶怎麽讓你在旁邊看着?”
趙老憋忙道:“俺好歹也明白些事理,常言道‘屈死不告狀,窮死不做賊’,幹點兒啥不能吃兩頓飯啊,怎麽會去做那種早晚喂狗的行當?”
司馬灰雖然很反感趙老憋雲裏霧裏的說話方式,但心中對這番話也有所觸動。命運就像一條神秘的河,誰也不和道會被它帶到哪裏,自己這夥人的前途真是充滿了未知。不過他總算弄明白了趙老憋的意思,“禹王碑”是塊大石板,其本身并沒有奇異特殊的地方,刻在古碑上的東西才是關鍵,但石板上無非鑿刻着幾行失傳已久的“夏朝龍印”,實在想象不出那些古代文字有什麽用處。
司馬灰只好繼續去問趙老憋:“你知道禹王碑上記載的秘密?”
趙老憋點頭道:“讓這位團頭說着了,俺以前不知道,如今還真就知道。”
如此一來,衆人的心弦又扣緊了,等着從趙老憋嘴裏說出“禹王碑”裏的秘密。
趙老憋神秘兮兮地說:“咱爺們兒萍水相逢,緣份也是不淺吶,既然諸位想問那塊石碑上刻着的秘密究竟是啥,俺就如實相告,你們可聽好了……”
衆人想不出那幾千年前沉在深淵裏的一塊大石板,能記載着什麽驚天動地的秘密,此刻好奇心都膨脹到了極點,全在那屏住呼吸,唯恐聽漏了一個字。
趙老憋原本不想對旁人吐露,此時受逼不過,抻筋拔骨般地說道:“那個秘密大過了天,你說它啥是啥就是啥……想它啥有就有啥!”
羅大舌頭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抽出獵刀,要當場将趙老憋削成“人棍”。
司馬灰看出趙老憋雖是遭際離奇,但這老兒見識短淺,滿嘴都是江湖辭令,言語十分粗陋,指望他把“禹王碑”上那些古老的秘密說清楚了,可比上天還難,反正衆人已經進入了地底深淵,總能設法找到那塊古碑,眼下應該先搞清楚趙老憋的來歷,就讓對方從頭到尾詳細說明——“遇過什麽人、學過什麽藝、憋過什麽寶、經過什麽事、到過什麽地、為何會出現在這地下深不可及之處,又是從何處得知禹王碑的秘密?”
趙老憋也是惜命的人,眼見沒法遮掩,被迫說了自己的來歷:趙老憋有本祖傳的憋寶秘笈,除了那雙無寶不識的賊眼,還會些貓蹿狗閃的把式,練過藝,向來寒暑不侵,多熱的天氣也照樣穿着皮襖,只是常年在鄉下拾荒種地,沒見過什麽世面,也從來沒出過遠門。
趙老憋屬于那種井底之蛙,頂多見過巴掌大的天,總以為自己有兩下子。民國元年趕上饑荒,鄉下餓死了許多人,他只好外出謀生,可那世道正亂,城裏沒處找寶,城外遍地響馬賊寇,稍有不慎命就沒了,有道是“虎瘦了攔路傷人,人窮了當街賣藝”,索性擺攤耍把式,不過吃飯要飯錢,住店要店錢,上有天棚下有板凳,官私兩面的花銷,他又是鄉下把式,沒幾個人願意掏錢觀看,最後沒招了,把心一橫想做土賊。
當時天底下雖然亂了套,江湖上卻照樣有規矩,土賊算是綠林道,各地有各地的瓢把子,瓢把子不點頭誰也別想入夥,倘若做跑腿子單幹的,又不熟悉人頭地面,常言道得好“生意不得地,當時就受氣”,趙老憋何嘗不知,覺得還是找個靠山比較妥當,畢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啊。最大的山頭自然是常勝山,他特意去拜碼頭插香入夥,誰知常勝山的總瓢把子以貌取人,看趙老憋土裏土氣就不怎麽待見。
趙老憋感覺自己被人看扁了,惹了一肚子的氣,尋思:“別看後漢三國的龐統跟諸葛亮其名,卻長得矮小醜陋,沒有諸葛亮那樣的容貌風骨,也難怪劉備初次見面就輕視于他,這世上的人大多是愚眼俗眉,看皮相不看骨相,怎識得英雄氣質?”
趙老憋一堵氣,決定遠赴回疆,這一路風塵仆仆,往西走了很遠很遠,越走人煙越少,他根本不識路徑,也不知走到哪省哪縣了。某天行至一處,那地方非常閉塞落後,多少年都沒有外人進去,老鄉們根本不知道改朝換代,以為在京城坐金銮殿的還是乾隆爺呢。
趙老憋沒想到這裏如此荒涼,貪圖趕路錯過了宿頭,途中全是沙地荒灘,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黑雲遮月,靜夜沉寂,他只好壯着膽子硬往前走,路上就聽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響動。
趙老憋停步用夜眼一觀,發現有條大狗跟着自己。那狗青面獠牙,瞪着兩只綠燈般的眼,吐出血紅的大舌頭,對趙老憋呲牙咧嘴。趙老憋連連揮手,口中做聲呼喝,想将那野狗趕開,不料這狗子十分兇惡,撲過來撕扯着他的皮襖亂咬。趙老憋仗着會把式,摸出插在腰帶裏的大煙袋鍋子,朝那惡狗的腦門子狠狠敲去,他這煙袋鍋子前邊跟個銅疙瘩似的十分沉重,敲到腦袋上就起一個大包,那惡狗吃痛,“嗚嗚”叫着縮成了一團,可仍然緊跟着不放,而且叫聲引來了更多的大狗。
趙老憋慌了手腳,一邊拿煙袋鍋子亂敲,一邊往前疾走,但那些野狗太多太兇,把他身上衣服都撕咬爛了,肩膀大腿上也受了傷,眼瞅着招架不住了,突然見到遠處有幾堆火,立刻連滾帶爬地逃了過去,那些惡狗見了火光才不再追趕。
那些火堆是一支馱馬隊的營地,隊伍裏為首的是幾個法國人,帶着一夥土賊到沙漠裏發掘幹屍運到國外展覽。此時正是深更半夜,法國人看趙老憋全身是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都感到十分驚奇,忙命通譯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趙老憋氣喘籲籲地說:“可別提了,這究竟是啥地方?咋這麽多狗呀?而且還這麽野,從來也沒見過這麽兇這麽野的狗啊,咬起人來就沒完了,敲碎了腦袋還不撒嘴……”
那些法國人和随隊的土賊,聞言皆是大為吃驚,這荒漠裏哪有野狗?肯定是遇上狼群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一個人不帶槍支不舉火把,深夜裏在荒漠中亂走?
關東深山老林裏也有狼蹤,但大多單獨出沒,體貌特征也與荒漠裏的狼頗為不同,趙老憋聞言恍然醒悟,剛才居然遇上狼群了,仔細思量起來當真後怕不已。
法國探險隊的首領見此人能從狼群裏突圍,想必有些出衆的本事,就将趙老憋收留下來,幫着尋藏挖寶。
此後趙老憋就經常同法國人混在一處做事,得了不少好處,後來那本從占婆王陵寝中盜發出來的憋寶古籍,也是那法國首領送給他的。
民國十五年,法國探險家聽說樓蘭黑門遺址下有寶藏,那時趙老憋已在新疆沙漠戈壁混了多年,對那一帶十分熟悉,就由他帶領法國探險隊,前往羅布泊尋找樓蘭古跡,途中遇到沙漠風暴,趙老憋與同夥失散了,風暴刮得天昏地黑,伸手不見五指,他摸到一個洞口,急忙鑽進去避難。
司馬灰和勝香鄰在旁聽了趙老憋的講述,才知道對方是在那時候進入了“匣子”。趙老憋誤認為考古隊要将其殺掉滅口,于是奪路逃竄,最後被一陣亂流卷走,醒來時掉在地上,幾乎已被黃沙活埋了,幸好在被曬成肉幹之前,被那夥法國人挖了出來,他還以為自己是經歷了一場噩夢。趙老憋暗中記下了考古隊說到的圖畫,認為那是在樓蘭憋寶的某些暗示,他們這夥人整頓隊